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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雕车香满路，花树暗落星如雨。
从安昌侯府出来，蘅卿便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忽而一转身，容璧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她的身后。
今日他一身华贵的月白锦袍，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如雪莹光，毓秀绝伦。
见蘅卿目光来回将他打量，容璧温言一笑，
“当真有这般好看？”
“嗯，秀色可餐…”
本是无心之话，贸然出口忽觉不妥，蘅卿悄然抬眼，正遇上他微诧的眸光，莫名地想要闪躲，却又避之不及。
“卿卿喜欢就好…”
容璧凝眸几许，清朗的面容染上一抹奇异的熏红。
“被天下女人都惦记的食物，蘅卿消受不起…”
蘅卿移开视线，清淡开口。
“可我只惦记你…”
容璧欺霜赛雪的容颜笑意宛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蘅卿，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蘅卿目光清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容璧，玉眸染上了一抹微凝，须臾，她冷冷沉声：
“不好意思，蘅卿还真不想要这份荣幸…你喝多了，早点回府吧！”
那声音带着一抹清凉的冷意，令容璧瞬时有些泄气。
温柔的月光，浓浓的夜色，他带着微醉的迷离，一鼓作气地说出了这么令他自己都面红心跳的话，却…
被拒绝的滋味，竟是这般难受…容璧不曾想到，风流倜傥如他，也会有被女人嫌弃的时候。
蘅卿疑惑地扫了容璧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容璧忽然感觉有些受伤，他也认识到自己今晚的反常。他不过是想把自己某些感觉付诸成行动，不想还未出师就撞上了南墙。
蘅卿转身想走，容璧眼疾手快地闪到跟前将她拦下，神情几分委屈，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不想竟唐突了佳人，我…”
“你，无可救药…”
蘅卿隐含愠怒，轻瞟了容璧一眼。
“卿卿，我…”
容璧想要解释什么，竟然一时语拙。
蘅卿盯着他润洁光泽的脸，一字一顿道：
“你若不立马换回对我的称呼，我们的三年之约，就此终止！”
“别…别，这就换！”
容璧有些惶措地望着蘅卿微染恼意的小脸，心底淌过一丝叹息，看来，此事要从长计议了。好在他们才刚刚开始，还有三年的时光留给他慢慢耕耘，总有一天，他要在她这片清芜的土壤上种出花来。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蘅卿清幽的眸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容璧，总觉得今晚的他确实不同与往日，像是哪里怪怪的，一时半会又说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她亦懒得去分清辨明，美目清光一转，几分惑然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卿…卫、卫先生，今夜闲来无事，我们四处走走，你看如何？”
容璧见蘅卿静默不语，迟迟未应承，他有些急了，
“我提前退场，专程赶来陪你，由不得你拒绝…”
容璧莞尔一笑，手臂轻轻一揽，将蘅卿拦腰一抱，足下轻点，飘然若仙般飞身而起。
待蘅卿反应过来，已如腾云般在夜空中疾行如风。
“这是要去哪里？”
蘅卿眉头几欲皱成了一团，清淡的容颜挤满了不悦与抗拒。
“夜游长安，赏月摘星…”
容璧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盈盈佳人，几分如云飘逸，几分如水清华。他目光微有一凝，随即笑了。
容璧将云纹水袖轻轻覆上蘅卿的面庞，为她遮挡衣袂急行卷起的疾风。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稳稳地落在一片空地上。
城西南隅的凤凰台便是容璧夜游的目的地。
不过是座十丈高的台楼，犹有陂陀，尚可登览。背后巍峨的宫殿早已荒芜破败，一片断壁残垣。曾有煊赫与繁华并没有留给后世留下可以瞻仰的痕迹。只有两侧巍峨峥嵘的青山与澄澈无际的河水在承载着昔日的余韵流风。
“传说中汉武帝时期，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山。凤凰台上建有北极阁，北依青山，左枕护城河，西晋武帝时期在此建观象台，上设铜筑的浑天仪、简仪、圭表等天文仪器。”
容璧携蘅卿拾阶而上，青青石阶如这夜色般深凉如水。
从远古时代开始，凤凰便一直被当做祥瑞的象征，凤凰从天而降，带来一片天籁，预示着称颂祥和。有凤来仪，飞龙在天，该是多少人的江山梦…
蘅卿迈上最后一层台阶，已是气喘吁吁，汗重衣衫。
台顶的风很大，吹得两人青丝乱舞，衣裾轻摆，极目远眺，整个长安城尽收眼中，一览无遗。暮色苍穹之下，星星灯火忽明忽暗，世间万物似乎想在起伏不定的混沌里寻求短暂的安宁与太平。
“真是个绝妙之地！”蘅卿撩发而叹。这般辽阔彻远，清幽难觅，可堪‘人间胜景’四字，今夜倒是不枉此行。如此想来，她先前的不快瞬时也就一扫而光。
“三山半落云天外，二水中分暮关洲。邈邈浮云未蔽日，又见长安不胜愁。”
风吹得容璧袖袂翻飞，白衣绉绉，几分孤清与萧索。
“你这可不是登临抒怀，而是别有机杼啊！你可是在说‘奸邪当道，障蔽贤良’么？何时容大公子也变得这般‘忧谗畏讥’了？”
蘅卿侧眸看向身旁的容璧，他的眼眸如同幽静的河水，深不见底，充斥着说不出的深邃与浮动。
“我哪敢‘轻尧舜，笑孔丘’，不过只想着‘平交诸侯，长揖万乘’罢了！”
容璧忽而一笑，让蘅卿觉得他方才瞬时的如缕哀怨更像是一种错觉。
“繁华易逝，盛时难在，惟有山水长存！”
蘅卿亦有感而叹。引来凤凰的汉武盛世已经永远的过去了，繁华的大汉王朝也成了一段历史尘烟，花草蓬勃，天地依旧，这就是千古的兴亡。后来人也只能于山光水色中，发思古之幽情，思接千载；看河水滔滔，吟伤今之离恨。
“不生气了？”
他静静凝视她，忽而咧嘴一笑，
“公子这可是以已度人？”
蘅卿不依不饶，随之又想到他平日里亦是如此这般对待身边诸多女子，本是一派清明的心瞬间笼上一抹沉暗。
她这是怎么了？竟对此人平地生出一种微不可察的在意。他是富甲天下的翩翩公子，又岂会少得了倚红偎绿的浮华交游？蘅卿冷冷一笑，不屑地暗嘲自己。
见她情绪几经变幻，容璧有些不明所以，蹙眉问道：“怎么？今晚卢府之行不太顺利？”
蘅卿摇摇头，忽而想起什么，拢眉问道：“卢府二小姐与散骑侍郎张旭私定终身一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容璧倒没料到她沉吟片刻，张口后居然问了这个，撩唇一笑，
“混迹长安十年，若是没有这点本事，哪好意思与卫先生一起指点江山！”
忽然之间，蘅卿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犯傻。北朝十年光阴，足够他苦心孤诣地培植众多羽翼，精心布下无孔不入的耳目。
蘅卿看着身边的白衣男子，在一片辽阔彻远中翩然而立，轻袍缓带，神姿高彻，恍如瑶林玉树，心神不由微晃了一下。
“公子的能力自然不容怀疑，只是蘅卿好奇公子身后水到底是有多深？”
蘅卿眸光清冽，微微一笑。
见她神情疏淡，情绪不明，容璧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紧张。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么？如若此会不能对她坦言相告，是否今后她心房之门将永远对自己紧闭不开？容璧不敢去赌，或者他亦不愿意错失什么？就像他懒得去辨明自己究竟是何时动了心动了情，爱随心动，心随境动，莫过于此…
“你若想知道，我…”
容璧刚启唇，一双玉手便急急抚了过来。那人摇摇头，阻止了他未尽的话语。
“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是谁？”容璧追问。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所以，有些事，容公子还是不要轻易相与…”
蘅卿清漠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清晰异常，那一刻容璧心底忽然染上一抹沉暗，悄然合上的薄唇微微紧抿了一分。
片刻沉寂，容璧低低一笑，万千慨然化作轻声一叹，
“你不相信自己，我却是信你胜过我自己。今日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蘅卿闻言微有一震，很快便淡然一笑，
“未知死焉知生，正如未知苦焉知乐。这人世山长水远，路终究要自己走下去才知道值当与否…公子想问鼎天下，就不该信赖任何人，包括我…”
周身再无声息，只有晚风沙沙作响。
星河鹭起，暮云疏淡。
两人曲膝而坐，仰望织女牵牛星。
“你说牛郎织女，一年一眼，天上人间。跨越银汉迢迢的遥遥相望，漫长且纠结。华丽的开场，重叠千年的对望，这种浪漫倒让我觉得有种硬生生的疼痛。不知他们有曾后悔，后悔当初彼此多看的那一眼？”
蘅卿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空，喃喃自语。
她说的漫不经心，容璧却听得心神微荡，不想裹着层层清冷的外表下竟也有一颗纤敏善感的小女儿心思。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干风和月…”
容璧微微一笑，一丝沁凉的风卷着蘅卿的青丝从他脸颊拂过，令他身子一僵。
“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夏末秋初的傍晚，师父常给我和师兄将各种古怪稀奇的神话故事，从夸父逐日、精卫填海，讲到羿射九日、鲧禹治水，又从女娲造人说到神农氏遍尝百草…光阴如梭，一晃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蘅卿静静地遥望着星河璀璨的夜空，忽然喃喃低语道。
师兄？她又想墨寻了么？容璧眉头一皱，心下已是莫名的微恼。
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她的如今他还驻扎不进，这感觉，让他泄气无比。
“你呢，小时候你娘亲都讲了些什么故事？”
就在容璧独自伤神之时，那人忽而开口问他，容璧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我幼时之事已记不太清了。”
容璧略一迟疑，含糊不清地一语带过。
幼年时光，容璧不太愿意去回想。孤清，苦涩，只剩暗无天日的印象。
而那个美丽清绝的女子，除了留给自己一个清寂幽怨的背影。他更多的时光，是在跟随不同的师父勤学苦练文治武功，想着如何能让自己在众多兄弟间出类拔萃。
他只怀揣着那个女子的梦想，却不曾享受她给予的暖意。
蘅卿转头，疑惑的目光扫过容璧瑰姿艳逸的脸。
却见他神情黯淡，眉间唇畔亦透着几分淡淡的清冷。朦胧的月光映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上，融化了眸底淡淡的哀伤。
蘅卿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除了容璧这个名字，其它都只是碰到了冰山一角。或许，连这个名字，都不是真实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了与他结伴而行。一个交易，两人毫不相干的人，天下间亦是再找不到比这更匪夷所思之事。
也许，她更不了解的是她自己。
“你看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离我们那么近，近得似乎就一步之遥，好像伸手就能摘下似的。”
蘅卿收回视线，刚要开口，便听见容璧的声音淡若春风扶水般飘来，带着一丝沁凉拂过她的脸颊之后了无痕迹。
蘅卿心神微微一荡，顺着他的眸光抬眼望向苍穹。
本在一片漆黑中，感觉自己微渺得如同一株随风摇曳的野草，不堪盈握。可就是那漫天的点点星光，让蘅卿觉得，时光很短，天涯很远，纵然人间万事婆娑，也不是全无着落。
蘅卿清浅的呼吸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让容璧莫名地感到愉悦和心安。
“世间的东西，越是堪堪触手可及，便越是让你企盼一生…可世人却都宁可不要这种盼待一生的美丽，都想着定要不负年华，不辱这数十载的光阴…”
蘅卿唇角扬起清浅的弧度，露出一丝淡笑，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月光洒落在她清冷的眉眼上，使原本淡漠疏离的玉人透出了一种清濯如莲的美。
“那你呢？千帆过尽，将与谁共饮一世逍遥？”
容璧转眸看向她，眸光潋滟。
短短人生，蛰伏了太多的一步之遥，容璧不想错过。
想来是感受到容璧投来的灼灼目光，蘅卿只是如蜻蜓点水般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地收回了视线。
在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容璧还是捕捉到她清冽眸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华。
这人还是一如往日那般孤芳自赏到淡漠，让人无法窥视半分心事，容璧对她这模样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
夜，宁静而深邃。月光毫不吝惜地洒了一地的皎白清寂。
月白风清，听着乐此不疲的虫嘶蝉鸣，这一刻的时光，是如此地安宁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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