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浮沉沉,迷蒙醒来的时候,屋里的光有些暗。
床头有个人,我脑子晕着,忘了是谁,迷糊叫了一声。
那人道:“真是糊涂了,还问我是谁,是我,九明。”
慢慢返回来心神,我睁开眼,看到昏黄的夜明珠,南枝缠花床帐,还有一脸关切的九明。
门被轻声推开,邯翊端着药碗进来,瞧我一眼,便将药放在一边,开始扶脉。
九明悄悄往外挪了几步,垂手站住,耷拉着眼不敢说话。
我手指发颤,道:“那个,方才太困,真是对不住,又劳烦你将我拖回来。”
邯翊回身将药取来,道:“喝完。”
这药不好,放了好些补气、补血的药材,闻着一股子涩哈哈的血腥味。
我捏着鼻子一口气服了,五官皱在一处,九明眼疾手快塞了块糖在我嘴里。
味道诡异,我砸吧着嘴道:“鹿茸放得多了…”
邯翊沉声道:“兜率宫禁令,成神前不可施神品结界,违者面壁千年。”
毕竟才是金仙修为,离成神要差好大一截,此举确实是与天搏命。
我低垂了眼,起身在床上跪下,道:“弟子请罚。”
旁边伸出一只手,好似要拉我起身。
我刚要就坡下驴,却是九明接过我手中的药碗,还不忘递上一块帕子。
邯翊挡住九明的手,另拿一方帕子递过来,他道:“心脉上又添了伤,是修炼时经脉逆转?”
我心里松动,掩饰性地沾了沾嘴角,含糊道:“是两百年前的事,出了点小岔子,已然好得七七八八。”
邯翊看着我,目光发沉,过了片刻才道:“有魔气为引,心脉上的旧伤最易复发,你…”
他并未说出别的伤处,我放下心来,笑道:“给宁凉疏通灵脉,沾染了些。”
“你歇着,没我的话不许再出门。”邯翊脸色更是凝重,当着九明并没有训我,只转身走了。
九明装够了木头,等邯翊走远,他才疑惑又兴奋地问我:“安智?”
我心里一惊,拿眼看他。
他抄着手倚在床尾,眼神很有些灼灼:“是个人名?姓安呀,是个男的吧?我就说,你是个有故事的。”
我卸了心劲儿,觉着脑袋昏沉沉地,张了张嘴道:“你一直在?”
九明笑嘻嘻道:“一直是师叔祖守着你,他刚出去熬药,我就好巧不巧听见你念叨。快说说,安智是谁呀?神界还是仙界的,我可认识?”
见我不理睬,他凑上来道:“难不成是妖魔界的?那也不怕,现在六界风气甚好,不要在意出身。”
摸摸脑袋上撞到的包,木木地疼。
打了个哈欠,我闭上眼没好气:“小孩子家家,问东问西做什么?帮我倒杯水来,本师姑渴了。”
九明端过茶来,还体贴地吹了吹,又道:“你慢着些,小心头晕。师叔祖探出你体内有魔气,一脸铁青地提我去审问。他暂且不忍心说你,我可是被他实实在在罚了一回,这是迁怒,你晓得吧?不周山是你拽我去的,有了不妥却算在我头上,真是可怜!可咱还是巴巴地跑过来伺候着端茶送水,可见我的温良谦恭。师叔祖也是,平日里够惊悚的,明知道我这么敬畏他老人家,还板着脸来吓唬!”
我喝了口茶,扯了个和煦的笑,算是安慰九明:“你害怕他又不算丢人,不光你怕,就是老君也不敢轻易招惹他。我刚去兜率宫的时候,邯翊脸色一不对,我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的。”
你踩我捶,唠叨了半天邯翊。
收了茶碗,九明一副大丫头的嘴脸:“方才师叔祖交代过了,让你赶紧歇着,我先回去。明早你想吃点什么?若是磨牙的点心,我现在就得备上。”
嘴里的药味经久不散,我道:“药味儿还在,这会子没什么想头,劳你大驾,随意弄点什么就成。”
汤药里隔了不少安神草,我重新躺下,眼皮又沉了起来。
我迷腾腾地想,宁凉怕是过好些年才能醒来,老君配的药里有四叶千年醉,能使六界众生沉睡,醒后说不准会忘却前尘。
若是真能忘,就忘了阿颜,找个好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
昏沉沉做梦,梦里遇见许多人,我祖父、祖母,还有谢家大郎君…
梦见那日宫里的流觞宴,殿外头的长廊里,白衣少年没了往日的清冷,轻声笑道:“阿荁,你穿青色的衣服很好看。”
那时,我原本的容貌被母亲施法遮住了,只算是端庄沉静,跟倾国倾城没半点干系,可他并不嫌弃。
过了两千多年,我还是记得他的笑,他低头的模样,写字的神态,弹琴的样子,甚至玉佩上的雕花。
梦里,他立在花树旁,我唤他:“言之。”
又一次梦见安之,他苍白的脸,疲惫的笑靥。
一屋子的药味,他正在床上歪着,见了我倒似有了精神,央着他母亲去做鸡皮鲜笋汤。
我不安起来,果然他同我说:“荁荁,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头回见面,你还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穿着厚厚的红绫子袄端正行礼,不笑也不说话。后来订了亲,我其实心里是欢喜的,想着你穿大红嫁衣的模样。幸好退了亲,我这般样子,定是要拖累你…阿荁,你很好,我不会怨你…”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日后要嫁的夫君,他心里是喜欢我的,并不是依着父母之言。
他受了这么大的罪,原来并不怨恨我。
我并不晓得情爱,只觉得欠他良多,但看着被世人称为芝兰玉树的少年,心里一阵阵地紧,最终只是轻轻道:“我是很愿意与你成亲的。”
然后他笑着闭了眼。
我自小与他相识,后来定亲又退了亲,从没有逾矩之处。
看着他在那躺着,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指甲干干净净,手指有些瘦长,指尖还有些弹琴的老茧。
我就那样握着他的手,静静看着他的样子,越握越紧,也挡不住那一点一点泛上来的凉意。
这一生,头一回晓得,有人是喜欢我的;也是头一回晓得,有人能被我连累到丢了性命;头一回晓得,人死了,就同睡着一样。
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挤压,很疼,又像溺在水里一般,什么东西都抓不住,我拼命想喊,却出不了声。
房里昏黄的光线,就跟幼时祖母房里的烛火一般。
下床斟了杯茶来喝,水是温的,九明心思很细。
我握着茶盅,瞧着屋子里那颗有些晕染的夜明珠,终是想明白,宁凉为何要潜去神界杀紫微。
宁凉半魔半仙,被欺负着长大,直到遇上阿颜。与他而言,阿颜那样的女子,应是他一生里的神光。
紫微君奉旨去西荒之南平叛,魔界帝君阵亡,魔君溃败。
阿颜是魔帝唯一的公主,自裁于阵前,据说当时有七十二只重明鸟哀嚎泣血,盘旋在战场上方。
这些,宁凉应是亲眼看见的,可是他挡不住魔界大败,救不了魔帝的性命,连最心爱的女子死在他面前,他都无能为力。
就像那时我握住渐渐冰凉的手,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荒凉无奈将心都吞噬尽。
宁凉说过,年纪小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有些天真懵懂,但是心里想得却都是一生一世。
阿颜最后,必定是穿着火红色的战袍,凋零在宁凉的怀里。
宁凉不是真想杀紫微君,他既能潜进紫垣宫,必定也能在紫微帝君独处的时候去行刺。
可他偏偏在寿宴那天,在大殿里行事。
我没见过几次阿颜,但她却帮过我许多忙。
那时,跟宁凉熟了以后,他常带我各处逛,偷个仙果打个小怪啥的。
有一回,他带我到西荒南边的崦嵫山,告诉我:“这回咱们不去找小妖精打架,去见一位绝色佳人,就是常送我点心的那一位。”
在颇隐蔽的一处洞府,红衣女子开了门,对宁凉笑道:“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你怎么来了?”
她头发只用一根丝带束了,却是容颜若桃李,美得极致。我想,神女也比不得她。
那女子笑着问宁凉:“这小姑娘是阿瑾吧?”
宁凉指着我,道:“是啊。”
“叫我阿颜就好。”阿颜对我笑得很亲切,她转头看向宁凉时,眸子里尽是星星点点。
宁凉笑着回望她,让我想起流觞宴那日言之那双弯着的眼。
后来,宁凉说阿颜是魔界公主,还是被神帝册拟了封号并册封过的。
诸界的帝君、公主数不胜数,唯有魔界只有一位嫡出的公主,神帝封阿颜为“文懿顺嘉公主”。
从封号上看,神帝是有打算将她迎上神界做儿媳妇的。魔界民风较旷达,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嫌封号饶舌,大都直呼其名,称其为朱颜公主。
我得知阿颜自裁的消息,是在天兵天将班师回天后。
紫微帝君大捷,回天界正赶上他的寿辰,众神仙均去紫垣宫赴宴。
宫里人很多,等夜宴开始,更是灯火辉煌,更是熙熙攘攘。
我没拜过紫微君,也没去宴席,只找了个地方躲清静。
主殿前头,有棵硕大的频婆树,我趁着夜色爬上去,找了个大树杈,眯眼躺着,晒些月色。
没清静一会儿,就有几个仙君凑在了树下,聊天。
透着枝枝叉叉,我瞅了好大会儿,才看清是长生大帝宫里的晋文君和二十四宿里的几个星君。
有晋文君的地方,便有许多秘辛,我便也细细听着。
果然,几句寒暄后就入了正题。
瞧不见是哪个星君问:“今日宴席,众位君上皆亲至道贺,独独缺了青华帝君。晋文,这里可有什么缘故?”
晋文君压低了些声音,道:“那位殿下,尚在凡界呢…说来也怪,青华君两千年里,不停地轮回转世,每回只活到十八岁!可这些年也不转世,只在凡界待着,也不知是什么计较。神后那里,一直压着不叫外头只道,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有仙附和:“怪道呢,我去妙严宫里送文书,总不见青华君…”
众人唏嘘,要说仙人历劫也平常,只是没听说过哪位帝君历凡劫几千年的,意思意思转世个几回就尽够了。
感叹一阵,他们又聊这场战事,开始惋惜起了魔界公主。
晋文说得好似亲眼见过:“朱颜公主,姿容出众,当真风华绝代。这次战祸,魔界定然胜不了。朱颜公主看得透,不愿魔界生灵涂炭,奈何不住魔帝执意要反。可惜她不愿做亡国的公主,自裁代她父亲谢罪。可她父亲何尝有罪?不反也是没活路,真真可叹。”
参战的贪狼星君也叹道:“某败在这公主手下,心服口服,她却没伤我性命。如此仁义,又能战的公主,可惜了…”
我当时听了,心里一阵慌,手脚冰凉。
阿颜没了,宁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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