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雪地上，每一步都能带起微弱的雪尘。
海拔三千米，毫无人烟，只有冰雪那干净又冰冷的气息。只剩枝桠的树木像是随手插在雪地中一样，空空荡荡。
我翻开手上的书，蜡染似的蓝色封皮上只有“碎月剑法”这四个字。
迦藏说这本剑谱是我手上这只镯子的锻造者所著。在那个早已被时光所溺灭的年代里。
人始终是不能免俗的物种。失传剑法到了手里，除了学还能做什么？
几乎所有的古典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桥段，主角或者路人得了什么秘籍进而成为武林高手。然后会刀术剑法会点穴会水上漂。
图样图森破。就算是绝世剑法好了，可开头第一条限制条令就是这学的人他必须得识字。其次，你得甘于吃苦。然后，武功这种东西既能强身健体也能走火入魔……所以，在练这些秘籍之前势必要懂得七经八脉，懂了这些以后即便是不通医术也一定会懂自己身上有哪些穴位不能让人伤到，而哪些地方用多少力道就能死人。但你会了这些也不是说你就能成为横空出世的一代大侠，因为习武这个东西也是要靠天分的。像有人三日出师，有人却十年磨一剑……最后，你学有所成进入江湖里浮游，为了人身安全还得会分辨别人送来的酒菜里是不是下了药，如果下了那到底是□□是鹤顶红还是□□……如果不幸投了个女胎除了武功大概还要学琴棋书画厨艺女红，不管在哪个年代女人都是弱势群体，人生价值就是生的好或者嫁的好……最后的最后，你还要学会怎么做人。这关系到万一你哪天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结果被追杀，是有人在路上搭救于你还是趁机落井下石……
谁说武林高手中会有大字不识的酒囊饭袋？人家既要学这个又要学那个，总之不管学什么都是为了自身武艺能更上一层楼。好比高考状元肯定要比吊车尾学得多知道得多。
有付出才有收获。这是铁律。
我之所以想了这么多人生真谛是因为这书只是记载了碎月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就算我全学会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于是梦想破灭，觉得自己傻到家。
迦藏说任何剑法都会有与之相匹配增益的内功。
就好比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几道小菜来佐味，最不济也要一盘咸菜。
他的推测很正确。的确是身体素质好的人比较容易习武。这对于修仙者来说就更容易了。
就像会骑自行车的人去学怎样驾驶摩托车。
我一边按照剑谱上的招式挥舞手上的剑，一边在心里咒骂它要是像学摩托车一样简单就好了。
现在我手上拿的就不再是树枝了，那是一把真正的剑，死沉死沉，剑身可以反出介于模糊和清晰之间的影子。刃口是吹毛断发的锋利，所以挥剑的时候我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个错手就是一个窟窿。
“现在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吧。”迦藏像是在看着耍猴似的那么乐，“要是我一开始就让你拿这种真正的剑练习，你恐怕连拿都拿不起来吧。不像现在，虽然招式不怎么标准，好歹也可以勉强一挥。”
可我没耐性：“照这个速度，等我运用自如……得到什么时候啊？”
迦藏仔细地看了看我的动作：“多则一年，少也要半年。”
“那么久啊！”
“当然啊。就这还得看你是否在此道上有天分，以及能不能勤学苦练呢。”照你这个程度我看你很难在短时间里有所建树。
于是我更加用力地挥剑。看起来不像在练剑倒像是在泄愤。
所以一会儿我就脱力了。
迦藏收起我手上那只死沉死沉的剑。休息一会儿，相互斗嘴，再休息了一会儿，他又拉着我朝不远处的山顶走。
我一看他还要继续往上爬立刻不动弹了，你拖着我也不走！
“你是不到山顶不死心吗？”
“只是突然又发现了个好东西。”迦藏说，“对现在这个时代来说那好东西真是越来越少了。亲爱的你的故乡还真是物华天宝啊。”
“行了，你赶快拿了赶快走。”我觉得我要虚脱了。
迦藏笑：“遵命。”
他步子极快，脚踩在雪地上几无痕迹，顷刻便凌了绝顶。
虽然是杉城的土著居民，但我从未爬上过棱山的山顶，所以一直以为是那种前面是悬崖峭壁而头顶再无可登之路的至高点——我着实没想过棱山山顶会是一小片平地。还是一毛不生的那种。
迦藏并没有带我翻上最高处的那片不毛之地，似乎是因为高山之巅的风实在是如刀如刽，因而没有土壤只有嶙峋的山石，只背风处的夹缝里生了野草苔藓，萎黄干枯。
迦藏的目标是山顶乱石嶙峋下的一小片较为平缓的高地。之间有二十多米的落差，恰好阻挡了风势，保护了下面这几棵树。
长在杉城，我见过最多的树就是杉树，每年都去无数次的市博物馆收藏了地球上所有杉树的图鉴，因此我知道这几棵绝对都是杉树。只是样子和普通杉树有点不太一样。
“你没见过也不奇怪。”迦藏心情颇好，“这是百山祖冷杉。”
我震惊了：“那树我知道！世界濒危植物！哎不对啊，不是说百山祖冷杉只能生长在1700米的海拔上吗？咱们这都到棱山山顶了！”
“那自然是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百山祖冷杉。”迦藏说。
棱山不是普通的山。普通的山也生不了这样不普通的树。
“你注意看这棵树的躯干里，是不是有挺透明的像蘑菇一样的东西？”他指给我看。
我仰头仔细地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了他说的“透明蘑菇”。
“这货是什么？变色蘑菇？”
他伸手摘下一颗。“透明蘑菇”一离开附生的枝干就立刻褪去了无色的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白菌一样，圆圆肉肉的菇盖和果子一样盖住下面的菇梗。
我好奇地摸了摸，然后有点毛骨悚然……这东西摸起来不像是蘑菇，倒像是兔子之类的生着细细绒毛的活物，软绵绵的还带着温度……
迦藏一翻手收进鼎虚中，接着就上下其手地在杉树枝干上摘下那些“透明蘑菇”：“你当然没见过这东西，这东西真说起来我也只见过一次而已，同样是在高山上的百山祖冷杉上，”他想把其中一只递给我，我死活不肯伸手，“别怕，这真的只是一种植物，不会咬人的。”
“……这该不会也是灵药吧？”我想起自回家以来再没看一眼的那些神叨叨的书。
“它叫苁蓉。跟生长在沙漠地带的一种药材同名。比那种药材更是好东西。”
摘取完那些成熟的苁蓉后，迦藏设了个结界罩住这几棵树。于是这片地只剩满地积雪。
他得意得说：“苁蓉这种东西是寄生性的，等明年冬天，就会在原本生长的地方继续长出新的苁蓉。”
“这东西只能在冬天生长吗？”
“是啊。”灵性药草的习性通常都比普通的药草更难以捉摸。也更有用。
“……这东西凡人能吃吗？”
“那得看你怎么做了。”你想干嘛？
“炖鸡行不？我爸妈挺喜欢吃炖菜的。小鸡炖苁蓉应该挺好吃吧。”
“……”
冬至。也叫小年。
这一天有个吃饺子的习俗。
我爸喜欢吃茴香肉的，我妈和我喜欢吃韭菜肉的，迦藏和迦炎表示他们什么饺子都喜欢吃。于是我妈就包了韭菜和茴香这两种馅儿。
她准备了两大盆馅儿，显然是打算等会做好了就给我姥姥送点。
包饺子的时候我妈不再是主力，迦藏和迦炎的动手能力显然强过普通人几百倍。所以今年很速度地结束了。等饺子下好，我换上羽绒服和迦藏拎着饺子出了门。
迦炎很想跟上去，但却被他姥姥热情地拉住，并且往嘴里塞了一只韭菜肉的饺子……太幸福了，他被饺子化力气为浆糊了……
冬雪仿佛是下不尽的，前一天的还没化完今天的就又降临了。路面上的雪越积越厚，被来往的车辆给压的实实的，天冷风也冷，撒上多少盐都化不掉。
街道两边种的树早就只剩光杆了。被风吹得忽悠悠的雪花从树干枝桠间簌簌飘下。
我姥姥家离我们家很近，但到的时候肩膀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按了单元门的门铃，我表妹从楼上下来接我。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你快进屋。”我把饺子递给她，催着她快进去。
“姐你不进来吗？今天大哥二哥家的小宝宝也来了哦。”
“我还是不进去了。”其实我是不能进去。
表妹挥了挥手：“那再见。”
我在楼下看她蹬蹬蹬地跑上楼。迦藏从旁边的死角拐出来：“你为什么不能进去？”
我解释：“我们这里有‘冬至不过冬，过冬死公公’的说法，意思就是出嫁的女儿绝对不能回娘家过冬至，还有年三十也不可以。”
“可你又不是出嫁的女儿。”
“没错，对孙女是没这个要求的。但是如果我在姥姥家过年，我爸妈那里不就很冷清了吗？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而这边就像水杯似的，再倒进去点就能漾出来了。”我转身往回走。
“原来还有这种习俗。”迦藏若有所思地说。
我控诉：“还远远不止呢。我们这里还有过年走亲戚时绝对不能在下午去的习俗，因为下午是日薄西山吗，所以如果有哪个客人不长眼地下午去拜访，是会被人家打出来的。还有过年的时候不能剪头发，不然就会死舅舅。跟长辈吃饭的时候筷子勺子绝不能直直插在碗里跟上香似的。还有敬酒时自己的酒杯不能举得高过长辈的杯子。坐席的时候小辈绝不能做主位，也就是正对着门的那排座……”
我滔滔不绝地给他一一赘述，他边听边点头。
可说到过年的禁忌，我就实在忍不住了：“唉。你说你这时候留这里干什么呢？我要是你绝不选在这时候来。因为年前收拾屋子大扫除炸鱼炸丸子炸豆腐正好是忙的时候，你这悠悠闲闲晃来晃去的不抓你当壮丁简直不可能。”今天包饺子的时候我妈还念叨过呢。
“也就是说你们就要开始忙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啊。”然后迦藏也忽然想起来，“我记得过了冬至马上就是情人节啊。亲爱的你过完情人节再忙也不迟嘛。反正到时候有我帮你肯定很有时间的！”
“……我家从没过过情人节。”亲，我家连圣诞都没啊。
“可现在不一样啊，现在你有我了呀。一起吃顿饭好好过这次情人节吧！”
“……明年吧。今年年前是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我可以帮忙啊！我很能帮得上忙的！”
“不是你能帮得上忙我们就轻松的问题。”你是没见过我妈那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程度。她每到过年就要求多多。而且不愿意假他人之手，就算我们已经给她收拾过一遍她也会再收拾一遍，还非得找借口说我们擦玻璃不干净擦墙砖不干净扫地不干净，然后把家里的家具挪过来挪过去，这边的东西放到那边，那边的东西放到这边，一会儿说水果蔬菜肉都放到窗外这样冰箱就不用开了，一会儿又说哎呀这苹果这梨怎么都冻成这样了还是拿进来吧……
我知道。而且是深深深深的知道！
所以我知道年前这个情人节是没可能过了。
“你要真是想过情人节，咱俩买盒巧克力互送了聊表心意也就行了。”
“……”好吧……那就等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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