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街都在看热闹，泼辣娘子终是没能闯进去，被龟公推搡了几下，蹲在地上，形容甚是憔悴。
她那相公还是出来了。与我想得猥琐男不同，竟是一番文弱书生的模样，他娘子却又开始撕打他。
虽然哭天抢地的，我瞧着一点力道都没有，怎么打得疼？心里默默叹息，这种男人要来做什么，还不如只当没他，一个人还自在些。
叶湑终是恢复了那种恰到好处的笑，道：“明日我送你上去，今晚好好喝顿酒，你那有什么好的？”
我那里还有些桂花酿，虽则邯翊酿的酒，我自然视若珍宝，但毕竟与叶湑相处颇不错，便期期艾艾开口：“有些桂花酒，不晓得你看不看得上，我是觉得甚好。”
“是那邯翊兄送给你的么？”叶湑微笑问道。
他眼神很好，之前的酒早在小咸山就喝光了，前几日邯翊在船上又塞了几壶给我，味道比之前淡些，要么是邯翊怕我喝醉，要么是他酿得酒剩得不多，只好兑点凤凰泉水给我。
文弱书生夫妇俩已然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我示意玳瑁将船划回老地方。
叶湑沉默看玳瑁划桨，然后偏头对我笑道：“你们师徒，关系极好…”
听不出来这话是在问，还是在感叹，大约神帝一家子为了争储，常斗得头破血流，叶湑很羡慕别家亲热和睦。
我为了照顾他的心思，觑着他神色，道：“也没有多好，他经常不愿搭理我，嫌我话多，但因着只我一个弟子，颇多照顾。”
这话说得真违心，邯翊曾一千年对我不管不问，连宰了我的心思都有过。
叶湑倒失笑，偏头看我，道：“你话可不多，初次见面时，你没开口，模样儿倒像是玉家的女儿。”
合虚山玉氏一族，均是有美玉所化，男子俊朗，女子端方，只是脸上都是不喜不怒，不温不冷。
不晓得叶湑是在夸我温婉端方，还是耻笑我无趣，我选前者，谦虚的笑：“过誉，过誉！”
肉疼似的拿出一壶桂花酿，摆在夹板的小几上，盘腿坐好，配上凡界瓜果下酒。叶湑的结界也甚是精妙，外人看不到船上的一番景象，但是我们却能观察到岸边的众生相。
酒盅是叶湑准备的，我执杯看了看成色和质地，是两千年前的款式，盅底印着“成化二十一年”的字样，是武德皇帝还是太子时候的酒具。
叶湑执着酒盅，笑道：“我在凡界历劫时，也曾与一位姑娘对饮，她最爱桂花酿，爱吃桂花糯米小圆子，还爱红烧肉，并不像一般姑娘文弱拘谨，心中有大慈悲。可惜她十七岁时早殇，是以我正妻之礼下葬的。她喝酒时的模样，跟喝茶一样，要先转两圈儿酒盅问问香气…”
我将将把手中酒盅转了一圈儿半，便停手喝了一口，笑道：“你遇到的姑娘好别致，可是神仙凡间历劫，大多会抹去记忆，你怎的要留着呢？”
叶湑仰脖饮尽，道：“因为，没有记忆比得上那时珍贵。”
他眼神明亮如星子，我替他斟完酒，缓缓放下酒壶，笑道：“于神仙而言，凡间轮回不过是偶然一梦，帝王将相温柔缱绻终是空，何苦如此执着？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以你的身份，肩上有数亿凡尘的重担，早些回妙严宫是正经。”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是该回去。”叶湑笑道：“我已找到了那位姑娘，她叫荁荁，她有点嫌弃自己的名字不精致。当时我以为有了江山便能拥有一切，但是真等到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才晓得没了她，那个位子有多寂寥。”
武德皇帝以皇后礼厚葬了孟氏长女孟清，也就是我，而后他又娶了我妹妹。之前并不确定，叶湑到底是当年的哪一位故人，如今他的言辞却是表明一切。
我眼皮一跳，饮尽杯中酒，道：“东华帝君的女儿宜真公主，小字嬛嬛，你指的是她？”
叶湑望着我，但笑不语。
我只好道：“你既已找到她，是有什么打算？是了却夙愿，便可以放开过往？”
月如钩，人静谧，微风不习习。
叶湑猛然间，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笑道：“对，已无憾事。”
我一笑，抽出自己的手腕，道：“那恭喜你，夜深了，我回去歇息，你也早些歇着吧。”
他是当年的四皇子，他害死了安之，而我与他对面而坐，并没有半点怨恨和伤怀。
躺在床上，虽听不见外面的杂声，一时也睡不着，胡乱思量了起来。
不论什么样的日子，过多了都会絮烦，若是终日艳阳高照，必得求风求雨，若是雨雪靡靡，必又盼望太阳高悬，简而言之，矫情且不知足。
我此番去兜率宫，虽是告诫自己只是关心师尊和师祖，但心底未必不是打着想见邯翊的主意。
天刚蒙蒙亮，我起床收拾了一番，出来船舱才发现，叶湑他还是昨晚一样的姿势，坐在甲板上，小桌上手臂粗的蜡烛都烧尽了，一堆的烛泪。
叶湑瞅见了我，用手撑了脸颊，打招呼：“这般早？”
我诚恳道：“赶早不赶晚，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觉得自己肯定不是虫。”
他也瞟了一眼那些烛泪，微笑道：“那便启程吧，鸟儿姑娘。”
这是骂我么？
船行到一处较为人烟稀少的地界，叶湑和我弃舟登岸，玳瑁留在船上。
相处了那么些日子，我有些舍不得这个寡言忠厚的小仙官儿，蹲在岸上，与他诉别离情，说：“小玳瑁啊，你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会想姐姐不？”
玳瑁瞬间被蒸了一样，脸红红的，间或拿眼看他家主子，望着能被搭救一把。
可惜叶湑只是恰到好处的笑，没有给他解围的意思，直到玳瑁脸要滴出血来，我才罢休，随着叶湑到了一处颤巍巍要倒塌的破庙跟前。
那庙只是三间特别矮小的屋子，窗户开的极小，岸上只有几个蔫了的李子，墙角上还有点蜘蛛网，供的泥身子的土地爷，很是灰头土脸。
叶湑走过去，在土地爷身上，放出一点灵识，只几息功夫，小土地就现了形。不是白头发的老头子，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皮肤白皙，长着水灵灵地杏眼。
那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粗糙打量我们片刻，直愣愣地问：“有事儿？”
顿时喜欢上了杏眼姑娘，嗯，性子很淳朴。能随意到庙里招土地的神仙，定不是小虾小蟹，她却如此一视同仁，很合我的胃口。
我只笑，看向叶湑。
他显然头回遇上这么率真的土地，也愣了下，然后客客气气道：“仙子有礼，我是妙严宫青华，这位是兜率宫风瑾，想借贵宝地，回仙界。”
杏眼姑娘打个哈欠，抹了抹眼角，抄手斜倚在案桌上，道：“啥宝地呀，就是一破庙，咱也不是仙子，连仙界都没去过。我叫珍宝，通天符就在桌子退下边埋着。那你们请便，我实在困得很，就不留仙友了。”
珍宝就这么的，似乎没听清妙严宫青华是什么人，又缩进泥胎里睡觉去了，她是有多困？！
且不论身份，只凭青华的长相，神界第一美男子，她也得客气客气不是？真真是一个不爱美色的好姑娘，我为我自己的狗腿感到淡淡的羞耻。
叶湑瞅着那个泥胎，神色不明，我笑：“我喜欢这姑娘。”
不能劳动青华帝君在去刨土，我麻利地挪了桌子，用匕首撬开那块砖，取出两张皱巴巴的符，吹吹浮灰，狗腿地交给叶湑。
等他念完决，瞬间就到了北荒，果然是跟着官职高的，有肉吃。
北荒已经是初夏，满眼的屏影花，在日头下泛着迷幻的光彩，很养眼。
送到这里，叶湑就该返回去了，我正酝酿着要说些依依离别的话，他却问：“你直接去神界么？”
玄武宫里邯翊未必在，即使在，我也不想去叨扰。
见我点头，他笑了起来，抬手招了块巨大的祥云，道：“那正好，我也要回神界，许久没去，只怕妙严宫都长满了草。”
在凡界滞留两千年的青华君，要回妙严宫了，我按耐着八卦的心肝，小心问：“是回去瞧瞧，那何时回凡界呢？”
他请我踏上云彩，道：“闲散了许久，该回去理理正事，大概不回凡界了。”
浪子回头，咱是头一个晓得的，真想跑去告诉晋文君，大概他能在编个新段子出来。
可惜叶湑现今和我很熟，不能再像往常，当成传说中的人物随意编排，我仙品还是有的。
到了南天门，兜率宫在三十二天，妙严宫在十六天，便与叶湑告别，他临走时道：“我姓凡，叶湑是我的名，日后我递上拜帖，你可别把我撵出去。”
光知道神帝姓凡，没追究过他嫡出的儿子为何姓叶，原来人家叫凡叶湑。
兜率宫里，老君、我、还有四个烧火打杂的小仙官，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可怎么接帖子？于是我道：“没那些个讲究，兜率宫只一个仙鹤守在那里，也不是看门的，只因为它的窝就在那儿。你若去玩，门口喊一嗓子就是了，我跑出来给你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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