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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背后的这人是谁，李令月，李贤，或者另有他人，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不甘心就这样当一个替死鬼死掉。
我身后全是冷汗，抬眼看了殿侧的老杜，他一脸凝重，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再向他抛去求助的眼光也是于事无补。
“乐女王翩翩，入殿演奏。”冯胖子悠长的一声传唤，我抱着琵琶就要从乐女中走出去，一时紧张的迈不开步子，不小心踩住了裙角，跪倒在地上。想起来继续去时，竟然听见有人替我挡下了这次危机，有一刻我以为我是在做梦，但幸好，不是。
“父皇风眩症严重，刚刚才被杜乐师的音乐安适不少，不宜再听琵琶音调以免勾患头风。太平，别胡闹了。”
安坐着的人声音清冷，这份清冷中尚未夹带凛厉，便让李令月噎语，涉及皇帝龙体，她不敢再造次。所以连武后也住了声，不发一言，依现场的气氛看来，她是不快的，也侧面印证了史上所记，武后与李贤母子关系的不融洽。
李贤这样轻易的扭转了局面，是我意料之外。这是我第一次见识他的厉害，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与武后之间一直暗伏着的对峙，只是此刻让我更加凌乱的是，我的入宫到底和李贤有没有关系。
整场宴席围绕在明歌艳舞中，大家忙着交杯饮酒，高谈阔论，各自三两成群的沉浸在斛光交错里。脱险之后，全身的力气都不知去了哪，我趁人不备离开了鸣凤殿，正想从小径穿回司乐监，没想到老杜竟然在司乐监前等着我。
从前他出差，不管隔上多久，我都能非常熟络的和他称兄道弟，而现在我看到他，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先走了过来，那份凝重还没有被卸下：“是不是吓坏了？”
“还好。”我看着他，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当了太平公主的乐师。”
“我跟公主说了你的事，可我没想到她会......”他似乎在懊恼，懊恼不但没有救到我，反而险些害了我。事实上不管他跟不跟我解释，我心里是非常清楚他的，只是突然之间，他跟我解释了，开始变得见外，我很不能适应。
“你说，假如今天武后看到了我，看到了这张和尉迟翩翩相同的面孔，她会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她会放过我呢？”
“不要胡说。”他情绪突然反常，脸上绽现的忧虑和从前的那个犯二的青年判若两人：“不会等到那时候。”
“哦。”我浅浅的应了声，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宫里，我们不得不拘谨，不得不装做只是君子之交，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了，说不定就是我们的大限之期。
而防备有心人，只有谨慎过度，杯弓蛇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想来，方蕊的十五年宫中生涯就是这样度过的。
老杜称不敢耽搁，简单与我寒暄了几句就速速赶回了鸣凤殿。而唐朝人热爱宴饮歌舞，真的是毫不虚夸，这一点在我离开后充分得到了证明。
方蕊带着前去表演的乐女们到天微亮时才回来，并且已经疲惫到不行，这是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是，司乐监的大门随后进来了两个人，由于大家都很累，接待这个工作无疑就落到了我头上。可天这样不早不晚的，到底是谁呢？
我挑着宫灯去庭外迎接，来方是一男一女，穿着宫廷服制，就着薄光依稀看清女子的脸，竟然那天在御花园里跟我说教的那位女官。至于男子，就不清楚是哪位了。
打量完俩人，才想起来问：“天这么早，二位来这是有什么要事？”
男子相貌尚可，眉目硬朗，明眸深邃，不过神情之间藏有的阴翳让人一眼就看出此人城府不浅，城府男盯着我看了有一会儿，方说：“检视一下司乐坊新进乐女的琴技和乐理，昨儿个的琵琶，让公主甚不满意。”
公主？呃，又是李令月。话说玩乐一整夜不是应该感到困倦吗？她怎么还这么亢奋？我生气，更怀疑她思维有欠正常，但之后的事证明了有欠正常的不仅仅是她的思维，还有她的神经。
“确是公主叫我们来的。”女官笑了笑，她的语气同她的神情一样温婉，并非我想像中，来找茬儿的。
“那......”
“上官大人。”这句上官大人来自于我身后，还不等我转头去探，方蕊已经信步走到我身边，礼数周全的问了好：“下官有失远迎，两位大人恕罪。”
大人？上官？
我满腹疑惑，方蕊扯了扯着我衣袖低声提醒我：“这两位是天后身边的红人，上官婉儿和明崇俨，赶快问安。”
御花园偶遇的那天，费了大半天口舌，原来说的就是她自己？又扫了一眼，发觉她周身的气质果然不同于普通的女官。是我疏忽大意了。
“两位大人，请进吧。”
我在前面带路，方蕊随后陪同着。明崇俨话很少，一路到入殿，几乎没吐口一个字。倒是上官婉儿，问题不但多，且个个让我难以应对，可见这个女人有多刁钻。
“那位乐女，你叫什么名字？家自何处？”
我放缓步子，垂头应说：“奴婢姓王，名，扁扁。家自洛阳。”我临时给自己新取了个名字，扁扁，虽然不好听，但是不会像翩翩那样让我丧命。
“洛阳？洛阳姑娘犹擅琵琶，自御花园一见也有数月了，不知你的琴技可有进步？”
果真是来检查的。我心是纠结的，表情只会更加纠结，虽说这在宫里生存必须时刻发挥演技，可我这让人寒心的琴技，是多么高超的演技也没法儿弥补的。
因为考虑到说谎要不断圆谎，而且一旦被拆穿还有被杀掉的风险，所以我决定实话实说，我干笑了两声：“其实到现在，我连一首曲子都不能完整的弹下来。”
这话一毕，我身后就再没了动静。看来实话真的是不中听的。
方蕊召集了刚睡下的乐女们，等他们衣装整齐，抱着各自的乐器出现在殿内时，天已经翻上了太阳，我卸去了灯，为他二人设座添茶，以此，上官婉儿便开始了她一天的检视。
貌由心生，我以为她的性格应该会同她的相貌一样，温婉平和。就算有差别，应该也不会大。可事实上我想错了，一天下来，对上官婉儿我有了的新的认识，她用常人少有的耐心听完了百位乐女的演奏，并且很细致的挑出了每个乐女的不足，优胜劣汰的做出褒奖、处罚、晋升或发落。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被发落的竟然是碧儿，虽然她时常会给我添堵，但不可质疑，她是我们之中，琵琶弹的最好的。
“拘泥于乐理，毫无灵意。你不适合弹琵琶，去司衣监吧。”她若无其事的抿了口茶水，吩咐宫人：“带走。”
“上官大人，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好好练的，大人！”碧儿哭喊不断，求饶不断，再没了往日的跋扈气焰，只是上官婉儿的决定太坚固，没人能撼动，就连方蕊，也不敢去求情。
碧儿尚且如此，如我这般的岂不是要被送进浣衣监？
“送去浣衣监。”
她声调平稳，我却被吓的一抖灵，这么巧她说的话与我的想法撞到了一起，我少不得心一紧，不过片刻我才知道，这个旨意是给釉青和芳穗的。她们俩同那些被发落去别处的乐女一样悲戚的求饶，当然，也一样的于事无补。
发落去浣衣监还不是最差的，最差的去处是洗粪桶，好在这批乐女中没有一个被送到那儿。我同情别人的遭遇，更揪心自己的，方蕊带着我陪同上官婉儿和明崇俨用了午饭，稍作停息便又开始了对余下乐女的甄选。
下午的进度很快，大家或去或留，或奖或罚，都被她一一检视过。方蕊的司乐监里，琵琶女由最初的百余名，只剩下二十六名，她寒着整张脸，心里不快，却仍就不敢做出任何反对。
我就不行了，有事我必须给他争辩出来个一二三，否则我会发疯。
“上官大人，这些乐女们都很珍视自己的这份工作，她们是抱着希望来到这里，也都很用心的在学习，你这样独断的把她们发配到别处，就不考虑一下她们的感受吗？就算她们是奴婢不配你考虑，那你总该顾虑一下司乐监的运行吧。阖宫上下都要用司乐监的乐女，二十六个人，啊不，除去我就只有二十五个，你是要让这二十五个人连轴转不吃不睡的表演吗？大唐是奴隶制，但是奴隶也得休息。”
我这番很有斗志的话到底触动了她，终于以一种正视的目光看我：“司乐监，贵在琴艺精湛，而不是人多。一百个乐女只有二十几个可用之才，那剩下的七十多个，是要皇宫清养着她们吗？”
“上官大人，节俭可以在很多地方进行，而劳动力一但打了折扣，产物的品质必定也会下降。音乐更会如此，人可以接受压迫不休不眠，但是你认为帝后会喜欢一个萎靡不振毫无活力的演奏吗？”
我擅于驳辩，但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慷慨激昂，方蕊的脸色因我的话变得更加难看，为没有拦住我懊悔。
上官婉儿再看我时已经换了另一种眼神，一种蜻蜓点水，但是稍不留神这只蜻蜓就会突变成隼鹰，凶猛到让你不知所措。
“你很能说，也很有道理。但是我做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呵呵，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她说她对她就对不对也对，没理可讲就以权位压人，这是领导的通病。
我没再继续反驳，司乐坊最后只剩下方蕊和我们这二十几个乐女，原本我是能继续留在这里的，但上官婉儿说我是公主钦点的重点培养对象，要带我回去亲自训练，我不愿意去，但是摊到自己的事儿上，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意外的是，方蕊居然出面挽留我。我琴技不佳，毫无天赋，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中，她会只为我求情。还有昨天鸣凤殿上的御前挡难，真的只是因为我是她徒弟这个缘故？想了想很快就否定，因为她的徒弟的数量实在是不少。
“王，王扁扁的琴技现只是入门，还未到让上官大人指点的水平，大人现在让她过去，下官担心她会浪费大人的时间，倒不如让她在司乐监再学习一段时间，再......”
上官婉儿尚未反对，一旁的明崇俨竟然横加阻挠起来。“方司乐是觉得，上官大人没有能力教会她？”
“下官不敢。”
“既不敢，那便走吧，天也不早了。”
我对明崇俨的印象一下子全成了负数。他合了扇子便要起身，连着上官婉儿也缓缓站起准备回去，而我还杵在原地，潜意识里盼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令我不用去，因为在她发落乐女去处的时候，我脑中闪现出与她在御花园交集的一幕，‘练好琴，在天后寿宴表现惊艳’，第一次见我就这样说，可见她这是想害死我。
不能去，否则不死在武后手上，也必得无声无息的殒在她的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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