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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微痛袭来,蘅卿不由得眉头一皱,想必是那刀尖已划下了道细痕,心里强压下恼意,薄笑微漾,
“这里并非邺城,未必由高相说了算。百里之外驻扎有宇文泰的五万关中军团,世子在墨红林里杀一个人容易,可你们一干人等要想走出这里怕是不可能了...”
廖廖数句,却让高澄的心陡然一沉。
又见蘅卿的目光视若无睹地掠过他们,那流露的怡人之色中分明还带有一丝轻藐与狡黠,令他不由怒火中烧,反手用力扣住蘅卿的后脑,俯身逼近,眸光泛冷,
“你这是在吓唬我么?本世子的耐心可比不得那宇文将军,还没有人教会我如何怜香惜玉!”
高澄看着怀中如月般皓洁的女子,内心亦是有一番挣扎。出行前父主最后的交代犹在耳彻:此女未能为高氏所用,必除之。
太过美好的东西,终是不能久存于世的,一如眼前之人。既然不能得之,亦不能让她落入宇文泰等人之手。
蘅卿淡淡一笑,清华如水,莹莹华光一转,看向远处的天空,
“你看那里...”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皆是一惊,
“白日烟火...”
蘅卿趁高澄微怔之际,反脚狠狠朝他下身一踹。高澄吃痛一声,松开了擒住她的手。
蘅卿抽身之际又迅速自袖中“嗖嗖”抛出几枚暗器,高澄敏捷闪身,待他站稳,发现锦袍之上还是被利器划破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缺口。
高澄神色微窘,袍袖内十指攥握,修长指节泛出苍白。
“未曾想到,白日烟火亦可以这般沉醉动人...”
天边绮霞浸染,衬得如烟的花火,绚烂夺目。
蘅卿幽幽一叹,转过淡怡的身姿,朱唇轻启,
“宇文将军与我有约,若有危难,以烟火为信。关中军驻地离此处不过百里,皆是准备远征柔然的骁勇之士,快马加鞭赶到此地亦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的事...”
蘅卿说得极轻极淡,却犹如一枚巨石在高湛心里激起千层骇浪。宇文泰近日北征柔然,确有其事,如此一来,眼前这女子所言绝非虚妄。
高澄的心渐渐低沉下去,他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色,几经犹豫与挣扎,在长久的沉默后,朗声一笑,
“若论谋略,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姑娘其右。”
“承蒙谬赞,蘅卿愧不敢当。蘅卿不过一乡野丫头,性命倒也无关紧要。只是世子前程似锦,若是命丧于这不毛之地,岂不便宜了你那包藏祸心的异母兄弟,这倒是极为不值当的...”
蘅卿向前踱了几步,随后转眸一笑,语意深长。宇文泰与高相素有间隙,势同水火。如今各自为营,更是为争夺疆域兵戎相见。若是知晓高澄只带数十骑卫孤身涉险,又岂会放弃这个生擒活捉他的大好机会。还有那个暗藏野心的相府二公子,眼下的高澄,亦是深处内忧外患中而不知,她有必要让他知晓。
“姑娘虽则数句,却无不见心思之缜密,四两可拨千斤,令高某好生佩服!”
高澄冷声击掌,这女子虽有琼姿花貌,却是内腹锋芒乍隐,复杂多变,让人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却是不负其名。
蘅卿几分意兴阑珊的望着高湛,晚霞酡红如醉,衬得她眸中流光溢彩,似锦繁芜。
拓拔数尽,异室当兴。隐鹄来仪,天下定。
那传唱于街头巷尾的歌谣在高湛脑中一晃而过,他又深深看眼了那被暮色染上了一层朦胧丽影,周遭的一切亦随之变得虚幻不真起来。
若说北魏皇朝气数已尽,他深信不疑,平定天下,又怎会只是一女子笑谈间的事?
“告辞,后会有期!”
“还请世子转告令尊,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
身后突然响起的清悦之声使得高澄脚步一顿,虽只是片刻的停滞,可他那僵硬的背影无声地给了蘅卿另一种回答。
他拂袖而外,走得很急,半刻之前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梦而已。
蘅卿目视着高澄扬长离去,停驻良久。
凉风四起,吹得她袖袂微荡,风满袖襟稍觉清冷。
她拢了拢衣袍,抬步至案桌前,研墨执笔,落下了两行娟秀的小楷:
野鹤归去,浪静风平。
蘅卿如墨的青丝散落在皓腕凝霜的臂间,修长有致的手指提笔在半空停滞不前,落落余晖里,像是被时光凝固的一幅墨卷,淡雅而绝世。
青袖进屋的瞬间,看到的便是蘅卿静默凝思的画面,竟让她不忍扰乱这份宁静。
“还要站多久?”
就在她犹豫徘徊时,蘅卿忽然开口,抬眸莞尔。
“小姐,宇文将军他...”
青袖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
“宇文泰出征柔然,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墨红林可以清净好一阵子了...”
蘅卿拂唇轻轻一笑,恬和的表情中透着几分淡淡的悠然。
“宇文将军是当今的关中之主,北朝炙手可热的第一朝臣,对小姐又一往情深,小姐不妨...”
青袖眉眼低垂,说完后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蘅卿,试探中亦有几分不安。
“一往情深?”
蘅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眸光似一弯清水浮淡而透彻。
就在这时,一只青鸟从远处飞来,落在了蘅卿的肩头。
那鸟红嘴翠羽,通体闪发着幽蓝的光,世间所罕。
蘅卿笑着摊开手,那青鸟便抖动几下羽翅,温顺乖巧地落到了她的掌心。
她解开青鸟腿上的细绳,将方才写好的纸笺微微卷起,待捆束好后,那鸟扑腾了几下,直直冲上云霄,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蘅卿转眸望向青袖,笑容淡淡,
“他存有几分心思我又岂会不知晓,他钟意于我,却更想谋夺这锦绣江山...
说到此处,青袖见蘅卿神色微微一变,只是瞬间,很快又恢复了温雅淡然。
小姐这人,就是心里太过通透雪亮,寻常之事倒也罢,偏偏在男女之情上亦是未存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殊不知,人世间哪有毫无瑕疵的事与人?三年了,那人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她又是何苦...青袖兀自一叹,终是不再多语。
“备些热水,今日有些乏了,稍后泡个澡...”
蘅卿轻撩起她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笑意宛然。
青袖一点头,无声地退了下去。
蘅卿眸光怔怔地望着院内,她亲手种下的暮野花春天还铺锦堆绣,花开遍地。不想夏季一来临,便都纷纷悄无声息地谢了花蕊。虽说见惯了花开花败,也深知花期已过,亦是它的宿命所归,却仍不免有些感伤。或许,美好的东西都是不能长久的。
一如这世间之事,看起来是一派光风霁月,可世事如棋,风云变幻,未来谁能左右?然而,越是难以企及,人就越偏执癫狂地去追逐。
她倚在窗棂前,打开一个制作精致似又尘封已久的暗紫锦锻的盒子,里面是一把滑如凝脂的象牙梳。一绺朱红的流苏自顶端的圆孔垂泻而下,红白相衬间,醒目夺人。她自墨发间轻轻滑过,如云的发丝在其间纠缠辗转,似流泻成行的笔墨,起舞轻扬。
谁说光阴似水如烟,为何在她看来却是那般漫长难熬?
蘅卿静如微澜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抹柔和的光晕,那上扬的唇角却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苦涩。
式微式微,胡不归?
这些年,他可还安好?
或许隔着万里层云,暮雪千山,那人似乎就在眼前,那孤芳自赏到淡漠的身影仿若触手可及的投影。蘅卿伸手几欲触碰,最终还是无力垂下。
多年前的边塞红林,清丽少女明媚如花的笑靥,黑衣少年孤绝清傲的身影,逐渐幻化成一片久远而又模糊的景致。
“师妹若是可在我手下过之十招,这东西便是师妹的了...”
那人右手的剑还深寒似水,扬起的左手上却是个小巧精美的锦盒,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幽光,深深吸引着她好奇的目光。
“好!”
她不假思索,他的剑有多快,天下尚无人可知。与他过剑拆招,却是他俩再寻常不过的游戏。
意料之外,这次竟赢得轻而易举,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她自然是没有细究这其中微不可察的缘由,女孩子都是喜欢礼物的,待她满心欢喜地接过他手中的锦盒,黑色的锦锻之上,是一把光洁如玉的梳子。梳齿纤细而分明,散发着凝白的光晕。
她正欲道声多谢,抬眸间却对上他那双如高山幽泉般的眼眸,写满心事,亦略带纠结。
不待她开口,他已沉沉出声,眸光清幽而深邃,
“等我回来...这个,是文定之礼...”
他将宽厚的手掌覆上她拿着锦盒的手,深敛的眸眼几分期许地看向她。
他的手掌很宽,或是常年舞刀弄剑的缘故,手指长满了厚厚的茧。
“你要走多久?”
“三年之后,与卿共结白首...”
他低沉温厚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听得她呼吸一窒,心几欲停止跳动。
或是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悲喜交替间,竟也没再多问。
这些年她时常在想,倘若那晚她们之间多些交流的言语。那么今生,他们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待她点头之后,那人提剑转身,如墨的衣衫卷起清风阵阵,欣长的身影被月光笼罩出一抹清绝的落寞。
蘅卿抬眸看了一眼暮色渐染的天空,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三年了,她日日守着安静的沙漠,等待着花落花开,是不是一种无谓的执著?
这一刻,她心里溢满了某种艰涩难明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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