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多为学生着想吧……”
寒假到来了。达夫是以校为家的,周塬也把林岚及孩子接到学校来。兰兰与汞儿年龄相仿,倒也玩得来,他们两人便全力投入到给学生补课上。青年教师罗四维又是单身汉,愿意给学生补化学。但两个班主任对补习内容却有不同意见,周塬认为,“补”就是将前面的缺陷补上来,以便有更好的基础来接受后面的知识;但达夫认为,抓紧时间把新课授完,以后就有更充裕的时间进行系统复习。小罗倒是不厌烦,两个班竟然是两个教案,他说他也想试验一下哪种方法好。
那时补课,也不收取学生的补课费。当然不能给老师发放劳务费,全是老师自觉的一种义务劳动。两个班的学生也到得齐。
1978年四月,县里分片区组织了高一学生的数理化竞赛。出人意外,在屯田赛区,狮尾岭中学居然独占鳌头了。而且让周塬的九班大长了脸面:数理化的第一名分别都是他们班的耿习武、李磊、刘文莲得了。三个人的其他两科也在“前五”之内。这一来,争取高考胜利的学习气氛更浓了。
县教育科原来迫不及待把县办中学瓜分,现在由于高考恢复,又在筹划恢复了。但是分了的仪器设备、校教具无论如何收不扰了,只是把下放的人员收回来而已。
六月底,学校领导决定:为了提高教学□□线,通过一次摸底考试后,将各班的“尖子”集中到一起,组成一个“快班”。这是当时最流行的办法。结果前50名的学生中,九班占了21人,八班14人,其余三个班,一起才15人,于是“尖子生”都集中到了九班,班主任也仍旧是周塬。对他来说是鼓舞,也是压力,他将第一次全程送高考,他最担心如果砸锅,就贻误了学生,他深深地感到肩头上担子的沉重!他想:教了20年书了,年届四十,也该出点成绩了,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呢?他满怀激情,到处蒐集1977年各地的高考试题,请教□□前教过高三送过高考的老教师,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中去,他要为四化多送几个人才!
这天,七中来电话与学校协商教师收回去的问题。那边的刘校长说:“原则上是原来我校过来的几个教师都要收回来。但罗四维就不必回来了。”
“我仍旧回来教政治吧?”喻钊笑着说。
“你是县里提拔的行政领导,当然不在此列。倒是考虑到闻佑德家庭困难,便于他照顾家庭,是否让他留在狮尾岭,改调你们那里的周塬过来,都是语文老师,你们考虑看行不行?”
但喻钊不愿放周塬走。他说:“这恐怕不行。闻佑德本来是七中的编制,收回去是理所当然。但周塬本来是这边的编,你们要了去没有道理!”
因为狮尾岭坚持不同意,刘校长特意过来找到闻佑德商量。学校决定借一头良种母猪给他家作成本,解决他的家庭困难,欢迎他回去。闻老师同意了。他在收拾行囊、资料,周塬走了过去,深情地说:“两年来难得有你这样一位良师,可是你又要走了!高考怎样送?望你指教。”
老闻也很激动,他停下手来,把他让到床边坐下,说:“谢谢你两年来对我的关心。其实送高考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你那样扎扎实实地抓下去。只是复习中多关注资料的收集。”说着他起身取出那本装订得很整齐的油印资料,对周塬说,“这是我在师大读书时的古汉语讲义,你以前在这方面和我讨论得多,我原说的也是根据这个讲义。没有什么好东西感谢你,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吧,也许对你有点用。”
七中的教师要回去,喻钊和杨主任不得不到处为下学期的教师奔走了。
暑假到来,领导刚刚欢送了七中的同事回去,却又自己忙准备起身了:果然如黎天佑所料,汪实荣要回狮尾岭来当书记,便只好将喻钊调出去,腾出这个位置来。老杨呢,他自己要走。他向区教育组长提出:“从1974年我着手办狮尾岭社办高中,目前是最兴旺的时候,我本不愿意走。但你们既然决定汪实荣回去,我就只能出来。我们的过节,你们都清楚。”
唐组长当然清楚,十年前他们同在一校,汪是书记,杨是校长。汪与女老师周美兰勾搭成奸,老师们看不惯,老杨规劝他也不承认。后来被一些年轻教师们把他堵在周美兰的房里。汪被通报批评。他认为捉奸的事是杨指使,誓言要报仇……唐只得说:“我理解。那就只能屈尊您到屯田社中任教导主任了。您走了以后,那边的校长、主任谁当呢?”
“那是组织上和新领导去考虑安排的事了。”
唐俊杰和区教育组反复研究了几个方案,但考虑的几个人都不愿去与汪共事。最后他只得找了齐楚良说:“老齐,你新来,与他没有什么坎道,只好难为你去兼一下校长。你还是区主管教学的副组长,量他最跋扈,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暑假,周塬和达夫都以校为家。两人相约钻研教材,埋头读一点书,并辅导一下孩子的功课。达夫要报考地县辅导站组织的函授,借了些资料;周塬弄到了一本《古文观止》在读。
这天早饭后达夫邀周塬出去,也没有告诉他去哪里,只说到了便知。七月,双抢开始了,到处响起隆隆的打稻机声。他们走到了东风地界,有人招呼:“张老师,到岳母娘家里来看看?”周塬才知道他的来意。拐过一个山嘴,有一所绿树掩映的农家,那就是他岳父家李家塘。他岳父母都健在,两个和善的老人。真是“丈母娘看见郎,又是粑粑又是糖“,先是芝蔴豆子茶,接着又到园子里摘下一只大菜瓜。菜瓜生吃,肉厚多汁,又甜又脆。
“酸枣熟了,孩子要上树摘,邻居也想来打。我知道你每年都要做点山枣糕给你同学去,要你早点过来打枣。”
李大爷准备了竹竿、梯子、篮子,领他们来到屋后。便上晒谷场去了。后山坡上有两棵酸枣树,粗看去只见浓密的叶子。因为枣儿才熟,与叶子色彩相近。但你仔细一看,便可见到叶子下面藏金蕴玉。达夫爬在梯子上用竿儿敲打,枣儿便雨点般洒落下来。周塬在下面捡拾。
周塬知道他要枣儿的用意,回校的路上又问起他和梅蕊的□□。他终于向他的好友谈起这段凄婉的浪漫情史。
他和梅蕊都是安师初廿二班的学生。她爱好体育,与达夫经常在体育场相遇。正是青春萌动时期,互相爱慕。毕业时梅蕊已是体操队里一枝花,同学们常常在晚会上可以看到她健美的倩影,达夫则是书画界的新星。他的国画新作被评为县里的特等奖,当选县书画协会第一届理事会的理事,可谓少年成名;毕业后他曾担任过乡村小学的校长,担任过全乡的少先队大队辅导员。1957年6月1日两人一同参加县优秀辅导员会议时,正式订婚。
下半年教师参加县里的鸣放□□,到了1958年4月8日晚上,他还参加共青团员的□□,第二天书记桂云钦通知他到□□队里去劳动,于是一夜之间他从天上坠落到了地下,也扼杀了这位崭露头角的青年画家。从此他就在帽子下面做人,课教最多,课外挑水种菜杂事都是他的,人人可以驱使。因为字写得特别好,大队的黑板报,田间的石灰字,都归他写。也有一个好处,他和农民接触得最多,与社队干部们打交道最多。虽然他成为了□□。但梅蕊却仍然苦苦地恋着他,开除了团籍也不“悔改”,尽管身旁蜂飞蝶舞,她也心无旁婺。然而他却不同意和她结婚了。三年帽子下炼狱般的生活,使他感到:如果与她结婚,就必然株连到她,等于也在她头顶上扣一顶帽子;既然深爱着她,就不要伤害她。他先是写信要他另择佳偶,后来见她痴心不改,便不再给她去信了。
农民是最讲实际的,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个“阶级敌人”有什么可恨之处,看到的倒是他的才华,是他的勤谨和谦恭,人们并不为难他,有时反而产生不少的怜悯之情。因而他到学生家庭去作访问,家长们支持他,要他去社队办事,偏偏比那些颐指气使的领导们还要顺畅。
1963年暑假他被安排到红旗大队劳动,住在李大爷家。李家的小媛姑娘十八岁了,正在学裁缝刺绣。常常请张老师给他画花鸟做绣稿,她悄悄地爱上了他。李老汉也喜欢这个勤谨老实的青年,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他说:“李大爷,您不要玩笑,我是个□□,别害了小媛。”
李大爷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左右都是人,我们喜欢你是个有才能的人,也是个至诚君子。这是媛妹子自己的意思,如果你不嫌弃她没有文化,能真心待她,我也同意。”
又过了两个月,梅蕊的信还是一封接一封寄来。为了让她斩断情丝,他便同李小媛结婚了。结婚后,他给她去了一封信,劝她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
小媛也是一位美丽而贤慧的姑娘,结婚后在学校旁边租了间房,以裁缝为业。他的工作经常调动,全区的各个公社他都跑到了。那时的教师,档案工籍由县管,人头配备由区管,工作使用由社管。哪里缺人就将他对哪里调,一来因为他各门课程都拿得起,二来他是□□,没有讲价钱的权力,他就像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可以随时拈来摆去,没有个人的意愿可言。尽管这样,但他们夫妻十分恩爱,过了一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汞儿。然而□□的浩劫却又破坏了这个和美的家庭。
由于他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划的□□,被以“翻案”罪重新戴上帽子,集中放在离家20多里的乡村,由民兵监押着劳动改造。偏偏这时小媛患上了脑炎。学校汪实荣迟迟不把妻子重病的消息及时告诉他,直到老同学黎天佑赶到劳改队才知道。待他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她就躺着在送往医院的担架上永远地走了。不久他又被“清洗出教师队伍”,带着才两岁的女儿孤苦伶仃地回乡劳动。
梅蕊收到他结婚的信后曾大哭了一场。这里追她的人更多了。她见其中有个姓范的公社武装部长比较诚挚,答应了他,但必须依她三条:要允许她和达夫保持通信,要允许他每年来这里住几天,不准嫌弃他的子女。她保证不会超越他们夫妻关系的底线。这就是被她的同事视为奇闻的“约法三章”。
其实这么多年了他只到她那儿去过两次。在小媛去世后,梅蕊提出要把汞儿送过去由她抚养,但达夫不愿意影响她的家庭和谐。她就依时看节给小孩寄(托)来衣物。她唯一要的就是叫他每年给做点山枣糕,而且说她只要他亲手做的。
“所以我每年就必定要做一次山枣糕。”他说完了他们这个凄美的故事,声音有些哽咽。他太不幸了,两次政治运动,两次棒打鸳鸯……
“达夫,也不要过于伤感。难得梅蕊这么一片真情。不过,我建议你应该从这种凄婉感伤中走出来,重建一个家庭吧。”
“不。如果有了后娘,孩子就更可怜了。我必须专心专意带好汞儿,我才对得起死去的小媛!”
刚刚回到学校,邮递员送来报纸,里面有周塬的信。他从封面即可看出,这是他原来的校长柴红辉寄来的。自从前年她奔丧回来知道他在这里后,这是第二次来信了。
他抽出信笺,只见上面写道:
……因为工作需要,组织的安排,在我的肩上增加了担子,感到沉重的压力。今年学校又要扩招一个初中班和一个高中班。由于各种原因却一直没有物色到理想的教师。我记得上次你曾说过,愿意到我们这里来工作。我知道你是个很敬业的同志,你如果下决心过来,我表示热忱欢迎,并愿意尽力帮助促成。……
啊,这确实是个大好消息!矿区子弟学校的优质教育资源也一直让他向往,而且从信中可以看出,柴红辉一定是担任了学校领导工作,不是校长便是主任,过去在凤仪的实际也证明,她是一位可以信任的领导。他有些心动了。
走?他又不禁想起躲来狮尾岭的四年,他不是也工作得很好吗?尤其想起他的九班学生,正在为考上大学而刻苦努力,自己在这个时候走,对孩子简直是一瓢彻骨寒心的冷水!那里条件再好,我也不能损害我的学生。他回到宿舍给柴红辉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感谢她的信任,他也确实准备过来,但目前自己正教一个高二班,我要过来也必须在明年送走了他们以后……
八月廿日,忽然公社党委宣传部长派人来叫周塬。什么事呢?周塬满腹疑团地来到公社。坐定后,青部长很客气地给他倒上开水,说:“平时我们还是见过面,我相信我们彼此都认识。去年暑假在全区教师会上,我自始至终认真地听了你的发言。你那样自觉地认真贯彻党的教育方针,那种忠诚人民教育事业的精神很令我感动,如果每个老师都能像你那样工作就好了。所以当时区里评选出席地区优秀教师时,我是积极主张评你的。”
“但是,我不够格,所以最终没有评上。”
“为什么?当时不已经在大会上宣布了吗?”
“后来县里说政治上还需要考验……。不过,这不要紧,组织上能肯定我在按党的教育方针工作,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政治上还需要考验?这还是哪年哪月的观念?”青春扬笑了笑说,“政治政治,有些人就是闭着眼睛不愿看一个人的工作实际,死啃着个家庭出身,凭臆想给人扣帽子。作为一个教师,能认真正确地贯彻党的方针政策,这就是最好的政治。今天我们能积极投身四化建设,这就是政治,没有脱离工作实际的空洞政治。”
顿了一下,他连忙转过话题来,“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谈谈中学的工作。我想听听你对于学校来期工作的看法。”
“学校的工作当然是教育教学。我教的是一个高二毕业班了,我一定在公社党委和学校党支部的领导下,扎扎实实地做好工作,和全体任课教师一道把这个班抓好,力争能为贫下中农送出几个大专学生,为四化培养合格的人才。”周塬严肃地回答领导的问话。
“我听说了你那个班学生成绩不错,有几个还在地区竞赛中得了第一,连炊事员李虎都极力赞扬你。我现在是说,要你来抓全校的工作,当教导主任,你打算怎么抓?”
“当教导主任?我没有这么想过,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要领导能支持我的教学,我们就一定把课教好。”
“不,今天就是想请你出山担任教导主任。班主任你能当好,我完全相信,而且已经证明了。现在是要你当全校这个大班的班主任,如何?”
周塬一双手同时连连摇着说:“不,不,不,我当不得,当不得,我从来都没有这种非分之想。”
“什么叫非分之想?不想当元帅的兵就不是好兵!”
“我出身剥削阶级,思想改造得不好。是不能当的。”
“谁规定出身不好就不能当主任?我希望你不要把思想认识停留在以前的观念上。现在我们的党已经开过了十一大,地富反坏的帽子都要摘掉,□□分子划错了的都要改正,何况你是在党的教育下带红领巾长大的呢?你应该轻身快马上阵,多作贡献呀。”
“谢谢领导的信任,我会时时记住您今天讲的这些话,它会给我的工作以鼓舞的力量。不过,教导主任还是不能当,一则我从来没有搞过行政工作,没有这个经验,二则我连党员也不是,是不宜担任领导工作的。……”
“谁说当主任一定要是党员呢?全公社这些主任教师中非党同志占多数。再说不是党员可以入党呀,好,你现在就写申请书,我给你当入党介绍人。这总可以了吧?”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连连遮挡。在周塬的心里,从1957年到今天这二十年中的所见所闻,自己的亲身体验,想起来就后怕;这政治是沾不得边的,特别是自己这类出身不好的人员,能不受打击,安心教好书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那“公安六条”是悬在头顶上一把剑。但现在青春扬硬逼着,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他只得说:“您今天说的这些,我都听到了,总得让我好好想一想再答复您。”
“这倒也是一句话,不过要快,就要开学了。我希望听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简短的谈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深潭,在他心里激起翻腾的巨浪,像春雷惊动了冬眠蛰伏的动物,周塬安定的心房里也涌动了春潮。几年前就是为了一个“是在党的教育下戴红领巾长大的”的身份,为了争一个“新中国培养出来的人民教师”的资格,他被认为是对抗专政,抗拒思想改造而被一批再批,斗了又斗。本来他是个有理想的青年,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学生,还曾经有过桃李满天下的“名师梦”……但20年来一次又一次的运动熄灭了他理想的火花,消磨了他向上的锐气,他心如死灰。虽然他也相信,社会主义总不应该是天天你斗我我斗你地斗来斗去,社会总是会要向前发展的,但这一点希冀也只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每天他守着自己的岗位,凭着“师无别心”的良心来爱护他的学生。他强制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领导说的话,耐心听着,上级布置的工作尽力去做,不管中意不中意,千万不去多嘴。他有自知之明,他是一个被打倒在地并被踏上一只脚的、被控制使用的内专对象,千万不要乱说乱动。至于站到人前去当领导,当模范,千万不要奢想……
1976年10月北京的鞭炮声,他高兴地注视着,去年暑假“三大讲”时,领导要他正面发言,十届七中全会的公报,□□同志的复出,他兴奋不已,一种深深的解放的感觉,他确实想到要放开手脚好好工作,这一年来,招生、教学工作他都全身心地投入。不久前,他读到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评论员文章,他认真地阅读,他似乎感受到丝丝春意。但是,去当一个单位的领导工作,——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尤其是去年秋天他被评为出席地区的先进教育工作者,后来又被“政治上还要考验”的原因被取消了,刚热起来了心房又注入了冰水:假如过几年再来一次运动呢,又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不能忘记教训,不能忘记教训啊!
今天青春扬同志的谈话,确实使他犯难了。本来他的“坐功”是很好的,他找来了下学期用的新教材,认真地一篇篇研读,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但是今天他却怎么也坐不住了,他卷起一支喇叭筒,向达夫的房里走去。
周塬叼着喇叭筒进来,达夫正在跟女儿讲安徒生童话。他坐在床边,仰身躺下,用左手枕着脑袋,听他把《皇帝的新装》讲完。反正他的里面也只有那两把凳子。
“今天,青春扬把你叫去,要你当教导主任吧?”他们说话常常是这样直奔主题,也不用转弯抹角。
“你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周塬翻身坐了起来奇怪地问。
“前几天区教育组要我去帮了两天忙,画了两张宣传画,正好听到他们在讨论各个中学的班子问题。”达夫告诉他这消息来源。
周塬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这可让我为难了。……”
“为什么难?干呗!”达夫用不容动摇的坚决口气把周塬堵住了。
“我不想干。”
“你不干正好,有人就等着你说不干,他只想上了!”
“一个小小教导主任,为校长作嫁衣裳的角色,拿牛鞭子的官儿,谁会有这么大的兴趣?”
“姜玖魁!”
“行呀,他原来就当过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驾轻就熟!”
“可是你知道他驾的是什么车,熟的是什么道吗?他根本就不懂得怎样抓教学,只会抓□□!那是整人的车,极左的道!如果他真正上台了,你我挨整受气别说,这些学生的前途都会在他手下葬送,别想考一个大学生了。我们这一年多来日日夜夜辛辛苦苦,岂不是白费力气了?所以齐楚良坚决反对。”他还细谈了这件事的一些背景:原来这次区里在提出各个社办中学配备班子的部署后,汪实荣代表文教支部提名了姜玖魁,他们曾是1957年反右后上台的搭档。齐楚良却提出了你,前几天他到了公社找青春扬,就为这件事,幸好青与齐意见一致。“所以对你的任命,党委是支持的,你完全可以大胆接手。”
“但是,我总觉得政治这东西不是你我玩的。你不记得毛曾经说过三五年或者七八年来一次吗?如果再来运动,又是吃不完兜着走了!何况还有这么一段背景,困难会更多呀!”
“且不说会不会再搞运动,即便会搞,怕也无用。我以为男子汉应该有所怕,也有所不怕。”
“愿闻其详。”
“俗话说‘草怕枯心,人怕丧心’。所谓‘丧心’,我有两层理解:一就是丧尽天良,暗室亏心,这是干坏事;二是丧志,就是没有志向,‘男子无志,钝铁无钢’,这是不干事,枉活一生。这教好书是你我的份内之事,又是上级安排,只管尽职尽责。万一形势又变了,又要斗,他就斗呗。大不了又把帽子戴上,再入地狱。反正你我已经是倒着的,刚刚翘起头来。腰还没有坐直,更没有站起来,无须再来打不打了。这等事一不是杀人,二不是放火,仰不愧于天,俯不负于民,自己问心无愧,怕什么怕呢?”
“既然如此,我去向青部长建议,由你来当岂不更好?”
周塬这句话本来是一句带气的顶撞,但达夫一点也不动气,反而耐心地给他解释:“我说句不谦虚的话,我也不是不会当,肯定会要比姜玖魁们当得好!但是我不能当。我和你不同,你虽然也被‘横扫’过,但终究没有带过帽子,而且不是在这本地,阻力还是比我要小一点,这不仅是个人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对工作有利些。周塬,接下来吧,要替学生着想!”他是在恳求他。
周塬见他说得这么认真,想起这一年多来两个人一同所作的努力,知道他说的全是内心话,既不是在讲大道理,更不是说假话,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推心置腹,有什么说什么的。他也便缓和口气按照假如承担的思路来考虑问题。
“我来当不也是一样吗?也会尽是解决不完的难题,穿不完的小鞋啊。况且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感情用事,性情所致,常常不想后果,不像你思考问题那么慎密。”见达夫没有回答他,他继续说,“照你说,我把教导主任的担子接下来,让大家认真抓教学,但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谁来当?”
“谁来当?你自己当!”
“我还有语文课,这工作量太大了……”
“工作量不工作量,累一点呗!那时你天天挨□□,什么事都支使你去干,你就不累吗?谁和你算过工作量?”不容周塬把话说完,达夫一顿抢白,唾沫星子也溅到了他脸上,见周塬伸手在抹自己的脸,他歉意地笑了笑说,“多为学生着想吧,只能如此!放心吧,我会全力支持你!”
他真的为了学生,接下了教导主任这个差使。谁知刚刚一周,一场大雨,教室也垮塌了。
星期一,学生到哪里上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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