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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羽的选择,让虞笑难以置信。
她被抛却已然成了习惯,但凡觉得她有利用价值的,没有谁会为之放弃,哪怕有过心软也好、不舍也罢,无论是吴幽还是旁的什么人,在最后皆是照着利己的法子去做,轻而易举将她丢弃。
她当了这么多年棋子,哪怕骨子里不愿承认,可私心里还是明白,这世上啊,没有谁会真心待她,真心为了她舍弃什么,唯独有的,也只是年少时慕容家中,与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
那天夜里,虞笑一整宿都没有合眼,她直直盯着营帐顶上,反反复复翻着身子,就是睡不着。
直到第二日,她顶着一对疲倦不堪的大眼睛,打算早起用膳。
素日里,她起的并不算早,许是一直以来被娇惯的很好,连带着伺候在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也对她这等子习惯习以为常。
但今日,谁也不知虞笑一整夜没睡,故而她醒来的时候,便听着外头两个婢女窃窃私语,似乎谈及的皆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听说了么?今儿个一大早,殿下便回绝了百叶族首领。”其中一个唤作紫玉的婢女,率先出声。
青蓝摇头,表示不知:“回绝?什么回绝?”
她显然不如紫玉消息灵通,连昨夜夜半时分传出来的事情也清清楚楚,故而乍一听闻紫玉的问话,心下正纳闷不已。
“就是昨儿个夜里,百叶族首领差人送了一封信函前来。”紫玉四下望了望,才道:“我听李剩说啊,那信函里头明明白白的写着,百叶族首领觊觎咱们虞姑娘,若是殿下愿意割爱,那首领便双手奉上城池,绝无虚言!”
李剩是陵羽营帐内的小兵,常年在陵羽手下伺候,他和紫玉是老乡,两人关系极好,就是当初陵羽要寻一个照料虞笑的婢女,也是李剩推出紫玉,让她有个好的前程。
这件事,虞笑也是略有耳闻,曾经也调笑过,兴许这两人将来指不定就成了一对佳偶,也算是不错。
可听着紫玉的话,虞笑却忍不住想翻白眼。要知道,她也算是听了墙根的人,知悉百叶族首领只是说‘考虑将城池送上’,并没有当真实打实的允诺要给城池。谁知道,不过一夜的功夫,这些个下人便擅自乱传,将事情敲定下来,那似模似样、有鼻子有眼的,堪比戏台上唱的一出戏还要认真几分。
“当真有此事?”青蓝震惊,不可置信道:“那百叶族首领是疯了不成?为了一个女子……”
“李剩与我说的,还能有假?”紫玉道:“你看这些年,他与我说的事情,哪个是假的?”
紫玉信誓旦旦的说着,听得青蓝掩唇诧异起来,好半晌,她才咽了口唾沫,继续问:“那殿下如何说?”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紫玉道:“殿下一口回绝了,说是今生决计不会拿咱们虞姑娘去交换什么,哪怕是一座城池,一方山河,他也是不愿的。”
一提及陵羽,紫玉的眼底便浮现一抹崇敬,诚然她们都知道,虞笑出身不算高,但说实在的,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她们对虞笑的感情,愈发深了几分,毕竟这些时日下来,虞笑待她们也算是很好,素日里伺候着虞笑,不仅不必看她的脸色,而且还能与她同乐,这一来二去的,她们私心里也早就将虞笑当作是自家的主子。
故而,在听说陵羽如此霸气的回绝之后,紫玉简直惊叹不已,不可遏制的便将陵羽与虞笑看作是千古相配的两人,只盼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喜结连理。
“殿下不愧是殿下。”青蓝叹道:“咱们虞姑娘啊,也的确是个好命的,她跟了殿下,实在三生有幸。”
“那可不是吗?”紫玉羡慕道:“我今后也要像虞姑娘这般,嫁给自己所愿之人,可以不如殿下这般厉害,但至少要像殿下一样,自己的女人自己护着,顶天立地!”
“那李剩不就是吗?”青蓝打趣,笑着掩唇:“我可是听说,他前段时间与人闲聊,说是有朝一日是要将你娶过门的呢!”
“胡说!”紫玉脸色微微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姑娘互相打趣着,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把虞笑和陵羽的事情抛之脑后。
可隐在暗处的虞笑却是举步艰难,她一方面想知道,陵羽是否当真如昨夜所说,另一方面又存了一丝歉然。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了她放弃什么,说不感动,其实是假的。可她不习惯欠旁人什么,所以一时间颇为心绪复杂。
说到这里,虞笑视线微熏,转瞬看向莫长安,脸容浮现三分笑意:“长安,你可是知道,我年少的时候,其实与你很像?”
“像?”莫长安闻言,微微愣住。
她脑海中,忽然出现虞笑年少时的模样,那在宋卿回忆里言笑似春的小姑娘……还别说,真是与她有几分相像,尤其笑起来时,都是狡黠如狐,喜怒多变。
“我与你一般,心中若是存了事情,便有些按捺不住。”虞笑看向莫长安,不施粉黛的脸容,依旧貌美而年轻:“所以,为了这件事,我忍耐不住,便兀自去寻了阿羽,想要仔仔细细问一问他,究竟为何……要如此。”
虞笑找上陵羽时,正是次日的夜里,在这期间,陵羽忽然忙碌起来,没有再让她随着去大帐内为他磨墨。
整整一个半日过去,陵羽那头悄无声息,在这个节骨眼,虞笑又不能擅自外出,更无法找谁探听此事,只好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等着陵羽的召见。
可直到第二日晚间,陵羽还是没有要让人来找她的模样,虞笑实在抓心挠肺,便一咬牙、一跺脚,率先去了陵羽的大帐外头等候。
她一路而去,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陵羽心中的地位,于是一路畅通,谁也没有阻拦。直到抵达营帐外头之际,她才停下步子,等着守门的士兵前去通禀。
只是,守门的士兵没有应喏,只拱手向她,道:“虞姑娘,殿下今日一早外出,尚且未曾归来。”
“外出?”虞笑下意识问:“去哪?”
士兵为难道:“虞姑娘见谅,殿下的行踪小的不能透露。”
虽说虞笑在陵羽心中占据一定地位,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有些事情不可透露,就是不能轻易言说。
这一点,虞笑也懂,故而她听闻,也只是点了点头,才道:“那等着殿下回来,再与他说我寻他有事罢。”
说着,虞笑立即转身,打算先回到自己的营帐中等候。
凑巧的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道伟岸的身影挡在她的前头,远远的,只一眼便让她心中微动,说不出话来。
人心实在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先前她见着陵羽时,心中无所顾忌,故而便是无所畏惧。如今因着此事,她再见陵羽,便不由存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殿下……”
“寻我何事?”
两两相望,在同一时间里,彼此开口言说。
顷刻间,两人皆是愣住,但陵羽反应倒也是很快,下一刻,就听他道:“先随我进来罢。”
说着,他缓步上前,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营帐之内。
“还未曾用膳罢?”陵羽看向虞笑,问道。
“啊?”虞笑一怔,神思不定的点头:“嗯,未曾。”
陵羽颔首,随即转头,吩咐着一旁的士兵:“下去准备几道小菜,一坛好酒。”
“是,殿下。”随性的士兵点头,很快便出了营帐,下去准备。
整个营帐之内,刹那便又剩下虞笑喝了陵羽两人,气氛顿时尴尬无声,谁也不知究竟为何变得如此。
但虞笑还是率先打破了这僵局,轻咳出声:“我今日来找殿下……是想问殿下一件事。”
本来虞笑也是觉得尴尬,但陵羽给她同样是那般感觉,她只好自己活跃一番气氛,至少不要让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嗯……”陵羽垂眸,道:“是百叶族的事情?”
他没有看她,但语气之中已然是一副悉知的模样,听得虞笑心中一愣,以为前夜她偷听墙角的事情被陵羽发现了。
“其实……其实那天晚上我也不是刻意偷听。”虞笑扯出一个笑来,尴尬的的挠了挠脖子:“我就是好奇吗,毕竟这事儿的确与我有关,你说是不是?”
要说偷听墙角,虞笑的确站不住理儿,更何况,在军营之中,本就是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她在军营中呆了这么些日子,也只知道军中的规矩,若是这事儿放在严厉一点儿的主帅身上,恐怕她不退层皮也是很难。
毕竟在军中,律令为先,无论谁也违反不得。
“偷听?”显然,陵羽并不知道虞笑那夜在外头听墙根,乍一听闻,不由微微挑眉:“原来你那天晚上没有走,而是在外头听墙根?”
他不咸不淡的说着,眉眼浅浅,丝毫看不出喜怒,就好像在说的无关紧要的事情那般,愈发看的虞笑心中颤抖。
她虽不算多么了解陵羽,但也明白,这厮在生气之前,多数时候是平静至极,这就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安宁一样,格外恐怖。
“呃……我方才就是……胡言乱语了。”虞笑扶额,眸底划过懊恼。
原来陵羽这模样,并不知道她先前偷听墙根的事情,如今他也算是不打自招了一次,实在失策……失策啊!
一边说,她一边掩面,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去,转身就要离开。
即便在意百叶族的那件事,虞笑还是不得不承认,就现在来说,什么都不比她的性命来的重要。若是陵羽恼怒起来,要军规处置呢?
越是想着,虞笑越是缩了缩身子,打算离去。
然而,她才不过转身的空档,陵羽早已身形矫健,一个飞步晃到她的跟前,挡住她的去路。
意识到有人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虞笑已然惯性的身子前倾,故而在被挡住的那一瞬间,她后退避开不及,直直便撞在了陵羽的胸前。
‘咚’的一声,额头一撞,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脑袋,泪眼汪汪抬眸看向陵羽:“殿下,我知错了,真的真的知错了,殿下就放过我一次罢,我那天晚上也是实在好奇的厉害,就想着听一听究竟是何事情,决计没有要泄露什么机密!”
说到最后,她已然泣不成声,那似模似样的伪装,看的陵羽唇角抽搐,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咳,虞笑。”陵羽无奈叹息,道:“我并没有要如何的意思,你不必再演了。”
想也知道,虞笑并不是那等子娇滴滴的姑娘,所以她此番痛哭失声,不为其他,就是为了逃脱罪责罢了。
如此狡黠的一个女子,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不愿多看,可不知为何,如今再看虞笑,竟是……有几分惹人心软的蘧然。
“当真?”虞笑抬眼,悄悄睨了眼陵羽,问:“殿下当着不打算问罪?”
问这话的时候,她眼角的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之上,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要不是陵羽一早知道她的性子,恐怕要被她给欺瞒了。
“不打算追责。”陵羽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原本你偷听一事,便是营帐守卫不森严所导致,要追究也是先追究旁人,只是近来我实在心力交瘁,无法顾及太多,这等子小事儿就当从未发生过罢。”
心力交瘁,无法顾及太多?
这一番话要是给旁的士兵听着,指不定要如何惊骇无言,不敢相信。毕竟陵羽素来是个治军有方、严厉苛刻的太子,若非这些年他做事如此,威望怎会如此之高?
不过,在有情人面前,这等子‘清规戒律’的,倒是成了其次。
“那就好,那就好。”虞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殿下果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气度……”
“不必夸了。”陵羽叹息,打断虞笑那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言,只道:“我之所以会知道你大概听过这件事,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两日此事风浪许多,包括百叶族那头,也在与我交涉。”
正因着风浪许多,几乎两军阵营之中,大多数人都知悉此事的缘故,陵羽才深觉,依着虞笑的性子,也会对这件事有些了解。
“交涉?”虞笑微微顿住,脸上的神色顷刻间有了些许变化,不过她一笑掩过,问:“殿下说的交涉……是何意?”
她想问的,实在很多,可如今听到陵羽说交涉一事,她其实很怕……又知道自己不该强求,哪怕如今陵羽告诉她,他动摇了,想要用她去换取江山社稷,她也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要他如何。
虞笑的伪装,落在陵羽的眸中,很是明显,他心尖一颤,下意识靠近她两分,低眸看她:“笑笑,你在害怕?”
这一声笑笑,很是温柔,哪怕陵羽脱口而出时,颇有几分尴尬之意,但他还是一瞬不瞬,紧紧盯着虞笑的面容,似乎生怕错过她的一丝情绪。
虞笑背脊微僵,忽然回忆起从前在慕容府的时候,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让母亲不要送她离开,而她母亲只站在远处,同她说……笑笑,不必害怕。
不必害怕吗?
她细长的指尖蜷缩成一团,就像她的魂体一样,在无数次的丢弃下,下意识兀自蜷缩,保护着自己。
“我……怎么会害怕呢?”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抬眼看他:“殿下要送我去百叶族也好,送我去其他什么地方也罢,这是我的命,我左右不得。”
这是她的命,所以,她必须接受命运的安排,哪怕是要她现在去死……虞笑想,她也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从许多年前开始,她便不再是人,而是棋子。不会,也不该畏惧什么的棋子啊!
“笑笑,你既是听了墙根,大抵也知道,我说过的话罢?”陵羽低眉看向她,忽然将她拥入怀中,语气破天荒的很是温柔:“我说过不会将你送去与旁人,便决计不会。只要有我陵羽在的一日,你便只是我陵羽的女人……除非哪一日,我护不住你了,先你一步离去……”
“殿下,若是哪一日你死了,我必定不苟活于这世上。”虞笑含泪,望着他的眉目璀璨一笑,如山花盛开,妖娆多情,却也盈盈泣血,令人沉迷。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从陵羽给她承诺的这一刻起,她的爱便绵延纵横,至死不休!
……
……
“长安,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虞笑眸底笑意稀薄,仿佛隔着烛火看到了那年陵羽对她誓言笃定,眉眼满是恍惚:“就是这一生,你分明什么都不甚稀缺,可唯独觉得心尖空洞,总忍不住想要用力去抓,拿着什么东西,来填补空虚的心。”
她早年被人丢弃,父母不疼、家族不全,一直独自漂泊,没有定所。故而,到了长成以后,她总控制不住的觉得心中空洞,努力想要用什么去弥补、去填补那些空洞。
所以,她看似无情,其实也是多情,直到遇到陵羽,那个冷傲而又铁骨铮铮的男子,他许诺此生绝不拿她换取什么,绝不弃她不顾。她内心的空洞,前所未有得到了填补,所以至此便死心塌地的爱上了这么一个男子,意料之中,却又难以置信。
“我那时听着阿羽说的,便找到了那填补我内心的东西。”她轻轻笑了起来,眼角泛泪:“其实我不知道,最初的时候,我对他究竟是欢喜还是说他只是我的救赎,可愈渐与他一起,我便愈发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情爱一事,她说不清到底谁才是先来后到,或者说,她也不明白,是不是当年吴幽亦或者宋卿,任何一个人给了她陵羽给过的承诺,她也会一样死心塌地的随着他们其中一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说着不离不弃的,是陵羽,最终做到的也是陵羽。他是顶天立地的,所以在死之前,他一次也没有……一次也不曾想过松开她的手。
他给了她陷入执念的理由,所以她也飞蛾扑火,不计所有!
听着虞笑的话,莫长安终于,有些眼眶发酸。
不是因着故事太感人,也不是因为虞笑看起来如何凄楚,而是因为她的的确确懂得虞笑的感受,或许不那么深切,可她懂得那种空洞的感觉,明白那种不顾一切想要填补空虚的干枯,也知道这种情绪,对于一个早年经历如斯的姑娘,是如何的不可遏制。
那一头,虞笑眸底微深,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后来得知,其实也是机缘巧合,但最最主要的还是吴幽的干涉……”
百叶族的首领想到以虞笑为交换条件时,谁也不知是为何,但后来虞笑得知,原来那首领便是当年几个告诉她暗道的少年郎中的其中之一。
那首领因着听闻虞笑带着陵羽离开的事情,终于发现虞笑便是他年少时爱慕的姑娘,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不理智到以城池交换之。
可吴幽却是暗地里派人,与那首领说,可以巧妙施计,只要他写了降书与陵羽,便可以一石二鸟,如愿以偿。
“你瞧,吴幽是不是狡猾的厉害?”说到这里,虞笑忍不住嗤笑一声,极为不屑和厌恶道:“他只不过随随便便派个人去暗示罢了,就能够在千里之外,执掌棋局。”
所谓一石二鸟,便是让那首领在递出信函的时候,无所损伤。
若是陵羽答应了以美人交换城池的条件,那么他大可以在收下美人之后,借口美人并不让他满意,转而拒绝降书上的说词。毕竟在信函之中,他虽表现的很有投降的意愿,但字里行间还是有极为隐晦的几个字,表示了此事若是不让他满意,他便大可以失信于人。如此一来,美人在怀,还不必损了一兵一卒,可不是极为巧妙?
可若是陵羽不答应呢?那么百叶族便更没有什么损伤的地方。一军主帅,舍不得一个区区女子,整日里只顾流连在妇人的襦裙之间,如何不能让军心大乱?
不得不说,吴幽的计策,如此狠毒,狠毒到里里外外都不让陵羽有好的名声,无论是舍得美人,还是不舍美人,他终归都是要落得个懦夫亦或者‘昏君’的名称,对于吴幽来说,简直妙哉。
莫长安眸底一滞,不由蹙眉:“他……是故意要让你醒悟?”
“可不是吗?”虞笑冷冷扯唇,淡声道:“人啊,就是贪心至极,分明为了江山社稷丢弃我,到了最后却又想着牢牢掌握我的心,鱼和熊掌他都想要,可不是荒唐到底吗?”
虞笑那夜和宋卿说,她对陵羽心中在意,她说陵羽不会舍弃她,那些皆是她的逞强之言,她那时并不知道,因着自己的一席话,不仅是宋卿听到了,吴幽其实也听得清晰。
那夜,吴幽其实也在襄军的阵营之中,他目睹了她和宋卿之间的对话,连宋卿也不知道吴幽前来,更何况虞笑?
所以,虞笑的一字一句皆是扎入他的心间,他怒了……嫉妒了,所以他要让她知道,这世上但凡是男儿,但凡涉及利己之意,谁人都会抛弃她,哪怕是她以为的顶天立地的陵羽,也一样会如此。
那天夜里,他很快筹谋让百叶族的首领悉知降书的计策,就是等着那么一日,虞笑哭着找他,告诉他自己会杀了陵羽,告诉他自己犯了傻。
那是吴幽一厢情愿的想法,却没有料到,陵羽能走到这一日,便意味着他也不是吃素的。
在百叶族递了降书之后,陵羽率先安稳住内部,随后寻了个暗卫,易容成虞笑的模样,假意被送入百叶族之中。
果不其然,在得到美人之后,百叶族首领心中急切,顾不得其他,便擅自毁约。不过一日之间,背信弃义的嘴脸一览无余。
一切真相大白,陵羽带着虞笑,站在襄国军队的面前,将此事剖析彻底,让底下的士兵知悉一二。同时,借着这个缘由,他处置了那个小人嘴脸的翟大人,并扬言襄国男儿,保家卫国是其一,但若是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可以舍弃利用,还有何人性、血性可言?
在陵羽的计策之下,百叶族士气大增,且不如吴幽所想的,虞笑从此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爱上了陵羽。
人生在世,有些事情就是那么顺理成章。在吴幽的干涉下,虞笑与陵羽终成佳偶。
百叶族一战,陵羽整整打了三月,耗了三月,最终夺得城池,摘下百叶族首领的首级,才得知美人换城池一事,乃旁人授予。
……
……
“我陪着阿羽一起,整整五年,那些最初的情谊,早已融入骨髓。”虞笑望着香炉,那氤氲飘起的烟尘,迷住了她的双眼:“我的年少,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一直是在阿羽身边……”
襄国的霸王陵羽,一度成为诸国心尖上的一根利刺,但他的确做到了,攻打吴国,战无不胜。
吴国地域辽阔,整整五年的征战中,时进时退,虞笑与他共同进退。她时常也想,吴幽为何还不动手杀她,是舍不得、下不了手,还是……时候未到?
正是因为怀揣着这个念头,她深觉每一日都是将死之日,她也只是将死之人,所以对待与陵羽之间的感情,便愈发珍惜。
虞笑十八岁时,襄军一路打到了虞家门前,在征得这座城池后,陵羽让虞笑独自一人,回到了虞家。
他说:“笑笑,我听人说你的母族家中在此,你若是寻到了,自是可以一见家中父母长辈。”
那时,他不知道,她其实早已没有什么家可言,只是从前在吴中的时候,许茂为了隐瞒她的身份,便说虞笑本是此地人,早年被人拐卖,才入了许茂的府邸,以舞姬的身份养着。
她回答:“好。”
于是,她独自一人,离了陵羽的身边,整整一日,未曾归去。
她其实知道,陵羽如此说,是想着给她一个离开的机会,他知道她心中苦楚,知道她想要自由,知道她最是厌恶被人牵制的生活,所以他给她一个选择,一个可以摆脱一切,重新生活的理由。
在这之前,陵羽从没有碰过他,他一直恪守礼教,夜间两人即便是共处一室,也不过各自盖着一方被褥,再没有其他。
所以,在陵羽提出,让她兀自归家的时候,便已然存了一丝……放她离开的念头。
很早之前,她与陵羽说过,从前在府邸的时候,总想着私自逃离,有一次当真就要离去,却堪堪被人截住去路,害了彻底。
那时她没有告诉陵羽,所谓的府邸,不是许茂的府邸,而是吴幽的府邸,她也没有告诉陵羽,截住她去路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宋卿。
虞笑知道,在自己遮遮掩掩的那一刻,心中存了一丝畏惧,畏惧有朝一日,陵羽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会松开她的手……会恨她骗了他,怨她居心不良。
大抵,这是人的通病,越是在乎便越是害怕,哪怕是虞笑,也丝毫不例外。
那一日,夕阳落下,城门就要关上,陵羽独自一人,牵着一匹烈性的黑马,就这样站得笔直,等着一个或许会归来,或许不会归来的女子。
离开之前,他与她说,这一次不会派任何人跟着,他说他会在夕阳落下之前,等着她前来,就在城门头,就像是寻常情郎等着心爱的姑娘那般,等着她回来。
可他其实很不自信,他不知道,他心爱的姑娘是否会回来,他甚至有过一瞬间的懊悔,觉得自己其实不必这么君子。
可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毕竟这样欢喜那个姑娘,若是有朝一日她告诉他,她不过是命不由己才留在他的身边,或许……他会倍加煎熬自己耽误了她、强迫了她。
夕阳落下的那一刻,没有人影前来,他垂下眸子,迟迟不愿离开,那晕染了烟霞的天空,骤然便有雷声阵阵,就像是一场急雨将至,扰得他分外烦躁。
“阿羽!”远处,伴随着雷鸣,女子娇笑的声音,骤然传来:“阿羽!”
一声又一声的呼喊,让他心中颤抖,下意识便抬起头,看着那个手捧一簇艳红的娇花,眉目如画,笑意似春,就这样奔向他。
直到奔到他的面前,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步子,抬头笑道:“我听说,有人把这花唤作虞美人,便去了一趟城郊,好不容易采了一些,与你观赏。”
这花唤作虞美人,殷红的花瓣,傲然的花蕊,的确生的活色生香,丝毫不比她的容貌来的差。
她听人说,这种花生在江南一带,是有文人骚客因着对她和陵羽之间的故事感怀在心,无意间赋诵了那么一首诗词,那诗词广为流传,于是这花也就随之出了名,不知什么时候,改了个‘虞美人’的名儿。
那诗词究竟都说了什么,虞笑倒是记不清楚,只是依稀听闻,字里行间皆是对她的夸赞,好歹心中也是颇有一番美滋滋之意。
“跑的这样仓促,可是累坏了?”陵羽闻言,眸底满是怜爱,指尖触到她那柔软的发梢,有不为人知的情绪,缓缓溢出。
“不累。”虞笑眉眼弯弯,笑道:“待会儿你背我回去就好。”
她耍起无赖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可人,但这些年在陵羽身边学到的东西,早已深入骨髓。若是她一直呆在陵羽身边,也许十年之后,仍旧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没心没肺,笑意如春。
可这世上,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便是如果二字。
“好,背你。”在虞笑面前,陵羽一向不再是那个冷峻无情的太子殿下,更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襄国霸王,他只是她的情郎,深爱着她罢了。
话音一落,他便一边将缰绳拴在自己的掌中,一边低下身子,示意她上背上来。
“喏,等着我先把我的花儿收起来,好不容易采到的呢!”虞笑撇了撇嘴,转身就要去将那一簇花先置在马侧。
“我来,笑笑。”陵羽转身看她,率先夺过她手中的虞美人,兀自置在马背一侧,才蹲下身子,让她跳上背来。
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谁也没有提及离去与否的事情,只虞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今日的所见所闻,临到末了,她才揉了揉陵羽的发梢,问他:“阿羽,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去寻我的母族?”
原本陵羽所说,虞笑该是去寻父母才是,可她说了一路,丝毫没有提及归家一事,这样的情况之下,陵羽该是问着她这个问题才是。
可是,他没有。这便是意味着,他或许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嗯……没什么好问的。”陵羽身形一顿,笑了笑:“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笑笑。”
如此回答,让虞笑心中的顾虑,总算有了一丝开口言说的机会:“阿羽,我从前说过,绝不离开你,你可还记得?”
“记得。”陵羽回道。
“我那时不是骗你。”虞笑搂着他的脖子,道:“我自来便是被人培养了作棋子的,所以阿羽,你在哪里,我的家便在哪里,当初与你说的,也都是真的。”
她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天,就要脱口而出。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不安,可临到这个时候,虞笑竟是觉得,内心无比平静。
“我原本该是姓慕容,家中父母双全,有一个与我一母同胞的阿姊,但我命不好,出生时候身子骨太好,便被选中,做了棋子。”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将种种过往,与他言明:“我那时年纪尚小,哭喊着让母亲不要丢弃我,可母亲还是冷冷的看着我,让我不要害怕,至此我的世界便没有家这一说,你或许不知,我家中姊妹兄弟皆是姓了慕容,唯独我是姓虞,从出生时起,便只是唤作虞笑……”
她将在虞家的事情,将在吴氏一族的事情,统统告诉了陵羽,那些往事,就像是被尘封了的记忆,再度袭上她的脑中,她以为她忘了,其实并没有忘记,只是有陵羽在的这些时日,她快乐的仿佛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但她也知道,她告诉陵羽这一切,或许他会选择放手,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隐瞒他。
在很长的时间里,两人从城门走到了城内,陵羽背着她,一句话都没有插,只待着她话落言毕,将一切言明。
他才恍然出声,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如同当年他言说的双眼那般,铿锵有力。
他说:笑笑,与江山权势相比,你永远最是重要。
他说了这样的话,最后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只是,他到底还是死了,留下她一人,连带着他的命,一起背负下来。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甘之如饴,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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