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良心事业 > 第3章 群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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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群英会(610000)

    两年制的高中,一晃眼又要毕业了。这是周塬送走的第一个高中班,他和他的学生在一起山里田里滚打了两年。师生都有些依依。周塬虽然觉得累了,但很快乐。尤其是如何教高中,他学会了宽容,没有像小学那样训斥过学生了;他学会了与学生坦诚交谈,去换位思考。他在认真地摸索和积累经验。他依然不敢再写《教学一得》,其实呢,能存于心、用于行就足够了,何必要纸写墨载留下“罪证”呢?他不免嘲笑起自己的“名师梦”来……

    郁明钦告诉他,他准备调走了,感谢他给他孩子的关心。周塬说:“你本是县办中学教师,是应该归队了。要说感谢,是我应该感谢你,给了我许多理论武装。”

    他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是我给你理论武装?师范生都学过教育学、心理学。只是这□□十年弃之如弊屣,把宝贝当毒草。那是科学的财富,我们只是在一起讨论切磋而已。”

    在华主席的“抓纲治国”的口号声中,1977年第一学期即将过去。按县委部署,为了深入揭批□□,暑假期间,全县教师分区举办学习班,进行“三大讲”。所谓“讲”,就是要讲清一些问题。□□十年,谁都没有生活在真空,谁都有事可讲,就看怎样的讲法。这是政治运动,会不会又是要人人过关呢?经历过运动的人们,都懂得那滋味:特别是周塬张达夫们,那是真正的“过关”!

    临近放暑假,区教育组忽然派来了一个年轻的喻书记接替老曹。那是七中原来的团委书记,还不到三十岁,单名喻钊。

    放假时,喻书记安排周塬负责招收新生的工作。周塬很高兴。即使别人休息他在忙也很乐意:要你做事,说明还要用你。他又记起了林初兴的“牛论”,如果把你挂起凉着,那就糟糕了。

    招生比较简单,学生完全由大队推荐,公社的学校招收自己的子弟,名额也并未铁定,根据摸底初中有近三百人毕业,学校确定收五个班,所要淘汰的并不多。那时张铁生的白卷,电影《决裂》中的“老茧”,让“德智体”的三者中也只剩下“德”了——而这“德”的含义也只剩下“阶级出身好”了。但他请示书记后,还是邀了张达夫、石志、成新杰等几个不需要回家去参加“双抢”的老师组织了一次文化考试。说是摸一摸知识底子,便于分班和切定教学□□。

    这天,他刚刚布置完阅卷,从区里参加预备会议回来的喻书记对他说:“周老师,根据大会领导小组的安排,要你在大会上作个发言……”

    周塬的脸色一下变了:原来的笑容收敛了,像是陷入了一种恐怖。啊,从1974年逃到这山村里才歇了两年,想不到粉碎□□了,还是脱不了厄运……又是什么问题呢?他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事做错了……

    “喻书记,有哪些问题,请明以示我,我认真检查……”

    看他这副模样,喻钊笑了起来:“放心,这次是正面发言,就说你是如何正确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的。”

    “啊——”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喻书记让你见笑了。十年□□我确实还心有余悸。谢谢你!不过,要说这个题目,我只宜是代表集体发言。因为我来这里三年,我见老师们都是这么做的。”

    “区里确定的是你作这么一个大会发言。请你按这个主题要求去认真准备好材料。”

    “我写好初稿后请您审查……”

    “那倒没有这个必要。但希望一定要讲好。”

    他刚把摊在桌上的关于招生的材料收拾起来。林岚的妹妹风风火火跑来了。她递给周塬一封信说:“李哥特意要我来送一封信给你。”李哥是林蔼的丈夫。林蔼自1968年群众专政时也被□□了以后,便调回了屯田区。随后她丈夫也由民政局的主办科员调到屯田公社任党委办公室秘书。不料1974年林岚夫妇也到屯田区来了,她们唯恐林岚夫妇出身不好连累他们,刻意少与往来。前天这次三大讲预备会议是借借他们的党委办公室召开的,李秘书听到了要周塬大会发言的事,但并不知详细的内容。想起在安丰区林蔼与周塬同台挨斗的事,特意写了封信,连忙着林岚妹妹送过来。

    周塬接过来信一看,只见上面简单写了两句话:“听说要你在会上发言,要特别谨慎,该说的便说,不该说的千万不要乱说。”还在后面两句下划了波线。看来他很紧张,以为周塬又要挨斗了,担心牵扯到他们的连襟关系。

    周塬接受了大会发言的任务后,立刻在第一时间告诉了达夫。也谈了心里的余悸。达夫说:“我看你不必有任何迟疑。我认为这是一个信号:说明在粉碎‘□□’后,党的政策正在变化,教育教学工作也开始转向了,你应该毫不犹豫把这个发言做好。”于是两人就发言的主题、选取的材料进行了讨论。

    他把发言的题目定为《正确理解和认真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让学生在德智体各方面都得到发展》,借理解论虚,就德智体的辩证关系,课堂教学与生产劳动的关系,阐明狮尾岭中学领导和老师的认识。以贯彻务实,从重视课堂传授,开门坚持结合,专业检测应用来谈落实。最后从卢五的进步、作文教学得到县教研室肯定、会计班和赤医班获得领导和群众好评,再加上县文艺汇演获奖,来证明学生得到了发展。他谈的学校集体的大局,而个人的作用只在实践和体会中涉及。达夫还建议加几句强□□师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

    大会前两天是“讲清一些问题”。例如,原学校书记老曹因为与一位陈姓的主任,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受到批评,也就揭开了两月之前被调离的秘密。但周塬觉得他在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和知识分子政策上,是做得不错的,很有些惋惜。

    第三天上午一开始是周塬的发言。他注意到狮尾岭公社党委的宣传委员青春扬同志也坐在台下听他发言。在他发言结束时,他也和老师们一样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随后,是学习班领导人刘书记作工作报告。他在报告中强调了正确贯彻党的教育方针,也表扬了周塬等许多老师能够正确理解和坚持党的教育方针,与□□破坏教育方针的倒行逆施作斗争……

    下午是各公社讨论和评优。出乎周塬的意外,他被大家推举为出席地区的先进教育工作者代表。达夫向他表示祝贺,他很激动。他说:“达夫,对于我们这些被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的人来说,荣辱毁誉似乎无所谓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还担心招来灾难,”

    “你也太胆小了!我们常说,相信群众相信党,这是党和群众给予的肯定,值得珍惜!”

    他从会场往外走,旁边有个人突然向他伸出手来说:“周老师,今天在这里又遇到了您,还认识我吗?”

    “您——”他顿了一下,那是谁呢?似曾相识,他的脑海里像电影般快速闪过他的往事,最后定格在1966后8月……啊,想起来了,当时县委准备进行□□,他已经内定为凤仪公社的第一号“□□”,这不是派到凤仪小组核对他名字的那个工作队员吗?周塬叫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道姓沈。他有些紧张地说,“想起来了,十一年了,今天您又来屯田区指导运动来啦。”

    “教育局派我来学习。”

    曹伏生也来表示祝贺。“这要谢谢你!我来才三年,许多人还不知道我这个名字,这完全是你栽培帮助的结果!”他把碰到姓沈的人说了一遍,“你且慢祝贺,我的名字报上去,县里会批吗?”

    “这是上级分定了名额的,县里还有人参加了会议。应该是得到了他同意,才当众宣布。应该不会有变化了。”

    他心里紧张归紧张,但评优毕竟是喜事,他平生很少评过优,这次竟评这么高级别的优秀。这时又遇到姓沈的,很有点戏剧性,至少向他证明了我周某人并非坏人。他写了一首小诗:

    遇沈君

    潮来安坝初相识。浪去屯田又遇君。

    江山一展新生面,红旗飘处听歌声。

    三大讲归来,周塬全力去完成喻钊交给的招生工作。正是三伏天,热得厉害。他搬了两张办公桌当着校门摆着,几个人开始阅卷和统计成绩。

    十点多钟,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来了。“啊,黎天佑老师,这大热天不回去休息,什么好事跑来了?”周塬问。

    “那是要事,也是麻烦事……”老黎才说个头,就被达夫打断了:“快十一点了,我去做饭,周塬也把你的摊子收起,去准备菜。今天三个同学聚餐。”

    到上面食品站不过二三百米,周塬去买了点肉和几个鸡蛋,交给达夫,几个人一齐动手做饭。周塬说:“你刚才风急火急跑来,到底是什么事?像打哑謎一般!”

    “汪实荣回到屯田区来了,暂时放在屯田公社‘协助工作’,估计下个学期会要回到狮尾岭来,那可是个狼心狗肺、害人不起稿的东西。我必须尽快离开狮尾岭。……”

    “他到屯田与你在狮尾岭有什么关系呢。”周塬说。

    “周塬你新来,你还不了解屯田区的人事关系。这汪实荣五七年反右起家,社教中由桂云钦提拔发迹,比他的师父还坏,又特别好色,想方设法害人。屯田区五个公社他已经去过四个。但都差不多是轰出来的。1973年钻到了县办事组,混迹斗批改办公室。去年□□倒台,斗批改办公室撤销,他只得回到屯田区来。那四个公社都不敢去了,加上他老家在狮尾岭,就必定会到狮尾岭来。我必须在汪实荣到来之前调离狮尾岭,他来了我就难走了。”

    “他来他的,你怕他个逑!”张达夫说。

    “前几年,我的身家性命都毁在他手下,几乎家破人亡!你不是不知道。他来了君兰的工作就更没有希望了。本来曹伏生已经答应帮我想法,谁知他又出事了。我只能来求这新上任的喻钊了。”

    “你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唐俊杰接任区教育组长,老同学也熟悉情况,岂不比喻钊更合适?”达夫说。

    “啊呀,真是聪明齐颈,要人提醒。是呀,唐俊杰上来了,这本账他一目了然。我就只想到了喻钊这里是基层。”天佑拍了拍脑袋说,“吃完饭就到区里找唐俊杰去!”

    饭碗一丢,天佑匆匆走了。周塬问起这天佑和那个姓汪的到底有什么恩怨这么刻骨铭心而又畏他如虎?

    “说来话长。到校门口一边吹风一边说吧。”

    1958年刚刚从反□□斗争中脱颖而出的汪实荣,当了石湾完小教导主任。那时成君兰在那里教音乐,年刚二十如一朵花,又能歌善舞。汪实荣本已结婚,却欺他出身不好,晚上摸到了她的房间里,君兰大喊大叫,汪实荣只好跑了。正在恋爱的黎天佑咽不下这口气,给了一个耳光,并把他告到了区里。汪狡辩说是他们污蔑干部,虽然调动了一个地方,但仅只是平行移动。文化革命运动开始后,桂云钦调到三女峰公社当上了支部书记。调汪实荣当校长。冤家路窄,笏天佑夫妇又和他到一起了。打倒刘少奇以后,他让老师们组织宣传,成君兰是唱歌教师,文艺活动是必定参加的。他们编了个击鼓词,就是一边敲击大鼓,一边高喊口号,演员还要一边舞蹈。演到后段,口号只有了两句,就是“打倒刘少奇”“□□万岁”。君兰本来已经出台了几次,十分疲乏了,现在又跳又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叫喊了“打倒——”她喘不过气,刘少奇三个字没喊出来,停了一拍,接着就喊“□□”。正在带队的汪实荣,便说成君兰呼喊反动口号,要打倒伟大领袖,按照《公安六条》,这是现行□□罪。当晚就通知派出所把她戴上了手铐。旁边其他的人也有的证明她并没有喊反动口号,也有人落井下石。汪实荣还加上其他材料,说她出身反动家庭,一贯坚持反动立场,打击革命干部,正式送到了县公安局。尽管黎天佑出身好,到处奔走,根本无济于事。最终以□□罪被判处了五年徒刑。到1974年才刑满释放。天佑到处活动,希望为妻子平反,或者重新参加工作,退一步也希望允许她能作代课教师。虽然1975年天佑调到了狮尾岭,曹伏生也曾以产假教师或病假老师自请的名义,给她安排过短期的临时代课,并答应向区委反映,提起再议。谁知他自己出事了,天佑又听说汪实荣回到屯田区,便赶紧活动,作为第一步把自己先调出狮尾岭,再去为妻子的工作努力。

    周塬和达夫又重新拿出招生资料出来。登记核对各大队推荐的学生学生名单,登记考试分数。他们发现有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名叫邹跃斌,在推荐学生中并没有他。周塬看着学生试卷上那一手秀丽的好字,觉得他一定是个好学的好孩子。“是不是遗忘了?”

    “也许是家庭成分不好,大队没有推荐。看他是东风小学毕业,你爱人在那边,不妨去查一下。”达夫建议道。

    东风大队离狮尾岭中学不过五六里路程。林岚在那里工作两三年了,大队干部和学校老师都很熟悉。一提起邹跃斌,刘老师便说:“我当过他的班主任,是个好学生,后来到南山学校读初中,成绩好很受老师赏识。”其他老师们也说,这个邹跃斌,在小学就是个好学生,但毕业后因为出身不好,大队不同意去上初中,在家里哭了几天。后来他父亲跑遍了大队干部各家,才准到南山湾读上初中。刘老师同情地说:“看着其他同学去上学,他没有书读,又会要哭几天。有书读的不好好读,想读书的又不让读书,多可惜啊,周主任你就做点好事收了他吧。”

    晚饭以后,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大队书记邹再明同志。他向他提出了邹跃斌入学的问题。邹书记说:“因为他的家庭成份是地主,便没有被推荐。”周塬还没说话,他又补充一句,“其实他父亲也是国营矿山的正式工人。”

    听话听音,周塬感到他似乎也为孩子不能上学有些惋惜,便趁势说:“既然如此,就让他去上学吧。”但书记说:“不行,这件事是支委会的决定,既然有了决定,我一个人做主有些不便;不过,今晚会在学校坪里开支委会,你反正在这里,可以来一下,提出这个问题再议一次吧。”

    大队的支委会晚上九点钟才开始。借着满天星光,搬张学生用的双人连桌,用包壶泡上一罐老茶④,摆上两只碗,农历七月上旬,天气正热蚊虫多,在场边用瘪谷薰起一堆烟驱蚊。会议一开始,邹书记先在会上说:“中学周老师来了,说邹跃斌的考试成绩好,希望大队同意他去读书,我们先就邹跃斌上高中的问题重议一下,看行不行。”他话音刚落,马上民兵营长表示反对,理由很简单:他家庭出身地主。

    周塬知道,邹书记说是中学来要求大队同意让邹跃斌去读书,特意把他推到前台,是为了今晚的重议师出有名。他只得出面来说话了:“党的政策是优先贫下中农子女入学,不知东风大队还有多少贫下中农子弟没有推荐?我代表学校表示我们愿意全部收下来。”

    负责学校工作的王德仁和刘汉云两位副书记逐队计算了一下,说:“全部都推荐入学了。”

    周塬说:“既然贫下中农子弟已经全部推荐入学了,东风大队已经做到了‘优先’贫下中农子弟了,再让邹跃斌入学,也是符合党的政策了。”

    会场上沉默了一会。但立即又有人表示不同意说:“我们办学校是为培养贫下中农子弟,推荐地主子女入学是个立场问题。”

    这一来,周塬很尴尬了,他正要搬出“无产阶级有博大胸怀,不仅要解放自己还要解放全人类”的大道理,忽然他又记起在凤仪韦吉洲对他的“利用人民讲台,为地主资产阶级服务”的批判,又有些犹豫了。幸亏邹再明书记表态了,解了他的围:“邹跃斌还没有满16岁,还是个孩子,只能算作子弟,再说,他父亲也是国营矿山的工人。既然贫下中农子弟已经全部优先入学,中学的周老师也来了,我看就让他去上学吧!这件事就至此为止,下面我们研究送公粮的问题。”这是作为支部书记的拍板,会议立即转入了新的议程。

    回到学校,他把经过对达夫说起:“好险呀,幸亏邹再明书记适时表态了,不然又功亏一篑了。”

    “总算招来了。看来邹书记不是不要他入学!也是迫于陈规。”

    过了两天,他和达夫开始编班。林岚陪着她的表姐莲玉来了。原来她的孩子肖倩也是因为成份问题大队没有推荐,请他帮着把孩子收下来。他知道这位表姐的家翁本是个参加革命多年的老革命了,对他的妻儿虽然有些经济接济,但在外地另组家庭,而且娶的也是革命干部,只是家庭却还是这个成份。

    “没有办法,你只能去找一下他们的刘书记说说情了。”达夫也说。

    几年前曾因为学生王伯良的事,去问过这位刘书记,他一口回绝了。后来接触是多一些了,但心底总有些忐忑。果然,他又一口否决了:“他家是地主,不能入学。”

    “刘书记,这剥削贫下中农的地主分子只是他父亲,她只不过是个子弟。”

    “她父亲也不是分子,也只是子弟。”

    “啊,那么他家庭剥削农民的地主分子只是她祖父,她算第三代了。”

    “他祖父更不是地主分子。他参加革命的时候,我们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现在是老革命大干部了。”

    “刘书记,这我就不懂了:第一代是老革命,第二代不是分子,难道要第三代来承担他家庭的罪责?”

    “这……”

    “既然他祖父是老革命,那就也可以算干部家庭子女嘛,为什么一定要把这小孩子推到敌人那边去呢。”

    “道理,我说你不过,我们农村干部只知道按阶级成分办事。你说了这么多,你只说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说关系呢,只是个姨姪女,想读书。我来问问看可不可以入学。”

    “既然如此,你叫她去就是,何必说这么多呢?”

    “你是父母官呀,当然要请示你同意才行呀。土地老倌不开口,办不成事啊。哈哈!”

    “哈哈!”

    经过与各大队核对落实,全社共招收了263名学生。他们按成绩平衡编成了五个班,交给了喻钊书记,他很高兴。开学时杨主任将它们定为六——十班,用纸做成五个阄团。叫来五个班主任,每人拈一个阄。闻佑德是第(1)阄六班,新来的年轻□□员叶志平第(2)阄七班、张达夫第(3)阄八班,周塬第(4)阄九班,新调来的一位姓钟的老教师是第(5)阄十班。学校十间教室只能开十个班,七个高中,三个初中。总班级数没有变,但师资的数量和文化结构必须相应变化。尤其是数学和外语。杨主任到底是本地人,竟然从当地农民中挖掘出来了一个六六届的回乡知青。他名叫古杰勋,据说是考清华的料子,因取消高考,成绩再好也没用。本来体检验上了航空学员,可是政审时发现他父亲卖过壮丁,又落空了,便一直在家,机械、电器、缝纫、木工、果木栽培什么事都干,而且都会干。那天到学校来上班,他笑着说:“我七十二行三,只有碓臼没有担。说要我教书,我又来试试当老师的味看看。”在周塬班上讲第一场数学课,居然获得了满堂掌声。

    10月,县里召开全县先进教育工作者代表大会,号称“群英会”。喻钊是党支部书记,当然出席,周塬是被选为了出席地县的先进代表,当然参加。临走,达夫给他一大包山枣糕和一瓶辣椒酱,托他带给一完小的梅蕊老师。

    县城里红旗招展,街道上横空扯起大横幅标语,扎起松门,群英会真有它的气派。尤其是教育系统的会议,确实是盛况空前。有人说是“臭老九”翻身了。与会的许多代表都感到无比振奋。代表在县招待所报到,每人发一个红绸制的燕尾会签,上面印着“安平县先进教育工作者代表大会出席证”,用别针别在胸前,迎风飘着。周塬在这里巧遇了老同学栾明经,两人1971年都曾“复员”回乡,今天同在这里再会,倒也感慨万千。看看周围人群,或执手无语,或相拥跳跃,气氛十分热烈,飘拂的红会签,映得人满面红光。比之于几年前佩着白符号当陪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晚饭后,他赶紧去一完小找梅蕊,把达夫委托的任务完成。原来有过交往,熟人熟地也很快找到了人。接过达夫的礼物,梅蕊陷入了深情的激动,更是详细地盘问起来:从达夫的身体、生活,到汞儿的成长、学习,绝非一般同学的感情。并嘱散会之后,一定要到她那儿去一转,“我正要给他们父女寄东西去……。”

    梅蕊的紧邻是李蕙兰。他过去敲了敲门,没在家。他对梅蕊说:“烦告一声,我明天这个时候来拜访。”

    晚上回到招待所,许多人还没有回来。一会儿栾明经来了,他说:“今天很激动,我们来联个句,以作纪念吧。”

    “我们以前曾经联过,但这十多年不敢拿笔,用进废退(1),恐怕接不上来。你既有雅兴,不妨试试。正好现在没有外人。起兴啰。红旗招展锣鼓喧,”

    栾:“群英大会喜空前。老九地下抬头笑——

    “注释一下:老九是被打翻在地还踏上了一只脚,所以说‘地下’。”

    周:“教授讲台谱新篇。重修苗圃开四化,

    栾:“再植李桃树三千。□□满园关不住,”

    周:“百花齐放春满园。”

    “一枝红杏出墙来!”喻钊笑说着从门外走进来,“看来在吟诗作对啦。这种盛会确实令人诗兴大发。”

    周塬忙说:“见笑了,我们在联句消遣这晚上的时光。看来我这结句不行:这‘满园’二字重复了。”

    “我的出句不行,套了人家的旧句,难怪这位要红杏出墙来了。改‘万紫千红花烂漫’吧。”

    “结句也换成:‘春华秋实硕果甜。’如何?”周塬向栾明经和喻钊重新介绍见面,一起欢谈。

    第二天的开幕式在大礼堂举行。主席台上坐着的是县里领导,又是少先队献词,又是各界代表的祝贺。在县委副书记致过开幕词之后,接着是出席地区的先进代表传达地区群英会盛况。

    啊,地区的先进代表大会,已经开过?他这个屯田区全体教师评选的代表,竟然毫不知情!他这激动的心,突地冷了下来。本来对于这次的评选,本非他所望,而且评选了以后也有些惴惴不安。今天这个消息告诉他,他的不安,不是无端怀疑,也不是庸人自扰。他的代表资格在县里被剥夺了,而且既不通知,也不说明,完全无视你这个人的存在,也无视区一级几百教师的民主权力……

    他本想去询问一下喻钊,看他作为基层领导,上级也是否也和他打过招呼。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并不很看重这荣誉,又何必去惹麻烦呢?只是这个名额的被剥夺,至少说明县里还是很看重他的家庭出身。他立刻想到这两个月在招生中,为着一个邹跃斌去闯东风的支委会,为着肖倩去和刘书记力争。假若下个运动开始,就真正是吃不完兜着走了。今后可要特别谨慎

    晚饭后,他再次来到一完小,远远的就听到悠扬的歌声和琴声,看来成栋梁也来了。他忙着蹙了过去,边进门边说:“好一个小妹妹唱歌郎奏琴!”一完小现在已非完小,而是城关中学了。成栋梁在商业子弟学校,仍任教导主任。成邀周塬到他的学校去看一看,三个人一同向街上踱来。

    成说:“1975、1976年两次作文教学会议你都参加了,我以为你会到县城逗留一二天,结果你不声不响走了。这次我们到凤仪去玩一天,让凤仪人看一看。”

    “何必呢?1974年我是逃了出去的,所以我不愿到这里来招摇过市,惹是生非。凤仪老百姓又不是分不清好歹。”

    “那年你也幸亏是早走一脚。我听说宋绍祖们把批判你的材料准备好了,结果你调走了。因为潘子东有点揪学生耳朵,喜欢留学生罚站,便整他体罚学生,斗了一天。”

    “要说体罚学生,冒云钦是公开打,不过他冒教书了,其他耕读教师恐怕多数都有,而且有更严重的,但他只能批潘子东,因为他出身地主。”李蕙兰说。

    成栋梁说:“再告诉他一件新闻:凤仪的阶级斗争又出了大案。宋绍祖把自己女儿放到凤仪来代课,并以凤仪名义,弄到了个教师转正名额。丘敦义了解了这个真象,当众揭穿,坏了他的好事。丘敦义出身贫农,用阶级斗争术是整不了他的。宋绍祖只能暗中咬牙切齿。有一天这丘老师在乘凉时,和老师们说起□□里听到的台湾消息。还说邓丽君的歌声如何好听。宋绍祖故意说一句,道听途说的事不靠谱。丘说我自己的收音机里听到的,不会有假。第二天,他向公安局报案:丘敦义偷听敌台广播,而且在群众中宣传散布。柳孟元们唯恐听了宣传有罪,出具了旁证。于是现行□□罪成立。这位桀骜不驯的丘敦义,只得蹲到监狱里去了……”

    正说着,一个人招呼着成栋梁走了过来,又是那位姓沈的。周塬也点了点头。等他走过,周塬问道:“你熟悉他吗?”

    “他是教育局的,关系还可以。有什么事吗?”

    周塬把他被评为屯田区出席地区先进个人却又被无声无息地隐没的事说给他听,“当时,这位沈君是作为县里派去抓‘三大讲’运动的工作人员,我们当时还握手了,最清楚这个过程。不知与此人有不有关。”

    “他就住在我们学校旁边,他也并不左得很,应该不会。今晚上就可以去问问他。”

    第二天的会议是典型发言。下午是由宣传部长致闭幕词。

    吃过晚饭他第三次去了城关中学,再会了成栋梁。成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韦吉洲在捣鬼。审定人员时,各区教育组长当然参加。在县里审查时提出:‘周塬教书确实有一套,但政治上还需要考验’。这话一出,是没有人来辩解的。看来这位老同学还在时刻关怀着你,躲也躲不开。”

    “荣誉对我倒无所谓,只可惜卡掉了我一级工资。好在这不是我本地区的原因,那边还有我的生存环境就行。我也相信社会总会要向前,也总会要慢慢好起来的。”

    虽然因为代表资格被阴销(2)的事,内心不快。但会议报告中传达的大好消息令他欢欣鼓舞:如□□同志复出以后,十分重视科技和教育工作,否定了臭名昭著的“两个估计”,明确指出要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还说要恢复高考,为四个现代化培养人才,还说要改善老师待遇……虽然还只是这么说一说,就让他心里热乎乎的,燃起希望。他认真作了记录,都要向老师们传达。

    他再三叮嘱达夫,他夜闯东风大队支委会去招收邹跃斌的事,千万别再向第二个人讲……

    十一月初的一天,周塬正在上课,隔窗突然瞥见齐楚良来到了学校。他什么事到这山冲角落来了?下课后他忙到喻钊书记那里去他。喻钊特意向他们介绍:“这是屯田区教育组的业务辅导员齐楚良同志。”

    周塬说:“这是我从1961年到1974年的老领导。”他转过身对齐楚良说,“像您这样老资格的行政领导干部,怎么会到这里来当业务辅导?”他反问道:“你担心我不会抓业务?”这次他来校是正式通知国家1977年高考将在十二月中进行的消息。

    他到一个学校照例是要听课的。不过他今天没有听周塬的课,只听了闻佑德和胡文楷的课。但晚上却仍然在周塬那里搭铺。他谈起了他这两年的经历:“安丰区撤销后,他们以我身体受了伤要我休养。挂了一段时间,没有事做真不是滋味,1976年我争取到了一个普通话培训班的事,那次你爱人林老师也参加了。粉碎□□了,我更坐不住了,局里说目前还没有适当的地方。我说我一不问职位高低,二不问条件好坏。这个工作还是我争来的。”

    他要周塬谈这里的师资水平。周塬说:“如果是小学我还可以评价一番,但这里也叫高中,我不懂数学外语,也不精通理化,隔行如隔山了。”

    “说你的语文吧。”

    “闻佑德老师的课讲得好,我很赞赏。向仲荣的古文根底比较厚实,诗词歌赋都可以来一点。张达夫最舍得下功夫。但如果真正按高中的标准来要求,胡老师你亲自听了课就不用我说了。至少我自己是有一段距离要追赶才行。“

    他微笑了一下,转换了话题说:“现在中央正式决定恢复高考,别当成小事,国家要重视知识和知识分子,这是对□□的逆转!听说你在区老师会上作过一个落实教育方针的汇报,你现在可以放开手脚抓教学了。”

    周塬向学校建议,及早把消息通知毕业学生,高二、三班是他教过的,正是参加七七届高考的应届毕业生。这是他们难得的机会。闻佑德说:“不仅是通知,更要组织复习。只是他们那样的成绩,怎么考得起大学呢?恐怕是徒劳。”

    有些人觉得上面并未明确交给学校复习任务,事不关己。但新从七中来的劳少坤老师却说:“应该要抓。而且建议编印一点资料,你出面组织,我来负责复习物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教师了。1957年帮助党□□进。他胆子小,只就学校卫生提了三条:也当上了□□,这是他二十年来就他任课之外的事,出来担当表态。

    周塬说:“我愿意组织。但我不仅没有读过大学,也没有参加过高考,只空有一投热情,大家教我吧。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了。我们每晚上两节复习课。但这是义务劳动喏。”

    向仲荣说:“你们提供资料,我来负责刻钢板。”化学老师罗四维、数学老师都表示愿意参加。喻钊书记说:“我明天到七中去,争取弄到一套复习资料。”

    五十多个学生报名了,分为文理两班。无人上史地课,周塬自告奋勇。达夫说:“你的任务多了,我来排课,当班主任吧。”

    大家轰轰烈烈搞了一个月,到后来仅考了柳家明一个学生。真是天道酬勤,不负他的勤学好问。但周塬觉得自己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就这么“一举成名”,有些得不偿失。然而喻钊和闻佑德都说:“不错。没有剃光头就很好了。你们去调查,有几个社办中学考上了学生?七中也才几个人,而且都是‘老三届。有一个便有了带头羊,对学校很有好处。”

    录取通知下来,柳家正转出了粮食户口上大学,轰动了狮尾岭这个小山冲。

    高考成了向科学文化进军的动员令,也成了农村孩子“跳农门”的一条公平竞争之路。许多有见地的家长在开始从这条路上为孩子设计前途。而老师们更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努力工作,为四化培养更多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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