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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容璧背水而立,身姿清峻而轩昂。
原来他早已知道我的存在,默许她在此偷听莫非是有意为之?
蘅卿出来得落落大方,眉眼间亦是一派坦然随性。
“你是南朝人?”
她目光几分考究地望着容璧,淡淡开口。
他亦凝视她,忽然莞尔,
“是,金陵人氏,幼时孤身徙居长安,高堂健在,亦有兄弟姐妹若干…”
见他倒也推城相待,蘅卿神情间闪烁着几分愉悦。她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只身一人在盛京混出今日的赫赫声名?远离父母亲人近十载,莫非就是为了今日之图谋?
他既不愿意多说,她亦是不好再多问。来日方长,她有这个耐心,慢慢细究他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如今棋局之上,白子黑子均已稳稳落下,这第一步棋还需公子先下…”
他以为她接下来定会追问方才之事,看来是他落俗了。
“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与先生的秉烛夜谈,倚月交心,自是不能少…”
容璧唇角微牵,笑意渐浓。
“如此甚好…”
蘅卿微有一怔,随后倒也爽快地应承下来。
夜色微澜,月光如银。
香炉中的篆字盘香,部分已燃成了寸寸灰壤,氤氲的烟雾缠梁绕栋。
灯下两人,神色凝聚,眉头微攒。
蘅卿幽幽地看着棋局,淡淡开口:“公子坐镇长安,是想看两虎相争,各有一伤?还是想着效仿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容璧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良久,啪的一声,手中黑子落下,笑容不减,
“如果我说容某只是想搅乱这局棋,先生信么?”
蘅卿略有一诧,而后垂眸一笑,从棋筒里取出白字轻敲,思忖片刻,一招直直插入黑阵内腹,嘴角微微勾起,
“有何不信…有些东西,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说呢?”
容璧看向眼前的青衣女子,玉眸清幽如烟波浩渺,神情却是有着睥睨天下的高不可攀。
他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棋盘,俊眸中闪过一抹异彩,而后将手中攥得已有些微微发热的棋子不动声色地放在了白子阵尾,“还请先生明示…”
蘅卿眉梢一扬,轻缓的声音自朱唇中轻吐而出:“公子若想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人之利,眼下只需静观事态发展。元修脱离高相投奔宇文泰,不过是避汤入火的选择。兵戎相见,那是早晚的事…”
“若是让其提早发生呢?”
容璧虽是正襟危坐,神情却是一副悠然自得。
“提早?”蘅卿眸光一敛,若有所思,随后使出一招围魏救赵,解了方才容璧设下的困局。
一室清寂,彼此呼吸静谧可闻,唯有异香弥漫。
蘅卿的眸光落到容璧执棋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笔直,不见一丝毛孔,似玉雕一般,红彤彤的烛火映着他那如仙如谪的脸,娇艳得不可方物。她匆匆收回目光,又落下一颗白子,淡淡开口:
“既是急不可待,唯有让火势愈燃愈旺,一发不可收拾…”
“那先生本人也算是明火一把么?”
容璧深深看着她,清澈的眸眼生生被烛火映出几分妖冶。
蘅卿自然清楚他此话背后所藏之意,宇文泰同她的关系,被有心之人传得是沸沸扬扬,天下人尽皆知。他既生疑,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既与公子达成了三年之约,自然是尽心竭力,守诺忠言。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子不必怀疑我的忠心诚意。”
蘅卿虽是温婉含笑,容璧却还是捕捉到转瞬即逝的一抹不悦,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拥堵。他这是怎么了?究竟是在怀疑她的立场,还是耿耿于怀于她与宇文泰街传巷闻的蜚短流长?
“是我无知了,”容璧突然转即而笑,看到棋局上被白子层层围困的黑子,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
如今的他亦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到底是出于紧张,还是全因敬畏,他已分不清道不明了。唯知道那日她在马车中昏睡时唤着墨寻名字时,他心头涌上的酸涩和嫉恼。
“我可没那么小鸡肚肠…”
蘅卿轻吐出一句令他无从辩驳的话来,月容微醉,烛火下的那人轻笑如风,唇红齿白。
她袖袂微抬间,最后一枚棋子稳稳停在最不显眼之处,风华落定,胜负已分。
容璧眸光一敛,拱手轻笑道:“心悦诚服…”
蘅卿清淡的眸光在他脸上停驻良久,似有话说,终是无言。
容璧撤下棋局,优雅地将一壶茶水缓缓地倒入白瓷小盏,轻轻地推到蘅卿面前,而后促狭一笑,一脸颓然道:“方才尚来不及用晚膳,现如今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蘅卿微耸肩膀,无奈一笑,继续默不作声地自斟自饮着茶水。微绿的茶水氲湿了她薄厚适中的朱唇,配着些许疏淡的表情,竟有种说不出来的雅韵。
看得容璧一时间竟有些怔怔的失神,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扔下句‘等我片刻’,便匆匆起身,眨眼间便踪影全无。
蘅卿似有一阵疾风飞掠而过,她轻叹着摇摇头,若非这般轻浮放肆,他也算是个勤勉自律的有为青年了。他绝非只是光有一副好皮囊,这点她亦心知肚明。
珍馐美食如流水般一一端了上来,蘅卿看着容璧来回忙碌的身影,竟莫名的觉得十分好笑。不过须臾工夫,他是上哪儿弄得这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美味佳肴?
一盘是五瓣花状的桂花夹心糕,四周以黄色小花点两侧;一盘是金黄酥灿的南瓜肉松饼,用青萝扇叶包裹其上。一盘黄白相衬,一盘绿里藏金,煞是好看。鸭鱼虾蟹,亦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菜已凉,还请卫先生同我一起将就下咽吧…”
分明是恳请的话语,那人脸上却满是溢于言表的得意之色。
“如何?”待蘅卿一一尝过后,容璧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甜点食之香甜可口,入口即化,鸭汤浓郁鲜美,肉质细滑,果真风味俱佳,想必比那御厨技艺,亦是不遑多让!”蘅卿小尝过后倒也不吝啬赞美。
“看来,府上的膳食还是能留住先生的胃,如此一来,我便放心安然了…”
容璧促狭一笑,清冽妩媚,仿若一朵风中芙渠,风流不羁。
“这就难说了,孔夫子可有说过,‘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蘅卿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眸中是隐隐的笑意。
明媚娇憨,清冷淡漠,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此时的容璧有些恍惚了。他见过太多的女人,玉雪可人的,端淑柔美的,其中不乏姿颜纤雅的名门闺秀,豪爽奔放的江湖侠女,媚态横生的青楼名伶…可只有她,才让他觉得是那么的不同…‘入攀明月不可得’,他脑中倏地闪过这么一句来,或许,她便是那天边明明堪堪触手可及,却只能让人盼待一生的美丽…
“茶余饭饱,该说正事了…”
就在容璧凝思之际,蘅卿已起身踱步至窗边,背他而立,清凉夜风拂过的玉颊,让她的神智瞬间清醒了不少。
“北朝八大门阀,‘崔卢李郑,羊毕封高’,他们与拓拔皇室的渊源你可清楚?”容璧浅啜了口茶水,抬眸一笑。
“愿闻其详…”
蘅卿忽然转过身来,眸光清冽,语气平淡得无一丝波澜。
“当今皇上在未登基前,在长安卢家呆过几年。那时他还是落魄的平阳王。河阴之变后,从尔朱荣到高欢,北魏朝政一直由权臣把持,在位的皇帝不过是一傀儡摆设,要杀要立全凭他们而定。许多皇族子弟为了保全性命都纷纷流落到民间,平阳王元修便是在那会躲藏到卢家避避风头。那时他不过是个垂髻之年的孩童,亲眼目睹了他的哥哥元恭在被高欢废黜后,以一壶鸠酒毒死,内心的惶措可想而知。卢家有恩于他,因而在他践登九五后,便封了卢氏族主卢康为安昌侯,晋其嫡出的长女卢芸为云妃,位列四妃之首…”
当今皇上这种讳莫如深的过往她倒是头一回听得,看来,少年皇帝阴鸷易怒的性情亦绝非偶然。
蘅卿忽然想起了六年前,北魏皇宫的青板斜阶上那个眸光怯怯的孤僻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她望着蹲坐在阶上双肘顶着下颔的孤瘦少年,晏晏一笑。
“我,我为何要告诉你?”那少年支支吾吾,似要闪躲。
“交换了姓名,大家就是朋友了。我叫卫蘅卿,这下你总该告诉我了吧…”她觉得眼前这个时刻充满戒备的少年甚为有趣,便有了与他纠缠攀谈之心…
“在想什么?”
容璧温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无边的久远中带回了现实,她掠了掠鬓发,吟然一笑,
“八大世家皆是一等一高门府第,盘根错杂已逾百年。拓拔鲜卑入主中原后便极力笼络此这些士族豪强,世家子女加官晋爵,入宫为妃已是司空见惯之事。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才是北朝江山坚不可摧的根本所在…”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是?”
容璧玉指轻轻敲击着杯盏,眸光清淡,
“听说这卢康近来与宇文泰私下来往密切,并有将小女儿许配给他之意…”
“这就有趣了…良禽择木而栖,这安昌侯倒是会变通筹谋…”
蘅卿眉梢微挑,一声戏谑。
“我看未必,脚踏两只船,迟早会翻到阴沟里…”
“你是想…”
“煽风点火之事,卫先生想必比我更深谙其道…”
容璧忽闪的眸子泛着狡黠的光,涌动着计谋将要得逞的得意。
蘅卿心领神会地一笑,眸眼低垂间,微有一叹,北朝的这杯看似静谧无波的水,怕是就要搅成一堆烂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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