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正殿，竟是在西窗下设了个矮桌，主客在蒲团上相抵而坐，桌上的茶也是老君素日不轻易待客的紫阳三生茶，着实像是旧时相识。
神后每隔上三千年便会办一回莲花宴，广邀六界的神仙妖魔，观赏九品莲绽放之盛况，品莲花佳肴之鲜美。与西王母的蟠桃宴相仿佛，但是莲花宴多半干得是做媒拉纤的事，满足六界男神女仙婚配的诉求。
我虽没经过此宴，但也知道由叶湑来送请帖是不太妥当的，他毕竟是青华帝君，正经跑过来邀我参加相亲会，透着些略让我尴尬的怪异。虽说也邀了邯翊，但是一来他不在兜率宫，二来也极少参加此等宴会。
老君直接没问过我，便直接应下，我却不能够在外人面前顶撞，我对叶湑笑道：“多谢相邀，不知神后莲花宴何日举行？”
我向叶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盘膝坐下，听他笑道：“十日后，在颐卉别院宴请三日，你正好身上没有差事，而且老君已准了，到时我来接你去，而且，妙林仙子和紫元君也收了帖子。”
神仙界里递帖子，少有十日后就赴宴的，因为修行之路难以预测，偶一闭关打坐，半年时间展眼间就过去了，是以多半都是早上三五年通知。
因我从未拜见神后，是以推测请帖定是叶湑的主意，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信口胡邹道：“真是不巧，只怕要错过莲花宴了。今日一大早上师尊便传了口信来，让去我腾出两月时间去帮着处理些事情，今日便动身，还没来得及告诉老君。”
于说瞎话一事上，我颇没有经验，忙咕咚了两口茶，谁承想老君在一旁大手一挥道：“昨日邯翊还在水镜里说，近来北宫无甚要事，他要来兜率宫瞧你，你是听差了罢！正好等他来了，与你一同去赴宴，好好同仙友聊聊，整日价炼丹烧火，一张脸灰黑灰黑的…”
一口茶含在嘴里，我险些要喷出来，勉强咽下去，伸手搭在老君小臂上，笑道：“老君记错了吧？或是昨日我师尊想来兜率宫，今日恰好改了主意呢？”
叶湑颇有礼数，垂眼浅笑喝茶。
奈何老君不明了我的期盼，仍要说话驳我，恰好正殿里又走进来一位瑞气腾腾的神仙，逆着光看身形，玄色衣衫，岩岩若松，不是邯翊是哪个？
不知是多年不曾编瞎话的缘故，还是兜率宫地气邪的缘故儿，我准确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君和邯翊都是不遗余力地配合着让我落脸儿。
我摁捺住跳跃的小心肝儿，便起身垂手行礼道：“师尊…”
邯翊愣住，老君一旁笑道：“邯翊啊，你可算是熬出头了，风瑾丫头长大了，懂得礼遇师尊，不再邯翊邯翊地叫了…我眼光就是好，收了个懂事儿的好弟子！”
叶湑也起身拱手行礼，眉眼带笑但眼梢有锋芒，他道：“邯翊兄。”
瞧见叶湑，邯翊眼中一刹那有了万水千山，然一瞬即逝，他亦端方回礼。
老君招呼都重新坐下，邯翊瞧了一眼茶，望向老君道：“师尊收的弟子自然是礼数周全，我没收过弟子，不用叫我师尊。”
叶湑看我，淡淡一笑。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老君不以为意，笑眯眯对邯翊道：“左右都是兜率宫的弟子，你们师兄妹也好，师徒也好，自己商量着办吧。凡家小二送来请帖，说十日后有凡家老二媳妇儿办得莲花宴，风瑾丫头要去，正好你也一同陪着罢，北宫的事情先让九明担着罢。”
姜毕竟是老的辣，颠倒黑白瞒天过海的事情，竟能正大光明地做，我自认不及，便狠狠望了老君一眼。
叶湑敲边鼓，道：“阿瑾是兜率宫的唯一女弟子，家母遗憾一直未见过，吩咐我定要请到阿瑾和邯翊兄，望二位能赏光前往。”
显见得如今的神后是续弦，老君第三个徒弟便是位女神仙，只是因着一些变故，这位女弟子早就香消玉殒了。听晋文君私下与我嘀咕过，说是现任的神后娘娘是出身东荒，世家不甚显赫，但是颇有手段，最擅长的是表面和气背后捅刀。
虽然传言未必可信，但是本着少招惹麻烦的心思，我忙道：“我自己去莲花宴就成了，师尊他定是有要事，九明才多大，担不了大干系。再说有叶湑陪着，云英和阿林也都在，不用我师尊特意去一趟。”
邯翊不看我，只淡淡道：“多谢叶湑兄亲自相邀，我手头无事，十日后将携阿瑾前往。”
老君貌似对叶湑颇为喜爱，热切邀他去逛菜园子，我本要耷拉着脑袋跟过去，却听见邯翊道：“老君陪着叶湑兄，我有些事同阿瑾商量。”
老君不理论，邯翊便带着我去了天机阁三楼，我的卧房是在二楼。以前我没住到天机阁的时候，邯翊时常在这里静思。
他松开我的手，站在窗边儿上往外瞧风景，我只能瞧见他负在身后的手，捏啊放啊的。他沉默着，我也不好开口，眼睛转来转去，窗台角上放着一个核桃大小的雕像，这么要紧的物件儿，邯翊怎么落在这里？
那一回，宜真定亲的消息传到紫垣宫去，我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赶紧找邯翊。
传信给九明，他说邯翊在神界，我忙驾云去兜率宫，翻遍了宫墙，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才在天机阁找到他。我急吼吼地寻他，怕万一他想不开，可是那时邯翊恼我偷换宜真的麒麟血晶，我不好上前安慰，回更给他添堵。只能缩在门外，搓着手瞧他凭栏远望的身姿，在夜明珠的晕染的光下，显得极是萧索。
窗台上摆着的，就是这尊核桃大小的雕像，是一个女子温婉低头的模样，瞧不清面貌，但应该是宜真。当时邯翊的指尖轻触在小像的秀发上，仿佛怕吓坏了那位女子。
我怕他如今又触动愁肠，便挪过去，并肩与邯翊站在一处，装作不经意将袖子盖住小像，口中道：“师尊有什么话？”
邯翊偏头与我道：“最近凡间不稳当，你不可再下去，待在兜率宫里。”
大约邯翊知道那个传言，怕我真被谁逮住当补药，我笑道：“就是六界王族收到的那则消息？唬着玩的，我的血是能制药，但是断不能复活上古神魔，那些活了万万年的帝君们，自然都是圣明烛照，不会上这个当。就同传的八卦一样，日子一长，自然就散了，不必挂在心上。”
邯翊皱了眉头，深深看我，道：“这则事情你不用理会，我来处理，只是从今往后，再不能用精血炼丹。”
他声气儿坚定，能感觉到他呼吸，我莫名心跳，清了清嗓子道：“虽没有传闻那么夸张，遇上对症的病症，我的血还是比麒麟血精来得好些，像宜真那回掉下诛仙台，就能救回来。”
邯翊望着我道：“说是你如今长大了，但是心性上还是未定。宜真坠落诛仙台，是要嫁祸于你，因她身上有西王母的神器，可以护她周全…即便你没救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你的血有用处，宜真便是那次知道的，这回的传言，未必不是她放出来的。”
他说得艰难，眼中隐着纠结不忍，好像极不习惯背后说宜真坏话。本以为他此生，但凡沾了宜真，便会神智不清，我睁大眼睛，定定看他：“她承认了？那你当时因为我伤了她，要砍我，要不要给我说句软和话来听听…你晓得的，我一向大度端方，不会笑话你的，嘿嘿。”
邯翊在我头上敲了一下，道：“你果然傻得可怜，当时我是没守住常住心境，因为，你竟把自己的血拿来给宜真，被她知晓会有极大危险。”
一千年的疙瘩，在我目瞪口呆中妥当解开了，我张张嘴道：“呃，原来即便是情深似海，也蒙蔽不了你的慧眼啊！害我白白担心，生怕你哪天悲愤不过来砍了我，虽然不畏死，也不能如此窝囊结果在你手上吧...”
邯翊一下握住我肩膀，眼中过着千帆，轻叹道：“阿瑾，是你一直被蒙了眼。”
邯翊像是亿万年冰川化作春日温泉，我沉溺其中，呆呆看着他的脸缓缓凑近，完全僵住，连眨眼都不能。
他眼里有点点星芒，灿烂炫目，比起那次玉墨言幻出的我灵脉中的魂魄，就像漫天繁星之于萤火之光。我能看清他翕动的睫毛，他的目光被锁在我的脸上，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洒在脸上，越来越近。
我心心念念几千年的邯翊，就立在我跟前儿，触手可及，可是我将近魂飞魄散，要不起。
等到他鼻尖触及我的脸上，我偏过头去，竭力平复心跳，道：“师尊，叶湑怕是要被老君的唠叨给烦着，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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