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贞观旧事 > 第11章 往事

??【四】

    回灵犀谷后,我将那钿青牙轴的画卷交给了宇文灼。

    她看着那幅泛黄的画,苍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画卷,原本空洞绝望的眼中,温柔的像坠入一湖星。

    “他记得,原来他一直记得。”

    我抱膝坐在她身侧,“如果不介意的话,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那个让她宁愿作个逆天而为的孤魂,一次次重新经历着自己的死亡,年复一年的缘由。

    “这并不是个很美的故事。”她轻轻开口,仍痴痴看着手中画卷。“我第一次遇到那个人,是个桃花初绽的三月。”

    一身胡服,学男子束了发的公主,在长安城那个柳絮纷飞的三月,多管闲事“救”了个初来乍到的书生,虽然那人并不怎么领情。

    阎毗是个很守信用的人。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带着他新画的小像,胡服男装,飞扬跋扈,却掩不住画中人眉宇间三分温婉,他画得那样细致,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也没有漏下。

    可他等来的人,不是那个复姓宇文的姑娘,而是当今天子宇文邕的一道口谕。

    之后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精妙一时的书画得到了天子的赏识,不久赐婚的旨意便传了下来,命尚清都公主,迎娶宇文灼为妻。

    像是很多话本子或是戏文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日光之下,并无新意。

    这样看来事情都解释通了,阎毗在世时,绝口不提清都公主已去之事,对外仍以公主之称,称呼阎婉的阿婆,是因为他和宇文灼并非简单的媒妁之言,而是本就两情相悦了。他不愿意承认爱妻已去的事实,才用这样甚至是拙劣的借口,聊作安慰。

    我对诸如此般情爱之事并不是很明白,只知道阿娘离世后,耶耶最痛恨别人提起“先皇后”这个词,他总说,皇后就是皇后,他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皇后,也只有这么一个妻子。甚至清明祭祀的时候,也多是交给太子哥哥,他不愿提,别人自然也不敢问。只是我和九哥都知道,每年三月阿娘的生辰,耶耶都会命人折来几枝桃花,一个人在殿中喝酒,喝个酩酊大醉。有人醉了会说胡话,会撒酒疯,可是耶耶醉了就会唱歌,唱得开心了还会手舞足蹈,小时候我不懂,以为耶耶唱歌是因为高兴,就蹭过去扯着他的胡子一起笑,笑到后来,耶耶就哭了,有时候我真没见过一个人这么爱哭的,或者说,没有人相信,这个年少成名、戎马一生的天可汗,竟然这么爱哭。所以后来,我最怕听到耶耶唱歌,那些欢快的调调里,我只听得出悲伤,痛彻心扉的悲伤。

    我将耶耶和阿娘的故事讲给宇文灼听,可她只是叹气:“有时候我真羡慕,羡慕这样可以两情相悦、白首不离的夫妻。”

    “你和阎家二郎不也是两情相悦?”

    一声苦笑:“他?他估计是恨死我这个恶人了吧。”

    【五】

    第二日我被舜华暴力敲醒的时候,差点咬上他的爪子和他拼命。

    没了女鬼的纠缠,他这几日自然是睡眠充足、神清气爽,可我却恰恰相反,从均州到灵犀谷两趟奔波,又听了两个晚上的故事,真是困得站着都能睡着。

    死狐狸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嘲笑过我烟熏过一样的黑眼圈之后,咳咳两声屏住笑,一副很正经的样子盘腿坐到我对面,“那女鬼的事,你问出来多少了?”

    我揉了揉眼睛:“女鬼女鬼的,叫得多瘆人啊,人家有名字的,宇文灼。”

    “好吧好吧,那你告诉我,这位宇——文——大姑奶奶的事,你问出来多少了?”

    阎毗喜欢的另有其人。

    这个事实完全出乎意料,几乎瞬间打垮了她。这样骄傲的一个女子,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倾心所付的人,早已有了心上人。

    她成亲那日,随行的人一路高唱着《桃夭》古曲,簇拥着新嫁娘走向他。反复咏赞,音韵缭绕。一双清亮的眸子,点妆胭脂似微醺,丹蔻色的唇微微上扬,便映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却在看到他眸子里的冷漠时,将那个笑容僵在了面上。

    眼眸里的冷漠,是因为怪她蛮横地霸占了另一个人的位子吧。这些都是在她嫁给了阎毗之后才知道的。阎毗这样的谦谦君子,虽对她一直礼待有加,可是夫妻之间的疏离和冷漠,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她一直被当做天子的掌上明珠宠着,从小到大,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东西,若换作一般女子,早就任命,可她偏偏是宇文灼,是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的宇文灼。她褪去一身骄傲,让自己努力学着做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晨间,她为他煮茶烹茗,夜来,她为他纤手弄墨。虽然她从未做过这些事,常常被炉火烫到手指,茶水不是太淡就是太浓,或是粗糙的砚瓦磨破了掌心,还忍着疼一声不吭。

    她的笨手笨脚,她的小心翼翼,他都看在眼里,而看她的目光里渐渐有了温柔。

    可那个人的到来,却打乱了一切。真正的江南女子,如他所说一般的温婉。

    他的心上人——白姊。

    若这样相安一世便也罢了,阎毗和白姊青梅竹马,说到底,她宇文灼才是那个横插在二人之间的恶人,又有什么怨言?但依着她那般高傲的性子,怎甘心去和别人争着讨好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她自愿搬去别院,平日里来了客人或是省亲的日子,她与他装作伉俪情深,而私下里,却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直到隋文帝攻破了长安,灭了后周,杀了她几个兄长。

    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夫君,后周的驸马,竟在杨广手下谋了差事,还因为书画精湛,善于做些小玩意,得到了太子杨勇的青睐。

    那一晚她终于忍不住冲到他面前,质问他:“父亲和兄长给你荣华富贵,你怎能这样背叛他们!这些年来我未曾亏欠你分毫,你竟这样恨我!”

    “若我不这样做,白姊,和阎家上下这几百口都要死!”

    她至今记得,他对自己说:“我确实恨你,恨你擅作主张,恨你强人所难,恨你是先帝赐婚给我的清都公主!”

    他的话,一字一顿若如冰锥,狠狠戳进她的心里,这些年她为自己留下的那仅剩的自尊和骄傲,此刻却片甲不留——“二郎,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唯一一次擅作主张,就是求父亲赐婚给你,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

    【六】

    我口干舌燥地说完,才发现舜华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地拍醒他。

    舜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小爷我最烦听这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无情无义啊?”

    “切~”他不屑道:“我听这事儿,怎么觉得宇文灼和阎毗才是无情无义?”

    “你懂什么!”我接过他递来的荷叶,喝了口水,说道:“宇文灼啊,就是嘴上这样说,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阎毗。”

    如此冷淡相对数年,直到杨勇太子之位被废,隋文帝一怒之下,阎毗也受到了牵累。

    宇文灼被宣进殿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当年的阎毗。

    后周灭国,她的兄长悉数被杀,可他却仍凭借自己的书画才艺,不断地讨好太子杨勇,她仇人的儿子,她叱问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白姊是他不惜委屈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是他,也是她不惜性命想要保护的人。

    “就凭你,也敢来作朕的说客?别忘了,你那几个哥哥全死在我的手上,你早就不是公主了,不过是个前朝孽种。”

    “我一个人的性命自然死不足惜,可若是三百人呢?”

    杨坚皱了皱眉,似是在思索她话中的意思。

    “后周武帝麾下那三百死士,陛下一直惦记着的、后周最后的希望。”

    “年幼失去家人,经受重重惨无人道的考验,一直随武帝东征北战,却从未真正露面的三百死士,竟确有此事?”

    “陛下几乎将整个长安城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和死士相关的任何讯息。”

    杨坚的眼神中已经带了杀意,“你知道那三百死士在哪儿?”

    她却依旧镇定,面上带着尊贵而自信的笑,“只要陛下答应留阎毗和府上人的性命,您不仅能知道他们在哪儿,还可以拥有让他们为你所用的令牌。”

    “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令牌一直为后周皇室所持,当年父亲临终前,怕哥哥不成器,便将那令牌给了我,待陛下施恩饶过我夫君,我便交出令牌,即刻自刎,后周最后一个皇室子嗣的死,会让陛下对后周再无后顾之忧。”

    听罢,龙椅上的人拊掌而笑,叹服道:“你不愧是宇文邕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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