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幽明录 > 第4章 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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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门骤开,梅川带着两队亲兵鱼贯而入,一并捎来晚间的寒气,令屋中傻愣愣站着的一帮官员忍不住打起寒颤。

    梅川不等钱斌招呼,就在聂贞对面坐下来,冷鸷而有节制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钱斌身上,嘴角露出三分敬重的笑意。

    钱斌斜眼看着梅川,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会招来这个阎王!年纪轻轻,却能世袭高位,有一副纤弱美丽的皮囊作伪装,不小心点,可是会被他勾魂夺魄的。钱斌不自在地干咳了两下。

    “原来是孝陵卫指挥使梅川梅大人,有失远迎!您不在下马坊喝喝酒、晒晒太阳、打打苍蝇、等着圣上百年之后召见,跑老夫这一亩三分地纳凉来了?”

    “孝陵卫管神鬼之事,既然钱大人这里闹鬼,我怎能不来?”

    嘿,小子嘴倒挺厉害!

    聂贞道:“凡事有鬼,必是人为,不劳梅大人费心。于私,这是聂某的家务事;于公,这是刑部公事,梅大人不便插手吧?”

    梅川直勾勾看着聂贞,气场相撞,但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钱斌不言语,干脆坐山观虎斗,乐得个轻松自在。

    聂贞移开目光,示意跪了许久的罗恒起身。罗恒犹豫着,蹑手蹑脚站起,矮着身子,生怕惊扰旁人一样,就在此时,耳畔传来梅川的一声叹息。

    “凛冬已至,你等还站在道义的高楼上,不冷么?如今城中纷纷传言厉鬼索命挖心,家家闭户,商贸凋敝,人心惶惶,长此以往百姓如何生活?”梅川绕到聂贞身后,却盯着钱斌,“况且圣上陵寝破土动工在即,若此时传言到了京城,扰乱圣听,你要如何解释清楚这厉鬼是谁?”梅川凑近钱斌耳边,轻启红唇,“无名冤魂?或正巧是被弃市的夏言大人?那在场谁能独善其身?!”

    钱斌听到“夏言”二字,惶恐得瞪大了下眼睛。

    厅中刑部官员中有人小声规劝:“梅大人,可不敢提起这个名字啊……”

    梅川不理,几是怒喝:“这不是家务事,也不是刑部公事,而是朝廷眼中的天下大事,这个鬼,抓还是不抓,你们刑部还要继续搪塞我吗?”

    钱斌被梅川言语中的戾气吓愣住。

    罗恒低着头,心中佩服敢如此坦言的梅川,古怪、执拗,却有股不容侵犯的刚烈之气。想着,他不放心地瞟了眼聂贞,后者仍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

    聂贞本以为梅川是来找刑部碴儿的,但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钱斌一咬牙:“那梅大人有办法?”

    梅川轻轻点头。

    “钱大人,这不妥——”聂贞忙阻拦。

    “无妨!”钱斌不耐烦地打断聂贞,满脸堆笑,“毕竟梅大人也想早日找到真凶,我们都是为了给圣上分忧,谁来接手都一样。”

    聂贞仍旧摇头:“但大人可细细想过,若将此案转交给梅大人,置我整个刑部于何地?”

    “这……”

    钱斌恍然,迟疑思索起来。

    罗恒在心里捏了把汗,然而梅川竟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那双手不着痕迹使出的力道竟令他动弹不得。

    “钱大人与其责罚此人,不如让他从旁协助,也算你我同心合力。我手下有一千户,最擅抓鬼,人称黑无常。他聪明无双,无奈杀气太重。有您的人跟着,你我都放心。”

    话到此处,梅川忽然没由来的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叹息令敏感的罗恒心头一颤。

    黑无常?罗恒曾经听过此人名号,想必不容易相处,但自己毕竟被放到这种如走独木桥的境地……

    钱斌抢先拍掌定案了:“好!这样最好!哈哈哈!黑无常!”

    罗恒迟疑着,仰头探询地看着梅川,岂料梅川报以一个温柔而歉疚的笑,瞬间安下了他的心。

    是夜,这个深冬不同寻常的严寒已冻结整个江南。

    城南郊外有处破落的朱雀堂,错过香火鼎盛的岁月,到后来连诗家都慨叹“金陵王气黯然收”,如今只剩佛堂的骨架了,门窗破败不齐。渐渐的,也不知哪朝哪代哪个人率先想到把这里变成弃置尸体的地方。没钱下葬的尸体常常裹个草席被扔在此处,还有一些人走投无路了就到这里躺着等死。

    屋顶食腐的夜鸦盘旋不去。泥菩萨的头颅一半已经腐朽掉落成土灰,睁着仅剩一只的空洞的眼望着人间。佛龛之下,蜘蛛网掩映了层层叠叠的白骨和死尸,有耗子来回吱吱呀呀叫。

    明净的月光从破窗、断墙和塌陷的屋顶那些豁开的洞里照进屋内。

    黑暗的角落里,列缺一动不动盘坐着,像一页没有气息的剪影。

    他面无表情,穿着一身黑色麻布冬衣,外面裹着厚重的孝陵卫黑色斗篷,遮掩着大半面目。身旁立着一把狭长的带豁口的长刀,在暗中流出隐隐蓝光。

    列缺的眼下有一片很深的阴翳,大概很久没有安睡过。被他这样的目光锁死之后,没有人能逃脱他的执着。他可以像狗一样匍匐在泥泞之间三天三夜,以甘露为食,就为了等待马蹄从眼前飞过的一瞬间,飞身掠起取下犯人性命。

    可他的目光里是空洞的,如夜色一样沉沉没有层次。

    因为他心里是一片荒野,从未有枝繁叶茂的填满。天生麻木的他却不觉得也不在乎。所以无论到哪里,他都像个打马而过的客人,悠悠天地之间,无处可停留。

    然而他喜欢这样清峭的夜,万物若非被冻死,就会进入冬眠,所以安静极了,连头顶的星空都不会闪烁。一瞬仿佛就是永恒。

    他将自己放空后,就成为了黑夜本身,绵延万里之远,听到千里之外。不需要刻意思考任何事情,只是集所有力量等待那一刻。

    等待,不免是旷日持久的消耗,却总会有结果的不是么?

    远远的山路上,有人提着一只白灯笼走向朱雀堂,看不清身影,因而那盏白灯笼像在黑夜里悠悠飘荡着。

    屋顶的乌鸦忽而尖叫着,挥翅窜向夜空,向南飞去。

    他知道他等的那一刻快来了。

    列缺抬起眼睛,睛光中露出警惕。他伸出右手握住刀柄,月光流转间,照亮他虎口处一块显眼的青黑色胎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破门被推开,一盏白灯笼飘进来,随后踏进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灯笼被插在地上的土里,惨白色的烛光照亮了一张毁容的脸,扭曲丑陋,令人惊惧。列缺眼神一闪,来人竟是个穿着破旧寒衣的老婆子。

    老婆子丝毫未感觉到屋中还有活人,颤颤巍巍地四处看了看,卷起袖子走进尸体堆中四处翻找着,一边唱一首凄凉的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老婆子脱下尸体上的衣服,叠起来放到一边,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提起一具女尸的头开始剪下她的长发。

    列缺突然拔刀,从黑暗里杀出来,瞬间已将刀架在老婆子咽喉之间。

    老婆子吓丢了魂,尖叫着扑倒在地,碰翻了白灯笼。灯罩沾到火苗燃烧起来,快烧到她收集的衣服和头发,她又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灭火,简直像要烧掉她的命。

    “啊——!我的衣服!我的头发!你这个狗杂种!只敢抢我这个没力气的老太婆!好啊,你抢!你杀!老太婆我早死早超生!”

    原来她错把列缺当成普通的山野强盗。

    列缺收起刀,感到徒劳无功的疲惫。

    老婆子不依不饶地坐在地上蹬脚哭喊,抓住列缺的刀就要抹脖子,手中鲜血直流。可她豁出去了,瞪着眼睛更显面目可憎。列缺揪住她地胳膊,轻易就将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按在地上。

    老婆子这才看清楚列缺的脸和装扮,意识到是官府的人,立时不敢过份闹腾。

    “为什么装鬼?”

    “装?”老婆子撩起头发,将布满伤痕的脸凑近列缺,“我就是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列缺甩开老婆子,她哆嗦着坐在地上,双肩颤抖,口中气愤地喘着粗气,泪珠如涟从眼里滚落。

    “拔了他们头发,拔了,是去做假发的。反正他们也用不着了,拣这些衣服和头发去卖,我还能弄口饭吃。死在这儿的人以前也干这营生,他们都懂,他们会原谅我的。”

    列缺想了片刻,沉声道:“你走吧。”

    老婆子没想到列缺会放她一条生路,这才擦干眼泪不哭了,爬起身狠狠瞪了眼列缺,捡起衣服头发,和余下那一截白蜡烛仓惶离去,嘴里还不停低声咒骂着。

    列缺见老婆子走远,目光在堂内搜索,最后锁定在一具刚死去不久的男尸身上,举刀割下他的头颅。

    人世间悲哀的琐事他见过太多。但落叶飒沓,最终都会逶迤随北风而散。

    列缺拿块破布包起头颅,拎着走向山路,忽而感觉被人盯着,转身抬头,见朱雀堂屋顶上正躺着个人,一身灰衣在漆黑的夜色下分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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