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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弘治十八年,吴王病重,举国上下皆是惶恐不安。这一年,皇后慕容氏颁布旨令,四处寻找能人异士,为吴王幽治病驱魔。
皇榜下了不到一月,修仙人陆陆续续入了皇宫,但直到冬末之际,吴王的病症还是一日日不见好转,大有羽化之势。
为此,修仙人薛贞横空出世,于十二月初,演算天象,卜卦进言。
彼时,吴都建康之中,有百姓围于茶馆酒肆,听着台上说书先生,字字珠玑,言说世事。
“就说那唤作薛贞的道人,他原本乃五台山上修仙大家之后,祖辈薛显德,世代隐居深山老林,也算是早年积德,福及后人。”中年人灰袍羽扇,说的那是唾沫横飞:“几日前,薛贞演算天象,得了一个百鬼寻仇的卦象。”
“什么百鬼寻仇?”有看客不知,忍不住吆喝起来,大声询问。
“这位客官问的好,什么是百鬼寻仇呢?”说书人继续道:“所谓百鬼寻仇,乃恶灵复仇之意,当年咱们王上屠戮襄国都城成千上万的子民。人皆是说,祸不及幼儿,但据说那时候,咱们王上丝毫没有犹豫,便下令屠城!”
他话音一落下,底下百姓便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彼此对视,有人掩唇惊愕,有人惶恐不安,一个个皆是伸着脑袋,似乎想要询问此卦象有何可解。
说书先生摇头叹息,似模似样,道:“薛贞进言与王上,说是王上若是再不采取措施解决,恐怕不仅王上的性命堪忧,就是咱们建康的百姓,也皆是要遭到牵连,以此偿还襄国都城百姓的命啊!”
“真的假的?”有壮汉不可置信,提出质疑:“这事儿当真有这么玄乎?”
“我估摸着是真的!”另外一个壮汉,出声回道:“城东绸缎铺子的李深,一向无病无灾的,昨儿个听说染了重疾,忽然就暴毙了!他家娘子哭的厉害,直直说是郎中所害,还把那郎中告到了官府里头去。”
“那之后呢?”有好事者深觉惊然,继续问:“之后可是那郎中所害?”
“所有人都以为是郎中所害,毕竟那李深素来身子壮硕,别说突染重疾,就是早年间瘟疫横行的时候,他都活了下来,怎么区区一个小病就给弄死了呢?”一边说,那人一边卖着关子,要不是随性之人也好奇的紧一直催促他回答,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将事情的原委托盘而出:“官府里头仵作验了尸,发现李深的死和那郎中无关,可是奇怪的是,李深也没有得什么病症,就是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后来李深的娘子说,李深死前一直好好的,但前儿个突然说是心悸无力,他家娘子以为大约是体虚所致,还特意杀了一只老母鸡给李深炖了补身子,没想到李深这一病就像是被什么精怪吸干了气血一样,莫名一命呜呼了去!”
李深家的绸缎铺子,是大半个建康城的人都知道的,尤其好些个家中有女眷的,都知道李深家绸缎极为讨这些娘们欢喜,故而乍一听闻此事,他们皆是不由怔住。
记忆中,李深的的确确身子骨极好,没病没灾的,就是年纪也正是三十而立,如此一个壮硕的青年,不该如此蓦然死了才是。
“这几日可真是邪乎的事情许多啊,”这时,一旁听故事的妇人,忽然皱着眉头,出声道:“城中好几家人,接连死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有人看向妇人,不解道:“建康城那么大……”
建康城极大,城东、城南远去,城北、城西更是极远,如此大的地儿,但凡发生点儿怪异的事情,也并非会闹得城中纷纷扬扬。
“我夫君可是大夫哩!”那妇人仰着头,似乎因着这些人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不由微恼:“这几日接连有几家人抱着孩子找我夫君看病,但来的时候已然太晚,那些孩子都没了气儿,我夫君也是无奈。不过我今日还问他,他说这件事儿太过怪乎,那几个孩子分明也不是染了热症,但就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吸食了精气血!”
说到最后,那妇人自己也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俨然觉得可怕至极。
一时间,周围听说书的百姓皆是哗然,一个个交头接耳,感叹不已。唯独台上的说书先生摇了摇头,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看来这薛贞,的确有几番本事的。”
他那唏嘘而又哀叹的模样,看的众人不解:“先生何意?”
“你们可知,薛贞卜卦都向陛下和娘娘说了什么?”说书先生问了一句,见大家皆是茫然不知,他才颔首,继续解释:“他说,城中将有妖邪作乱,为报得襄国大仇,若是再不镇压,恐怕城中将有百姓和幼童接连无端亡故,且这阵仗将会愈渐掀起,等到那些冤魂吸食够了人的精气血,将会幻化成实实在在的魔物,踏足整个建康城。其声势之浩大,全然不比襄国都城覆灭!”
言下之意就是,襄国都城死了多少人,这建康城中,就会接连有多少人被妖魔霍乱而死,其死状自是与平常模样不同,毕竟妖魔吸食凡人的精气,只会让凡人看起来像是虚脱而亡。
而在吸食的过程中,妖物法力渐盛,自然而然就会幻化成具体的形态,这就如凡人吃饱了一样,有了‘饭食’,才有旁的力气去翻天覆地!
“这……这薛贞可是有说如何化解?”既是说及时镇压,那么必然是有着化解的法子,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进言天听,给自己找罪受。
“冤魂索命,必须要以邪气克制邪气!”说书先生眉头紧锁,思忖着回道:“薛贞说,若是要破除冤魂的复仇,必须做的便是上缴九百九十个童男童女和九百九十个年轻男女成为祭品,将他们活埋入古墓之中,集结怨气,为除妖鬼,以邪制邪。”
说书先生的话音一落下,众人便皆是愣住,一时间,在场没有人再出声,直到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这才让场面再度活了起来。
“生人祭祀?生人活埋?这是修仙人呢,还是魔道中人?”有人不屑出声,显然不相信说书先生的话……或者说,其实是不相信薛贞的话。
但凡一个修仙人,无论道人、佛门弟子、还是什么门派中人,大多数都是以普渡众生为要旨,没有谁会提出生祭活人,克制妖邪的法子,毕竟对于修仙人来说,此等行为也是造孽之举,是要遭到天谴的!
“就是,什么以邪治邪?”又有人附和道:“不过就是他没有本事罢了,我就不信那么多的修仙人、那么多修仙大门派,能拿区区几只妖邪束手无策!”
“可要真的如薛贞所说……怎么办?”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质问,但这质问很快又被洋洋洒洒的质疑声淹没,在这众说纷纭的时刻,谁也拿捏不准究竟如何。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男一女侧着坐在靠窗的一隅,静默无声。
“师叔,咱们走罢,怪吵的。”似乎被这议论纷纷的糟杂声刺的耳蜗生疼,莫长安蹙了蹙眉梢,看向夜白。
“好。”夜白对此,自是无言,只点了点头,便很快和莫长安一同起身。
两人走出茶馆,踱步到了街头,一高一矮,倒也是极为般配。
等到走到外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莫长安才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着牢骚:“唉,你说那些人,当真是虞笑杀的?”
方才说书人提及什么‘薛贞’的世家来历,其实就是在说夜白,但实际上,夜白并没有说自己来自什么名门正派,他作为薛贞这个千古罪人登场的时候,便一直是无言而淡漠,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即便他什么也没有说,外头还是传言纷纷,说什么他父亲薛显德……实在是人言空然,信手拈来。
不过,对于城中死去的孩子与那唤作李深的青年,莫长安却是知道,那些事情不是作假。这几日的的确确陆续死了许多人,只是,她唯独可以肯定的便是,死的人与夜白和她都是无关。
他们先前便与虞笑说过,作为修仙人,他们不会手中染血,那是遭天谴的行为。本以为虞笑会有些不喜,毕竟他们答应过虞笑配合一说。可出乎意料的是,虞笑在听闻之后,不仅没有气恼,反而笑了起来,立即便点头应下。
那么如今,死了好些人,不是夜白出手……自然就是虞笑。
夜白眸底微深,见小姑娘视线落在一旁吆喝着糖人儿的老人身上,不紧不慢道:“她吸食了雪妖的妖力,虽不是真正的雪妖,但到底已然化成魔物……”
莫长安听得入神,却没有料到,夜白的话只止步于‘魔物’二字,等到她转头要去看他的时候,就见他白衣一恍,淡淡青草香味弥漫而过,就如山涧精怪一样,划过她的鼻尖。
“师叔?”莫长安寻着他远去的方向看去,就见他越过她,径直走到一旁卖糖人儿的老者面前,就要掏出腰包。
“要一个。”他冷冷淡淡的说着,指了指老者面前形态各异的糖人儿,面容如雪。
莫长安愣住,正打算上前之际,便听自己身后传来女子窃窃私语的声音,道:“快看,这公子真俊!”
吴国的民风,一向开化,尤其吴都建康,极为崇美,多数时候只要是个面容好看的男子,都会备受追捧。
而今日,夜白因着之前顶着薛贞的名号,如今外出便化去术法,露出自己原本的样貌,以便行事。
“哇,就像是画里头拓下来的,真叫人情难自禁呢!”其中一个女子,掩唇惊叹,俨然是被夜白的容貌气度,迷得不知所云。
“咱们要不是送他香囊?”不知是谁,问了那么一句。
顿时,有女子娇羞道:“不知那公子会不会要我等的香囊呢!”
在吴国,但凡女子心中仰慕哪个男子,皆是以香囊授之,若是男子接下香囊,便是表示心中同样爱慕。而这些,都是莫长安在宫里头听来的琐碎之事,没想到今儿个一出外头,便见着现成的了。
唇角微微一抽,莫长安回头看了眼那些一脸痴汉模样的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下一刻便毫不犹豫的上前,走到夜白的身侧,自然而然挽住夜白的胳膊。
开玩笑,她刚拴住夜白这狗东西,怎么可能让这些丑八怪觊觎?
心下微微愤愤,面上小姑娘依旧是满面春风,笑容不绝。
这一举动,不止身后的那群女子深觉震惊,就是夜白自己,也下意识背脊僵硬,转头一脸莫名的看向莫长安。
“那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怎么就轻薄了那俊俏的公子?”身后的女子传来轻哼,听得莫长安愈发牙痒痒。
什么叫做……轻薄?
这是她的男人,她不过是勾一下而已,怎么了?怎么了就?
况且,就算是轻薄,那她轻薄一下夜白,这狗东西该是喜不自胜才对,怎么轮到那些姑娘的嘴里,就变成了一副她高攀了的模样?
越是想着莫长安心里头便愈发不是滋味儿,她素来是个霸道的人,但凡默认了是她的归属物,她都绝不允许旁人沾染,哪怕是小小的觊觎心思,也是不可以。
她不知道,这等子心思是因为她欢喜夜白呢,还是……她骨子里就是九尾赤灵狐,但凡兽类动物,皆是会圈住自己的领地,不让外人惦记。
“或许……是他家中妹妹罢?”紧接着,有姑娘猜测出声,顷刻便让那些女子有了几分祈盼,只望着这二人的确是兄妹,纵然她们左看右看,这两人丝毫没有相像的地儿……
“公子要给家中娘子画个什么?”正是时,卖糖人儿的老汉笑着询问,将莫长安的愤愤不平的思绪,猛然打断。
夜白蹙眉,淡道:“她并非……”
本来,他以为被误认为是小夫妻,莫长安未免会生出恼怒之意,毕竟在夜白意识之中,一直以来都是他较为欢喜小姑娘,而小姑娘总是表现很淡。
男人有时就是如此,在遇着心悦之人时,便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哪怕是夜白,也是如此。
毕竟,身后那些女子,他不仅没有在意,就是连半分想要听她们在说什么的兴趣都没有,便也就不知莫长安心中所想。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觉腰间一疼,小姑娘笑眯眯的望着他,一手在暗处掐着他的腰,道:“夫君怎么了?人家想要个小狐狸,你怎么不快些个这位老伯说呢?”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刻意嗲着嗓音,娇滴滴的望着夜白,那一双微微勾起的狐狸眸里,满是春水。
可熟悉莫长安的夜白,还是忍不住背脊一凉,总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慢慢爬起。
“长安,我……”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那头老者一声应答,便很快为莫长安画了一只狐狸。
“这位夫人,您的狐狸画好了。”老者将糖人儿递到莫长安面前,道:“公子和夫人瞧着真是登对,要不要再画一对小人儿?”
原本这等子讨喜的话只是做生意人的惯性,但不得不说,莫长安和夜白看起来,着实如一对璧人那般,登对至极。
“好,再来一个。不过要大一些的,用吹的。”莫长安回着,心中冷哼,大约这样才能多花一些夜白的银子,然后她再逼着不喜甜食的夜白把这些东西都吃下去,岂不是完美?
“好嘞!”老者应了一声,脸上笑容愈盛。
要知道,大多数卖的糖人儿分为画的和吹得两种,相较于画的,吹得的工艺更为复杂,故而这银钱费的也就越多。
如今莫长安点名是要吹得,且还说要大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他拿到的银子也越多。
就在老者心里美滋滋的时候,身后的一群姑娘也随之失望散去,既是听到这夫君二字,想来她们也就没有了希望。
在场唯独夜白一人,心中忐忑,显然是觉察到莫长安的反应不甚对劲儿,虽说方被莫长安挽住的那一下,他的确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但越是看着莫长安笑容如花,他便越是觉得哪里不对。
果不其然,就在老者递出糖人儿之后,莫长安示意他付了银子,便转头笑眯眯的看向他,道:“师叔,这两个糖人儿,你都吃了吧。”
一边说,她一边松开挽着夜白的手,笑容中透着一股子冷意。
“长安,你可是……恼了?”夜白看向她,全程有些不知所以然。
他的的确确不知道,莫长安为何不悦,也全然没有在意,那些觊觎他的姑娘来来往往,走了几拨。
可是恼了?
莫长安看着夜白无辜的模样,实在想要翻白眼,若非这狗东西还算生的好看,多看两眼也算缓和了她心中的怒意,她指不定是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
当然,这一切要基于她能够想得出自己为何生气一说。
仔细思索着,莫长安觉得自己这气恼来的太过突然,再加之若是讲道理,她其实根本站不住理儿这一点,沉吟半晌,她只好一本正经,严肃道:“师叔不知道,方才有几个姑娘见你生的美貌,想要强取豪夺、把你拉回去当压寨……夫君。”
夜白:“……”
夜白一脸懵然,不知如何回答。
那头,莫长安睨了眼他,见他面色依旧,便继续道:“我想着师叔太过不注意这些,便没有提醒,但谁料那些姑娘简直如地痞恶霸一样,明目张胆的议论着要将师叔掳回去,肆意欺凌。”
夜白:“……”
听到这里,他依旧是一脸懵然,不知所以然。
莫长安见此,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以为夜白被自己的话所折服,顷刻间便是豪气顿生:“为了保住师叔的身心,我毅然决然站了出来,假装是师叔家中母老虎,如此一来,她们见着我这般凶悍,自然而然打了退堂鼓,只好悻悻然离去。”
夜白:“……”
这个故事情节,仿佛有些……诡异?
“师叔怎么不说话?”莫长安眉头一蹙,立即不悦:“莫不是我护着你,你还不相信我?”
她一副你若是不信,我马上跟你急的模样,看的夜白嘴角一抽,顾不得思虑真假,他就道:“那你为何恼怒?为何……要我吃这个?”
优雅的下颚指了指莫长安手中捏着的糖人儿,夜白神色莫名,倒是没有丝毫怀疑。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前一刻还凶神恶煞,颇有几分他胆敢揭穿,她就一巴掌掀翻他的模样,后一刻小姑娘便捂着心口,楚楚可怜:“我护着你,可谓呕心沥血,可你……可你还当着外人的面,想要反驳你我的关系,你这样做,难道对得起我们的孩子吗?”
呕心沥血?
孩子?
夜白怔住,半晌不知道作何反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是有孩子?
当然,夜白也不知道,莫长安对此同样抱有疑惑。毕竟一开始做戏,她便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玩脱力了,现在倒是好了,她连生气也顾不得,只好……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当机立断,道:“夫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家中十八房小妾里,个顶个比我美丽,比我讨喜,但咱们的孩子是无辜的,夫君你莫要毒死他啊!”
她话音一落,顿时周围百姓皆是停下步子,就像中了魔咒一样,众人望向莫长安和夜白的方向,齐齐对夜白报以嗤之以鼻的目光。
十八房小妾?还要毒死原配妻子的孩子?
这做法……还是人吗?
夜白张了张嘴:“长安……”
他显然也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放在从前,他大概已然冷脸到了极致,可如今……天知道他竟是觉得这小姑娘……咋这么带劲儿呢?
“别说了,夫君。”小姑娘入戏太深,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捏着糖人儿,抽泣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她嘤嘤嘤哭了起来,谁也没有留意她到底哭了没有,但那凄惨的模样,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泪流满面。
就在这个节骨眼,她转身就跑,一手提起裙摆,转瞬消失在人群之中,只留下夜白哑口无言,站在人群中被众人……唾弃。
……
……
莫长安一路远去,等到摸索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才兀自顿了下来,擦干脸上的……汗水,舔了舔红唇,开始将方才原本要逼着夜白吃下去的糖人儿往自己嘴里送去。
一边吃,她一边四处张望,显然是在等着夜白找到自己。
不过,等了好半晌,还没等到夜白,她手中的糖人儿早已被她来两下半吃完了。
“还要吗?”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夜白淡淡的声音,三分漠然,七分宠溺,纵然怪异,却叫她心尖微颤。
“啥?”小姑娘转身去看他,就见他衣冠胜雪,如世间最是无情的上仙一般,手中捏着两个糖人儿,皆是被吹得鼓鼓的,瞧着很是讨喜。
“你咋又买了?莫不是要甜掉我的牙?用这种方式,对我打击报复?”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毫不客气的便接过夜白手中的糖人儿,往自己嘴里送去:“可惜,我牙好,胃口好,这种方式啊,打击报复不了。”
“吃完我带你去醉鸡。”夜白宠溺的看着她,琥珀色眸底染上烟霞之色,甚是璀璨夺目:“那家仙客来的醉鸡,你先前在宫里头,不是还惦记的紧?”
他话一出口,莫长安便愣在原地,手中的糖人儿好半晌动弹不得。
见她愣住,夜白不由问道:“怎么了?不想吃那家的醉鸡了?”
说这话的时候,夜白一如既往很是冷淡,可眼角眉梢的温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从前莫长安觉得,夜白这厮并不讨喜,至少要她想象一下他对一个姑娘温柔小意,都是别扭的画面。可不知为何,如今夜白对她温柔宠溺,竟是让她深觉不可思议。
“师叔,我方才那样……那样的,你难道不生气?”小姑娘睨了眼他,问道:“我记得从前也有过类似的行为嘛,但那时候,你可是气的不得了……”
她记得清楚,那会儿她和夜白水火不容,两人谁也瞧不上谁,故而莫长安的日常乐趣便是……捉弄夜白。只要气的夜白跳脚,她就觉得美滋滋。
而那时候,夜白也的确被她气的狠了,甚至好几次莫长安觉得,要不是她溜得快,这狗东西指不定就要冲上来,掐死她了。
“我记得。”夜白闻言,微微颔首,显然不会忘记:“但那时我不懂欣赏,看不到你的独到之处。”
可不是不懂欣赏吗?从前他有多么想掐死莫长安,现在就有多么想将这小姑娘揉进怀里,毕竟这世上,再难找到另外一个如莫长安这么可爱的姑娘了。
当然,即便找的到,在夜白看来,也是不如她。
“唉,师叔。”这一次,莫长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抬着眸,歪着脑袋看向他,笑颜乱人:“你这人怎么……突然如此会说话了?”
原以为这厮是个笨拙的,没想到如此会撩拨人,实在让她深觉喜出望外,仿佛捡到了宝。
嗯,容貌好、气度好,重点还非常有钱……人生遇到这么个男人,简直是完美了。
夜白望向她,弯唇:“心之所至,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这世上,大约没有那种天生不会哄人的男子,只是要看他是否心悦这个姑娘,若是当真心悦,再怎么木讷,再怎么冷淡,也会说出让人怦然心动的话。
许是他的确太过耀眼,许是莫长安这会儿心动的不行,下一刻就见她眉眼弯弯,笑容似春,道:“师叔,过来抱抱我。”
她是个直接的姑娘,有时心悸起来,便也忘却了害羞这种东西,这时候她的确想要抱一抱夜白,没有理由、不接受拒绝。
“嗯?”夜白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小姑娘挑眉,张开细细的胳膊:“还不过来?”
她站在冬日的骄阳之下,如夏花般笑容绚烂,那小小的身板朝着她微微靠近,一瞬间让他心花怒放。
他缓缓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仿佛拥抱了整个春天一样,满心满眼,皆是醉人心弦的颤动。
……
……
于此同时,幽暗之地,有人影濯濯,低低谈话。
透过那树根缭绕的一隅,依稀可见虞笑浓妆艳抹,一袭绛紫色的衣裙,华贵而又高雅,让人望而却步。
“笑笑,你又杀人了,是不是?”慕容娴雅一颗头颅露在外头,没有了少年槐树精之后,整棵树都是她一个人占着,再不必因为两人的交换,而有所顾忌。
可她感受着一滴滴血液渗透入她的骨髓,一面让她叫嚣着抗拒,一面她所处的骨血中又渴望着鲜血的滋养,心中恨意腾起。若非崇彻还在虞笑的手中,她着实是想激怒虞笑,最好让虞笑一掌杀了她,从此她便不必再饱受这样的怪物般的日子。
“你不是尝到甜头了吗?怎么还故作不知,来问我?”虞笑扯了扯红唇,殷红的唇瓣如同染了鲜血一样,阴鸷至极:“是不是那血液很是鲜活?是不是感觉和从前的不太一样?”
她恶意满满,笑着看向慕容娴雅,仿佛杀神一样,眼底血腥骇人。
“你……什么意思?”心尖微微一颤,慕容娴雅看向虞笑,头颅扬起,似乎想看清虞笑的神色。
虞笑今日来找她,她已然存了一丝怀疑,毕竟若是放在之前,虞笑定然不会特意来此地,那么她的前来,其中目的便是值得深思。
“什么意思?”虞笑扬唇,漆黑的眸底有诡异的冷光闪过:“慕容娴雅,怎么在这地方待久了,你连自己的孩子的气味,都闻不出来吗?”
冷冷的一句话落下,听得慕容娴雅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瞪大了眼睛,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笑笑,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她声音忽然的大了起来,语气急促而又慌乱:“彻儿……不会的,彻儿还是孩子,你不会这么做,不会的!”
她摇了摇头,就像疯了一样,那自言自语的模样,看的虞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愈发明媚,可眸底的阴森却如同厉鬼一样,在暗夜之中,无情的伸出利爪。
“我先前不是和你说了吗?崇彻我不会留下来的。”虞笑看着她,咯咯咯的笑着:“我要他死,不过就是捏死一只蚂蚁罢了,刚好吴幽膝下孩子那么多,缺他一个也不缺。”
那涂着蔻丹的指尖,殷红而又暗沉,就像是此时正捏着一个脆弱的生命,看的慕容娴雅忍不住发狂起来。
“虞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动我的孩子!”那积攒已久的怒意,就像是被释放的猛兽一样,猛然朝着虞笑扑了过去。
长长的树根绕过石柱,径直伸入虞笑的脖颈。这一刻,失去一切的慕容娴雅,戾气满满,丝毫不输虞笑。
任何人都可以,但是她的彻儿,谁人都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愧对虞笑,但这份愧对,与彻儿没有丝毫干系,他只是个懵懂不知事的孩子……尤其他唤着虞笑母妃二字,整整唤了五年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或者说是逆鳞,而崇彻便正是慕容娴雅的逆鳞。
“怎么,终于生气了?”虞笑见此,却是不为所动。她直直站在原地,任由那触手无数,一根根皆是朝着自己的脖颈过来,依旧笑容冷厉:“慕容娴雅,原来这样就可以让你生气啊?”
她以为,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只会装聋作哑,没想到还是有血性的一面……看来,她要做的事情,也不算是毫无门路。
“就这样?”慕容娴雅不顾一切,眸底通红如野兽:“虞笑,你杀了我的孩子,竟然还这样轻巧?你该死!”
一言落下她顿时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伸出尖锐的獠牙,原本长在树根上的头颅,也顷刻如树根一样,朝着虞笑的方向而去。
“你不是我的对手,慕容娴雅。”虞笑冷冷一笑,殷红的五指忽然拢起,只一掌过去,那飞身而来的触手便应声断裂,顿时鲜血迸发,染红了她绛紫色的裙摆与浓妆之下的脸容。
血腥味浓郁飘散,整个四下,仿佛被鲜血浸透了一样,愈发阴森可怖了起来。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慕容娴雅冲破舒服,不要命的张着獠牙,似乎一口过去,就能咬断虞笑那洁白细腻的脖颈。
虞笑勾唇,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如鬼魅一般煞气冲天:“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至少现在,你还不能死。”
一言落下,她指尖顿时有红光跃起,转瞬间,慕容娴雅原本还愈渐靠近的头颅,猛然仿佛被控制住了一样,停在原地。
“虞笑!”她声嘶力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虞笑操控了:“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不能?”虞笑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无踪,她紧紧盯着慕容娴雅狰狞的脸容,一字一句:“我为什么不能?慕容娴雅,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吗?”
还没等到慕容娴雅出声,虞笑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那声音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绝望而无力。
“我一直在想啊,为什么死的是我的阿羽,不是吴幽?”她道:“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
她爱的人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可那些害了他们的人,却还能苟活……这世道,何其不公!
“那你杀了我罢,你杀了我啊!”慕容娴雅看着虞笑,厉声道:“只要你杀了我,就可以报仇雪恨了,不是吗?害死陵羽的是我,只是我!”
“真是可怜……可怜的要命!”虞笑回头,笑吟吟道:“慕容娴雅,你为了吴幽这么心酸,他可曾体谅过你?可曾爱护过你?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为他背负一切,是不是太过愚蠢了点儿?”
被丢弃到了这样的地步,慕容娴雅还在维护吴幽,一个女人啊,怎么才会沦落到她这个地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弯唇,眸底邪肆非常:“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若是我让吴幽杀了崇彻,你是不是还会一如既往的维护他?”
孩子重要还是一个抛弃过自己无数次的男人重要?虞笑想,这对于慕容娴雅来说,大抵……会是个很有趣的抉择。
“彻儿……彻儿没有死?”慕容娴雅闻言,喜出望外,那赤红的瞳眸,瞬间消散了许多。
“没有死。”虞笑挑眉,咯咯笑道:“不过,离死不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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