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头惹祸的驴子,必然要说到培养驴子说话的那位神医,那位始作俑者。
这个身材矮小,医术高明,脾气倔强的小老头,就是驴子的主人,胡堂胡成经。胡堂家住襄阳府小河村,是湘鄂一带出了名的古怪神医。医术出神入化,救活过不下千百个危重病人,被人们称为“阎罗敌”。李时珍当上御医前,也曾数次登门求教,赞叹他是“杏林圣手,巧夺天机,天下名医望尘莫及。”说他古怪,是说他个性强烈,执拗倔强,自尊心异常强烈,受不得一点委屈和轻慢。
这一年,胡堂进山采药,遇见一位藏匿深山的世外高人黄连老母。两人为了争夺一窝天麻,一时言语不和,胡堂被痛揍一顿,还被奚落为“买糕的”!黄连老母容貌妖冶,仪态蹁跹,看胡堂倔头倔脑的颇有些可爱,免不了动手动脚,做了些违反“男女授受不亲”的出格之事,把胡堂羞臊的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月圆之夜,山林间野狼呼号。胡堂被点住穴位,只能做一个动口不动手的谦谦君子。害怕黄连老母丢下他喂狼,灵机一动,便使出激将法,向黄连老母挑战,提议两人做出一件绝无可能的奇事来进行决斗。黄连老母一时动了少女心思,赌咒要练出御风飞翔的仙术,胡堂则发誓教会驴子说人话。两人相约十年后在老地方碰头,各自拿出自己的成就进行比对,败者无条件从摩天崖跳下去。
胡堂一生受人尊敬,却受此羞辱。他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出奇制胜,击败那个疯婆子!
胡堂说干就干,一回家就开始训练驴子说话。他先买了几头毛驴,发现它们信奉“沉默是金”的格言,任凭鞭子抽打也不肯说一句人话。胡堂是个高智商的人,把思路转向驴子的品种,想寻找一种聪明伶俐的驴子。他花了两年时间,走遍黄河两岸,先后训练过关中驴、佳米驴、广灵驴、沁阳驴、河西驴、德州驴,最后得出结论,德州驴最聪明。
为了方便搜求驴驹,胡堂抛家舍业,定居北方,一心一意要洗刷刻骨铭心的耻辱。他发现,德州驴虽然聪明,叫声也响亮,但是成年驴子本性难改,鞭挞之下反而倔强难驯,几次都差点被驴子踢伤。于是,他从驴驹入手,这才渐渐摸到了窍门。驴子虽然鲁钝,但也有三岁孩童的智力,教会它们说一些简单人话也并非不可能。它们学不会人话的原因,是它们的发声器官构造有异。他先后解剖鹦鹉、鹩哥,发现它们的发声特点和气管中的声带有关。于是,他仿效鹦鹉的声带,为驴驹做手术,改造它们的声带。这期间,在他手下已经致死八十头驴子,真是罪行累累。
终于,驴驹的声带改造成功,依依呀呀的,倒也酷似人的声音。但是驴驹缺乏人的语言天赋,任他教上千万遍也是边学边忘。胡堂毫不气馁,施展开颅术,发现驴驹的大脑分为两部分,右边主管数学、逻辑之类,左边和言语、记忆有关。胡堂又用掉三十头驴驹,设法改造它们的记忆力。手法主要以针灸和喂食益智健脑的药物为主,辅之以诱惑和鞭打。经过九年不懈努力,胡堂先后淘汰了一百四十六头不合格驴子,终于培养出了一头真正会说话的驴子——编号一四七!
胡堂的动物语言教学基地设在一处隐秘的半山腰,上下是绝壁,一条山路蜿蜒通到山下窦老六家。这里依山搭建了两间粗陋的茅屋,一间茅屋住人和驴子,一间茅屋存放喂驴的草料。院子里杂草凌乱,竹篱上缠满了牵牛花。这里人烟罕至,山雀和窦老六是这里的常客。
除了一四七,胡堂还养了一只猴子,起名叫驴倌,言下之意就是看管驴子的小牧童。这只猴子跟随了胡堂很久,见证了从六十六到一四六,总共八十头驴子苦学到死的奋斗历程。胡堂养它不是为了耍猴消遣,而是让它采摘野草和树枝,为一四七提供物质食粮。
驴子是一种生命力强,易粗放的牲畜,以杂草、麦秸、棉杆为食,一旦成熟,几乎百病不侵。但胡堂另有喂养窍门,一四七每天喝特制的益智汤药,吃玉米、小麦、花生、大豆做成的熟饼,四季水果不断,鸡蛋羊奶由山下窦老六专门提供。在胡堂的精心饲养下,一四七长得膘肥体壮,形态俊美,智力也远远高出同类七八个百分点。学习语言的能力,比猴子驴倌还要强百倍。
经过一年多的精心调教,一四七从他怀抱中的小驴驹变成了一头壮硕的大驴,每天过着悠闲舒适的求学生活。或是在院子里听他说教,或是在崖畔啃食杂草,望着云海茫茫,有时兴起,就喊几嗓子“昂昂——禁忌生冷荤!”
胡堂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甲乙丙丁”教起,不知费劲了多少心血,总算给驴子打下了语言的基础。他不但给驴子教一些启蒙读物,还教给它唐诗宋词和四书五经。但是驴子的大脑幼稚,经常会背出“人之初,性不善,千里共婵娟”之类的话,让他大伤脑筋。本来嘛,“人之初”和驴子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发现驴子对草药图谱很感兴趣,只要是“味甘,性平,益气”之类的草药,驴子学上三四天就能熟记下来。有时候,猴子摘回野草,驴子会挑出泥胡菜,扔在地下教训猴子:“味辛,苦,性寒。不吃!”或是看见益母草,就学着胡堂的腔调骂猴子:“昂——乌。笨!吾是公的。”
猴子虽然叫驴倌,却是这个小家庭里的全职劳力。每天在山崖上采摘鲜草,回来给驴子铡干草,或是给胡堂添乱,打碎家里的坛坛罐罐。它的最大乐趣是看胡堂鞭打驴子,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当然,也有它头疼的时刻。不知从哪天开始,胡堂别出心裁,想训练驴子尥蹶子,作为对付黄连老母的可靠帮手。
胡堂琢磨,驴子只会说一些零星不成句的话,显不出自己的本事,要想一扫前耻,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还得下功夫,教会驴子更多的人话。另外,对方是个武林高手,脾气刁钻古怪,万一她耍赖,非但不认输还要杀自己灭口,那该如何是好?
于是,胡堂扎出一个草人,贴上一张“黄连老母”的标签,让驴子练习踢草人。驴子练到一定程度,一蹄子能把草人踹飞。胡堂懂得循序渐进的练功程序,又给驴腿上绑了沙袋。沙袋的重量不断增加,草人的距离也在拉大。有一天,驴子一时兴起,后蹄腾空,一下子踢断了扎束草人的木桩。胡堂捡起木桩,感觉驴子后踢的力度已经够了,黄连老母肯定没有木桩结实!下一步要练习它的准确性和灵活性。他的眼珠一转,看见了猴子。于是,猴子扛来两根木桩,帮胡堂把木桩固定结实,又在木桩之间拉上一道麻绳,累的猴腚全是汗。它哪里知道,这是给它自己预备的圈套。它接过胡堂手中的麦芽糖时,胡堂却顺势绑住了它的胳膊。猴子被吊到麻绳上,发现自己代替了草人。猴子要抗争命运,不想落得草人草屑纷飞的下场。它拼命扭动身体,才躲过了驴子毫无人性的一次又一次猛烈攻击。驴子玩得很畅快,猴子却吓得脸色发白。猴子没有记性,一看见胡堂手中的糖,就忘记了自己每天午后的危险工作。能怪谁呢?为了365块糖,它在驴子后面跳了365天的街舞。还好,它身手不凡,没被踢着过。
午后,驴子踢完猴子,累出一身汗。猴子龇牙咧嘴,一翻身,骑到了木桩上,开始看驴子上课。
胡堂擦净驴子的汗水,伸出双手问驴子:“一四七,开始学算术。一加一等于几?”
驴子回答:“二。”
“好,真聪明!二加二等于几?”
“二。”
“三加三等于几?”
“二。”
“你真够二的。”
自从抱养一零四和一零五来到深山,直到把一四七训练成真正会说话的驴,胡堂已经在山里度过了好几个漫长的酷暑寒冬,眼看事业有成,十年约定之期将在今年秋天来到,胡堂心里充满了自信。
不过,过于平静的生活背后,总会埋藏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命运总是捉弄人的。
初春的一个清晨,草木结霜,院子里湿漉漉的。猴子从窗栏翻出来,拐进柴房,给一四七铡麦秸。它扭头看主人没有跟进来,就翻腾木桶,找出一块玉米饼,咬了一口,随手扔进草堆里。
胡堂袖着手,跟在驴子后面走出草屋。一主一驴站在崖畔,被晨风吹得浑身哆嗦。胡堂说:“一四七,今日背诵《黔之驴》如何?”
经过两年悉心培训,驴子已经可以和他进行一些有质量的对话了。不过,驴子个性腼腆深沉,对说人话不感兴趣。它低下头,在霜草地上嗅了嗅,扭过头去看柴房,猴子正在铡刀上跳上跳下,忙得不亦乐乎。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
“不听!有老虎。”驴子斜了胡堂一眼,后退几步。
胡堂哈哈大笑,“老虎怕什么?古人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古人有病!”驴子愤愤地说。当然,它有它的顾虑。
胡堂很满意,驴子能有这些反应,说明它对人话的含义已经吃透了,这比鹦鹉学舌不知要强多少倍。
“好吧,我出对子,你来说下联。”
驴子提出了条件:“昂——不说老虎,不说河间府驴肉火烧,不说东阿驴胶。”
胡堂为了刺激驴子的大脑发育,故意讲一些和驴子有关的残酷现实。结果,一四七对于驴肉驴皮之类的话题非常敏感,很注意保护自己幼小的心灵不受伤害。它的心灵是绿色的,是由一望无际的苜蓿,麦苗,灰灰菜和各种杂花野草编织而成,天然纯净,容不得人类的龌龊,邪恶和血腥。
胡堂摇头晃脑地说:“松竹梅岁寒三友。”
驴子想了想,“尿床草利尿利胆。”
“错啦!对子不是这样对的。”
“没错,八个字对八个字。”
胡堂搔搔脑门,跟驴子叫什么劲?这驴子不识数,最多只能数到八。
“既然你喜欢对草药,我给你出一个‘红花红豆红孩子红玫瑰’。”
这是胡堂给驴子教过的,下联应该是“白梅白果白头翁白芍药”。
驴子想了想,“昂——唔,黑人黑驴黑猴子黑木桶。”
胡堂一愣,指着猴子说:“错啦,驴倌是棕色的,不是黑的。”
驴子看猴子提着木桶出了柴房,就轻快地跑过去,扭头说:“懒得理你。没错,都是八个字。”
胡堂会心地笑了,虽说驴子不识数,顶嘴犟嘴学得倒是蛮像,像个淘气的小孩子,越发招他喜欢。想到十年前那个欺辱他的疯婆子,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御风飞翔?白日做梦吧!我的驴子已经练成,半年后先让一四七当面臭骂你一顿,煞煞你的威风。看你不羞愧的自动跳崖?”
他追上驴子,笑嘻嘻地说:“今天的课业是学习孟子的名言。”
驴子的嘴扎进麦秸里,顾不上理他。
胡堂念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驴子抬起头,很警惕地问:“真残忍!‘斯人’是驴子吗?”
驴子已经有了很强的身份意识,听不得让驴子吃苦头的事情。
“是人,不是驴子。”
“那就好,念吧。”
吃完午饭,猴子拖出躺椅,胡堂坐在门前晒太阳。一四七站在山崖下面,仰头看爬藤上的嫩芽,猴子跷起二郎腿,坐在木桩上逮虱子玩。院子里一派乐陶陶享受阳光生活的景象。
“一四七,你长大想做什么?”胡堂闲来无事,拿驴子寻开心。
“吃草。”
“就知道吃。除了吃草,还想做什么?”
“当伞僧。”驴子咬字不清,把先生读成了伞僧。在它眼里,当先生是件很威风的事。手里挥着鞭子,你说错话就抽你一鞭子。
“当伞僧要有学问,你没有学问如何做伞僧?”胡堂觉得好玩,顺着驴子的思路说下去。
“吾有学问。”
“你有什么学问,说来听听。”
“昂——呱呱雎鸠,在喝稀粥。昂——青草连天碧,驴子好欢喜。”
一主一驴正在闲聊,山道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这里离山脚十里,山脚下住着窦老六一家。窦老六每隔三四天,就上山送羊奶和鸡蛋,以及胡堂吩咐他采买的各种生活用品。窦老六腿脚有残疾,有时会让他的儿子或闺女送上来。
今天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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