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阆中已经入秋,雨水淅沥了许多时日,灵犀谷的天气便一直带着凉意。
我坐在小池的石岩上,哼着歌悠哉地剥莲子,多么惬意的一幅画面。剥去鲜莲子的外壳和莲衣,掰开去除莲心,我留心到那只无精打采的狐狸,一脸憔悴地走过来乖乖坐在我身边,和我的惬意形成鲜明对比。
看他像几个晚上没睡的样子,估摸还是为那件事烦心,我忍不住调侃道:“你还怕鬼啊?”
舜华一脸嫌弃:“天天大半夜的,一身大红跑你窗子下边儿给你唱歌!你试试!你试试你烦不烦!!”
我剥了一颗莲子递给他,“你下次问她,是不是缺件火狐狸的皮草。”
舜华和女孩子搭讪是很有技巧的,不过真不巧,这次一向艳福不浅的“狐仙”遇到的是一只鬼,一只很漂亮的女鬼,似乎还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女鬼。
虽然他憔悴不憔悴和我关系不大,不过整天一脸幽怨的影响我吃莲子的心情就让人很头疼了。所以舜华提出让我和那女鬼聊聊,听听她到底什么愁什么怨,我还是很乐意的。
“好啊,我去和她聊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什么事啊?”
“这个嘛~本公主还没想好······”趁他不注意,我迅速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喏,我就当你答应啦!如果你反悔,我就由着那红衣女鬼把你做成皮草了~”
“······”
如此,我和舜华愉快地达成了约定。
【二】
夜里,那女子果然又来了。
幽幽立在小池边,背对着舜华的窗子。隔着一池水望过去,凤穿牡丹的嫁衣在夜色中有几分诡异的红,繁复的纹饰,上好的缎子,想她生前定是个有身份的官家娘子,只可惜,那件似是后周样式的华贵的嫁衣,从曳在身后长长的一段,竟都被烧灼得焦黑一片。
而水中,微微泛起的涟漪里,是没有影子的。
我隔着小池和她打招呼:“那个,姑娘你好······啊······”
刚开口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住——她面前平静的一池清水倏忽起了波澜,突然燃起的火,顺着那件灼灼的嫁衣,从衣角蔓延开来,灼热着,毁灭着,顷刻吞没了她,扑面而来的火光里,听到她痛苦的挣扎,听到她一遍一遍大喊着——“二郎!二郎!!”
我忙跑过去,却被舜华拦住了:“我早就试过了,这火扑不灭的!”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硕大的荷叶舀起池中水,一次一次浇在她身上,直到我和舜华累得胳膊都举不起来,火势也未减分毫。折腾到拂晓,火才弱下去,而后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那女子蜷缩在地上,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明明刚经历过一场大火,浑身却是湿透的,烧焦的嫁衣紧贴在身上,瑟瑟发抖。
“每晚都要经受一次的痛苦,你是做了什么逆天的事?”舜华皱了皱眉。
她虚弱地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幽幽的:“我见过你······”
虽然苍白却依旧难掩风华的容貌,眉目婉转灵动,上扬的嘴角带着些许傲气。
她还想说什么,可惜天已破晓,阳光照在她身上,顷刻间,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是的,我们见过面的,均州府邸阎婉的那幅画,北周的清都公主。
“人死了就该回到该去的地方,如果没有特殊的因果,是不能长留世间的,若非要如此,便是逆天而为了,逆天而为的孤魂,每隔几日便要重新经历一次自己的死亡,年复一年,直到她对尘世再无念想,愿意离开再世轮回。”舜华说这话的时候有种难得的认真。
前朝的清都公主,那个不输男儿的宇文灼,为什么竟会死在那场火中?又是谁,敢这样对待一位公主。
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去顺阳王府一趟了。
【三】
阎婉没有想到我会再次拜访。
“二位离开后,殿下的病情确实好多了,不仅身子好起来,似乎是多年的心结,也解开了。”
我默然,其实解开他心结的,不是我,而是太子哥哥,但愿这次,四哥是真的放下了。
“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要见王爷,而是专程为求一幅画而来。”
“你医好了殿下,就是王府上下的恩人,大恩不言报,阎婉又怎么会吝惜一幅画?”
“可我想要的,”我咬了咬嘴唇,觉得此举过于冒昧,可既然应下了的事,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想要的,是清都公主的那幅画。”
果不其然,阎婉面露难色。家中女眷的画像怎可随意赠人,更何况,清都公主于她,还是长辈。“若觉得为难便、便罢了吧。”
可阎婉只是略想了想,并没有多问,便依旧笑道:“没关系,走吧,我带你去画阁。”
走在廊子里,我趁机向阎婉提到:“早就听说阎家三代皆精于书画,清都公主又是位侠气不输男儿的奇女子,想当时定是一桩才子佳人的美事了。”
“阿翁的故事我也是常听家父提起,能篆书,工草隶,尤善画,为当时之妙。身为上柱国的次子,七岁便袭爵石保县公。至于清都公主,听到的却寥寥,只知阿翁当年奉命入宫作画,被武帝赏识,便招作了驸马。”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对于这位清都公主,她有几分避而不谈的意思。
阁子中尘封的淡淡墨香让人很舒服。
案上摆放着很多卷帙,精巧雅致的书几像是刚被擦拭过,看得出,阎婉常来此处读书。
不一会儿,阎婉便抱着一个小竹箧走了过来:“阿翁过世的时候,命人把家中他所作的所有书画尽数焚烧,我觉得可惜,便淘气把这个小竹箧藏了起来,里面都是阿翁随性所作,从未示人的画卷,这些年从长安到均州,我一直小心保存着。”
她将画卷一幅一幅拿出来给我看,笔锋清奇,画境清幽,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家之作。只是奇怪,这几幅画多与江南有关,古镇或水乡,青青石桥,长街尽头,桃花灼灼。阎毗,却是自幼生长在长安一带。不知为何,分明是静好的景色,却读出了几分落寞的味道。
那幅钿青牙轴的画卷格外显眼,上面所绘的小像已有了年头,泛黄的布帛上,画中人着鹅黄小衫,新绿襦裙,眉目婉转灵动,几分俏皮可爱,上扬的嘴角还带着些许傲气。
如此细致的笔触,真真是栩栩如生。
“这画上的人,确实是清都公主宇文灼,可她其实,并不是我的阿婆。”
我愣住,“婉姐这话是何意?”
“隋灭了后周,故国覆灭,前朝贵戚又怎能保全?阿翁在杨勇手下得了个差事,可是后来杨勇太子之位被废,隋文帝迁怒于阿翁,将全家贬作为官奴婢两年,才得以放免为民。”
“那为何说,清都公主并非你的阿婆呢?”
“杨勇被废的那一年,家中莫名起了一场大火,清都公主,连同阿翁毕生所作字画,全没于火中,家父出生于一年后,我的阿婆本是另一位夫人,至于后来炀帝嗣位,盛修军器,阿翁谙熟此事,便被召回,渐渐得到重用,家中的境况才好了起来。不过阿翁在世时,绝口不提清都公主已去之事,对外仍以公主之称,称呼我的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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