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年三十。
我妈在砍价这个领域已经达到了笑傲江湖的地步，今年我们家买的年货可以说是丰厚如相扑选手的肥膘。我妈得意洋洋地笑……我很想问她这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没错你是买了很多年货回来，可你有没有考虑过咱们家的消耗水平跟不跟得上。往年也是买了很多又瞎掉了很多，所以今年你买了更多只会瞎得更多。
迦藏和迦炎已经在公开场合理所当然地表示了父母仍然出门在外回去也没有人做饭，所以是正大光明地留下吃年夜饭、走亲戚、过元宵、看花灯，还会帮我们搬家……
提到搬家我父母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面上过得去不代表心里过得去，今年去爷爷奶奶家过年他们都选了最好最贵的衣服，我妈还难得得叫我给她化妆。看起来是想迎风嘚瑟一下，就算已经是黄花也要美出最后一点红来。
自从试用了溯颜的化妆品，就像打开了新世界。原来用的那些都一把丢进抽屉里随他怎么过期了。水乳精华隔离霜定妆粉，头发挽起来做个发型，我妈对着镜子说：“难怪我觉得小凉你变漂亮了。这些化妆品真的挺好用的，你妈我看起来年轻了十岁有余啊。”
当然了。因为你现在用的不是商场里铺出来卖的百元级，而是专门从溯颜公司里订的万元级高档品啊。换成你女儿绝对舍不得买。
收拾完这边的，我又去劝我爸用用溯颜的羊油霜，我骗他说是防脸部皮肤龟裂的，其实是女性美容护肤的……希望效果会好点……
我们家的面包和大爷家的面包并排停在楼下。
今天的阳光如冰凌一样直晃晃地反着刺眼的亮。
我大爷一家也打扮得很光鲜。过年穿新衣是传统。只是他们身上的衣服是本地撑死一千的货，我买来给我父母的都是名牌，名牌的东西只问设计款式不问价钱……我妈穿在羽绒服里的羊绒裙子，我爸穿着的黑色拼深蓝的羽绒服……这几件衣服就花完了我带去香港的全部个人积蓄。
要真说起来其实我应该愧对迦藏，他替我出了那么多钱我却只给他买了一件皮羽绒服和一条领带……
迦炎双手背在脑后，他今天还是穿一件蓝色的短款羽绒服，下面是灰色的运动裤，他说：“这里就是姐姐的爷爷奶奶家？”也就是他的……他的……他抬头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我低头替他理了理衣领，在心里说，就是你的曾外祖父母。
迦炎低低哦了一声。
爷爷奶奶迎出来，看起来他们很高兴……或者是以为我们两家终于和好如初。
怎么可能和好如初。破镜重圆也没说那镜子就恢复如初了。您没见中间那条裂开的疤么。
我们各自拎着自家拿来的礼物。虽然打着招呼在客套，却不见多少热络。等进屋坐下来就更是泾渭分明。
奶奶爷爷期待的眼神就此暗下去了。
我赶紧跳过来向他们介绍迦藏和迦炎。期间我妈化过妆之后明显好看多了也年轻多了的脸喜形于色。然后我们轮番地说着一些新年好新年怎么怎么好新年又发生什么事了之类的话。
稍坐一会儿我父母和大爷一家就要出去走亲戚，爷爷奶奶体恤两个嫂嫂怕她们累到：“要不要把孩子放下啊？一路抱着他们也怪累的吧。”
我注意到两个嫂嫂同时向坐在沙发上的我和迦藏迦炎看来一眼，接着她们笑着拒绝道：“孩子还很小，万一又饿了怎么办，他们现在还是得吃母乳呢。”
“再说万一尿您身上也不好看呐，大过年的。”
我还没嫁人，在我们这里，没嫁人的姑娘是用不着给亲戚送过年礼的。于是我就坐在沙发上连起来去送一步的意思都没有：“那可要小心啊两位嫂嫂，雪天路滑。”
我妈瞪我一眼，话却说得很软：“乖乖待在屋子里，不许出去乱跑。”
我大娘也瞅了我那两个嫂子一眼：“你们堂妹说得没错，雪天路滑，是该小心。”迦藏附耳给我翻译心音：真是没料到这妮子还比从前长了脾气。
他们走后我对迦藏轻轻说：“我不止长了脾气，我还长了本事呢。”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耳背，我这话对他们而言就好像水龙头没关好滴答在盆子里几声。
我以为他们年纪大了脑筋不清楚了，没想到他们从没有不清楚的时候。
大过年的桌上放的全是好意头的东西，莲子杏仁无花果干开心果，我摸了一把瓜子磕牙，坐在旁边的奶奶转过脸看我：“小凉，你们家和你大爷家……那事你知道吗？”
我看了迦藏一眼，示意他帮我留意我爷爷奶奶的身体状况。然后我干干脆脆地说：“您是说房子那事吧？我知道啊。”
爷爷奶奶显然愣了一下，或许他们以前就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教育我的，那些乌糟瘴气的事都不让我知道。而现在我居然知道了，那是不是就代表——
我说：“我们家已经做好准备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
两个老人心头酸涩。
千阻万拦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小凉……你爸妈是怎么决定的你知道吗？”
我想了想，说：“爷爷奶奶知道我家在岐鸣有个房子吧？我们打算搬到那里去住，然后用现在的这栋房子去还大爷家的钱。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在这里就没有地方住了。照我的意思是先让我爸妈跟我去我那里住上几年，到时候等他们放心了再回来陪伴您二老。”
爷爷奶奶都瞪大了眼：“什么？你们要搬走？”
我噗嗤一声笑：“那您让我们住哪啊？睡大街？其实我爸妈也不想这么做。只是我们除了那栋房子可没有其他的法子来还钱呢。总不至于真的把房子抵押了借钱还贷吧？而且现在杉城的地价也很贵呢。我们连七万都拿不出来，又上哪里借钱去买个五十多万的房子。这样的解决方法已经算是很好的啦。”
爷爷奶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虽然他们舍不得身边的孩子远走，可是因这件事是自己的孩子们闹出来的矛盾，他们也就像矛盾一样了。
刺不得，也守不得。
我绕到他们两人背后替他们揉肩，手指摸到的时候我心里也不舒服，因手下是这样的一把老骨头，瘦弱的可怜。
但我还是坚持着说下去：“大爷大娘也不容易，两个哥哥都是贷款买房，现在没有铁饭碗那一说啦，大家都不容易。我们家又不是没地方住——所以将来我们回来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您可一定要收留我们啊。”
奶奶强打了一丝精神回头看我：“什么？”
“我们没地方住只好请您同意我们住在这里了啊。”
爷爷摇摇头：“说什么呢你这孩子，你爷爷奶奶还嫌弃这里空落落的没个人陪呢。”
“是啊是啊——要不，你们就先在奶奶这里住下吧。”
我拖着迦藏的胳膊，跟他相视而笑：“别人暂不说，我肯定没办法在这里留太久，迦藏年后要回岐鸣，我也得跟他一起回去。”
奶奶听了理解的点点头：“也是。”然后俯身摸了摸迦炎的头，“这孩子和迦藏长得真像啊。”
迦藏说：“我们兄弟嘛，自然像了。”
话说到这里被一阵门铃声打断，我抢先起身去开门：“爷爷奶奶，来拜年的人来了。”
我爸妈匆匆踏着十一点的钟声回来，进门我妈就直奔厨房，从老地方拿起围裙穿上。我知道我躲不了，于是我后脚也跟着进来打下手。之后大爷一家也回来了，可是没半个人进来帮忙。大娘是说自己感冒还没好怕进去打喷嚏什么的，两个嫂嫂则要照顾孩子，结果被迦炎抢白说他们明明都在睡还要怎么照顾。
厨房里，我妈操起菜刀把准备好的牛肉给千刀万剐成薄片，装盘。
然后以一只整鸡为主料，加大料葱姜蒜做了一锅香气四溢的鸡汤。
再炒了鸡丝扁豆，老厨白菜，蚂蚁上树，红烧排骨……
我也挽起袖子做了两个菜，苦瓜莲藕猪肉酿和三鲜虾仁。
我妈手艺经过了几十年日常做饭的历练，自然比我老练。等我忙活完了端着做好的苦瓜莲藕猪肉酿和三鲜虾仁出去放到桌上，迦炎很天真无邪地指着说：“哇，是‘苦瓜脸呕猪肉娘’和‘散弦瞎人’耶，姐姐你好厉害哦。”骂人不带脏字耶。
“……”在一起那么久我当然知道他这话的真正意思，其实一开始我还真没觉得自己这两道菜有什么深意，但是听到他这句话，我顿时觉得其实可能我自己也挺有恶劣基因的……
除了我们三人以外其他人大概都没明白过来，依次举筷。
我给爷爷奶奶倒酒。然后把酒瓶放到桌脚下。
“哎呀这鸡汤真好喝。”
我听到张子莺说这个菜好吃那个菜也很好吃，直到她夹了个苦瓜莲藕猪肉酿，苦瓜里塞着满满的猪肉和脆脆的莲藕，她咬了一口，哎呀了一声：“哇真苦啊。这是堂妹做的吧，手艺真挺巧的，就是苦瓜太苦了，怎么不用蜂蜜腌一腌呢，这样才会甜嘛。”
我吃着我妈做的红烧排骨，头也不抬地说：“嫂子你懂得养生吗？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咱们中国人生的这样瘦小啊？就是因为咱们不跟外国人一样吃牛羊肉喝牛羊奶缺乏蛋白质。其实蔬菜里含有的维生素和矿物质很丰富，但经过炸炒烹饪就什么都没了，我是为了营养着想才只是用水把苦瓜抄了一下，这样既熟了又不会破坏营养。不像这烤鸡，虽然挺有味道的……嫂子你记得不，现在的鸡都是多少天出栏来着？猪还三个月才进屠宰场呢。不过说到苦，你知道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呐！不吃苦怎么能有所建树呢？”老娘这辈子第一次在年三十下厨……这时候我妈都没说什么你们居然敢挑剔？！不过话说回来，我只是被挑剔了一次就如此受不了，那我妈平常被我那样多次地挑剔又该怎么样恼怒啊……
虽然年纪比我虚长好几岁，这个子却没有我高，刚生完孩子不久身材走样得厉害——张子莺噎了噎，换张子燕上场：“这我们还真不知道，我们从小也没有见过养鸡啊。难不成妹妹你见过？也对，在奶奶和爷爷这里你们的确见过很多次啊。”
她这话简直是没脑子。因为爷爷奶奶就是农村人。可他们是长辈。就算要摆城里人的谱……那你还是人家农村人的孙媳妇呢。还眼巴巴地盼着人家留下来的屋子。
因此我说：“嫂子，您从小没见过人怎么养鸡，总该见过人怎么养人吧。就像您把小宝宝养大了送他去上学上班娶个女人回来再生小宝宝。其实不管是鸡鸭牛羊还是猪都是一样的，是农村人养了送上城市里的餐桌的。换句话来说就是如果没有农村人那城里人就没得吃。这样其实人和它们并没有区别，就算有，也只是它们是被人用来换钱的，而人是去努力工作挣钱的。我应该没说错吧？”不会赚钱的人还比不上能赚钱的畜生……我这话把我自己也骂进去了……我要赶紧去找工作！
我爸立刻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当年饥荒的时候，城里是真的能饿死人的，而农村不一样啊，好歹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菜和庄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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