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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没有犹豫,列缺皱紧眉头飞身跃上屋顶,只见一个青年躺着翘起双腿望着夜空,眉眼狭长优雅,但一头长发胡乱披着。靠近才知他身着的并非灰衣,而是旧了的白衣,他腰间插着一把檀木折扇,但又不似书生。手旁边放了两坛酒,其中一坛已经开了。
青年感觉列缺走近,吓了一跳坐起身,待他看清列缺的脸,眼中滑过一丝迷惑,但随即尽力掩饰得若无其事。
“你是人是鬼?”青年大概受了寒,声音有些沙哑。
列缺见青年既无杀气也无古怪,只当是不相干的路人,转身就走。
青年赶紧叫住他:“喂!告诉我名字,我请你喝酒!”
列缺停住脚步,大概是在底下佛堂封闭太久了,光是听到“酒”就已感觉到胸中干涸。
青年从身后扔给他那坛未开封的酒。
列缺接住,在青年身边坐下了:“列缺。”
他咬掉瓶塞,仰头咕咚咕咚如喝水,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列缺在片刻之间就一气呵成地干掉了一坛酒。但是列缺扔掉酒瓶,恢复了一些生气后,转看向一脸郁闷的青年,微笑着拔出长刀。
“我在这下面呆了三天两夜,却全然没觉察你近在咫尺,你一定是绝顶高手。我们来切磋!”
“切磋?!”青年以为自己听岔了,摆着两手如拨浪鼓般拒绝,“高手没有,低手的有,我从那边土墙爬上来的。”
列缺全然不理会,挥刀就砍。
青年见列缺不开玩笑,吓得脸色煞白,转身就跑,不小心一脚踩穿了破烂的屋顶,失去重心从屋顶往下滚,不禁大喊。
“我不会功夫!”
眼看着青年就要头朝下掉下去完蛋,直等到命悬一线,列缺才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拽了上来。
青年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不悦地看着列缺索然无味地收起刀,纵身跳下去,捡起头颅就走了。
“列缺!你缺的是心眼儿吧!”
青年气愤地冲着他的背影嘶吼,然而嗓音都喊岔了,列缺也没回头。
静静站了一会儿,北风吹起衣袂飘起,长发凌乱,青年透过屋顶的洞看到佛龛上的泥菩萨,只剩一只眼看着这一切。
下马坊上刻着斑驳的古字。守夜的士兵蜷缩着坐在牌坊下瞌睡,列缺驱马至此,跳下马,黑暗中,斗篷遮住了他脸上些微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欣喜神色。
那个白衣长衫的青年一定是个有趣的人。他想。
牌楼上滴下一滴冰水在他鼻尖,仰头望去,一个拳头般大小黑色的东西毫无预兆地朝他脸上砸来。他瞬间闪避,只听“啪”一声,那东西掉在了脚边,惊醒了守夜的士兵,握着戈矛四处大喊:“谁?干什么的?!”
列缺拨了拨脚边那团黑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死去的幼小黑猫。
传说猫有九条命,是往来于人间与冥界的渡魂使者,倒是和自己很像。列缺自嘲般想着,不禁握紧了手中拎着的头颅,其中传出的一阵阵腐臭气味虽在味觉不灵敏的寒夜也依然挥之不去。
但是,列缺仰望向牌楼的木架之间,并未看到所谓“凶手”。
所以这只猫是怎么在命运使然之间恰好此时此刻此地落在了列缺脚边?它是冻死了么?抑或是自己选择毫无防备地跳下来自杀?猫也会感到痛苦而自杀吗?
就像逐水的落花、随风的风絮、浪尖的泡沫,什么都不想,任由自己这般坠落到一个地方去。
列缺已经坠落很久了,他正要去见那个令他坠落的人,他的流水、清风和海浪。
“把它埋了吧。”列缺尽量压低声音,告诉身边畏惧着他的守夜士兵。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这样的怪物实在不如小猫温顺可爱。
孝陵卫大营外灯光通亮,火柱上今夜的柴火烧得正旺,驱走了些许寒气。列缺提着头颅走进来,摘下帽子露出脏兮兮的脸。
梅川正在灯下读书,暖黄的光影映在他身上,令他笼罩在一种平和的氛围里,明知道列缺走进来跪下,他头也没抬。
“回来了?”
“回禀大人,在下查明朱雀堂白灯案,系人为装鬼偷盗死人财物,犯人在此。”列缺将头颅推向梅川脚下,血在干净的地上划出一路印记。
梅川正踩在一张虎皮上,不禁缩起脚。列缺见到那张虎皮,眯起眼睛陷入沉思。见他如此,梅川皱着眉头瞟了眼那头颅,放下书不悦地盯着他,平和感刹那散尽。
但列缺没解释,行过礼,转身就要退出去。
梅川一拍桌子,突然拿起手边的鞭子甩向列缺。列缺觉察到攻击,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从身后飞来的鞭子躲开这次攻击,转身见到了梅川怒不可遏的脸,忙放开手。
梅川抬腿从桌案后跳出来:“第几个了?”
列缺低着头沉默不语。梅川又挥舞鞭子狠狠向列缺胸口抽过去。这一次列缺咬紧牙关没躲开,登时胸口一道血痕。
“你已经不在乎别人骂你是疯子了?还是你真的疯了?正义也好,报仇雪恨也罢,滥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世间总有你的刀砍不动的东西!”
列缺抿了抿嘴,干脆地承认:“是,属下有错。”
“但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梅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列缺无奈。
梅川走到列缺面前,见他长发打结,胡茬也是乱糟糟的,衣服上还粘着不干不净的东西,不禁心里一动,又是叹息。梅川今天就为他叹了三次气,他痛恨不可控因素,偏偏列缺似乎越来越脱离他的手心。
梅川扶住列缺的手臂,心软了:“再没有下次,收起你的杀气和臭气,整理干净,明日去刑部接手挖心案。”
“是。”
梅川将一摞卷宗扔进列缺怀里,见他起身要走,又叫住。
“刀。”
列缺一愣,视线在刀和梅川严肃的神情之间来回游移,这才不情愿地解下刀置于刀架上,戴上帽子走出去。
逐水的落花,那花的终点在哪里?随风的风絮、浪尖的泡沫,都应该有终点。可列缺没有。他策马闯进黑夜里,漫无目的地前进,享受着马背上自在的片刻。
梅川的命令他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但他迷惑的是梅川心里到底在戒备什么。每当想到此处胸口的鞭痕就火辣辣疼。
马高高扬起头颅,马蹄跃过一条宽阔的沟壑,飞般随风落地。列缺闭上眼,似乎这一跃带着他回到很多年以前。
十一年前,恰逢是杨柳抽丝的春天,十三岁的少年列缺骑一匹黑马狂奔在山路上。
林间冰雪消融,河流两岸水落石出。彼时他已与刀作伴,不过当日他本是要去把这匹马送给父亲列风的。
香风扑在脸上,感受着身下黑马粗重的喘息和肌肉颤动,列缺开心地扬起嘴角。马蹄扬起,翻过眼前的山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排红黄色飘扬的旌旗,下陈列着几处高台,其上有官员们身着明艳的狩服、头戴花冠观看狩猎,远望如一片攒动着的花海。
山上和树林里皆是打猎的队伍,声势浩大,仿佛不夷平这座山不罢休。
列缺勒马慢下脚步,心想以父亲的身份地位不会在高台上,那一定在打猎的人群里,便驱马进了猎场。
“爹!”列缺懒懒喊着,找了一会儿。马儿似乎不耐烦了,踱着步子,嘶鸣几声。列缺抚摸着黑马鬃毛笑笑,“稍安勿躁。我不该来这里找,这种活动爹向来不爱参加,想来应该躲在哪个树荫里喝酒。”
突然,列缺本能地觉察到一阵疾风裹挟着杀气逼近,他微闪身,一只利箭擦过耳边,射进前方的草丛里。
列缺跳下马捡起箭,见上面刻着一个精致的“钱”字。
正迷茫,四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背着弓箭、骑着高头白马靠近。为首的是个穿着考究的小胖子,举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弓,看来是箭的主人。列缺向他伸去手,想还给他箭。然而小胖子上下打量了衣着寒酸的列缺,鄙夷道:“呦!我们没射中老虎,倒射中了个贱民,贱民摸过的东西本公子才不要!”
四个少年哈哈大笑。
列缺不想被找茬,转身要走。
“还敢背对我们?”小胖子立刻举起弓,又将一支箭射向了列缺,“去死吧!”
没料到列缺像背后长了眼睛,毫不费力地单手接住。
小胖子气得将贵重的鞋子往马鞍上毫不怜惜地踢着,大吵:“今天的魁王老虎是给我们准备的,你也敢混进来抢?告诉你,我爹是大理寺卿钱文山,不听本少爷的话,有你好果子吃的!现在给我学狗叫!你们穷人不是很擅长吗?”
列缺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胖子,眼神依然澄澈,似乎不理解这番长篇大论的意思。
小胖子被他那黑而幽深的双瞳盯得发毛,正欲发作,身后传出一声低沉的野兽巨吼“嗷——!”
脚下的土地在震颤,林中鸟儿尽数飞走。
几人一惊,怔怔回头看着从树林深处走出来的老虎魁王,款款步伐,如巡视王国的统治者,在阳光下,双目发出璀璨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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