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很快,窗外平均分布的路灯光几乎连成一片。
我在侧驾座位上扭头看迦藏,他目视前方,脸孔在阴影里更加晦暗……加上他本来就黑。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说:“我也没来过杉城,随便转转——你放心,这车我下功夫练过的。”
“……会漂移么?”
“当然会。要我漂个给你看看么?”
“免了。我坐不了‘云霄飞车’。”
然后我也直视前方,像坐公交车等着到站一样。
迦藏有点诧异:“你不关心这车是什么牌子的么?”不是说女人都很关注这方面的吗?房车钱……
“反正都已经坐上来了。”
有点气闷:“……这是迈巴赫。”
我喔一声:“这车我听过,好几百万吧?听说资本家都喜欢这车。”
于是迦藏心里舒服了。
“那你喜欢吗?”
“……我对车没有研究,不过既然卖这么贵,一定很好。”
很好就好。
漫无目的,直到把车开到了郊区。迦藏减速,靠路边停车。这边的路灯已经很稀疏,隔了好远才有一盏。大概再往前行一段就能出了杉城。
迦藏下车,眨眼功夫就到了我这边打开车门……速度快得像两件事在同时进行。当然这不可能,除非他能像细胞分裂,又自我分裂出来一个他自己。
夜风很沉重,寒冷像实有质地的东西。路两边是高耸瘦削的针叶林,这就是杉城远郊的针叶防风林,无惧苦寒炎夏,岁岁长青。
从这里抬头望出去的天格外苍茫辽阔,有时候能见到云团被高空中的风推着翻卷飞过,有时候风像梳子一样把云梳成流线型,满天都是长长的云丝,连贯几十里。
在我身后,迦藏将车复又收起,除了还没散尽的尾气味,连车辙印都不见。
“真是完美销毁了证据啊。”
迦藏说:“这样方便点,不然我们还得原路返回取车。”
“噗。你这话让我想起我二哥他开车陪嫂子去买东西,结果他们坐了公交车回来,把车给忘在了地下停车场……”
“……你学过开车吗?”
“我二哥教过我,好久前了。”虽然我还没去考过。
“……”这样看来除了修炼他也没别的东西能展示给她看了……这么枯燥无味的东西哪有什么情趣可言。
挫败。
我回头看向他:“你半夜三更带我来这里想干嘛?”又要修炼?这里的灵气可不充沛呢。
远远的几点灵光在深邃的林木间倏忽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大所以它们都被刮跑了。
“都说了只是带你随便转转,放心,不会让你太晚回家又挨骂的。”
“但是这样黑漆漆的林子有什么好转的。早上来能看日出,傍晚来可以近黄昏……半夜三更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啊?”你说你是有多么见不得人才非得晚上来。
“……”
能把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还不能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老婆。两个他都不能发脾气的对象。有时候他会苦中作乐地想“不愧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完全没意识到他自己也很能把人堵得说不出话来,所以迦炎其实是继承了两个人的毒舌资质。
“既然你觉得无聊,那我们就做点有意思的事。”想到这里,迦藏觉得自己的坏心眼又开始齐齐抬头了。也只有这方面他可以小小的欺负她一下。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听他说:“来,你过来打我。”
“……你有欠虐基因啊?”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身手,这样我可以教你一些技巧……总之,好吧我就是想教你习武。这样至少普通人是没法伤到你的。怎么样?”
“……我不会打架。”我可一直都是乖乖牌好孩子。
迦藏挠挠头,换了个方式:“平常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啊?我可以当你人形沙包噢,不仅随便你打,我还不会还手!免费陪练!”
“……好啊。你这么厉害,肯定是不会被打坏的哈。”本来就有口火在心里,又抵不过他盛情难却,我把羽绒服脱下收回手镯里,又捡了个好活动的外套换上……双拳架在胸前,接着一个箭步朝他出拳!
毫无章法,且软绵无力。
好,他已经了解了……万事都得从头学起。
他点评:“你下盘不稳,手脚虚浮无力,对上普通人都不一定都有几分胜算……”看来以后得勤学苦练了。
“我有那么差劲吗?”我不服,“我知道对上你这样的,还有那些阴阳师风水师我都不行,但是普通人我应该打得过吧!”
“据说李小龙每秒出拳三次,每秒踢腿九次……那些李小龙拍摄的电影都是放慢了的,所以你们才能看清楚他的打斗动作,所以他的对手才没有反抗之力。”迦藏遗憾地摇头,“换成你,就算把对手的武力值降低十分之九,十场里你也赢不了一场……”
你这是人身攻击人身挑衅人身看不起!
我接连出拳,却被他游刃有余地以手臂手腕手掌手肘格挡住,我觉得我的拳头好像打进棉花里似的……或者说被他的力道卸去了。仿佛大石头和小石头相撞,小石头碎成渣,大石头却连个印子都没留下。不仅如此,他动作还格外利落格外美型……好像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喂。你比我多活了几千年,比我厉害有什么了不起的,比我厉害有什么不正常的。
结果好像是听到了我的心里话,他更来劲了,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点评这个点评那个,说这一拳真是糟,像狗熊掰玉米棒子掰一个掉一个,说那一拳还是糟,像树上的柿子掉到地上就摔成一滩稀泥……完了完了更糟了,这就是四川盆地无外力作用自己就往地平线下沉,又说你是不是没力气了你怎么不过来了你追我呀来打我呀!亲爱的你现在就像武媚娘逗趴下的那匹狮鬃马似的,可我还没用鞭子抽你锤子打你匕首刺你呢!
我心说你这人太恶劣了!不怪你儿子也这么嘴毒!根本就是遗传!然后我就怒得头顶冒烟一样追上去打他……又跑又跳又挥拳,体力消耗的甚为迅速,要按平常我早就不动弹了,可某人一直在我面前挑衅叫我既牙痒痒又拳头痒痒……直到两条腿又酸又麻连站都站不住了。
迦藏站在原地看我喘了半天粗气也没再动弹,悠游自在走过来:“看吧,你也就这点体力……”
眼见他靠过来似乎要扶一扶我,好机会!我骤然抬脚朝他面门一扫!像学舞蹈或者学体操的女生高抬腿直至六七十度!
可惜他躲过去了,他反应速度比我快的多,这多活了几千年就是不一样……这一高难度动作消耗完了我的剩余电量,我不甘心地瞪着他,但也只能背靠一棵树滑坐在地充电待启动。
迦藏再次靠近,就蹲在我面前皱眉看着我:“以后不要使这招了。”
“你说耍阴招啊?”我抬头看着他,我是不会道歉的。谁叫你欺负我!
“是高抬腿。”迦藏说,“你穿的是裙子。如果现在是夏天想必我能看得一清二楚……”男人可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这样的动作算起来是一种挑逗。尤其是毫无杀伤力的女子来做,柔美又笨拙……现在好多从事那种事业的女人都穿那种非常短的裙子,那样短的裙子从一开始流行起来就□□裸暴露了它的目的……
我愣了愣,立刻往下拉拉裙子。
雾遁术或者瞬间转移或者日行千里……反正妖怪都能做到把身体化成一股烟然后顺风溜走,一直溜到目的地,速度快质量小……传送达成率还高。绝不会像不长眼的机器那样发生人和苍蝇一起进去却只有苍蝇人出来这种情况。
他用这种法术把我送到我家楼底下,幸亏边上没有人,小区又没有安监控,不然我真没法跟人解释我和他突然出现是怎么回事……迦藏说:“还是晚上轻松点,可惜你不能整晚都在外面。”
是啊,黑夜真是掩人耳目的最佳利器。
我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他继续搂着我没有松手的意思。
“喂,我应该回去了。”我要洗漱我要睡觉我需要休息。
“可我不想让你就这么回去啊。长夜漫漫……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是不是如果不给你个肯定的答复,你就会一直在每句话后面都加上这一句?”
“那得看你怎么做了。”
我仰头看我家的窗户,此刻正黑着……老妈一向有晚饭后出去溜达溜达的习惯,这时候应该是不在家里,所以我还有时间和他再磨叽一会儿。
可那不是我的风格,我喜欢干脆直接,所以我干脆直接。
再说也不好老叫人站在原地等着我嘛。
我说:“春天昼夜温差很大,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一年四季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秋天。因为那时候不冷不热。”我抬头看着他,“如果你同意,我想在秋天的时候结婚。”
迦藏拢着我肩背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接着他低低地笑着,抱紧我,他比我高很多,但他还是弯着腰……把脸贴在我的颈窝,呼吸间的热气像心底的热那样暖。
许久他才放开我……我主动靠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他说:“好,我等着明年秋天。”
“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
“我放心。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反悔。”
“……你真自信啊。”
“我一直都对自己很有信心。”
我终于忍不住笑:“好吧,那么自信爆棚的迦先生,你刚才是在做什么呢?”
“刚才只是在合理地向求婚对象询问想在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身为合格的未婚夫应当照顾爱人的意愿。”虽然很想现在就结婚,抱着你睡到天亮,然后起床吃你做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能永远在一起。
而现在他还是不得不放开她的手,在她回到家的时候,他和她隔着两层楼的距离……每夜每夜的无眠或者是等待……有时候他忍不住想,会不会在他以为幸福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又再一次骤然失去……昨天迦炎还和他说他那叫婚前恐惧症,像韩剧里演的那样,怕新娘是自己的妹妹或者突然得了重病或者突然爱上其他人在婚礼现场逃婚或者……
当时迦藏听到他嘴里多的没完没了的“或者”就忍不住想把他的电脑砸成碎片。好像砸碎了它就能把那一切节外生枝都一起斩去。
命运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岔路口,也许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让她在哪一个地方跟他的路错开。
他自信的只是他自己永远不会变。可是她呢?她也会永远不变吗?
迦藏想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可是这个时候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自己也隐瞒了那样多。
最后他说:“晚安,我爱你。”
我点头:“晚安。”然后我拥抱了他一下,在楼道口挥手作别,上楼。
迦藏站在外面很凉的夜风里,背对着的路灯的光很黯淡。
他说:“你忘了说‘我也爱你’。”
然后他消失在楼下。烟一样的一点痕迹跟着上楼的人一起向楼顶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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