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驴!妖驴!”
关天刃气的脸色煞白,满头银发瑟瑟发抖,“上人,你少林禅宗净土,弘扬佛法之地,竟然研习江湖邪术,败坏五常人伦,竟然教会牲口说人话,是何道理!”
小山上人感到事情越发棘手了,“阿弥陀佛,老檀越息怒,这驴子其实与少林无关。”
“这是哪来的驴子?”
小山上人也不清楚驴子的来历,就问胡三麻:“这驴子究竟是怎样的出处?为何跟着你等?又为何随你们去了报恩寺?”
胡三麻说:“这驴子的出处弟子也不知道,只知道它是窦老六的驴子,跟着窦老六在街头耍大刀卖艺。窦老六在弥陀寺战死,委托俺们把驴子送还给一位老神仙……大概是神仙的驴子。”
“够了!一派胡言。”关天刃忍无可忍,火冒三丈,吩咐大总管:“把这些人押下去,严加看管。把那头驴子也关起来,休叫跑掉。等客人到齐,老夫要叫全天下的人都来听听少林门人怎样胡扯!”
大总管指挥庄丁把胡三麻等人从地下架起来,小山上人伸手制止,“且慢。”他转向关天刃,双手合十道:“老檀越,容老衲说几句。老衲自接到贵庄书信,丝毫不敢怠慢,昼夜兼程赶来此地,一为令公子举哀,一为辨明僧兵是否卷入此事。请老檀越保重贵体,万勿动怒。”
关天刃剑眉挑起,冷哼哼地说:“事已至此,上人还待怎样?”
客厅内的豪客们纷纷起身,横眉怒对少林的僧人,只等关天刃一个暗示,便会亮出兵刃,杀他个人仰马翻。小山上人身后的三个徒弟看到厅内局面骤然紧张,也暗暗提起一口气,时刻准备出手。
小山上人说:“恕老衲愚拙,至此也不明白事情原委,反而愈加糊涂了。望老檀越高抬贵手,将这个胡三麻交给老衲,容老衲细细盘问,不知可否?”
关天刃从鼻孔里长长地哼出一声,面无表情地说:“有何不可?上人只管问去吧。”
小山上人辞别关天刃和一众豪客,尽管没人理他。他的两个徒弟搀着胡三麻,一行人怏怏不快回到客房。关天刃退出客厅后,豪客们爆出一阵阵狂笑,纷纷拿秃驴和驴子打趣。大总管命人把剩下的两个倒霉鬼押回牢房,一转眼,不见了那头凶嫌驴子。
原来,这驴子说人话,却不做人事,在众多江湖豪杰面前又是屙又是尿,逍遥自在,目中无人。突然发现雨中有一座大花瓶,盛开一树红艳艳的石榴花,便趁乱溜出去,张开大嘴一通囫囵,扫荡的残花遍地。大总管挥着鞭子追出去,驴子见势不妙,在雨中一阵蹦跳,不知钻进哪条小巷去了。
小山上人忧心忡忡地回到客房,弟子们连忙把胡三麻放在床上,细细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一通忙碌后,胡三麻浑身缠满绷带,换上干净衣服,脸上也有了人色。
掌灯时分,夜雨潇潇。上人和一众弟子围着胡三麻,胡三麻躺在床上,脸上写满委屈。
“胡三麻,老衲问话,不可打诳语。”
“弟子不敢。一定如实回话。”
“老衲记得,在苏州报恩寺,已经允准你们还俗回家,你们为何迁延时日,揽下这起祸端?”
“上人啊,俺们犯了戒规,私藏了一颗倭寇的首级,想去报功请赏,换些官府的赏银。只为贪心不足,因此耽误了时日。”
“关公子到底怎么死的?如实回答,无论功过,一切都有老衲为你们做主。”
胡三麻老泪纵横,“上人,给俺们十个胆子,俺们也不敢和关公子作对,更别提杀害他了。他是江湖贵公子,俺们是小老百姓,躲还躲不及。”
“他出事时,你们可在场?亲眼看见他出事了么?”
“是的,俺们去官府领赏,官府叫俺们住在报恩寺观音殿。那天夜里,天气炎热,俺们门窗大开,都睡在门口草席上。到后半夜,一个人影闯进来,把俺们一个个踢醒,问谁是吕子明。黑更半夜的,俺们也不知道他是关公子,一个个睡得迷迷瞪瞪。这时候,那驴子应了一声,说吾是吕子明。结果,关公子就去了驴子那边,然后听见关公子哎呀一声,就躺在那儿了。当时以为是偷驴贼,也没在意。后来万花庄的人暗算俺们,才知道驴子踢的是关公子。”
“你们没有动手吗?”
“没有。千真万确,俺们谁也没动手。”
“他为何要找吕子明?”
“这个……俺不知道。”
小山上人的弟子天性插话说:“关公子找吕子明,误入观音殿。然后,那头驴子多嘴应答一声,待关公子来到驴子身后,驴子发觉身后来了生人,突然尥蹶子……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的。这纯属误杀。都怪那头驴子。”
小山上人愁结难解,望着窗外凝神苦思。仅凭僧兵的一面之词,很难令天下豪杰信服。而且又掺进来一头驴子。事件离奇,头绪繁多,救人之事究竟如何处置?
按常理推论,以关仲谋名满天下的盖世武功,这八个僧兵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即便能够杀害他,怕也要死伤过半,绝不会八个人一起被万花庄逮到。如果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驴子踢死的,倒是极有可能。如今要救人,只好深挖驴子的罪责,让驴子担起一切,最好能把驴子的主人找出来。
“这驴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驴子是窦老六一家养的。不过,俺以前听窦老六说过,这驴子的主人是一位神医,住在窦老六家后山上。窦老六卖大力丸,被人说是假药,厮打起来,却被打断了两条腿。是那位神医白白替他医好了双腿,因此上,窦老六一家都把那神医叫做老神仙,崇敬得不得了。”
“你能找到那神医么?”
胡三麻叹了口气,“难啊,谁也没见过那人……”
天性突然低下头,对上人悄声说:“上人,窗外有人偷听。”
上人微微使个眼色,月池靠在门边,突然打开房门,闪身窜了出去。回廊里传来一阵衣帛撕扯之声,随后,一个轻快的脚步声踩着雨水,倏忽远去。
“上人,是万花庄的天外锋,弟子纠缠不住,被他跑了。”月池进来回禀,手里攥着一缕布条。
小山上人注意到,月池的左脸颊上淤青了一块。
“万花庄藏龙卧虎之地,能人不可胜数,你们以后要多加留意。”小山上人叮咛了众徒弟,继续问胡三麻:“延后两日,武林名宿齐聚万花庄,那时你说驴子踢死了关公子,你认为他们会信吗?”
胡三麻沮丧地哀叹一声,“他们自然不信。不过,他们给关公子验伤的话,应该会知晓原因。那驴子尥蹶子可厉害,一撅起后臀,就是连环三踢,似乎是专门练过的。”
小山上人心情沉重地望着神情幼稚的胡三麻,对这八个僧兵的命运越发感到揪心。救出僧兵,无异于虎口拔牙;救不出僧兵,则少林威名扫地,从此无法立足于武林。往深处想,此事处置不当,甚至可能引发一次武林版图的翻天覆地的巨变,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而这一切的祸端,竟然是因为一头牲口。太不值了!
目前来看,万花庄的目的,是想搞一次声势浩大的武林公议,把凶手、罪状、受害者尸体摆在台面上,由武林名宿来评判是非,堂而皇之地杀掉僧兵泄愤。这样有三个好处,一是杀人泄愤,一是打击少林威望,一是要武林各个门派选边站,为关天刃一统江湖做铺垫。
想救出这八个僧兵,关键环节在公议大会上。如果名宿们理性睿智,不偏不倚,完全能够得出一个有利于僧兵的结论。僧兵的罪责,最多是看管牲口不严,致使路人伤死。即便是闹到官府,也不过是赔偿杖责了事。
“月池,你在庄内打探数日,他们请了多少武林名宿,目下来了几位?”小山上人想通了救人的关窍所在,心情大为舒缓,但是说话声更低了。
月池说:“听说他们遍洒英雄帖,目前数得上的门派都有人去请。因时间仓促,来到的名家还不多。这两日只听说来了崆峒派掌门,泼风刀掌门,京师霸王枪,滚地龙和洗砚池的掌门,还有莲花庄的主人。”
小山上人在心里掂量一番,除了崆峒掌门候震天,其他都是小角色,在武林大会上几乎没有话语权,只是人云亦云、摇旗呐喊、蹭吃蹭喝的主。
“武当山马虎道长来了么?”
“来了,是今天早上到的。”
上人踌躇一番,展开纸卷,在灯下拟就了一页便笺,交给天性,“天性,你和武当派门人稔熟,连夜找到马虎道长,把这纸问讯交到道长手中。切记,不可走漏消息。”
天性应了一声,把便笺叠好揣进怀里,问道:“要道长的回信吗?”
上人摇摇头,“你去吧,路上小心。”
天性出了客房,见雨已停了,一轮冷月在黑云间时隐时现。院中都是积水,两边廊下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动静。他辨别了方向,走向院门,还没到门口,突然听见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四下散开。听声音,足有十几位,像是一群受惊的麻雀。
“噢,万花庄暗地把我们包围了。”天性顿了一下,摸了摸衣服下的九节鞭,探出脑袋向门外张望一番,长街阒寂,花木绰绰,除了周边几个小院传来的喧哗,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他进了对门的小院,向人打听,才知道武当派安排在小巷尽头的一座大院里。天性不敢耽搁,快步来到那座大院,院门虚掩,客房里烛火明亮,道人诵经的清音不绝如缕。
天性轻步走进院子,没想到,门后暗影里突然有人叫他:“天性师兄。”
天性吓了一跳,急忙转脸看时,却没看见一个人。门后有一排大花坛,种植了时鲜花草和四季青,墙角有几茎修竹,枝叶稀疏。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影子正在花坛后面动弹。
“谁叫我?”天性提起万分警觉,瞪大眼睛向那影子望去。
一个硕大的驴脑袋从花草丛里探出来,大嘴不住地在咀嚼着花枝,同时发出人声:“是吾。”
“啊?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天性大吃一惊,慌得连退两步。心里生出一股羞耻感,又有一种罪恶感。“我、我不能和你说话……”
他慌了。曾经面对最凶恶的敌人,他也没有这样慌乱过。他紧张地向周围张望了几遍,确信夜阑人静,没人看见驴子和他打招呼。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天性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他只打算说这一句,然后拔腿就走。和牲口说话,被别人知道了,会笑话死的。
“胡三麻叫你天性师兄。”
天性明白了,胡三麻养的驴子,自己曾经和胡三麻并肩作战过,是这驴子无意中听到的。自己当时压根没有注意到这驴子,这驴子却记住了。
天性已经迈步走出两步了,却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又退回来谴责驴子:“你为何踢死关公子?害的胡三麻他们受尽委屈。”
驴子打了个响鼻,对天性的训斥毫无反应。脑袋从花叶间缩回去,过了半天,在暗影里说:“万花庄的花草好吃。吾爱吃。”
天性冲驴子跺了一下脚,狠狠做了个鬼脸,愤愤不平地转身离开,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武当的弟子们皂衣白袜,朴素整洁,只是态度有点冰冷。他们告诉天性,马虎道长被万花庄主请去吃席,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待遇天壤之别啊。别的门派连夜吃席,唯独少林被冷落到一边,只能吃份饭!天性觉得很尴尬,顿时生出一种被划出界外的孤独感。
他等了很久,陪着笑脸看道人们念经。半夜时,马虎道长终于回来了。
马虎道长年近七旬,生性随和邋遢,不修边幅,若不是一身道袍,真像个糟鼻子老木匠。道长抠着鼻子看完信笺,随手把信笺扔到床榻上,用一口难懂的岭南话对天性说:“你回覆上人,我牛鼻子自会秉持公道,不劳他嘱托。待这几日做完道场,我自会上门拜访。”
天性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心里却在想,这道长对师傅的嘱托全然不放心上,会不会被关天刃收买了?出大门时,他特意向花丛瞟了一眼,没看见驴子的影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时日,全被这妖驴搅乱了。
天性回到自家院子,看见月池独自站在院中间,正在仰望疏朗星河。月池拦住天性,悄声说:“有客,先别进去。”
“谁来了?”
“滚地龙赵掌门。”
天性顿生喜悦,“好,好,我先去胡三麻房里略坐片刻。”
青州滚地龙是个小门派,专擅下三路的功夫,腿法、地躺刀、链子枪独具特色。它的开山鼻祖和少林渊源颇深,一直奉少林为圭臬。少林一行人如今在万花庄被刻意的孤立起来,赵掌门能顶着压力上门拜访,可见患难见真情。
胡三麻被打折了腿,打断数根肋骨,躺在床上动不得,瞪着发红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房梁。天性拿着扇子坐在他身边,悄悄告诉他,上人正在暗中筹划活动,一定会救出他们。
“俺造孽啊,若不是贪图赏银,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阿弥陀佛,都怪那头驴子。胡师兄不必自责了,好好养伤。”
胡三麻转过眼,“他们杀掉驴子了没有?”
“似乎……还没有。”
“好事也是驴子干的,砸锅也是驴子干的,俺真拿它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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