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长安陌 > 第13章 蕊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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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就差这一步了。

    我抿而一笑便将这话忘掉,按照熟悉的路线跑进司乐监。院中安静如许,唯独方蕊房中亮着灯火,隐隐荡着谁的泣音。我喊了句:“谁在哭?”

    角落站出了一个身影,她衣衫和泪,好久我才看清,是釉青。

    “釉青,你哭什么?”

    “翩翩,你可回来了,再看师傅一眼吧,她,她就要不行了。”这话像是催泪剂,釉青讲完哭的更叹。我着急问她:“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去大明宫前,方蕊是病了,她们说只是伤风。伤风,普通的感冒而已,即使没有御医,没有药,也不会这么容易让一个人丧命,所以我不是抱着为她送行的心而回来,是存着一丝希望,或许凭我在现代时知道的一些医理知识,可以救她一命也说不定。

    看釉青的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我着急推门进门,从一众哭泣的乐女身边穿过,来到方蕊休息的榻前。

    “师,师傅......”我艰难的叫出这一声师傅,看着她干涩的双唇欲语。不知怎么的,刚才还满心信念坚定,这一刻就如坍塌崩溃一样,嘶声哭了起来。

    老杜曾带我回过老家,他的一位远房姐姐罹患怪病,病情一度严重到不行。仅仅几天,姐姐昏迷不醒,家中的婆婆只是一看,便绝望的断言了一句,准备后事。我当时还上去质问,人还没死,为什么要放弃,我这么无理,婆婆竟不怪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孩子,你知道什么叫回天无力吗?丫头现在的脸色,就是回天无力。”

    婆婆的话其实已经很委婉了,说的不好听些,那位姐姐的脸面无血色,惨白无光,是将死的征兆,死人脸色。当天下午,那位姐姐就离开了人世。

    方蕊现在,就是那样的脸色。

    我冲着门外的李旦大喊:“你是王爷,你去找御医来,救救她!”

    李旦默沉着头,不语。方蕊冰冷的手搭在我手上,气息微弱的就像即将燃尽的烛芯:“翩翩,没用的,我自己最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我不相信这么严重只是因为小小的伤风,师傅你告诉我......”

    方蕊闭着眼,不出声。她没有力气再去做任何辩解,这是我从她脸上看到的。我只能问别人,问那些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乐女们:“你们说!师傅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问她们,她们什么都,都不知道。”这种时侯,她竟然还去维护别人。

    “师傅.”

    “不要叫我师傅,我当不起。”她慢慢睁开眼睛,我却被她这莫名的一句话打懵了。“师傅你,你在说什么?”

    不止我,在场所有人都被方蕊这话惊住了,我相信方蕊是真的没气力了,可她竟还能强撑着自己说:“你,你们大家都先出去,我跟翩翩说会话。”

    所有乐女出去,我关上了门,方蕊依旧半昏睡着,我换上了新烛,然后坐在灯前守着。方蕊说她有话跟我说,所以我一直在等着,可是自关上门,她便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因为昨天御前守夜,我也困倦的不行,浑浑噩噩的竟然睡着了。

    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我都是在梦里度过的,这个梦比较怪异,梦里的情景,跟现实截然相反,现实是方蕊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救我,维护我,梦里却是我从一个太监的棍棒鞭打之下救出她,带她医治,送她琵琶,雪虐风饕之夜为她安葬双亲,甚至将她引荐帝后面前,之后,方蕊受司乐监掌司之位。风光无限。

    被一阵寒风吹醒,我慌的去关窗子。我对梦里发生的事觉得惊奇,一心全在思考梦境上,所以关窗时也是浑不上心的。

    忽然方蕊说:“天寒风凉,再不关好,你会着凉的。”

    我转身去看她,她竟然已经起身倚在床背上,而且脸色突然犯起一阵红晕,原本就白皙的面庞像绽出两朵蔷薇,花瓣娇嫩层层错开,蕊心清雅素洁,好看得紧,连整个人都显的精神多了。

    她朝我一笑:“怎么连件衣裳都不披?宫中风大,阴气又重,你要好生保护自己。”

    我自入司乐监,拜她为师,便未曾见她这样笑过,更未听她说过这样关切的话。满心疑惑遽起,虽也想一笑回她,可心蓦的一闪,突然想到,这是回光返照之势。

    我哑口声竭,呆呆的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蕊伸手唤我过去,我便依势坐在榻前,听她说。

    “我一直期望有一日,我能以自己的力量去帮你,助你,好不让你在这寂寞深宫中感到孤冷。”

    我猜她是意识不清了,只能顺着她的话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我怎能在这宫中活得如此安逸。”

    “比起过去你帮我的,我帮你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翩翩。”我愈加糊涂,可之后她的一句话叫我醒了过来:“不过我还是习惯叫你,尉迟小姐。”

    ......

    我曾经问过她关于尉迟的事,她几次回避不答,我也只以为她是因为禁忌的缘故,所以我认为她和素霏她们不同,她从未将我错认成尉迟过,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方蕊不是没有认做我是,而是在不短的日子里,她早就认定我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沉默犹豫着就变成了她说我听的状况,她跟我说了很多,多是她与尉迟之间的事,说来和我梦中的境况十分相像,尉迟救下在宫中处境凄惨的她,赠她琵琶,为她葬亲,所以一直以来她对我的维护,都是因为尉迟。

    人不想被当做替代品,可是做为替代品,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感到排斥,除了经常会招来暗算和危机,李贤李旦还有素霏他们待我也都很好,我渐渐对自己拥有和尉迟一样的脸感到释然,也羡慕有像方蕊这样的人倾心待她,而我,除了不固定资产老杜,我好像什么都没有。记忆,亲人,朋友,对我来说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思想中潜生疑虑,说不定我和尉迟之间,真的有什么渊源。

    “师傅,天一亮御医就会来,你得等着。有机会,我带你出宫,过不一样的生活。”她一定不知道,这天底下除了皇宫,还有更精彩的生活。

    “不等了,这是迟早的事。”方蕊眼角湿润,我隐约看以她脸上的红光逐渐散去,而天色,也渐渐透出白意。她终究是没等到御医来,我心里遗憾,难过,可是我明白,就算御医来了,也是无济于事的。

    看着方蕊,看着她越渐涣散的容色,有谁怜惜她今夜的芳逝,和那付之一炬的青春呢?宫里的女人,多数是以结局落寞收场,为数不多的那几个笑到最后的,又有谁敢说自己活的开心。

    方蕊终于露出哀怨,念了一句不知出自何处的诗:“庭前芳蕊落,明年又是春。”我刚想与她说话,突然她的手狠力握住我,那力道犹如一个常年习武的人,苍劲饱满,不可抵挡,方蕊讲出她此生的最后一句话:“翩翩,有机会,离开这里......”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我抱着她坐到天亮,李旦带御医来时她的身子都已经僵了。

    “翩翩,让她安心的走吧。”

    李旦示意下人来抬方蕊,我双眼干涩的看着李旦,他很聪敏,我只是这样一看,他竟能知道我的意思。“好生安葬方司乐,若有怠慢,本王绝不宽恕。”

    “是,王爷。”

    李旦扶我起身时,衣上落下一只小巧精美的锦袋,我才想起是方蕊狠力抓我手臂时掉落的,准备打开去看,又停下了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像垒了一块重石一样。许是见我整个人都在方蕊去逝的噩耗中难过着,李旦再未跟我提关于出宫的一个字。

    因为两夜未睡的缘故,眼睛恍惚出现了重影,飘飘渺渺中看见一个身影向我走来,竟然是李贤。

    他眉心皱的很深,脸上很不快的样子。“你就是这么作践自己的?为了一个女官?”

    良久,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真实或虚假,当我的手被一股温意握住时,我才确定方才听到的很真切。

    “太子的口气,是认为一个女官离世,不值得别人为她伤心?”

    脑中的人权观念开始大幅涌动,一直以来我最厌恶的就是古代的奴隶制,尤其是唐朝,一纸契约就可以像用牛马一样使唤奴隶一辈子,奴隶不能反抗,不能拒绝,甚至连自尽都不能,他们的存在连牲口都不如,更可悲的是就算死了,三寸坟头也不可得,更不用说人的同情。

    宫女虽不同奴隶,但性质是一样的。李贤正正撞进了我最不痛快的情绪里。这一刻我忘记了他的太子身份,如果不是因为我像尉迟,相信我一定会被身首异处。

    “太子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可女官,侍者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们也是父母生养,为什么到了宫里就处处被人践踏?连生命终结都被当作很寻常的事,我难过你很意外,那是因为你不能接受我为一个女官,一个下人难过,这样会贬低你的身份,是不是?皇权无情,皇族子嗣又何曾有人性?我......”

    “翩翩!”李旦面色紧张的止住我:“你疯了!你知道你说都是些什么?幸好你面前的是太子和我,若是让别人听去,不止你要再死一次,连国公大人都不得安生!”

    李旦很迅速的差了所有下人出去。房中一时,只剩我和李贤两个。

    他默默的走过了,眉结舒展,却散不去眉心的愁绪。“我了解你所说的这些,人权,尊重,平等。可那又怎样,世情如此,岂是你一人能改变的?翩翩,你好好的,让我安心好吗?”

    最后那句话很是温柔,几乎把我所有的暴怒瞬间遣散,理智下来后,我惊讶李贤竟然懂得我表达的这些,然而再懂,终究是不会将这放在心上的。

    我松懈下来,又恢复成了天亮时的悄憔:“安不安心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何必为我的一袭话而耿耿于怀呢?”

    “你是说各走各的,两不相关?不可能,你是尉迟翩翩,注定是我李贤的......”

    “假如我说我不是呢?”

    这一句话,他怔住,我从未正面告诉过他我不是尉迟,起先是因为忌惮他的太子威势,后来,后来是为了利用他。

    他禀气凝神的太子威严,在松下了一口气后,全然不复刚才。他伸出衣袖欲来牵我手,我猛一甩袖,将手背到身后,脸扭开。“翩翩。”

    我曲膝一礼,赌气说:“司乐监是下人之所,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

    李贤没再多说什么,我只隐约听他吩咐李旦,帮我处理好方蕊的后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因太过困倦,小睡了两个时辰后才去想没有想明白的事。比如方蕊的伤风怎么会这么严重,严重到要她性命,之前毫无征兆。再又,我总感觉方蕊话中有话,昨天一整夜,一定还有什么我没有听出来的。

    起先我怀疑方蕊是被人陷害,中毒之类,所以先叫釉青和碧儿问,她们说不曾有什么异样,我还是不死心,要李旦找了仵作来检察,也没有什么结果。

    “你总以为是别人害她,可方蕊处事接人素来小心,她在这宫中待了十余年都无恙,眼下又能得罪谁呢?”

    李旦自小在宫中长大,虽然宫中的晦暗不堪不尽知道,但大概还是清楚的。我认同他的这话,在苦无头绪后终于接受方蕊因病离世的这个事实。明天,她的灵柩就要被运回老家,我跟她的缘份就这么走到尽头了。

    不知何时,院中的枝树上已经覆上一层薄透晶莹的雪,空中亦袅袅凌荡着呈薄片状的白色绒花,庭院宽敞,阶上靠墙处栽种的几株红梅明艳动人,那星星点点的鲜红,就像溅落在雪上的血珠,扎眼又冷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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