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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笑和陵羽,一路相伴,整整五个岁月,春夏秋冬,恩爱不已。
他们没有成亲,在那等子战乱的年岁里,十里红妆着实很难。但即便如此,所有人皆是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陵羽登基为王,虞笑定然要成为执掌后宫之人,这一切早已毋庸置疑。
可命运弄人,他们终究没有熬到那一天,陵羽的霸业也止步于楚河山上的漫天飞雪之中。
那一年,冬日严寒,十一月的天,霜华遍地。
虞笑接到消息,说是慕容娴雅病危,她顾不得思量,便兀自前去沛县,翻山越岭,想要探望慕容娴雅。
陵羽那时,安排了好些个士兵护在她的身边,她与他告了个别,便毅然决然的回了沛县。
沛县离楚河山,大抵有一山之隔,那段时间,吴军与襄军正是交战,一旦楚河山被攻破,便意味着陵羽一统两国的日子,愈发近了几分。
两军对决,一方是陵羽率领下的襄军,一方则是吴幽率领下的吴军,半月的征战之下,吴军落了下乘,这一场大战,一度不被吴国的人看好。
可虞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确看重那个多年不见的孪生姐姐,可慕容娴雅却未必将她放在心上。
她归到沛县,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计策罢了,慕容娴雅没有重病,她在她前去沛县的途中,转脸换上虞笑的衣服,扮作虞笑的模样,大摇大摆的便入了襄军所在的营地。
这五年里,虞笑在襄军中早就地位非凡,没有人会阻拦她的道路,更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言行,故而,吴幽借着这个机会,让慕容娴雅代替了虞笑,想要偷盗襄军的机密。
那一日,吴幽前头引出陵羽,所以陵羽根本不知,后方有人潜入,扮作虞笑的模样,等到他回去的时候,慕容娴雅已然得手,但却还是被陵羽撞了个照面。
她本以为,骗过所有人,陵羽也不例外,可惜,陵羽对虞笑着实是了解十足,故而只一眼便认出了慕容娴雅。
他将慕容娴雅关押,等着虞笑回来再发落,毕竟他听虞笑所说的,心中知悉慕容娴雅在虞笑看来,尤为重要。
但那时,陵羽并不知道慕容娴雅偷看了机密,只心中存着怀疑,任凭慕容娴雅借口说是来探望虞笑……
整整五六日过去,虞笑还未抵达沛县,便率先回到了军营之中。
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慕容娴雅,虞笑不知是亲近还是疏远,可见着慕容娴雅安静依然,笑容温婉的坐在牢笼之中,她心中的怀念,一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将要出口的质问,生生噎在嗓子眼,久久无法吐露。
“笑笑长大了。”慕容娴雅远远望着她,弯弯眉眼:“和公子说的一样,的确与我生的一般无二。”
她看着虞笑,就像是看着常年见不到面的妹妹一样,眸底的亲切感,丝毫没有疏离之意。
“阿姊果然是吴幽的人?”那一声公子,足以让虞笑肯定,慕容娴雅也成了吴幽手中的棋子,她怨恨却也心痛,原本以为自己被选中之后,慕容娴雅能够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到了最后,她们彼此都成了棋子。
那时虞笑想到的,只是如此。可她忘了,有些人如她一样,情非得已,可有些人却如慕容娴雅一般,甘愿入局。
然而,虞笑没有想到的是,慕容娴雅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笑笑,我将解你蛊毒的药放在营帐之中的花瓶里头,你等会儿回去便服下那解药,自此再不必受公子的牵制。”
解药?
虞笑闻言,愣在原地,那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再一次卡在喉头:“阿姊,你此次前来,可是吴幽授意?可是要盗取军中机密?”
她不想再与她绕弯子,所有的疑惑就想当场解决,慕容娴雅说解药,那么她不想自己误会了她,到头来后悔的还是自己。
这些年下来,虞笑早已长成不再冲动、意气用事的姑娘,所以她迟疑了,而她没有想到,一念之差,最后竟是放虎归山留后患。
“笑笑,你不必问太多,解药我给你带来了,你让陵羽杀了我罢。”说这话的时候,慕容娴雅神色很是淡然,就好像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一般,那股子从容的劲儿,看的虞笑心中的疑惑,愈发深了起来。
慕容娴雅是她的姐姐,早年间给她的记忆一直都是温暖的,她那时在慕容府过得不如意,要不是有慕容娴雅在,指不定要多么悲惨。
故而这些年,纵然两人一直没有联系,但私心里她记着的都是慕容娴雅的好,所以在慕容娴雅的谎言展开的时候,她下意识没有去怀疑,存了信任的心思。
“你哪里来的解药?”虞笑看向她,问:“是吴幽那儿得来的?还是……你偷的?”
她问着慕容娴雅,眉眼之间满是复杂,可谁都看的出来,虞笑对慕容娴雅,绝对满心都是在乎。
“笑笑,我们姐妹的命都不好,左右我如今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从前委屈你的,我望着能够弥补一二。”慕容娴雅叹息,丝毫不像是作假。
虞笑听得云里雾里,终于忍耐不住,再三问她。
最终,慕容娴雅的确告诉了她‘真相’,她说她在虞笑之后,被送入吴府,以吴幽妻子的身份冠之,但私底下却都是用作棋子培养。
那时慕容娴雅不知,为何自己会走到那一步,也不知在吴幽的谋划中,她究竟会起到什么作用,毕竟就算慕容家没有什么权势,可她到底还是他名义上明媒正娶的妻子……
直到前些时日,吴幽唤了她前来,同她说要入一趟襄军,偷盗机密。慕容娴雅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的培养,不是为了将她送与旁人,而是要她取而代之,换的虞笑一人。
听到这里,虞笑终归有些愤恨:“你说他要你留在阿羽的身边,代替我完成所有的任务?”
不得不说,在慕容娴雅所说的,吴幽的确很是卑鄙,但这深谋远虑的确也是吴幽这样惯于隐忍的人能够想的出来。
虞笑在他身边呆了多年,对他的了解一如既往知悉。更何况,她也明白,此计策算是一石二鸟,若是成功,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将实现。
一则,陵羽身边埋下慕容娴雅这颗棋子,将来想要偷盗什么,简直易如反掌。二则,吴幽到底还是在意虞笑,越是得不到的,他便越是想要得到。而只要陵羽身边有了另外一个‘虞笑’,那么她就不得不乖乖回到陵羽的身边,至此她依旧还是陵羽的那个‘笑笑’,只是披着慕容夫人的名号罢了。
如此毒辣的计策,虞笑深以为然,她不知道这个计谋中,宋卿出了多少力,但无论如何,就他们所以为的,自古英雄爱美人只是爱着美人的皮囊这一点上,就彻彻底底低估了她和陵羽之间的情分。
“笑笑,我知道宋卿也是爱慕你,所以这颗解药,当是有他一半功劳。”慕容娴雅没有回答,只淡淡道:“等你服下解药之后,便再不必受人牵制,你不必想着我会如何,我这些年早已病入膏肓,早死晚死都是死,你不必有什么愧疚的心思。”
对于死,慕容娴雅表现……是的,她在虞笑面前,表现的尤为镇定,就好像世事本该如此一样,那伪装的模样,直到多年以后,还是让虞笑觉得敬佩不已。至少对虞笑来说,做不到像她一样,‘深情而又真切’。
“你是不是……也同样种了蛊毒?”虞笑望着她,一瞬不瞬。
慕容娴雅闻言,不由身形一滞,但她还是扯出一个笑来,答:“笑笑,我今日前来便只是照着公子所说的去做,只是,我知道你和陵羽多年走来不甚容易,所以我甘愿赴死。”
她大义凛然的说着,就好像在告诉虞笑,她从一开始便打算不完成吴幽交代的事情,只为一死。
但在临死之前,她所要做的,就是还虞笑一个自由,两人若是终归要有一个活不下去,那她盼着是她自己。
“阿姊,那解药,你自己服下罢。只是慕容家,你再回不得。”说这话的时候,虞笑已然是决定,放慕容娴雅离开,所以,她所思所想,皆是在为慕容娴雅考虑。
慕容娴雅笑了笑,一派从容:“笑笑,那解药是我带给你的。我与你中的蛊毒不同,怎可随意服解药呢?至于我……我说过你不必去顾忌什么,就让陵羽杀了我罢,我扮作你是真,潜入襄军亦然是真,但你要知道,我从来不会害你,若非我一直被牵制着,早些时候便想与你说……我就在吴军之中!”
这些年,吴军与襄军交战频繁,吴幽一度抵挡甚至是与陵羽抢夺城池,他在吴国的威望愈发高涨,只要襄国战败,他便可入住吴王宫,成为吴国的君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阿姊,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虞笑看着慕容娴雅,心中决议已然清明,她没有多说什么,很快离开了地牢。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慕容娴雅本该情绪复杂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怜悯之意,那怜悯中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阴冷,就像是蛰伏在暗中的毒蛇,就等着有朝一日吐着信子,将敌人一口咬死。
……
……
虞笑离开地牢之后,便与陵羽交谈了许久,慕容娴雅的出现,襄军已然知悉,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要陵羽斩杀慕容娴雅。
他们不知道,慕容娴雅其实是虞笑的胞生姐姐,更不知道,慕容娴雅其实是吴幽的妻子,若是知道的话,谁也容不得慕容娴雅苟活,毕竟吴幽如今,正是襄国士兵的眼中钉肉中刺。
陵羽对此,不如虞笑那般只重感情,故而他思索了一番,便让巫医检查了慕容娴雅所说的解药。最后发现,解药无错,在虞笑服下之后无甚大碍后,才放了慕容娴雅离开并对外宣城,慕容娴雅已是被处死。只是,在离开之前,他特意派遣了好些人护在慕容娴雅身侧,并拿了银两,让慕容娴雅暂找一处屋所住下,等着两军大战结束。
谁也没有想到,慕容娴雅离开之后,两军再度交战,而这一次吴军就像是早早知悉襄军的阵仗一般,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我至今,仍旧记得那场大战。”虞笑回忆着,视线微微模糊起来:“阿羽挡在千军万马之前,被乱箭射穿胸膛,那时,我就站在城门之上,我替她受住城门,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飞箭之下……”
他最后的一眼,是对着她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就是虞笑也全然看不清楚。她隔着尘土飞扬,隔着呐喊冲天,红衣如风,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那一日,天地失色,她甚至连陵羽的尸首也没有找回来,只蓦然愣住,整个人浑身冰凉。
陵羽死了,毫无征兆的死了。只剩下她一人,为他守着城池,挡住吴军的兵马。
可世事难料,就在那天夜里,百里徒叛变,将襄军最后的希望,也掠夺彻底。
“我守不住这座城,阿羽也死了。”眼角的热泪,被她逼着收了回去,她唇边含着笑意,是那么的绝望凄凉:“我看着紫玉和阿羽帐下的那个青年,死在我的面前,看着叶榛赤红着脸,护在我的面前,一口一句夫人,要我离开……”
鲜血浸透她的眼底,映入眼帘的皆是殷红一片,她看着无数熟悉的人,死在她的面前,看着五年来,那些以夫人唤她,愣头青似的将士血肉分离……整整一夜,火光冲天,声嘶力竭的呐喊,响彻黑夜。
“分明我说过……分明我和阿羽说过的,他若是死了,我也绝不苟活。”虞笑一字一句,哈哈大笑起来,脸容清丽,神色却比哭还难看:“可我服药的那一日,巫医诊治,说我腹中怀了阿羽的骨肉……”
虞笑永远记得,那日午后,阳光明媚,巫医诊治,发现她已然怀了一月身孕,陵羽闻言,欢天喜地,堂堂七尺男儿,抱着她却是红了眼眶,口中喃喃的,只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说,若是男儿,便起了名字,唤作陵肖,谐音笑。若是女儿,就唤作陵潇潇,同样谐音笑字。
他那样欢喜,抱着她转个不停,好几次说过,一定要早些结束与吴国的交战,他说军中生子不易,定然要带她回都城,好生将养。
可战争的确结束了,他却不在了,来不及带她回都城,便兀自先她一步离开。
她有时候会去想啊,陵羽被飞箭射穿的那一刻,究竟说了什么?是让她快跑呢,还是……旁的什么?
她不知道,一辈子也无法再知道。
但她腹中有陵羽的骨肉,他唯一留下的血脉啊,所以她还是逃了,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这硝烟处处的炼狱,回到他的家乡去。
她登及穹顶,爬到楚河山上,冒着被大雪冻死的可能,试图保住一条性命。可她实在筋疲力竭,这些年被陵羽娇养着再加上腹中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来不及上山,便昏厥在了路上。
虞笑垂下眸子,徐徐说道:“我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但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木屋之中的榻上。”
“可是一个女子救了你?”虞笑的话音一落下,莫长安便忍不住问:“生的很是端秀,着一袭襄国衣物?”
她记得,且十分清楚的记得,在和夜白方入这灵虚宝镜的时候,便见过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那时夜白还言说,那女子与襄国有些干系,她头上戴着的钗子,是襄国特有的。
因着那女子神色太过清淡,莫长安才一直记在心中,她总觉得那个女子看起来并不是凡人,可要说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又委实不像。
“你们也见过她?”虞笑闻言,显然有些诧异。
“只有一面之缘。”夜白淡淡回道。
莫长安补充道:“那时我与夜白在楚河山上迷了路,差点儿遇着大风雪,多亏了那姑娘指路。”
“她是雪妖,独自活在楚河山上,已然千百年了。”虞笑嗤笑一声,也不知是怜悯还是悲叹,就听她继续道:“许多年前,她爱上了一个凡人,那个凡人就是出身襄国。只是,那凡人害了重病,不过须臾几年,便死了,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存活,下不得山、离不得此地,只能日复一日守在那儿,无穷无尽。”
雪妖这种妖物,其实算是天地精怪,她们生而无息,死而无门,除非堕入人间,被凡间的浊气融化,连带着血肉一起,灰飞烟灭。
她想着与那凡人再续前缘,所以不愿灰飞烟灭,只日复一日等着机缘巧合,有合适的人能够路过。
“很巧的是,她遇到了我……而我正是她口中合适的人。”虞笑淡淡道:“她救了我是不错,但山中实在严寒,我呆不长久,最终还是不得已下了山,否则就算我顶得住,我腹中孩子也一样顶不住。”
所谓合适的人,莫长安心中知道。毕竟雪妖一族,到底算是妖物,她们想要摆脱妖物的身份,便就是要寻到一个合适的凡人,将自己身上的妖力转嫁,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凡人那般,度过几个春秋后,朝生暮死,堕入轮回。
可要寻得合适的人并不容易,除却这凡人身上必须要有很强的戾气之外,再者便是那凡人敢冒险,情愿冒着身死的危险,接收妖物的妖力转嫁。
这世间一切因果,皆是有生有死,既是要获得妖力,便率先要舍得自己的性命,故而在生死各自参半的前提下,那女子想要寻得一个合适的人,并不容易。
但那时候,虞笑还是辞谢了,她为了陵羽唯独的骨血,决计不会去冒险。所以,那女子也不强求,只告诉她,有朝一日若是她想通了,大可再来楚河山上寻她。
虞笑下了山,本以为硝烟平息,却不料吴幽带着宋卿,守在山下,等着她兀自自投罗网。
据说,楚河山邪气许多,有人走到半路上不去山上,有人上了山便再没有下来,而吴幽一众人,显然便是前者。他上不了山,只好守在底下,悄悄等着虞笑归去。
“我不愿跟他回去,他便用了强逼的方式,威胁我随着他一起。”说到这里,虞笑眸底恨意森然:“吴幽这个人啊,一向那么卑鄙无耻,可正是因为他的卑鄙,让我终于看清,原来阿羽的死,都是慕容娴雅!”
那深沉而浓郁的怨气,几乎冲天,纵然她此时半点脂粉也没有施,可就是让人觉得阴郁而妖娆,仿佛说到陵羽死的那一刻,她也彻彻底底化成了另外的模样。
“慕容娴雅在襄军时与我说的,其实不算全数是假,至少吴幽最初打的盘算,便是移花接木,一石二鸟。”虞笑五指拢起,狠狠捏作一团:“只是,临行前她自己觉得不甚妥当,又找吴幽要了一颗解药,准备了另外一番说词,以防被阿羽发现端倪。”
不得不说,在对吴幽之上,慕容娴雅的确愚蠢,可在旁的方面,慕容娴雅很是聪慧。她和虞笑好歹是双生子,两人在行军打仗方面,随着各自人生的转折,也一步步发生了变化。
慕容娴雅作出假象,让虞笑误以为她还是那个待自己极好的阿姊,那惯常与吴幽学来的伪善,骗了虞笑也骗了陵羽,最终她带着襄军的机密,悉数交给了吴幽,才致使那一场大战中,襄军输的一败涂地。
虞笑对慕容娴雅恨,不是没有道理,她怀揣着一份真心待慕容娴雅,可慕容娴雅却骗了她,并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她至今回想起来,都恨不得当时自己就掐死慕容娴雅!
“所以,我和吴幽回了吴国的皇城,但我告诉他,我只有一个条件。”虞笑咯咯咯一笑,妖娆而又妩媚,可那股子凄凉的气息却浓郁的让莫长安心中疼惜。
“你要他将慕容娴雅囚禁起来?”莫长安看着虞笑,虽是问着一句话,可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虞笑掩唇,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不错,我说啊,一山容不得二虎,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她让吴幽将慕容娴雅囚禁起来,理由是慕容娴雅太碍眼了,她看着心烦……那时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着慕容娴雅的面说的,她看着吴幽眸底划过一瞬间的犹豫,看着慕容娴雅的脸色一寸寸变白,那叫嚣着的快意,几乎让她忘了一切。可她知道,一切还不够,远远不够!
男人有时,就是这么薄情寡义,吴幽美其名曰让慕容娴雅好生调养,毕竟那时慕容娴雅也方怀了子嗣,但虞笑知道,吴幽哪里是怜香惜玉啊?他不过是哄骗着慕容娴雅,哄骗着他自己的良心罢了,说到底他就是不在意慕容娴雅。若是在意,怎么会让她在怀了自己孩子的时候,还东奔西走,为他潜入敌方营帐?
若是此事放在陵羽身上,虞笑知道,哪怕是死,陵羽也不愿让她有一丁点儿受伤的可能,更何况是怀着他们孩子的时候!
而女人,有时被爱蒙蔽了双眼时,就是那么的愚蠢而自欺欺人。明知道自己不过是替代品,一个唤作虞笑的替代品,慕容娴雅还是扯着嘴角,不让自己的神色太过凄凉。
“我有时候,真是觉得慕容娴雅可怜。”虞笑冷笑着,眸底划过一抹戾气:“你看她爱的多深?甘愿丢弃一切,哪怕吴幽从来不同外人说她的存在,哪怕吴幽酒肆对着她回忆我的模样,她就好像全然看不见一样,卑微的像尘埃里开出的花一样,多么可怜啊!”
她从前不知,吴幽对自己如此执念,直到后来她入住吴宫,成为众人眼中的慕容皇后,才渐渐发现,原来吴幽对她,这样的情深不已……令她几度作呕。
莫长安哑然,想起槐树底下,慕容娴雅那绝望而又苍白的脸,一时间只剩叹息:“是太卑微了些。”
的确太过卑微,分明比起虞笑,慕容娴雅什么都有,可到了最后,她竟是那么凄惨。
她为了吴幽,也算是把一切都献出来了,亲情、尊严、孩子,一切的一切,她都毫无保留的给了吴幽。可到头来,夫妻多年,吴幽还是轻而易举,为了虞笑的一个点头……甚至是一个笑容,弃之不顾。
莫长安不知道,这是因为凡尘俗世,人人皆有执念,还是这些在名利场上沉浮多年的人只剩下执念的心。
可无论如何,慕容娴雅和吴幽,的的确确欠了虞笑许多,尤其在那之后,莫长安知道,吴幽挥师南下,三月之内借着战火的余热,借着襄国还处在最凄惨的节骨眼,一步到位,踏平整个襄国。
虞笑道:“你大概也知道,后来吴幽夺了襄国,趁火打劫……让襄国至此从这世上消失了去。”
陵羽死后,襄国一度哀鸿遍野,那时陵羽所带的皆是襄国最精锐的士兵,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在那些人斩杀的被斩杀、投降的投降之后,襄国已然不再如昔日那般强盛。而因着陵羽的死,襄国国君一度重病。
也许是上天也在帮衬吴幽,那一年,襄国生了一场天灾,本就民生凋零的大国,瞬间愈发凄惨,于是在这势头之下,吴幽一路南下。虽说他一向主张仁政,在收服其他城池时,也显得很是宽容,可唯独在对着襄国都城时,他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屠戮,整个襄国皇室,没有一个血脉留存,除了那时虞笑腹中的孩子。
后来,吴幽得胜归来,终于安稳的坐上了吴王的宝座,虞笑养胎数月,也渐渐平息下来。
但事端再度挑起,就是那么猝不及防。
当时还是戚姬的戚贵妃,因着生怕虞笑诞下子嗣的缘故,暗中设计,让虞笑最终小产。
那仅存的一颗稻草,终于压断了虞笑的腰,小产的那一日,她自昏迷中醒来,眼中的绝望就像洪水一般,肆虐非常。
她保不住这个孩子,保不住陵羽最后的血脉,整个人就像是入了魔一样,不吃不喝、不生不死。
万念俱灰,脑海中忽然想起那雪妖的话,她整颗心都在燃烧,势必幻化成厉鬼,覆灭整个吴国。
她想啊,这吴国让她最爱的人死在战场之上,让她唯独的孩子胎死腹中,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让这些人为他们偿命?
这样的念头,日渐高涨。虞笑最终还是踏上了去楚河山的路,她借口回娘家,登上了楚河山上。
望着虞笑凄楚的容颜,那雪妖就像一早就知道那般,只淡淡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时隔数月,她终于还是等到了虞笑。这个命中该为戾气生、为戾气亡的女子!
“是,我来了。”虞笑定定然看着她,牵起唇角妖娆一笑。
即便堕入地狱,她也要拉着那些欠了她命债的人,一起去死!
……
……
雪妖的妖力,悉数传给了虞笑,但虞笑毕竟只是凡人,哪怕她再怎么心智坚定,戾气横生,也很难掌控这些妖力。再者,因着妖力转嫁之术,虞笑并不是当真成为雪妖,而是入了魔道,故而这期间的妖力融入,很是困难。
所以,在那之后,她将养了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暗地里,她扶持着慕容府的人,为她的以后做着坚实的后盾。
但莫长安知道,慕容府在彼时的确鼎盛一时,可在‘妖后慕容娴雅’倒台之后,慕容府便是日渐衰弱,一直到新帝崇彻登基后十年,慕容府因着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缘由,最终整个氏族皆是被连根拔起。
“之后的事情,你们大抵也是知道了。”虞笑望了眼陷入沉思的莫长安,不由出声道:“我今日同你们说了我与阿羽的事情,不为其他……只是我要你们造一个幻境,在浮生卷中造出一切的幻境……”
从她最初从慕容府出来,一直到入虞家、出吴府,遇到陵羽,这一切的开头,她都不想改变,毕竟有那些曾经,才有那之后的她与陵羽。
“那之后呢?”夜白视线落在虞笑的脸上,淡淡询问。
他其实不相信,虞笑要他造一个同现实一模一样的幻境,至少有什么是她要改变的,或许……那个改变的点,就是在楚河大战之中!
果不其然,他想法才冒出,下一刻便听虞笑冷冷一笑,道:“在楚河大战时,让我杀了慕容娴雅!”
说不自责,其实是假的,她如何恨着慕容娴雅,同样更是恨着那时不辨是非的自己。若是那时候她杀了慕容娴雅,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是不是她的阿羽就不会死在万箭穿心之下?是不是……那之后,她的孩子就不会被戚贵妃害死?
一切有因有果,她想要在因生的那一刻,掐断命运的咽喉。
“可若是……在幻境之中,陵羽登基为帝,后妃无数呢?”莫长安忍不住出声,问道。
浮生卷所造的幻境,在一定程度上,并非人为促就,若是夜白照着虞笑所说的去编织幻境,那么幻境中的人物就如活过来了一般,吴幽照样有着自己的思索,两军交战也仍旧胜负不辨。唯独可控的只是虞笑自己,毕竟她就像是在那个世界里,重新活了一次那般,知悉的只是楚河大战之后的结局,其余的悉数不知,也同样悉数不可控制。
正是因为如此,莫长安才想问问虞笑,如果在幻境中,陵羽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情爱呢?毕竟男子啊,自来便都不是什么长情的,在局势的左右下,或许陵羽也会改变初衷呢?不论是情非得已,还是兴之所至,莫长安都想知道,虞笑会怎么去做。
“若夜公子有朝一日也三妻四妾呢?”虞笑不答反问:“要他死在你面前,还是继续走下去,你可有选择?”
要他如陵羽一样,万箭穿心而死,还是让他活下去,哪怕是有朝一日三妻四妾,违背初衷?
就在莫长安思索的时候,夜白忽然一本正经,出声道:“我不会三妻四妾。”
说着,他看向莫长安,一副认真的模样,就像是看不见虞笑的存在那般,看的哪怕脸皮子厚如城墙的莫长安,还是有些害臊不已。
“咳。”她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你不会三妻四妾,你要是敢……门中随便一个人都是你的敌人,指不定师尊还会将你逐出师门。”
夜白的确也没有胆子敢,毕竟莫长安可是子规门唯独的心肝儿,上到师尊下到师弟,就连一达二达他们,也未必会放过夜白。
这大抵就是作为门中独苗的优势,整个子规门都是她的娘家兼靠山!
“你们年轻人呢,就是好的。”虞笑淡淡一笑,眸底戾气少了几分,只继续道:“这世上真情还是有的,只是看人而已……若是阿羽的确如你所说,我也要他活下去……这世上,什么都不比活着来得重要!”
或许她的确不愿见着那一幕,看着心爱的男人搂着旁的女人,无论是不是情势所逼,她都容忍不了,所以,他若是当真如此,她会选择离开,毕竟从一开始,她要的便不是什么后位,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和慕容娴雅虽说是孪生姐妹,可有些方面还是极致不同,尤其在对着男人这方面,更是不同。
至少对她来说,情爱不是人生唯一,只要所爱之人不死不伤,她就已然满足。
看着虞笑眼底的淡然,莫长安忽然觉得,或许在浮生卷中,虞笑到了这般年纪,会是另外一个面貌,一个从容、淡雅却温柔的模样,决计不会像现在,阴郁而冷沉,活得如此痛苦压抑。
“明日便开始宣扬出去罢。”似乎想到了什么,虞笑话锋一转,忽而看向夜白:“这童男童女,也是时候要开始征集了。”
她眸底幽幽,仿佛有鬼火一晃而过,那方才盈盈的笑意辗转不见,就如同从未出现那般,看的莫长安微微愣住。
“娘娘记得,从此莫要唤我夜公子就是。”夜白淡淡抿唇,不为所动,只道:“今后,我只是薛贞。”
薛贞,那个吴国历史上,同虞笑一般,妖孽不已的存在。但凡修仙者闻言,皆是无不嗤之以鼻。
不过,莫长安其实很想不通,分明该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夜白,怎么就成了这个书册上记载的……大奸大恶、满嘴胡言之人?难道说,夜白当真与这个唤作薛贞的仙人如此恩怨深深,以至于就算是作了恶人,也要以他的名讳‘扬名立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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