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玉墨言回神界取来一截子养魂木，对我道：“玉氏一脉养魂用得，你仙配在身上试试。”
难辞他的好意，我郑重将养魂木化成簪子大小，总了头发。
然后，他就去忙那件机密要事去了，留我一个寂寥发呆半个早上。
左右也是闲着，便溜达着出了小院儿，才发现院子外头全是差不多的花树，杏树、碧桃和紫叶李等，间或还有棵玉兰，林间有三条几乎被荒草没了的小径。
昨晚上叶湑带着过来，我也没在意，原来竟是如此严密的内院，花树茂密，瞧不出哪处有屋檐砖瓦。
我捡了条最宽的小路，慢慢往前走，一边还警惕地望着周遭，以防被虫蚁叮咬。
拂花分柳过去，一不留神，还是被一个齿状的叶子割破了手。只渗了一滴血，我也没理论。
走到了一处小院前，院门紧闭，题着“丰月”二字，墙根绕着条极细的水流，里面养着锦鲤。
白墙黑瓦，屋角飞起，每一片滴水瓦的图案均是形态各异，有麻姑献寿、福寿安康、瑶池宴会、鸾凤和鸣，我甚有兴致地抬头瞧了一回。
不想听到“吱呀”一声儿，院门打开，月白衣衫的叶湑走了出来。
似乎听见他说了一声：“你终是来了。”
但是他瞧见我之后，却怔住。
我走过去，拱手笑道：“叶公子有礼，我要出门逛逛，不想竟迷了路。这处院子的滴水瓦甚精致，一时给看住了。”
叶湑随着我视线，看了一遭，温和笑道：“姑娘也喜欢滴水瓦？”
“不大懂，只是喜欢看。还请叶公子指路，我实在是不认得。”我赧然道。
听了我的话，叶湑一手负在身后，笑道：“院落里除了我，鲜少有人住，疏于打理，确实是不好找路。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尽地主之谊，陪姑娘去走走可好？”
春日里，有个神界第一美姿容的帝君立在跟前儿，瞧着也是一道风景。
我笑眯眯道：“那就劳烦叶公子。”
同他并肩走，两旁的树木似乎在退让，路越走越宽敞。
叶湑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话，但是他的神情确实像在思量什么，眼神也是像在透过我看别的。
走到一棵白玉兰树下，叶湑停住脚步问我：“风姑娘可曾历过凡劫？”
神仙历劫牵扯到隐秘的过往，一般都不会拿出来闲聊，我这样的从凡间长出来的，自然不算历过凡劫。
揉了揉脖子，我道：“不曾。”
出身叶湑道：“姑娘脸色不好，我略粗通医术，可以为姑娘诊脉。”
呃…要说医术，神帝那一家子没有一个可以看病诊脉的，不然也不会每回大病小灾都到兜率宫跟前去求老君。
还不及我思索，叶湑便扯了我的右手腕子，将袖子往上捋到胳膊肘，伸出一根指头来，搭在俺的手腕子上。
我抖了抖，还是忍不住道：“公子的医术果然了得，诊脉的手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叶湑盯着我露出来的小臂一回，抬头道：“姑娘手上的朱砂痣，可是自小就有？”
他的神情瞧着很是郑重，虽我没有颗翩跹女仙该有的纤弱心，也是尴尬抽回手，道：“嗯哪。”
不晓得我的这颗长相不甚好的朱砂痣，牵动了叶湑的哪根神经，他嘴唇抿着，静静盯着我看。
我用手在他眼前挥一挥，道：“叶公子？”
叶湑回过神来，对我春光灿烂一笑，他道：“朱雀街上有家热锅子的小馆子，麻辣鲜香，味道还过得去，姑娘可想尝一尝？”
这位传说中的青华帝君，着实让我捉摸不透，抬头看天，差不多也是晌午。
我咽了口水，还是忍住道：“改日去试试。”
神仙宝镜所在的一条街，就是咸平城最繁华的集市，以神仙宝镜西边不远处的大牌坊楼子为界，西街卖点心吃食和药材补品，东街卖古董和衣裳首饰。
我颇为幽怨地瞧了瞧西街，含恨转过头来向东逛去。
叶湑是一位极为称职的地陪，一路上讲解得很细致，多半是他的产业，因为每进一处铺子，掌柜的都对他恭敬的称一声：“东家”。
到了一处极大的铺子前，装饰得大气简约，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牌匾上书：“丰水得月楼”。
和叶湑居所的题字差不多，应是他的铺子，我扭头问道：“这处铺子是做什么买卖的？”
叶湑微微一笑，道：“古董铺子。”
将将踏进门去，掌柜便到叶湑跟前儿恭敬行礼，叫了一声“东家”。
说是铺子，里面家具摆件极是富丽堂皇，式样也都是两千多年前常见的。
叶湑客气请我到东稍间饮茶，他问道：“姑娘是喜欢字画还是古玩？”
我对古董一直没什么心思，既然如此盛情，我便道：“字画吧”。
他转身吩咐掌柜：“将那副踏雪寻梅图，和无尘阁里的几幅字画拿来。”
那掌柜的颇惊奇地望我一眼，便奉命去了。
等掌柜战战兢兢，戴着手套举着雕龙描金的托盘进来时，叶湑含笑与我道：“有四副两千多年的字画，姑娘瞧瞧。”
我踱过去，随意挑了一副展开，四个端方魏体字“踏雪寻梅”，画的自然是雪地中得红梅。技法不见高超，意境还算过得去，不大值当珍存两千年，大约是哪位名仕或者皇帝所做。
回身问叶湑，道：“踏雪寻梅，可有出处？”
叶湑走过来，食指指向画的右下角，道：“此处有落款。”
我低头仔细瞧了落款，上写的是：“景熙二十年京郊揽梅别院，孟清闲笔”。
心里噼里啪啦烧了一串儿火花，苍雪覆盖的记忆被风吹出一线。
我十五岁那年冬天，皇太后，也就是我的姑祖母，将我带到皇家温泉去玩。
那个温泉庄子本是皇太后的陪嫁，我瞧着那里梅花多，便取了个名字叫“揽梅”，皇太后竟也依着我真个换了匾额。
我画工一向惨不忍睹，一日我吃得太多睡不着午觉，无聊起来画了这幅图，也懒怠取名字。
现今这幅画上的题字，大约是谁无聊填上去的。
卷上寻梅图，我依次打开另外三幅，一副是松竹傲雪，一副是草书，最后一副是仕女图。
细瞧了画上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嫩黄色衣衫，嘴角噙着笑。
那女子，与当年被母亲用术法伪装的容貌，一丝不差。
今日里是沾了什么邪气，叶湑究竟是什么身份？
听叶湑道：“可喜欢？另外三幅都是两千年前越州才子，谢渊和谢涯的字画。”
我笑道：“谢氏字画闻名已久，我听墨言说过几回，我瞧着甚好，叶公子能否割爱？”
茶香袅袅，叶湑笑道：“自然，只是里面的那副美人图，不能赠与姑娘，另两幅都可以。”
墨言那要紧事，他奔波数日都不见进展，每回都抛下我。
幸亏“神仙宝境”的吃食极好，每天翻着花样来院子里送。
与头一日在雅间里用的不一样，更家常些，我都很爱吃。
晚间说给与玉墨言听，他用扇子遮住嘴巴，笑道：“但凡是能吃的，你哪样不爱吃？”
我很认真思索了下，好似除了爱吃的，就是更爱吃的，只要是热乎乎的饭菜，我都喜欢。
这是个挺严肃的问题，天上地下，有啥我不爱吃呢？
左右我是个闲人，夜里睡不着就瞧一瞧画，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草草洗漱了，便等着午饭送过来。
叶湑也时常过来，大约是待客之道，总得隔三差五的问候几句。
咱又是米虫般寄养在这里，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总有些狗腿似的去讨好他，聊起来倒也不冷场。
有一回，叶湑还问我：“风姑娘喜欢哪一系的菜？”
我实在答道：“云越菜好些。因云州和越州都是崇山峻岭，气候潮湿，生着许多种的蘑菇，做成菜肴十分鲜美。”
不成想才过了两天，神仙宝镜就来了个从越州来的厨子。
越菜师傅前天晚上才落脚，后天半晌午，叶湑还亲自将新换的菜单拿来，说是让我点两道菜尝尝。
许是他没这般伺候过别人，以我的慧眼，便能瞧出他那一点子生硬来与羞涩来。
如此殷勤，又是传说中严谨冷冽的叶湑，让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惶恐。
我研究了半天的菜单，只矜持的点了九道，然后颇义气地对叶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公子如此款待，若是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只管提，在下必不敢辞！”
叶湑接过去菜单，听到我说话，手顿了顿。
他将菜单合上，抬眼对我道：“能三亿凡尘，能遇上姑娘和玉兄，便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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