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怒汉涌进院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寻找那个倭寇。油糕张和崔老四守在老雷子身边,急忙给他敷药包扎。老雷子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眼看就不行了。
众人在火海里搜查了了几圈,到处都是百姓的尸首,却没找到那个鬼魅。没一会,坏消息却传来了:冯伯仁沿着河岸搜索,烟雾遮眼,失足掉进了河里。等大家赶过去,却都是旱鸭子,没有一个会水的。手忙脚乱解开绑腿带,想给他扔过去,他已经沉进水下不见了。
这是胡三麻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刻,也是僧兵们感到这辈子最窝囊无能的一刻!
老雷子死了,冯伯仁被赶来的唐顺风捞出水,也没救过来。
夏指挥带着兵丁来到火场,看着这群万分沮丧的僧兵,打鼻孔里长长地哼了一声。
僧兵出师不利,都没看清倭寇的模样,反而损失了两个弟兄。大家回到北卫所,难过得两天吃不下饭。胡三麻写了一份事件经过,让小师弟火速送到苏州,那里有僧兵的留守处。他向僧兵总首领小山上人请示对自己的发落,另外询问两名遇难僧兵的安葬问题。
唐顺风受到兵营里悲伤气氛的影响,也不敢去找果儿,每天守着胡三麻,听他长吁短叹。他在心里不以为然,觉得这些僧兵就是一群乡村俗人,叫他们去和鸡老那样刀法精湛的倭寇厮杀,简直是白白送死。不过,他不敢流露出这种不屑,通过打捞冯伯仁出水,老胡和僧兵们已经认可他是自己人了。
两天后,小山上人的徒弟天性和月空匆匆赶到北卫所,要对这队僧兵进行紧急培训。
天性是天员的亲弟弟,哥俩长得像一对双胞胎。天员深沉持重,是小山上人最器重的弟子之一。天性个性活泼,像个喜鹊,走到哪都叽叽喳喳,身上充满青春的朝气,在做法事的庄重场合也严肃不起来,经常被监寺批评。
月空的身胚高大魁梧,活脱脱一个下凡的金刚。他个性纯真,老实听话,小山上人最爱让他扛大纛旗,因为他能撑起少林的门面。
天性来到北卫所,首先拜会了夏指挥,然后把僧兵召集到一起开会。
僧兵们聚在胡三麻的房间里,唐顺风看到天性和月空器宇不凡,感觉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僧人,就悄悄溜了出去,站在门外偷听他们的会议。
“各位师兄,上人对雷二孬和冯伯仁二位师兄的遇难深感痛心,他已在苏州为二位师兄追荐亡灵念经超度。阿弥陀佛。”天性和月空手捻佛珠,垂下头念了一段地藏王经。
众人咳声叹气,屋里的气氛异常沉闷。
天性念完经,拿出一片纸页,说:“上人说了,本来恳请督府大人调派你们去苏州守城,但目前战况危殆,倭寇狂悖恣肆,官军难以遏制其势。不得已,让你们参加野战,还请诸位师兄见谅。”
油糕张说:“上人不用这般客气,俺们就是来打倭寇的。俺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个鬼!”
崔老四恨恨地说:“你宰不了他,我就咒死他!”
他俩一开口,众人群情激奋,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吵吵嚷嚷,都要给老雷子报仇雪恨。大家心头挤压多日的郁闷,瞬间一扫而光。只有杨五郎缩在人堆后面,心里却在开小差,想着如何完善自己的盔甲,并且从此远离水岸。
天性露出两颗雪白的门牙,笑着说:“师兄们别急。天员让我给大家带话,讲一讲打倭寇的经验。”
众人停下情感发泄,挺直腰杆,凝神听天性讲话。
天性说:“天员在江南和倭寇交锋几次,佛祖保佑,总算没有吃过大亏。我问大家,打仗时什么最重要?”
段七锤说:“当然是武艺高强最重要。”
天性摇摇头,“天员说了,打倭寇,武艺倒在其次,关键是要有‘两气’。”
众人一愣,“啥叫‘量器’?”
“两气,一是正气,二是杀气!”
崔老四咂摸了一下,说:“靠‘气’能杀死倭寇?我可没练过气功。”
天性说:“抡起武艺,各位师兄手头子都很硬朗,不比倭寇差!正气也有。眼见倭寇残杀无辜良民百姓,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会哀怜,都会愤怒,都想铲妖除魔,扶危济困,伸张正义,这就是正气!有了正气,腰杆子就会挺直,浑身有无穷的力量,面对刀枪如林也会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众人顿了顿,觉着面对刀刃枪尖,似乎很难驱动自己的脚步。
天性看大家面露难色,就笑着说:“和倭寇血肉相搏,拼的就是一口正气。倭寇不是人,他们是漂洋过海来的异域野兽,兽性十足。你若没有赴死的勇气,就不能施展你平日苦练的武艺。平日练得虎虎生风,一旦临敌对阵,气势上差一截,就会缩手缩脚,不但杀不了野兽,反会被野兽吞噬。因此,一旦上阵,就要舍命相搏,先死而后生。靠得就是一腔热血,一身正气。”
“有道理。”崔老四说,“这可不是街头打架,手下还要留分寸。倭寇不是人,打他就只能下死手!官府不会追究,反会奖赏的。”
众人频频点头,感觉自己的百八十斤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天性说:“再说‘杀气’。”
段七锤说:“这个俺知道。俺打铁时,咬牙切齿,最有杀气。”
崔老四笑着说:“赵老八卖货给人家多找了零钱,也有杀气。”
赵八爷指了指崔老四,欲言又止,哭笑不得。
天性说:“各位师兄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做事有分寸,总会瞻前顾后思量后果。久而久之,遇事总是求稳当,总怕触犯王法。天员特意叮咛,上了战场,一定要师兄们拿出二十岁的生猛劲,不要计较后果,看见倭寇模样的人,不要询问,不要迟疑,抡起铁棍就打!打翻在地然后慢慢问话。”
“乖乖!”众人一片惊叹声。
“要像饿虎寻找羊群,一旦看见倭寇,管他几十上百人,冲上去就打他个天翻地覆鬼哭狼嚎,这就是杀气!非如此,你就镇不住倭寇,也不能死里求生。”
“打错人怎么办?”常小酒心有余悸地问。
天性念了一声佛,“师兄,倭寇的发型您总见过吧?一般不会打错的。”
崔老四笑着说:“若是个半秃子,那可要小心了。”
天性说:“为了给诸位师兄培养正气和杀气,天员特地编了一首歌,叫做‘僧兵除魔斩倭歌’,叫大家熟记在心,上阵时高声吟诵,大可鼓舞士气。”
他展开纸页,大声读出来:“佛祖教我脱苦海,九品莲台度我身。业障不除难如愿,誓入地狱不回头!心中无敌也无我,朗朗乾坤见妖魔。护法伽蓝降我身,斩妖除魔紧那罗!”
众人默默地跟着念了几遍,杨五郎问:“干嘛要誓入地狱不回头?”
天性说:“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崔老四摇晃着脑袋说:“心中无敌也无我?此句不通。”
天性解释:“当你上了战场,心中不要有杂念,不要去想张牙舞爪的敌人,更不要想自己的生死下场。心如澄空,一念只为降妖除魔,才能一往无前,使出平日练熟的武艺,消灭你眼前的倭寇!”
众人点着头,若有所思地咂摸歌诀的含义。天性说:“为了让师兄们尽快感知战场气氛,我带了几十张倭寇图像,张贴在校场草垛子上。你们拿上各自兵器,咱们现在就去演练一番。”
北卫所的校场中央立了一根大旗杆,绣边龙旗迎风飘扬。校场一边是各种辅助器械,多是一些石锁和木质单杠;另一边竖着二十个木桩,蒙着厚厚的草垛子。二十张倭寇画像贴在草垛子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时近中午,一团乌云遮住天空。夏指挥的兵丁都在兵营里忙着喝酒赌博,校场上一派冷清。
大家跟着天性来到校场,距离草垛子三十步停下,远远看着那些丑陋的画像。
“那些就是食人野兽!你们谁先来?”天性指着一个草垛子问。
“俺!”油糕张紧了紧腰带,一手拿着漏勺,一手握着擀面杖,猫下腰准备出击。
天性出其不意地问:“他是男的女的?”
油糕张一愣,眯起眼仔细观望。
“师兄,你气势上已经矮了半截!”天性抱怨。
油糕张一窘,“是是,俺忘了。”
“他是倭寇!罪恶滔天,恶行累累。不管是男是女,杀了他!”天性一指倭寇,油糕张“嗷”地叫了一嗓子,小步跑上去,抡起漏勺和擀面杖把那张纸打得稀烂。
天性皱皱眉,苦笑一声,心说,这位师兄做伙夫倒合适。
僧兵们按照年龄排序,第二个轮到崔老四上场。
天性正要开口问话,崔老四搂着算卦的竹签筒说:“我管他是男是女?只知道他是倭寇!”说着,一瘸一拐走上去,半路突然顿住脚步,身子一拧,一把竹签像狂飞的蛇信子,全部打进草垛里。
“好!”大伙给崔老四鼓掌。大家只知道崔老四舌头毒,还没见他露过这一手。
第三个是赵八爷,站在天性面前。
“赵老八,你先别舞刀。”崔老四扭头望了一眼,抱着草垛子乱摇,“我的五十五卦还在草里夹着呢。”
天性问赵八爷:“看见倭寇怎么办?”
“只当没看见。”
“那怎么行?他已经挥着刀向你扑来了。”
赵八爷是个实在人,腼腆地说:“你刚才说‘心中无我也无敌’。”
天性哭笑不得,您怎么拘泥不化呢?“上!”
赵八爷迈着大步跑向草垛,地面发出“咚咚”闷响。崔老四正在地下捡竹签,连忙闪开身。赵八爷双臂直插,伸进草垛里,“嗨”了一声,生生从木桩上掰下两茬木头。
“好指力!”天性由衷地大声赞叹。“下一个是……”
话音没落,马二杆吆喝一声,从他背后跑了出去,手里抡着赶马鞭。
众人盯着马二杆轻巧的身姿奔向草垛,距离草垛两丈远,马二杆舞了一个鞭花,凄厉的脆响像是抽到每个人的心上,令人猛地一缩脖子。草垛被打飞半截,另半截被鞭子卷起,扬到半空,像一阵雨散落满地。
“快滚蛋!我刚摸到竹签就被你打到天上去了。”崔老四搂着木桩大喊大叫。
胡三麻出列,站到天性面前。由于内疚,他一直抬不起头来。
“前面就是倭寇!”天性指着另一个草垛。
胡三麻射出极度仇恨的目光,喉头发出浑浊不清的“杀”字。
天性点点头,这才是杀气!只是沉闷了一些。
胡三麻不等天性下令,双手高举熟铜鞭奔向木桩,此时此刻,他恨不能那就是杀死老雷子的那个鬼魅!崔老四看他神色不正常,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胡三麻使出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在木桩顶端。“嘣”!木桩就地萎缩了三寸,木屑横飞。胡三麻的熟铜鞭被碰飞,弹起三尺多高,落地时几乎砸到崔老四腿上。
胡三麻感到双手发麻,展开一看,两个虎口都被震裂了,鲜血直流。
窦老六走出人群,双手紧握三股叉。
天性问:“你前面的倭寇擅使双刀,刀法犀利绝伦,你怎么办?”
窦老六镇定地说:“俺挨上十刀,也要给他一叉。”
“上!”
窦老六迈着大步,以标准时速跑向草垛,大喝一声,三股叉扎进草垛,腹部一挺,草垛被高高挑起,又给狠狠摔在地下。
杨五郎看看左右,轮到自己了,就轻轻走到天性跟前。
“那个倭寇正在砍杀你的同伴,你怎么办?”天性问。
“你说咋办?”
“我问你呢!”
“你咋说,俺就咋听。”
“我刚才讲过了,上阵要像老虎扑羊一样凶猛,要有咄咄逼人的杀气!”
“俺扮不了老虎。”
“不是要你扮老虎。面对倭寇,你必须成为真正的老虎!”
“俺怕老虎。”
“你见过?”
“俺家就有一只。”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天性自幼出家,不谙世事,搞不清他们为什么发笑。
“这位师兄,倭寇正在砍杀你的兄弟,你着急不?”
“着急。”
“你说咋办?”
“俺不知道。”
“你应该冲上去,狠狠给倭寇一棍子,解救你的兄弟。”
“那万一俺招惹了倭寇,他转来杀俺怎么办?”
“你有兵器吗?”
“有。”杨五郎从腰里摸出一个弹弓。
小歪一摸自己的后腰,高声喊:“杨五叔,你咋把俺的弹弓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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