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哪,你肩膀抖什么?可是冻着了?”九明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比较轻。
一时忘掉他在后头跟着,我顿时僵住,回头淡淡道:“最近脖子疼,耸耸肩膀能缓解。”
九明凑上来,依旧低声道:“是不是睡太多,落枕了?”
邯翊停住,踱回两步,对九明道:“前日东华君讨些泉水,一时忘了,你且取两坛送去。”
原本还盯着我脖子的九明,抬头看了看天色,应了声是。
他落寞瞧我一眼,转身去了。
今日里邯翊对九明,总有几分让我捉摸不透的古怪,啥事都指派他去。
旁边长身玉立的邯翊,高出我多半个头,垂眼看了我脖颈,转身往前走。
我按了按嘴角,跟上去道:“泉水边上住着翠丝明虫,九明最怕那个,且黄昏时分明虫都出来觅食了…”
“过了今日就不会怕。”邯翊的声音晶透着一丝轻笑。
我紧张起来,这还是不是邯翊?
前些时候也没对我拔剑相向,今日里不仅没有对我怒目而视,还肯陪着我吃两顿饭,竟还有心情戏弄九明。
听雨潭的湖心亭极小,挂的牌匾还是我向九明提的主意,是“虫二”两字,风月无边。
九明捂嘴笑我一回,还是拿毛笔端正写上去了。
里头仅有一个圆桌,四个小圆凳,圆凳后头就能倚着柱子。
大多凡间话本的白衣公子和姑娘家,都在亭子里摆上一张古琴,甚又风姿地划拉几下。
湖心亭这处,多只脚丫子都不好放,也只能坐着喝喝酒,吃吃饭。
等菜上来,天色渐渐黑了,亭子里点了硕大的夜明珠,光却很柔和。
起了风,阵阵荷香袭来,伴着月色和邯翊,飘渺至极。
邯翊不语,望着月光水泽。
此情此景,正好用来下酒。
是以我默默喝了两瓶桂花酒,便倚在了竹子上,开始呵呵傻笑。
邯翊看我酔脚蟹的模样,从我手上夺走酒坛,道:“看来墨言的话当不得真,你这酒量是越来越浅。”
“没啊,当年我就是最厉害的。桃花宴上,那公主邀着她伴读来灌我酒,反而被喝趴在地上,我一点子事情都没有。还不如那时也装趴下呢,省得被我祖母罚…”我摇头晃脑,将脑袋神出去,看挂在云幕里的月亮。
“风氏太君在你出生之前就没了,你说的是谁?”邯翊的声音听着温润如玉。
想起凡界皇宫桃花宴,想起那些或争芳斗艳或捧高踩低或心机重重的世家姑娘们,我叹口气道:“都不容易啊。”
“你觉得,那南海公主不容易?”他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吃菜,只偶尔跟我聊两句。
“你看她穿戴,虽华丽,却不是南海里顶尖的东西。说话办事有痕迹,约莫在她家中处境颇微妙。南海龙宫里有十几个公主,更别说那二十几位龙太子殿下,这仙界、凡界的大家子都那样,外边儿光鲜里子苦。九公主也算是个求上进的,未必是多喜欢你,对她而言,你也只是个好出路罢了。”趁着酒劲儿,话在嘴边儿我都兜不住。
夜色中,邯翊周身被珠光和月光笼着,似有冰山初融雪的意味。
邯翊道:“你倒是长进了。”
语毕,便扯了我的一只手腕子,我一时不查,趴在桌子上。
我头很晕,一手拖着腮帮子支在石桌上,道:“嗯哪…以前我十几岁的时候,瞧见扭捏造作的女孩子,就不愿理会,如今却是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细细想一想,都是有难处的。女孩家,有几个不想一副端庄样子受人尊重?有些事,不去求,不去奉承,不使些手段,就得不着。唉,只是没法子罢了。就像九公主送我的东西,只怕她也没几件…你那话虽难听,左右你不中意,能让她死心更好。”
邯翊松开我手腕,声音清冷:“你果然是大了,很长了几分本事。你身上的那几颗紫光冰魂钉,怎么来的?老君没帮你除,是你想自己动手?”
我酒顿时醒了几分,脑子慢悠悠转了一圈,讶异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哎呀呀,你修为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
他道:“若不是探你脉相,当真不知你仙力竟损了大半。本就是旧伤未愈,冰魄钉会要了你的命,回静室除去,不能再拖。”
我搂住身后的柱子,拧身看邯翊,笑道:“是有几颗钉,跟紫微帝君练法术,我看热闹时被误伤的。老君要拔我没让,这么个贵重的礼,留作纪念几日。他说紫微君倒还好心,事后帮我封住了,一时也是无碍。再说拔出这些钉子是个细致活儿,太耗真元,你法力虽高,也不能这么糟蹋。过些日子我去小咸山,自己慢慢来,又能助我修行又省事儿。”
邯翊将眉头皱了:“冰魂钉是钉在神魂上的,你最怕疼,能受得住?”
先前我是喜欢呼天抢地,那也是闲着无事作一作,可今时不同往日,矫情也须适可而止。
我拍了胸脯,豪言道:“我现在可是厉害,几个小绣花针不在话下!”
“紫微帝君以往不是同你相熟?”邯翊的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他在我眼前的也忽远忽近的,连脑袋都在晃。
脑袋越发地沉了,我吸口气,龇了下牙:“你今年的桂花酿劲儿有些大…我刺了姬白邑一剑,就是紫微帝君,因为他要杀宁凉…你不生我气吧?”
邯翊将手放在我太阳穴旁,轻轻揉着,淡淡道:“不生气…以前你行事总有章程,有什么事,你不说,老君和我都不问。身上的旧伤究竟怎么来的,暂且不提,可这回你却是该告诉我。前些天听见传言,说有魔仙刺伤了紫微,就是宁凉?”
我圆睁着俩眼看邯翊,却总跟蒙着一层雾气似得,瞧不清楚,我伸手定住邯翊的脑袋,道:“你头别动,我瞧着晕。”
“好,不动。”
我白眼一翻,就睡过去了。
次日醒过来,有些微的头晕。揉着脑袋慢慢思量,回忆起一个画面便是我搬着邯翊的脑袋。
当真是会不当初,我捂住脸,默声哀嚎。
邯翊酿的桂花酒,后劲大了许多,还是说我灌得太着急些?酒真是喝不得,喝多了话就多,言多必失,实在不合我行事缜密的性子。
在兜率宫时,老君像是师兄,闲了就乐呵呵凑过来,聊些趣闻,是以我在老君跟前,倒是什么都敢说。我砍了紫微君的事,老君不介意,邯翊可未必。
虽然我砍得理直气壮,可论起理来,当时我正在紫垣宫任司药,也是个“弑君”的罪名。
不过砍完我还撂句话,回去等着神将来拿我,可半旬过去了,也没谁来。
所以我猜紫微帝君大概,是不屑跟我计较,是以我先卷了包袱走人,又不隐踪匿迹,他若想拿我,随时可以来。
情分上讲,我认识姬白邑了几百年,那回他说向我提亲,我虽有些讶异,也只当他脑子抽筋,客客气气婉拒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俩喝酒聊天的情谊还是有。
可他转眼就成了紫微帝君,平叛的时候又担上逼杀阿颜的名头,后来又伤了宁凉。
事情有些麻烦,脑子一圈儿一圈儿地,越思量越糊涂。我掰着手指,就一件一件扯清楚了算。
起初,他坑我三百年,说他在紫垣宫担着小差事,叫姬白邑。
我生平最恨人家诳我,但好歹他对我不错,两件事抵过了。
再来,我虽没什么情爱的念头,却也是实心实意待他当做挚友,什么事都讲给他听。
可他率天兵平叛,害阿颜魂飞魄散不论,又在我眼前要伤宁凉,我挡不住八十一颗冰魄钉,只能砍他几剑。
如此算下来,我良心倒是没有很不安。
宁凉说过,高高兴兴活着。过一日,便高兴一日。
我捏了捏棉花被子,还是不愿意起身,赖了许久的床,直到九明来敲门教我用早膳。
我只好起来,穿戴了去开门。
九明拎着个食盒,丫鬟似的侯在门外,脸色有些哀怨道:“师叔祖一早出门去了,说几日后再回来,还吩咐我送酸汤给你。我都等了半天,听见你翻来复去瞎嘟囔,就是不起身。”
“啊,你做的汤么?他去做什么?”我趿拉着鞋坐在桌前,打了个哈欠。
“大约是他临时起的意,也没说去了哪。汤里我多放了些醋,给你解宿醉。”
九明打开食盒,酸爽味飘了出来,我伸头看了,是一碗卖相极好地酸汤小圆子。
尝了下,我立时便消了起床气,笑眯眯道:“九明啊,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师侄,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有您这么个师姑,小侄觉得也是仙生苦难。昨夜里,你瘫在亭子里还死抱着柱子不撒手,陌杏她们要扶,都被你挥出去了,差点掉水里。师叔祖是真犯了难,他又不能硬扯你,只能临时改了凌空移物的法诀,才将你弄回来。我头回瞧见师叔祖脑门上有汗了,他那样一个四平八稳的神君,真真是有些狼狈。你往常喝醉了,都是怎么搬动的?”
热腾腾喝上几口,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很舒坦。
我舀了个圆子,味儿不错,抽空赞他道:“嗯,我一向英明神武,没醉过。你摊上个很有能耐的精通法诀的师叔祖,日后也学了那招,没事儿搬个师姑啥的。”
九明坐在小凳上,托着腮帮子瞧我,眼神有些放空。
我喝完汤,砸吧砸吧嘴后正经问他:“你今日若是无事,可愿意随我出去逛一趟?”
他果然两眼发亮,特特将小凳子往我挪近了十寸,笑道:“没事,没事,闲得很!师姑可是要去凡界看戏?小侄备好茶水点心,跟着去…”
头还是有些晕,怕是去不了悬浮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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