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良心事业 > 19。书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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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质彬接手高二(1)班的语文课后,学生的反映很好。他早年在全县的语文界本来是有一定的声望的,不仅是知识根底扎实,而且他很注重课堂的教学艺术。尽管20年的炼狱般的生活,给予他严重的心理创伤,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的心天天在流血”;而且他心里还记挂着上访和平反,但他那“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感却“本性难移”,只要他一拿起课本,走进教室,学生高喊“起立、敬礼”后,他能很快地找到那种“为人之师”的感觉,负责地承担起这教师的职责。有时他讲着讲着,完全进入了角色,心里的怨愤、不快,统统都忘记了,他便变得激情满怀,热烈奔放,特别在文言文和古典诗词的教学中,往往还因其丰富的生活体验,有其更深刻的理解,有一天教诗词,还博得满堂掌声。

    有一天周塬问何经武,现在江老师教语文满意了吧,比唐老师怎样?他伸出食指指向天上,随即又弯向下面:“天壤之别”。“要努力学习呀!”“看成绩吧!”

    然而也就是这个何经武,前一天竟然跟江质彬吵起来了。这是他们班主任罗老师告诉周塬的。说是何经武上课在看《三国演义》,被江质彬发现了,江去拿他的书,不小心把书撕烂了,于是何经武要江老师赔,还骂了他是“□□分子”,这个称呼尤其擢伤了他的痛觉神经,把江老师气得直哆嗦,这两天情绪很不好,与罗罗说他准备回去。

    听说江老师要回去,周塬可急了,他忙要罗罗把何经武叫来。

    当何经武耷拉着脑袋一走进门来,周塬就对他铺头盖脑一顿数落,一点也没有上次谈话那样的耐心:“何经武,你的本事大得很,真有长进了呀,逼走了一个唐老师,现在又要气走江老师!”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

    “狡辩!因为他撕烂了你的书,你特地骂他是‘□□分子’去报复他,怎么能说不是故意的?”

    “……”

    “前几天你还跟我说‘天壤之别’,才两天你就来气他走,你还说你‘也想成才’!江老师说他准备回去,你们两个班的语文课怎么办?我可没法去请这样好的老师来了,你去向同学们交待。”

    “我去请他老人家留下……”

    “你太伤人家的心了。”周塬看到了他的悔意,缓和了语气,“你揭了老人家最痛的伤疤啊。你知道为了这个‘帽子’他受了多少年苦,挨了多少年整?”

    “21年了。”

    “你怎么知道?”

    “姜明辉告诉我的,说当年他是他爸爸监管的□□!”听了他这么说,周塬心里一顿,这个姜玖魁至今还在以当年充当打手为荣,还要拿到儿子面前炫耀,真是缺德。可恶!不过他没有在何经武面前显露出他内心的愤怒,而是继续他眼前的谈话。

    “当然,你太小了,不懂得政治迫害的残酷。打个比方说吧,你父亲心中最愤怒的是件什么事,你知道吗?”

    “知道,1975年割资本主义尾巴时,硬把他拉上台去□□……”

    何经武的家在东风小学旁边,周塬与他父亲何九爹熟识。这个老农民脚有点瘸,不便下重力干重活,主要靠养猪为生,家里经常养了一头母猪,几头肉猪,有一本“养猪经”。靠着这个门道,虽然是个残疾,却把六口之家料理得红红火火,一女一男两个孩子都读到了中学。原来公社猪场曾想要他去那里养猪,但老人家拒绝了。1975年“□□”大割资本主义尾巴时,便把他拉到台上□□,说他不愿为集体出力,一心只想搞资本主义发家致富,说他是资本主义分子;有人将他五花大绑着跪在台上,揪着他的头发往下摁,要他向□□请罪,还指着他鼻子叫他“何九瘸子”,老人生平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侮辱,气得大病一场,几乎一命呜呼,谁与他谈及这件事,就七窍生烟。何经武那时也小学毕业了,当然也知道一些了。

    “可是你父亲还只是□□□□而已,而江老师却被戴上帽子,不知挨过多少打骂,几乎家破人亡,过了20年的炼狱生活。你是他的学生,你却去揭他这块最痛的伤疤,你还有点良心吗?”

    “我不知道这对他有这么大的伤害,真的。我现在就去向他老人家赔礼道歉……”何经武愧悔地说。这孩子虽说爱顽皮、惹事,却也易认错。

    “这句话倒也许是真的。能不能留得住江老师,那就看你的诚意了。你先去吧,我和罗老师等会就来。”

    等周塬和罗罗两个来到江质彬的宿舍时,屋里很安静,只见他坐在桌前,背靠在椅上,眼望着天花板,两行热泪顺着他瘦削的脸往下淌着,胡须上缀着亮晶晶的泪珠。何经武则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跟前也两眼发红,滴着泪水。显然他们两个的谈话已经触及了内心深处。周塬叫了声江老师,他猛然回过神来,站起身走出门外擤了一下鼻子,又扯过洗脸巾擦了把脸,说:“我又给主任添麻烦了。”

    周塬说:“我作为教导主任,为失职表示深深的歉意。”

    罗罗接过话说:“主要是我这当班主任的不会当,使您受气了。我代表高二(1)班同学向您道歉,并且诚恳地请求您能留下来继续教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已年过半百,本应能看得开才对,也许因为确实触动了我的情绪,故尔失态了。本来,那天晚上姜会计说过以后,经过齐校长和周主任的劝导,我懂得了‘与一个不懂道理的人去讲道理,那是对牛弹琴’,决心不再计较,冷静等待政策的落实。孰料学生也跟着他到我的伤口上撒盐,因而情绪有些失控。不过刚才何经武已经诚恳地表示道歉,我会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我只是打算回家或者到县城去买一本《三国演义》来,赔偿给何经武,我不该失手撕烂了他的书。”

    “江老师,我不要您赔了,我上课看课外书就已经违纪了,还说要你赔偿更是倒打一耙了。请您恕我无知。”

    “你们确实是无知,你们不了解那个年代,我不怪你。不过一个语文教师是不应该撕毁学生有益的课外书的,我不应该原谅自己这一点。”

    “您一定坚持要去,就说明您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底不能释怀,我给你跪下了。”何经武真的跪了下去,江质彬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江老师既然原谅你了,他就会继续教好你们的语文。”周塬拉过何经武说,“你对我说,你也想成才,为四化建设服务,我相信。你和邹跃斌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从小学起你们一直是同学,一样聪明,但为什么你不能像他那样努力学习?为什么制造麻烦、闹得学校和班级不安的却总是你?难道不值得你很好地思考吗?现在我不要你回答,我要的是行动,是成绩!到教室去吧。”

    何经武走了,周塬拉着罗四维出门嘱咐说:“在班上要批评他不尊重老师的行为,也要说他在江老师面前痛哭流涕作检讨,消除其不良影响。江老师如果没在班上说过他要走,那就不要提及。”

    他退转来轻声地安慰江老师说:“您是见过风浪也经过折磨的人,我相信您的承受能力。但愿在我们的生活中,这种文字狱、言语罪的悲剧不再重演。谢谢您对我和齐校长的一诺千金。”

    他怕的就是没有人上课,此刻他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无独有偶,第二天午后他自己的班上也因为书又吵起来。

    午饭后,他回房来坐下,想见缝插针看两本作文。谁知两篇文章没看完,方玉华跑来告诉他:刘文莲和翟光明因为都要看《数理化自学丛书》吵起来了。周塬赶紧放下笔,一边往教室里跑,一边听着她介绍事情的来龙去脉:

    翟光明想要看丛书的物理部分,在班上大声问了好几遍都没有人应声。后来他便一个一个追问下去,原来在刘文莲那里,她正在看第一本,不肯把书让出来。

    翟光明便说:“这是班上公有的,你为什么一个人霸着,我这么问你也可以吭声嘛。”

    刘文莲一听说她“霸着”就生气了,说:“凡事总应该有个先来后到,谁叫你不早借呢。等我看完了,你们谁看都可以。”

    “物理分册又不只一本,你总一次只能看一本吧你看第一册,我看第二册,看完了再交换,何必把几本都霸在手里呢?”翟光明说。

    因为他又用了一个“霸”字,刘文莲的性格也是不愿示弱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霸着就霸着,你又怎么样?你总不能仗着你长得高大打人吧。”

    翟光明见她一点也不通融,就顶了她一句:“你只是在竞赛中得了个第三名呗,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这样自私自利!”

    “是呀,得了个三名总比什么也没有得好呀,我自私自利?我看我们(4)班同学自己的书。这套书是(4)班买的,你们(3)班也买了,你去借你们(3)班的。”

    他们互不相让,争吵不断升级,已经离开了借书的事。

    周塬走到教室门口,只见两个人的旁边都有几个人围着在劝解。但两个人余怒未息,还不时从两边爆出一句两句。

    “我倒要问一问周老师,(3)班来的同学能不能借书!”

    “好呀,别仗着周老师喜欢你就来欺负人!我不怕!”

    “谁敢欺负你呀,你是周老师的爱学生。我也不怕你仗着老(4)班人多欺负我,只是我要讨个公道。”

    “公道当然要讨,只是先要停战。你们都不怕,只有我怕。书不读,作业不做,练习表演对口词了,长进得好快呀,好自在啊。”周塬不紧不慢地说着,大步走到讲台上。大家知道他挖苦之后,跟着来的就会是严厉的批评。

    “周老师,我只是想借本自学丛书……”翟光明站起来说明。

    “我知道,你要借书。”周塬示意他坐下,“借书便借书么,为什么借出爱学生,借出竞赛第三名来了?”

    翟光明又站了起来:“我……”

    周塬再次示意他坐下,转过脸来问:“刘文莲,他说是这么回事么?”

    刘文莲站起身来低垂着头说:“是。”

    “那么书呢?”周塬伸出手来像等着要书。刘文莲起身把一套物理自学丛书送了上去,周塬接过书说,“翟光明,你要借哪一本?”

    翟光明站起来说:“我想通读一遍,但总之一双眼睛一时只能看一本,她在看第一本,我看第二本吧。不,我干脆借第三本吧。”

    周塬把第三本递给他,其余的仍退回给刘文莲:“大家都争书读,是好事,作为老师你们为了看书而争吵,我不怪你们,也不应该批评你们。我们学校条件有限,书太少了,不能满足大家的要求,作为教导主任,我很着急,对不起同学们。大家知道,我们的图书角是我们千方百计自力更生准备的,我们正在想法增加书。这些现有的书就要充分发挥它的作用。正像翟光明刚才说的‘一双眼睛一时只能看一本’,你可以一目十行,但这十行只能在一本之内,一页之上。这一套书便可以轮流着供给几个人,减少它‘休息’的时间,要订好制度,请学习委员耿习武做好这件事就是了。”

    回家午餐的同学陆续到校了。大家以为这件事就可以了结了,谁知班主任却提高声调说:“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方才翟光明和刘文莲都说‘不怕’,表现出了‘英雄’气概,但是我怕,而且我非常害怕,从一开学我接任这个班主任就提心吊胆!尽管我天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呢?班级的团结问题!我们这个班虽然以原来的(4)班为主体,但来自高二的各个班,一开始我就想千万不要出现隔阂哟。因为一旦出现这种隔阂,班上就会拉帮结派,纠纷不断,谁还能安心读书呢?老师也便会拖累在解决这些无休无止的纠纷之中,还谈什么高考,考什么大学呢?真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刚才刘文莲说,‘(4)班的书他(3)班来的翟光明没有资格借’,翟光明说他不怕(4)班的仗着人多欺负他,于是这里就产生了一个‘(3)班的’和‘(4)班的’之间两个派系,假如(1)班的,(2)班的,(5)班的也搅了进来,我们这个班就要四分五裂永无宁日了,还寄什么宿,补什么课?你们想一想呀,大家想一想呀!”此刻教室里异常寂静,可以清楚地听到老师急促的呼吸声,两个原来起劲争吵的人更是耷拉着脑袋,等待着周塬继续训下去。

    但是周塬没有再“训”的意思,他长舒了一口气说:“同学们,我们今天走到这一起来不容易啊!且不说佛家因果轮回学说,人们即使同船过一次渡,也要修行五百年才有缘分;也不说我们的家长,为了能供养我们来上高中读寄宿,自己节衣缩食、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夜辛勤劳作在田间;单说我们能走到一起坐在一间教室读书的这种同窗友谊,这种师生感情,就值得我们永生牢记。我们都十六七岁了,即将结束我们的中学阶段,以后我们就将考入大学,或者参加社会生产,走向五湖四海,这是我们学生生活的最后阶段,是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一段生活。我们走入社会以后,面临的就是社会的竞争和利害的冲突。可以说,人世间只有这种师生情、学友情才是最纯洁最忠诚的,我们一定要珍惜啊。同学之间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值得吗?我们要学会忍让,学会宽容,学会关爱。当然今天只是一件小事,但这是一种不好的苗头,绝不能让它发展。因为我们即将高中毕业了,是该懂得珍惜友情的年龄了。所以我不想对你们批评责备,解决的办法是自我批评,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各自认真自我批评就行了,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刘文莲、翟光明你们认为呢?”

    翟光明站了起来说:“今天这件事是我错了,出言伤人,先说刘文莲同学霸道,后来又说她自私,由借书而伤害同学自尊,是引发今天争吵的直接原因,我向刘文莲同学道歉。我也声明,我心中从来没有认为(4)班同学对我们(3)班来的另眼相看的想法,更谈不上‘欺负’二字,刚才只是气话。请周老师放心,我们是团结的。”

    听了翟光明的话,刘文莲连忙站起来说:“刚才听过周老师的讲话,我的思想震动很大。我确实想着要考大学,天天只想拼命多读书,翟光明说我自私,批评得很对,我控制了几本书,就没有多去考虑集体和他人。所以,今天的事完全是由我引起,不要责怪翟光明。尤其是‘你(3)班的去借你(3)班的书’一说,无异于挑起了(4)班和来自各班的同学之间的矛盾,造成思想隔阂,错误全在于我。我向翟光明同学赔礼,也向全班同学道歉,希望我们团结一致。”她深深地弯下腰去鞠了一个躬。周塬带头鼓掌,全班同学热烈鼓掌,刘文莲也笑着鼓掌,脸颊上却挂着两行热泪,闪着晶莹的亮光。

    这时上课铃响了,周塬举起双手,止住了大家掌声,说:“好了,今天的事就过去了,谁也别放在心上。下节课是语文,写作文,题目是《从争书说开去》,通过写使大家把道理理得更清。”他在“说开去”三个字下面加了个着重号,“要写好此类文章,关键在说开去。如何‘说开’?要学会在叙事的基础上生发出议论来。议论是目的,叙事是为议论张本,有了这个‘本’,议论才有根,所以要处理好叙与议两者之间的关系。如果拘泥在‘叙’而不‘议’就谈不上‘说开去’了。如果忽略了‘叙’议论就空洞了。好,大家可以出去方便方便,我去拿作文本来,一节课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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