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三个人来到篱笆外边。一个是窦老六,另两个是他的儿子胡诚和他的徒弟张人杰。胡诚神色憔悴,趴在篱笆边上嚎啕大哭。
胡堂大吃一惊,连忙让三个人进来。
胡诚非常激动,说话手舞足蹈。“父亲,我大哥在家坐馆行医,不慎医死了襄阳知府的小老婆。如今被官司捉拿下狱,要治个庸医杀人之罪。我和人杰马不停蹄,今早方赶到这里,您快回家救救他。”(按:胡堂是杏林世家,两个儿子得到家传秘技,在当地也是名医。九年来,胡堂在外养驴,家里全靠两个儿子行医养家。)
突如其来的家事让胡堂乱了方寸,他转了两圈,急忙回草屋收拾行李。胡诚和张人杰帮他打好包袱,出了草屋,他才想起,这驴子怎么办?若是带驴子回家,驴子行走缓慢,迁延时日,不知大儿子在狱中要吃多少苦头?
他看到一旁躬身侍立的窦老六,就说:“老六,你知道我的驴子最宝贵,我如今不能带它回去,你可帮我照看则个。”
窦老六豪爽地说:“中!老神仙您放心,俺保证饿不着它。只不知您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胡堂盘算了一下,说:“打官司这事说不准,快则半年,最晚年底前我一定回来。看在我替你疗伤的份上,你可千万小心照料,不可有丝毫差池。这可是我十年的心血。”
他转向驴子,恋恋不舍地说:“一四七,我有事离开一段时候,你小心听窦老六的话。”
驴子想了一下,问:“不背《千字文》了?”
“暂时不用背了。”
“好,你快走吧。”
驴子没有人类的离愁别绪,胡堂哭笑不得,随着儿子快步下山。胡堂想不到,他把驴子托付给窦老六是个大错误。他这么一走,下次再见驴子时,已经沧桑巨变,物是人非了。
窦老六目送胡堂下山,望着驴子和猴子,蹲在地上,开始纳闷。他是走江湖卖艺的老把式,卖大力丸和狗皮膏药在行,喂养驴子却一窍不通。
窦老六祖籍中州,靠打把势卖艺为生,足迹遍及洛阳,开封,济南、京师。他老婆陈氏,是一位沉默少语、坚韧刚强的女性,为了操持家庭,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从没有一点怨言。窦老六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大孬在济南府打擂台,被对手的飞镖打残致死;二儿子二孬,血气方刚,苦练了一身好武艺,最爱打架惹事,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小霸王,如今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闺女小名叫小夏,聪明伶俐,还没有找到婆家;最小的宝贝儿子叫小歪,才十二三岁,是个调皮捣蛋的机灵小子。
三年前,窦老六撂场子卖艺,被人打折了双腿。幸好遇到下山买药的胡堂,给他接续断骨,免费给他针灸施药。经过两年的治疗,窦老六的伤腿终于康复,几乎达到了二岁孩童的行走水平。窦家人对胡堂感恩戴德,都尊称他为老神仙,自觉自愿替他跑腿服务。胡堂平时用的生活物品、驴子的精饲料都是窦家人从山下买来的。窦老六自己补充营养的羊奶和鸡蛋,一多半都送到山上,孝敬了一四七。胡堂知道窦老六家穷得只剩下跳蚤和十八般兵器,从来不让他们花钱为自己办事。他乐意为窦老六免费诊治,都是被蠢驴气得发懵,自己下山散心解闷的。
驴子和猴子停下各自的动作,警惕地盯着窦老六。
窦老六慢慢凑近驴子,套近乎问:“驴子,你认识俺吗?”
驴子低下头,过了半响才说:“你是窦老六。”
“乖乖!你真的会说话。”窦老六双眼放光,又惊又喜,觉得不可思议。
驴子嗅了嗅地上的杂草,慢吞吞地说:“白日依山尽,床前明月光。野火烧不尽,疑是地上霜。”
“啊?不得了,你还是文化人呢。”窦老六哈着腰,屁颠屁颠围着驴子转了两圈,看见了驴子脑门上的伤痕。“啊!‘王’?你是驴王啊!这不是王爷老千岁吗?这俺以后可得加倍小心伺候你。”
窦老六和闺女儿子经常上山送羊奶,久而久之,知道胡堂的驴子会说话。不过,他们没和驴子说过话。遵照胡堂的叮嘱,他们也没敢把这件奇事泄露出去。
按照惯例,驴子读完诗,胡堂总是奖励它一块麦芽糖。不过,它失望地看到,窦老六两手空空,只会咧嘴傻笑,并没有进屋取糖的意思,就转开身,甩着尾巴去追赶竹篱上的蜻蜓。
窦老六跟在一四七屁股后面,讨好地说:“驴王爷,你是有学问的人,再说两句让俺听听。”
驴子偏过脑袋,说:“昂——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驴子吃黑豆,就会放驴屁。”
这是胡堂和驴子同居一室,忍受不了驴子的屁,晚上睡觉时骂驴子的话。驴子和孩童一样,喜欢亲子互动游戏,看到自己放屁会让主人咆哮大怒,反而更加放肆,学习正经话三百遍也记不住,学习废话却无师自通。
窦老六拍手大笑,“这是屁话吧?你还真风趣,再说两句给俺听听。”
驴子看窦老六不懂规矩,就提醒他:“老糖。”
“老唐咋啦?”窦老六望着驴子的大眼睛,突然醒悟,“你要吃老糖?”
驴子眨眨眼,它的睫毛很长。“昂、一个糖一句诗。”
窦老六摸着头皮,“乖乖,还明码标价。中!你还要吃啥?”
驴子想了想,说:“苜蓿,紫花地丁,山药,白果兰,马齿笕,狗尾草,蓟荠菜,洗手香,五叶藤,蒲公英。”
驴子卖弄学问,是随口瞎说的,却让窦老六大感为难。
“乖乖,这么多!怕春天还没长出来吧?现在就要吃,这可是皇上才有的口福啊!”他挠着头皮又问,“除了这,还要吃什么?”
驴子看他只会卖狗皮膏药,热情渐渐消退,就斜过脸,把屁股对着他。“冰糖五仁饼,豆沙玉米饼,蛋黄槽子糕。”
“乖乖,真是驴王爷,俺都没听说过。”窦老六感到内疚,自己竟然连驴子的要求都满足不了,好不羞愧。老神仙的驴子不好养啊!
驴子等得不耐烦,看他只会挠头,转过来骂他:“昂——你真无用耶!麦芽糖、干麦草有没有?”
窦老六连忙作揖,“驴大哥别生气,俺这就给你去找。”
窦老六经常上山送驴食,熟门熟路,径直进了柴房。猴子叽叽叫着,跳上柴房的窗台,探头探脑监视窦老六的举动。
柴房里屯了半屋子的干草料,靠墙有个笨木柜,里面存放鸡蛋和各种熟食。不过,木柜上了锁,是怕猴子偷吃糟蹋。窦老六找了半天,从胡堂的床席下面找到钥匙,打开木柜,取出半罐羊奶和几包熟饼。他乐呵呵地拿着食物去讨好驴子,却忘了锁上木柜。猴子一纵身,从窗台跳进木柜,提前庆祝新年了。
窦老六腿脚不利索,在家看门,老婆带着三个孩子赶庙会挣糊口钱。他一人在家无聊,索性卷起铺盖搬到山上,一心一意逗驴子玩耍。他每天围着驴子转圈,乐呵呵地听驴子说一些稚气未脱的傻话。他把这当成难得的求学机会,也学了几句歪诗,和驴子一唱一和,觉得自己这个大老粗也有了一些文人气象。猴子按照生活规律,每天自动去山崖采摘鲜草,回来后就偷鸡蛋,把房间搞得像花果山一样乱糟糟。
这天下午,小歪气喘吁吁跑上山来找窦老六。
“爹,俺娘让你快回去,家里出事了!”
窦老六正跟着驴秀才学习“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疯牛人物”,笑眯眯问什么事?
小歪说:“俺们前天在孟津关帝庙撂场子,把大刀会的死鱼眼打死了,今晌午才跑回家。”
大刀会是横行洛阳开封一带的地头蛇,专干欺行霸市,敲诈勒索的勾当,几乎是窦老六这些街头艺人的天然克星,打死他们的人,真是捅了大篓子。
窦老六大吃一惊,连忙跟着小歪下山回家。
胡堂和窦老六都走了,院子里顿时冷清下来,驴子和猴子各玩各的。过了中午,驴子看没人监管,想悄悄溜出篱笆。猴子“嗖”地一声跳下木桩,拦在驴子前面,不放它出去。真是一只忠于职守的好猴子。
胡堂担心放驴子在山坡吃草会滋长它的野性,因此把一四七抱到到山上后,从没让它走出篱笆一步。
驴子和猴子对峙了几个回合,各自拉开架势威吓对方,最后驴子妥协了,说了一句“惟驴子与小人难养也”,掉头回茅屋吃草。猴子不知道驴子在骂谁,得意地叽叽几声,继续跳上木桩逮虱子玩。
窦老六匆匆回到家里,陈氏满脸懊丧,一见窦老六就说:“前天在孟津赶庙会,大刀会的人砸场子,还调戏你闺女,俺们气不过,和那些鳖孙干了一场。二孬下手重了些,打倒他们好几个。先说赔他们点汤药费,后来听说把大刀会的香主打死了。俺们娘几个连夜跑路,一口气才跑回家。你赶紧看怎么办?”
窦老六大咧咧地摆手,“没事,不用怕。”
他坐到炕沿上,看看二孬。二孬身板硬朗,站在院子门口,双手叉腰,鼻孔朝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
“打得好!这才是俺儿子。”他远远地对二孬竖起大拇指。
小夏满脸通红,盘腿坐在炕上,面对着墙壁一声不吭。小夏芳龄十六七,身材高挑,容貌俊朗,两道剑眉使她看起来英姿勃发,村里的后生们都不敢招惹。只是成天走江湖卖艺,皮肤有点黑。当然,她讨厌别人说出“黑”这个字。经常亮出拳头、用眼睛杀死那些言谈中用“黑”搭配词组的人。她一年四季都是一身黑红相兼的粗布衣裙,腿上缠着五色绑腿,做事干练,走路风风火火。因此,村里人背后都叫她小大虫黑牡丹。
小歪听到他爹表扬二哥,就跑到院子里,在二孬屁股上踢了一脚。“爹说你打得好。”
二孬的表情一直僵硬,听到爹没骂自己闯祸,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没理会小歪踢他的这一脚。
“你是当家的,你说咋办?”陈氏忧心忡忡地问。
窦老六想了想,问:“他们没认出你们吧?“
陈氏说:“咋不认识?俺们刚一敲锣,他们就喊‘窦老六家的黑牡丹来了’!俺们昨天跑了一路,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想甩都甩不利索。大刀会在中州地面横行霸道,打死了他们的人,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这一两天就会来咱家堵门。官府要是追查下来,俺们娘几个都要吃官司。”
窦老六挠挠头,他是个憨直的汉子,一时着急也想不出办法。“你说咋弄?”
陈氏说:“俺看只有出门避祸了。”
窦老六一拍巴掌,“中!就听你的。”
陈氏说:“事不宜迟,赶紧收拾家当,咱们连夜赶路。”她把二孬和小歪喊进来,让他们收拾枪棒道具,自己和小夏收拾家里的衣服细软。“他爹,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窦老六说:“你是当家的,银子铜钱都在你手上,俺是一文没有。”
陈氏翻出所有家底,哀叹一声:“糟了,只有一两碎疙瘩,不够盘缠啊。”
窦老六说:“先上路再说。一边卖艺一边赶路,总是饿不着的。”他来到门口,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老神仙的驴子咋办?”
“驴子咋啦?”陈氏问。
窦老六说:“你不知道,前几天老神仙家中有事,要回襄阳老家。临走,把宝贝驴子托付给俺照料。咱们一走,驴子若是被狼吃掉,或是被人偷走,咱们咋对得起老神仙?”
陈氏停下手中的活计,“这事却难办了。”
窦老六搔着头皮,踱了两圈,说:“头疼。”
陈氏说:“不如托付给王老师家?”
王老师是窦家的老邻居,住在十里外的平原上。他和窦老六是同行,也是耍猴卖艺的老江湖。
窦老六坚决地说:“不中!王老师爱喝酒撒疯。他灌上二两马尿,拿起鞭子连他爹娘都敢抽。这驴子可金贵,他养不了。”
陈氏说:“要不然带上驴子一起走?等事情平息下来,再悄悄给老神仙送回来。再一个,就牵上驴,直接去襄阳,给老神仙送回家中。”
窦老六为难地说:“只是不知道老神仙家住何方?只知道在襄阳。”
陈氏说:“你长嘴光是喝酒吃饭用的?到时候打听吧。”
窦老六说:“就听你的。俺这就上山去牵驴子。”他站在门口思量了一下,觉得这事有点棘手,不知道驴子肯不肯听自己的。不过,事态紧急,无论如何也要把驴子带走。
二孬和小歪把短兵器装进箱子,枪戟大刀捆成一束。又来帮助陈氏捆扎行李铺盖。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断喝:
“窦老六!你往哪里跑?”
屋里的人一惊:“大刀会的这么快就到了?”他们慌忙扯出兵刃,冲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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