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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末年,天下动乱。
绵延起伏的阴山山脉,北是沙漠,南是草原。
青璧泊,是阴山南部湿地上一撷耀人的明珠。山壑交叠,溪泉缠绕,芳草天涯。
虽比不上杏花烟雨的江南,但在这风声鹤唳的乱世之中,能有这种宁和幽谧的隐遁之所,亦是件再幸运不过的事。
某日,一行便衣轻骑踏破了这里数日以来的平静无波。
那领头的男子一身紫衣锦袍,黑色的披风迎风而舞,青丝高束,面如冠玉,身姿俊逸洒脱。他座下的紫骝马疾驰如风,不过片刻工夫,便驶近了位于青碧泊一隅的墨红林。
高澄勒马持缰,一片尽染的红林赫然印入他的眼帘。叶酡红如醉,林海深延,宛若晓天赤霞漫天。风卷得红叶沙沙作响,如削葱指尖缓缓淌过的动人乐章。
原以为绿林之中何来墨与红,这下他才恍然,树叶飘红,河水如墨,因而得名。
高澄双眸微眯,嗤之一笑,随后一挥手,策马扬鞭而去。
林静风轻,唯有马蹄声笃笃。
渐入丛林深处,幽沁的凉意拂衣而来。不过仲夏,竟稍觉轻寒。
参差烟树里,是以乱石堆成石阵,按遁甲分八门,依八卦以定位,因井地而制形。
早闻这位伏鸾先生的女弟子懂阴阳八卦,知奇门遁甲,熟稔兵法谋略,看来所言非虚。
忽然一阵狂风肆起,瞬间飞沙走石,天光变暗。
骏马撒蹄嘶鸣,马身震颤抖嗦,高澄急令队列止步,蹙眉四望,便见头顶黑沉沉的天幕似要倾身压向地面,急风怒啸,呜咽凄厉声伏盖耳膜。
猎风吹得众人发衫凌乱,四周全是风吹树倒的声音。分明尚在夏日,却让人感到冬日的寒峭。
“世子,这…。”一属下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风扬云垂阵…”高澄若有所思,随后侧眸撇了那人一眼,淡淡开口。
这八阵兵法,儿时听教习先生讲过,风扬云垂阵是在井田和道家八卦的基础上推演兵法而作。据说在攻敌时,进退自如,来去如潮,变化万端,可挡数万精兵。
那人心惊怵然,一阵后怕:“这种奇门遁甲之术竟如此厉害?”
“此阵法与诸葛孔明穷尽毕生精力完成的八阵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及至后代,精通此阵者,已十分罕见,却不料竟可出现在此处!”
高澄薄唇微抿,冷冷沉声。
“如此神鬼莫测的阵法,布阵者会是何人?”那人倏地抬头,眸中闪过惊诧惑然。
“若论娴熟韬略,多谋善断,这天下除了已经过逝的伏鸾先生,便只有我等今日所寻之人了…”
高澄略一沉吟,想起此行的目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急迫。
“卫蘅卿?”
那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眉头微微蹙起。
“世子,那我们如何御敌?”一丈之隔,那人问得小心翼翼。
“哼,这丫头,她唯一的弱点便是心不够狠。只围不攻,有何惧之?”
高澄轻哼一声,并未听出有丝毫的怯惧。
“既是如此,索性硬闯得了…”那人不以为意道,几分轻藐。
“愚昧,若非她有所顾忌,此会在风口上撒上诸如七步倒之类的毒粉,我们只怕是早已闻风倒地了。”高澄冷冷睨了他一眼,眉头几欲拧出水来。
那人神色一变,终是不再多语。
狂风怒啸,几欲掀得人仰马翻。
“各位原地待命,不可妄自行动,我前去探探虚实…”
踌躇再三后,高澄厉声疾言,随之跃马而上,正欲呼啸离去。
忽然间,天色清明,树静风止,仿若方才的一切只是一种幻觉。
“小姐,按你的吩咐,撤阵了…”
一小丫头推门而入,白净的小脸浮起淡淡的红绯,气息起伏不均。
“嗯…”
黄卷青灯下抬起一张容光绯浅的脸,神色安恬淡泊,沉静如澜。
那青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肤如凝脂,眉如翠羽,目若青莲,虽是荆钗布裙,却仍难掩清丽之姿。
“可是,小姐…”
“既不得避之,亦不必与之为敌,先去沏好茶吧…”
青衣女子启唇轻吟,眸光清悠如水。
蘅卿敛裙起身,俯身吹灭了桌案上的灯盏。
这些年她习惯了白日掌灯,只是觉得屋内不够明晰透亮。她承认自己有些怕黑,渴求那么一点温暖,难道不是么?
蘅卿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艳的花树,澈眸中闪烁着万千过往。
她一直以来都庇佑在师父的羽翼之下,可羽翼逐渐丰满的雏鸟终有一天还是要去外面的世界接受命运的洗礼。这一天,怕是不会久远了。
本就浮萍身,惹尽世间尘,蘅卿轻叹了口气,听着渐逼渐近的脚步声,蹙眉舒展开来,恢复了清怡之姿。
“不知丞相世子从千里之外远赴寒舍,所为何事?”
高澄刚跨入门槛,便见一青衣少女转身回眸,她语笑嫣然之际,如春风拂柳般和熙怡人,似乎能让这边塞的风沙也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他有瞬间的怔忪,很快神色便凛锐如常,轻声笑道:
“卫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古有三顾茅庐之说,今日本世子不辞辛苦跋涉千里,也应算作一桩美谈了。”
眼前这人,绝非善类。高氏父子在昔日的北朝,可谓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先后毒杀废黜了两位少年天子,逼得新拥立即位的孝武帝元修出逃洛阳,西入长安,投奔了关中之主宇文泰,直接促成了如今天下三分的局面。
蘅卿闻言略有沉吟,随即唇角上扬,笑意染染,亦是一派气定神闲,
“世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坐下休息片刻,青袖,奉茶…”
宛如莺啼声一落,那唤作青袖的小丫头便匆匆侍茶而入。
幽绿的茶水缓缓流入釉青色小盏,淡雅香气随之斥满整间屋舍。
蘅卿见高澄迟迟未落坐,若有似无的笑意浮上唇畔,
“这里乃穷乡僻壤之地,粗茶淡水自然比不上相府的琼浆玉露,世子还是将就点…”
高澄僵立片刻,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眼前这女子随性自如,亦不失礼束,素淡的气息在他鼻腔间微微浮动,恍惚间似乎迷惑了他几分意志,刚要涌起的恼怒竟生生地如潮水般退了回去,这感觉令他极为不悦。
出门前父亲再三叮嘱,一定要将这姓卫的女子带到邺城,哪怕付之以金山银海,高官厚爵。他当时亦是嗤之以鼻,家父手握重兵,在朝中可谓一呼百应,位高权重,莫说令四海之内心生忌惮,朝中文武百官谁又不是仰其鼻息。可居然肯放下身段令他千里迢迢去诚请一位布衣女子,不过是民间不足以为信的传闻,何必当真?
可眼下看来,莫非真是他眼拙了?眼前这女子,不容小觑。高澄抿了口茶,淡淡开口,
“卫姑娘是聪明人,本世子为何而来想必已是心如明镜,我就不再同你绕圈而言了。家父倾慕姑娘之才,诚请姑娘南下邺城,助他一臂之力。”
又是一个为传言而来的野心之人,蘅卿心中溢出一丝苦笑,却仍是面无异色,笑谈自若,
“承蒙高相赏识,小女惶恐。时逢乱世,胡汉英豪辈出,我一介女流在这群雄逐鹿中只怕是无足轻重的多余之人,只怕是要令高相失望了…”
“卫蘅卿,你别不识抬举!”
还未待她说完,砰地一声裂响,高澄手中的青盏碎了一地。
一群黑衣人从院内应声而入,蘅卿眼前已是弯弩齐张,箭冷如霜。
“这是以多欺少的阵仗?”
蘅卿望着眼前闪着森森寒光的箭尖,轻甩衣袖,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毫无畏惧地对上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高澄狭眸微眯,颇有意味地望着眼前清丽似仙的女子,眸中不由闪过一抹激赏。
素淡青衫下,她看似弱不禁衣,神情却是难得的平和淡漠,竟没有生出丝毫的慌乱与无措。
“卫姑娘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先礼后兵,这道理你是懂的…”
高澄神情依旧倨傲,语气却是缓和了几分。
“世间之事,讲的可是你情我愿。强扭的青瓜不甜,硬摘的雏花不香。你说呢?”
蘅卿秀眉一抬,雪色容颜浮起淡淡揶揄。
“既然卫姑娘执意如此,就莫怪我凉薄无情了…”
高澄犀眸中凛芒一闪而过,话音刚落,那道身影便急掠而过,蘅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肩头一紧,一把短剑已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她不由得神色一敛,眉心微微蹙起,看来今日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青袖从院内闻声而入,见到蘅卿颈间明晃晃的锋芒,陡然涌起了难以抑制的惶惑不安。
但此会高澄怀中的蘅卿依旧是从容沉雅的,眸光清冽,神情淡然,绮霞映染在她秋水般眸中,耀射出琉璃宝石般的光晕。
她在抬眼与青袖视线交汇的一刹那,眸中之意,青袖已心领神会,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室内未变的剑拔弩张。
“别动,否则莫怪刀剑无眼,”
显然高澄已察觉到怀中之人微有一动,他的声音生硬且低沉,带着几分故作的狠戾。
“那世子还是自己小心点为好,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亦非草木…”
“你…”高澄气结,幽瞳中杀意又起,他一手将蘅卿颊边如许的青丝拨开,指尖轻抚过蘅卿的脖颈,笑得有些阴祟:
“你说我这冰冷锐利的刀尖若是划过这细腻柔滑的脖颈,是不是太可惜?”
“哦,你大可一试,”
蘅卿眉梢轻挑,有些不以为然,启唇扬声。高湛这人悍勇有足,可惜机略不足,倒不足为惧。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么?”
高澄的声音明显急促,用力拽了一下蘅卿,俊朗的面容上已有因她不肯臣服而起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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