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无处可逃 >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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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江童颜在儿子江小河和李曼的带领下,跟张旷一同赶往古州第一医院。

    红色凯美瑞小轿车,再次行驶在古州城大道上。此时的江小河,心中似乎又多了一份顾虑。现在,他基本上可以断定,古州城大街上,突然到处张贴的悬赏通缉令,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就是他在古州第一医院里看到的神秘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拾荒老人的儿子李文余。江小河由此识破了所谓的悬赏通缉令的真正目的,那无非是因为时间紧迫,变相采取的抓捕手段,从而获得奇缺□□。他知道,患白血病的男孩儿,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此看来,那个男孩儿的爸爸,果然能量大得惊人,竟然能够调动全省警力,变着法儿地,通缉他所需要的供体。

    但即使这样,古州大街上仍一派平和气氛,匆匆而过的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汇成川流不息的繁荣景象。江小河已然陷入沉思之中,却并不影响开车时所需的精力,车照样开得很稳。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却不能对身边的李曼,透露半个字,因为他发现,后面的两位老人,似乎被历史旧账,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张旷,满脸愁云的样子。这个时候,如果再跟他们提起这笔新账,说当年被杀害的女老师的孙子,此时此刻,正被当年走资派的儿子全国通缉,只为摘取他的一只肾,那等于往死路上逼他们。

    江小河的观察力,确实很准,事实确是这样。由于马上就要看到,曾经与老师儿媳妇生活过的那个女人,张旷此时的心情,非常激动。他坐在那里,不住地搓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江童颜似乎看穿了张旷的心思,伸手抓住张旷的手,小声对他说,这才仅仅是见到曾经跟老师儿媳妇生活过的人,距见到老师儿媳妇本人,还差很远哪。如果那个女人,也提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老师的儿媳妇,那还说不准哪。即便找到老师的儿媳妇,也未必就能找到老师的孙子。毕竟,老师儿媳妇,与他们的儿子,失散了那么多年。

    此时的江童颜,心情并不比张旷平静多少。自从听说,格格被色今薄色夫拯救了,并以辜华的身体复活后,他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与格格早日见面。现在,很快就要见到格格了,江童颜的心情,早就激动不已了。

    红色凯美瑞缓慢驶入第一医院地下停车场。车停好后,江小河和李曼带两位老人走进电梯,李曼按下15层按钮。电梯刚刚升到一层,停住了,四个警察和一个医院保安,护送一个领导模样的老人,走进电梯。其中两个警察一看电梯里有人,立刻把江小河一行人给驱赶了出去。江小河觉得这毫无道理,想跟他们理论,结果,被江童颜一把拉住,他带头走出了电梯。

    他们站在电梯口,眼看着电梯,直接升到15层停住。江小河早就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一看电梯停在15层,更证实了他的判断。心想,这伙人,尤其是那位像大领导一样的老者,肯定与15层里死而复生的辜华有关。顿时,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几分钟后,江小河和李曼,将两位老人,带到15层血液科病房,直接来到傅格格的ICU病房。

    半小时前,傅格格已经知道,江爸爸和张旷老人,过一会儿要来医院里看望辜华养母。当傅格格透过玻璃窗,看到阔别多日的江爸爸时,虽然不感到惊讶,却无法掩饰激动之情。当她听到江爸爸隔着玻璃窗,小声叫了一声格格时,她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江小河和李曼,站在江童颜后面,用各自的方式,向格格默默地表示问候。李曼的手势,很具有专业性,一般男士看不懂,那是闺蜜们惯用的手势。格格在病房里,发出会意的微笑。江小河则用无声的口语,指着隔壁的病房,比划着,那意思是说,现在还不能公开她的身份,隔壁房间里,那个男孩儿的爷爷,此时就在那里。这一点,格格当然清楚。她早已敏锐地发现,有一位不速之客,刚刚走进隔壁病房里,十几个保安和七八个警察,正严阵以待地守在ICU病房门口。

    辜华养母把傅格格搀扶到病床上后,急忙走出病房。他们四个人,都已经悄悄地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等候辜华养母出来。

    张旷见辜华养母走出病房,不等江小河介绍,自己走上前去,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惹得另一边的警察和保安们注目而视。

    “谢谢!谢谢!谢谢你,曾经收养过我老师的儿媳妇,同时,也谢谢你收养了这个孩子。”

    “快坐下,快坐下。”

    江童颜见张旷激动不已的样子,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赶紧把张旷拉回长椅子上。李曼也把辜华养母,让到长椅子上坐下来。

    辜华养母也是刚刚知道张旷老人的来意。她还刚刚接到老辜的电话,说他们今天晚上就回到沧海市,出院手续老辜已经办完了。她知道老辜担心夜长梦多,尤其担心,隔壁那个特殊患者的父母,以及那个男孩儿的爷爷。她对张旷老人的举动,虽然打心里佩服、感动,但她现在有点心不在焉,即使真想听听张旷的故事,现在也不是时候。

    “大叔,您的事情,我都听江小河和李曼说了,说真心话,我对您这样有良心的人,非常钦佩。现在的社会,讲良心的人,实在是太少啦!至于我跟老辜俩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有人为了社会公正,社会道义,不惜失去了生命,这样的人,才是值得我们敬仰的。”

    辜华养母说着,扭头朝傅格格的病房里看了看,见傅格格正用一种渴望的目光,看着玻璃窗外。

    “大叔,我知道您今天来,除了看我们,还想知道您老师儿媳妇的下落,我只能告诉您,她现在,很可能还在古州城里。有一次,辜华她爸爸开车时,曾经见过一个拾荒老人,很像是她,当他把车停下,再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没事,没事,有这些线索,就可以啦,起码说明,她现在还活着,而且就在这个城市里。”

    辜华养母发现,张旷老人说话时,眼里流露出真挚的表情。不知怎么,她突然将目光转向隔壁病房。这时候,她真想告诉张旷老人,当年摘掉他老师一只肾的走资派,现在就在他孙子的病房里。她的这一发现,虽然一定程度上,带有猜测性质,但她认为,她的猜测,绝不是空穴来风。就在江小河和李曼他们四人来到15层楼的几分钟前,她看见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迈着蹒跚步伐,在警察的护卫下,走进那个生命垂危孩子的病房里。这种时刻,他不是孩子的爷爷,那位享受着国务委员待遇的红二代,还能是谁?

    关于□□那段历史,辜华养母印象不是很深,她那时刚刚出生不久。上学后,直至她大学毕业,几乎没有在任何年段的课本上,获取过那段历史的任何知识。当然,这并不影响她对□□的清醒认识。她的父母,还在□□前,就已经被打成了□□,而且在□□中,继续受到政治上的打击和生活上的不公正待遇,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母的□□帽子,才被摘掉。父母的□□帽子,虽然被摘掉了,可他们直到临死时,都没有听到过任何组织和任何人,向她父母说一声道歉之类的话。

    辜华养母觉得,与自己的父母相比,李文余的爷爷奶奶,还有他的爸爸,九泉之下,若能听到张旷老人的这声道歉后,也一定会宽慰的。她记得母亲生前,常常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孩子,你记住,人虽然不能记仇,但历史不能忘记。”

    多少年过去了,辜华养母一直没能理解母亲的意思,不记仇却不忘历史。现在,当她看到张旷老人,几乎走遍大半个中国,就为向当年曾经伤害过的老师家人,说一声道歉。还有隔壁红二代,继续依仗手中特权,不惜杀害拾荒老人儿子的生命,以换取他孙子的宝贵生命时,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理解了母亲常常说的那些话。

    这时,隔壁病房突然一阵骚动,几个警察先出来开道,他们径直地走到走廊长椅子前,也不说明原因,态度又及其蛮横,让江小河等人,立刻离开这里。江童颜退休以后,一直想在儿子面前,作出为老自尊的样子。他认为“老为不尊,教坏子孙”这句老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现在,当他看到那些人在老百姓面前行使特权时的样子,实在感到气愤,把什么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政府大院,还是什么保密机构?任何人到这里来,无非就是患者和家属的身份,就算你是中央领导,到这里来,也不外是这两种身份,摆什么谱?

    想到这里,江童颜腾地一下子站起来。

    “凭什么,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是来看病人的,难道,你们不是来看病人的吗?”

    几个警察,压根没想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居然敢顶撞他们。张旷也没有想到,江老弟会发这么大的火儿,这样无理的事情,他见得多了,赶紧站起来,把江老弟拉住。江小河反应有点迟钝,正要劝老爸时,只见那位红二代模样的老者,已经走过来。辜华养母,立刻认出,跟在老者身边的两个中年夫妇,正是遗弃辜华的亲生父母。

    那个老者,事先肯定知道,隔壁房间里住的患病姑娘,就是被他儿子和儿媳妇18年前遗弃的孩子,长椅子上的中年妇女,就是收养那个弃婴的养母。所以,当他走到辜华养母面前时,老者停住脚步,向着辜华养母,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声音虽然很低,在辜华养母,以及江小河和李曼听来,却已是响彻云霄了。接着,老者又将目光转向病房,向着患病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后,他面对着刚刚发过火儿的江童颜,替几个警察的无理、傲慢,表示歉意。很显然,老者刚才走出孙子病房时,他看到了警察无理驱赶他们的举动。

    就在一群警察和保安,簇拥着老者走向电梯口时,一直站在老者身边,始终没有说话的中年夫妇,趁这机会,双双走到患病姑娘病房玻璃窗口,向躺在病床的患病姑娘,深表歉意地摆摆手。

    那时候,傅格格一直注视着玻璃窗外的情景。透过薄薄的玻璃窗,她依然能够感受到,与亲人相见时的温暖与幸福。也许昨天刚刚见过江小河和李曼的缘故,所以,她在第一时间里,将殷切的目光落在江爸爸身上。她发现,跟江爸爸分别才一个多月时间,老人家头发又白了许多,眼角上的鱼尾纹,又多了几道。但老人家却比过去更加有精神了。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眼角上的皱纹,是因为笑得太多的缘故吗?这说明,江爸爸一定从张旷大叔那里,找到了有意义的生活。

    傅格格隔着玻璃窗,看窗外辜华亲生父母,向她投来一束歉意的目光,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

    “辜华妹妹,是你吗?我听到了你的哭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对夫妇已经尾随着老者,走进了电梯,这时,傅格格耳畔,才响起辜华的声音。

    “格格姐,是我……他们,……终于向我道歉啦!”

    “是啊,不管怎样,你应该高兴才对。当然,对你来说,这个道歉,来得很晚。但总比没有好吧?”

    “嗯,谢谢格格姐。”

    傅格格依然能够听到耳畔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好了,辜华。若没有你亲生母亲的血液,我也许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魂魄,整天漂浮在人间,却又不能与亲人相见。是你亲生母亲,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让我们以各自的方式,继续与亲人生活在一起。”

    “格格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辜华说完,哭声更大了。傅格格十分不解,问辜华,那到底还有什么心事,只管对她说出来。傅格格自言自语的样子,引起玻璃窗外人的注意,尤其是张旷老人。

    “格格姐,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儿?我在医院里,已经躺了一个多月,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你肯定看到了什么?赶紧告诉我吧,你看窗外的一位大爷,都觉得我不正常了。就算是你养母,还有我江爸爸和江小河及李曼,虽然知道我的真实情况,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也会犯嘀咕的。你快说吧!”

    “格格姐,我刚刚从天马山那边过来……”

    “那边怎么啦?”

    “他们……”

    “他们怎么啦?”

    “他们,将你的身体,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都给做成了标本。”

    “什么?我和孩子身体,都被做成了标本?你看清楚了吗?”

    “当然看清楚啦!”

    “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小女孩儿……”

    虽然说,傅格格的魂魄,已被青眼神色今薄色夫借辜华的身体所拯救,但当她听说,她的尸体,以及肚子里的孩子,被人做成标本的时候,她觉得她真的死了,虽然魂魄还在。

    “格格姐,你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江小河,哪怕有危险,我也要告诉他!”

    “格格姐,还有一件事情,也要告诉你。就是你隔壁的那个白血病患者,他快不行了。”

    “这么说,刚才,那个孩子的爷爷在时,你都看到了?”

    “是的,我都看到了。说句实在的,格格姐,现在,我有点同情那个孩子啦!”

    “可以理解,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你的弟弟。”

    “应该是我的弟弟。他爷爷那么大的官,那么有钱,现在也救不了他。看来,这都是命啊!”

    “辜华,其实,有一个人,能救他的命。”

    “是曾经收养过我的养母的儿子吧?”

    “是的,他叫李文余。其实,他人现在就在这附近。昨天,就是昨天,我还看见了他。”

    “啊,我知道他,他现在就在这家医院的太平间里,继续当他的尸体搬运工。”

    “啊,原来,他就在这家医院里呀!我说哪,他怎么会多次出现在这里!”

    “格格姐,你说,他来这里,难道是要给我的那个弟弟,捐献肾脏的吗?”

    “那可不是!他是来找你养母的,想问问他妈妈的情况,然后找到他妈妈。”

    “啊,是这样啊。”

    “你弟弟,他真的快不行了吗?”

    “是啊。我听他爷爷说,最后一个希望,就是把孩子送到美国。”

    “什么,送到美国?白血病是世界性难题,送到美国,恐怕也不行吧?”

    “格格姐,你这个跑医疗口的记者,out啦!听他爷爷说,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一位科学家,目前正在研究一种新型治疗试验。简单地说,就是从病人身上抽取一种T细胞,通过基因技术,制成特制免疫细胞,再将这种特制免疫细胞,注入患者体内,使其与癌细胞对抗,最终杀死癌细胞。美国维吉尼亚州,有个名叫尼克.威尔金斯的小男孩,现在的年龄,跟这个弟弟差不多。小尼克4岁时,不幸诊断出白血病,爸妈四处奔走,什么药都用过了,也没治好。在尼克.威尔金斯15岁时,他爸妈听说宾夕法尼亚州一位科学家,正在搞一项白血病的新疗法实验,他尼克爸妈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就给小尼克报名,参加了新疗法实验。”

    “结果怎样?”

    “结果,两个月后,一检查发现,尼克体内的癌细胞,全都消失了!”

    “啊,还有这种情况?要是把这种新疗法引进中国,那会救活多少人哪!”

    “据说,这种新疗法,目前还处在实验阶段,真要进入到临床阶段,至少要等3年到5年。”

    “这么说,他们已经决定,将你弟弟送到美国去参加实验治疗啦?”

    “太晚啦,医生说,孩子的器官,已经多处出现衰竭现象,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医生说,他也是刚刚获悉美国这些医疗新成果,哪怕再早半个月知道……”

    辜华没有再说下去,她想起了自己器官衰竭时的情景。傅格格非常理解辜华的心情,催她赶紧回到天马山那边,以免得让她看见隔壁患者的最后时刻。很久很久,傅格格再没有听到耳畔辜华的声音,确定她已经走了。赶紧对江小河和李曼摆摆手。江小河和李曼,早就发现,格格似乎在跟谁说话,后来,他们终于都想起来了,一定是辜华的魂魄飘然而至。于是,他们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傅格格见江小河先拿起了对讲机,她也拿起对讲机。

    “小河,我先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李文余现在非常危险,他现在就躲在这家医院的太平间里。”

    “什么,李文余就太平间里?”

    “你小点声!赶快想办法告诉他,千万别再过来,最好立刻离开这里,一旦被抓住,他死定了!隔壁那个患者,快不行啦!”

    “是辜华告诉你的吗?”

    “是的。还有一件重要事情。”格格话还没出口,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我的身体,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他们……”

    “被他们怎么啦着?”

    “……被他们,做成了标本!”

    “什么,做成了标本?”

    江小河几乎喊了出来,身边的李曼,似乎猜到了什么。李曼将耳朵凑近江小河耳边,小声问道:

    “江老师,是不是格格姐的身体,被他们……?”

    见江小河默默地点点头,李曼气得攥紧了拳头,狠狠地往玻璃窗上砸了一下。

    那时候,江童颜和张旷两人,都被隔壁病房里走出来的老者,那深深的鞠躬,给困惑了。江童颜当然清楚,那位气度不凡的老者,绝不是专为几个警察的无理、傲慢,而对他们深深地鞠一躬,他看得非常明白,老者是专为辜华养母而鞠躬的,同时,也是为病房里患者而鞠躬。当然,老者最后也向江童颜略微表示了一点歉意,却仅仅局限于目光之中,而面部表情则几乎是无动于衷。

    现在,江童颜趁儿子和李曼两人被格格叫了过去说话,他利用这个空隙,向辜华养母询问,那位老者,以及后面那对中年夫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辜华养母猜对了,傅格格的丈夫和她徒弟,果然还没来得及向两位老人讲述隔壁病房的情况,所以才对隔壁病房患者爷爷和爸爸妈妈的表情,感到困惑。在这种情况下,辜华养母,只好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江童颜和张旷听了,反应十分强烈,尤其是张旷。他怎么也没想到,多少年来,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就是为向当年被他举报过的老师家人,说一声道歉。当然,他更希望,他的道歉,不但解除自己心中的枷锁,更希望所有在□□中伤害过别人的人,像他一样,向那些被伤害的人,或者他们的家人,说一声道歉,让人们永远牢记那段历史,不让那样的历史重演。让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迫害别人的,现在仍然依仗手中的特权,在全中国范围内,追杀一个年轻人,只因他的孙子,急需一只特殊血型的肾脏!而且,追杀者与被追杀者,恰恰又是当年的迫害者与被迫害者。

    张旷越想越别扭,越想越激动,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就向电梯口跑去。江童颜一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追了上去。辜华养母没有料到,张旷老人会有如此的反应,一时慌了手脚。江小河和李曼听到后面的动静,急忙转过身,问辜华养母怎么回事儿。当得知原因后,他们立刻也朝电梯口奔去。

    张旷刚刚跑到电梯口,正巧电梯升到15层停下,一步踏进去,按动1层按钮。江童颜紧随其后,还是没赶上,眼看着张旷乘电梯下去了。江小河和李曼,接着跑了过来。江童颜看着两个晚辈,略带责备的口吻说:

    “原来,你们俩早就知道,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让你张大叔,受这么大的刺激?”

    “爸,我们想跟您说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呀!”

    “小河,要说格格的事情,你暂时瞒着张大叔这可以。可这件事情,有必要瞒着你张大叔吗?他千里迢迢,从东北跑到这里,为的不就是这件事情吗?今天,正好让他碰见了当年的走资派,他想当面问问他们,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啦,他们还要采取这种非法手段,为自己的孙子寻找奇缺□□?难道这不对吗?这事儿,搁在我身上,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们正说着,电梯又升了上来,三个人一起走进电梯里。江小河趁电梯里没有别人,赶紧将李文余的事情,告诉了老爸。

    听说张旷老师的孙子,居然就在这家医院的太平间里,当尸体搬运工,江童颜感到十分惊讶。他甚至觉得,现实生活真是波诡云谲,实在要比文学创作中的想象,还要神秘莫测得多。

    电梯很快下到1层,三个人一起跑出住院部,四处张望。突然,从停车场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江小河眼睛很尖,远远就看见,张旷那高大的身材,似乎被几个警察围在中间。三个人立刻跑了过去。

    此时的张旷,正试图靠近一辆红旗轿车,却被几个警察和一对中年夫妇给拦住。很显然,那辆红旗轿车本来正要开路,不料,被这个身材高大的东北老人给拦住了。张旷虽然已是60多岁的老人,身子骨却是硬朗得很,这跟他干了一辈子铁道扳道工,很有关系,力气特别大,几个警察和那对中年夫妇,硬是没拽住他。

    就在这时,红旗轿车的后门开了,先下来两个身穿西装的人,走到前面,将前门打开,并用戴白色手套的手,替那位气度不凡的老者遮挡车顶。

    老者下车后,对警察和那对中年夫妇摆摆手,示意他们走开。他看了看张旷,觉得他不像是个危险人物,便径直走到张旷面前,面色和悦地问道:

    “请问,这位老弟,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我们当然不认识!30多年前,我是一名红卫兵,你是一个官复原职的当权派,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可是,那个被枪毙的女□□,你总该认识吧?”

    老者听到这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站在老者身边的中年夫妇,听见张旷的话后,立刻猜到这人不怀好意,上前想把他拽走,几个警察也快步走过来。这时,老者突然扬起手,让他们都住手。

    这时,已经有围观者,慢慢围了上来。江童颜和江小河及李曼,匆忙走过来。江小河要上去拉张旷出来,被江童颜拉住,他看见那位老者,已经走下车。他小声跟儿子说:

    “别急,这么多人,他们不敢把你张大叔咋样。”

    只见那位老者,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张旷面前。

    “这位老弟,看你的年纪,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李西沤的儿子吧?”

    这让张旷感到,十分的惊讶。他没想到,已经过去30多年了,这位当年的走资派,居然还记得女老师丈夫的名字。

    “不,你猜错了,我不是李西沤的儿子,李西沤不会让他的儿子,参加红卫兵的。李西沤老人家和他的儿子李国民,很多年前,因为没钱看病,已经去世了。不过,李西沤还留下一个孙子。据说,他的孙子,现在正被你们到处通缉!一旦被你们抓到了他,你们就会像当年对待他奶奶那样,摘掉他的肾!”

    张旷的一番话,让老者感到十分震惊,突然,他感觉一阵眩晕,身子一歪,险些倒下,被身边的中年夫妇一把搀扶住。瞬间,老者又恢复了神态。他见张旷已经被几个警察不容分说地按倒在地上,怒声吼道:

    “放肆,赶快松手!”

    中年夫妇和警察们,都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位老弟,请问,你到底是谁?”

    “我叫张旷,来自东北完达山。30多年前的一天,是我,把我的女老师给举报了。结果,我的老师,就因为一句话,被打成了□□,关进监狱里。后来,一个官复原职的省长,不幸患了尿毒症,急需换肾。这位省长的血型是O型血,属于非常难找的血型。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女老师,就被判为死刑,立即枪毙,因为她恰巧是O型血。接着,老师的一只肾,就被……”

    “张旷老弟,快别说啦……”老者实在听不下去了,“我知道你是谁啦!”

    “是的,我就是当年举报老师的那个红卫兵。”

    “那么,你今天突然找到我,是想揭露我当年的罪恶哪?还是向你的老师道歉?”

    “本来,我从几千公里的完达山赶来,就想单纯地向老师家人说一声道歉。这些年,这件事情,像枷锁一样,紧紧锁在我的心头。可我无意中发现,我老师的孙子,仍然在重演着他奶奶的悲剧,就因为他是O型血,才被你们在全国范围内通缉。而你们通缉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摘掉他身上一只肾,好来拯救你的孙子。因为你的孙子,也跟你当年那样,罹患上尿毒症,急需一只O型血的肾脏,而这种□□,恰恰又是极其的缺少。所以,我不但要揭露你旧的罪恶,还要揭露你的新罪恶!”

    这时候,已有上百个围观者,围在红旗轿车附近,而且人越来越多。但由于没有老者的命令,站在周围的警察,包括那对中年夫妇,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围观者,却不敢驱散他们。

    张旷发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才知道,他把事情闹大了,一时间真有点紧张。但当他想到老师的孙子,随时都会落入魔爪时,他突然又增加了勇气。突然,他将一份古州晚报,从口袋里掏出来,高高举起,对着围观群众,大声呼喊着:

    “亲爱的朋友们,我就是在古州晚报上,登报向老师家人道歉的当年红卫兵张旷。30多年前,我老师遭遇的悲剧,都因我的无知所造成。现在,我想借此机会,面对着大家,再次向我的老师,向还没有找到的老师的家人,道歉。如果你们当中,有哪一位朋友,认识我老师的家人,一个拾荒老太太,还有老师的孙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请你们转告他们,说当年的红卫兵,向他们道歉啦!”

    张旷说着,面对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他继续说道:

    “问题是,历史的悲剧,还在继续!我老师当年遭遇的不幸,几乎又在她孙子身上发生了。就是这些人,仗着手中的特权,竟然以犯罪嫌疑人的方式,在全国范围内通缉老师的孙子!”张旷说着,又从另外一个裤兜里,掏出那份通缉令,“你们看,这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我老师的孙子。他一没犯法,二没干坏事儿,为什么会被通缉,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我老师的孙子,恰恰是O型血!”

    那位老者,此时显然已经恢复了神态,他对张旷的控诉,似乎已不再觉得惊讶了,显得很平静。

    “张旷老弟,你能够为30多年前的错事,向老师家人道歉,这让我十分感动。其实,我们都是那场运动的受害者。不错,当年,我是使用了你老师的肾脏,不然,我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今天。从这个角度看,你老师也是我的恩人。据我所知,你老师的政治问题,当地政府已经为她平反了,也恢复了名誉。所以,你也不必再把这件事情,一直挂在心上,该放下,就放下吧。有一点,我要纠正你,就是你说我们全中国范围内,通缉你老师的孙子,就是为了摘掉他的一只肾,给我的孙子移植上。我跟你说,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

    张旷老弟,你可能不了解情况。据沧海市警方掌握的情况,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器官移植组织,就盘踞在沧海市。你老师的孙子和他的一个同乡小伙子,被这个地下组织抓住一次,后来,他们逃了出来。但据我所知,他们正全力以赴地追杀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两个掌握了这个地下器官移植组织的秘密。我们在全国范围内通缉他们,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为此还动用了政府资金用来悬赏。你怎么能把这件事情,跟我们联系上哪?

    不错,我承认,我的孙子快不行了,在全国范围内,都没有找到合适□□,因为我们都是O型血,属于奇缺□□。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会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强行摘取别人的器官,然后给我孙子移植上。这是天大的冤枉。”

    “你这么说,是为了迷惑群众,因为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抓到我老师的孙子。可你的孙子,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请问,你说我冤枉了你,那你拿什么,拯救你孙子?”

    “张旷老弟,实话跟你说吧,今天傍晚,我儿子和儿媳妇,就去美国维吉尼亚州,把一位采用新疗法治疗白血病专家,请到古州来,专门给我孙子治病。”老者说着,看了看中年夫妇,“你说的对,我孙子已经不能上飞机折腾了,不然,我们就把他送到美国去。因为这个最新消息,我们知道得太晚了。”老者说着,又转身看了看身边几个传白大褂的医生,“医生告诉我,说美国维吉尼亚州那个叫尼克.威尔金斯的男孩儿,就是经过新疗法,已经治愈了白血病。张旷老弟,只有一点,我承认你说的对,就是我们跟一般老百姓相比,能到美国把医生请来给孙子看病,这确实是有点特权,而更多的老百姓,却有病没钱看。在此,我向大家深表歉意,同时,我也相信,国家很快就会逐渐缩小贫富差距,加大民生投入。请相信我吧?张旷老弟,我这样说,你是否满意?”

    张旷正要说什么,只听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转眼功夫,就看见十几辆警车,包括两辆标有检察院字样的黑色轿车,驶入医院停车场。随即从警车上跳下几十名警察。

    那位老者,以为是他儿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觉得很没必要,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跟儿子俩,一同登上飞往维吉尼亚州的飞机了,便很不高兴地瞪了儿子一眼。儿子对于老爷爷的嗔怒,觉得很冤枉,因为他并没有安排这么大的动作。他向警察们走过去,想狠狠地骂一通古州省警察厅厅长,为什么把动静搞这么大,惹老爷子生气。当他走到近前时,才感到事情不妙,因为,他所熟悉的古州公安厅厅长,居然没有来。

    “你是候冬渠吗?”

    “是啊,怎么啦!?”

    自称是古州市公安厅厅长的人,说完,向郈冬渠出示一张逮捕令。

    “候冬渠,你因涉嫌侵吞国有资产,及涉嫌与地下器官移植组织勾结,现依照古州市人民检察院逮捕令逮捕你们。请上车吧。”

    这时,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走到郈冬渠面前,哗啦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就要带进一辆警车里。这时,郈冬渠有些慌了,挣扎着冲那位老者喊道:

    “老爸,快想想办法,咱们还要去美国找医生救你孙子呀!”

    郈冬渠老婆,见丈夫被抓,立刻跑到老公公跟前,让他赶紧救救他儿子,他孙子现在非常需要他。郈冬渠的爸爸,不等儿媳妇说完,早已雷霆大怒,也不用别人搀扶,几步走到公安厅厅长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质问道:

    “告诉我,是谁下的命令!?”

    公安厅厅长,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根本就不理他。命令四名警察,立刻将郈冬渠押进警车,然后,率领所有警察,离开了这里,把郈冬渠老爸,扔在那里。郈冬渠老爸,见儿子被警车押走,立刻从身边工作人员那里,要了手机,他要给中央某位领导打电话。

    这时,江童颜他们三人,早已走到张旷身边。张旷正愣愣地站在那里,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但在江童颜他们眼里,却觉得这是很必然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来得这么快。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江童颜也惊呆了。

    很显然,郈冬渠老爸给中央某位领导的电话,没有打通,却听到儿媳妇接到病房医生打给她的电话。医生告诉郈冬渠老婆,他们刚刚给孩子,下达了死亡通知书,建议他们不要再去美国了,即使现在就把维吉尼亚州医生请来,恐怕也来不及了,除非立刻注入O型血血液,并将O型血肾脏移植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郈冬渠老爸听了,绝望地流下了眼泪。他对儿媳妇挥挥手,让她赶紧去病房最后看孩子一眼,而他自己,则一点勇气也没有了。然后,这位依然享受着国务委员待遇的老者,仰天一声长叹,钻进红旗轿车里,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上。红旗轿车,已经发动了。

    郈老爷子的儿媳妇刚要离开这里,去病房看儿子最后一眼,这时,几辆黑色轿车,突然驶入医院停车场,从车上下来十几个身穿西装的人,直接来到红旗轿车跟前,让司机打开车门。

    红旗轿车门开了,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后,两名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才下来。他们依然像刚才那样,伸出两只白色手套,给那位老者开门遮头。早有两位穿黑色西装的人,走到老者面前,很有礼貌地说道:

    “候老,我们是□□派来的,请跟我们走吧!”

    郈冬渠老爸,非常平静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见儿媳妇还没有离开这里,嗔怒地对儿媳妇吼道: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替我看看孩子吧!去晚了,恐怕见不到啦!”

    郈冬渠老爸说完,朝医院楼上望去,顿时老泪纵横。围观群众,见此情景,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请等一等!”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爆发。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投向年轻人。江小河和李曼一看,这不是格格说的那个尸体搬运工李文余吗?原来,那个戴墨镜的神秘年轻人,就是他呀!他什么时候,挤进人群中来了,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江小河和李曼随即又意识到,这种担心,已经没有必要了,李文余此时现身,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人群中,很快有人认出了李文余,这不就是悬赏通缉令上的年轻人吗?他们高声呼喊着李文余的名字。听说这就是当年被杀害女老师的孙子,江童颜和张旷两位,更是惊诧不已。

    张旷正要走上前,又被江童颜一把拉住。张旷不解,生气地问江童颜,为什么今天一再地拉住他?这可是他苦寻已久要找的人呀?江童颜小声告诉他,先听听那孩子说什么,然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跟他聊聊,不是更好吗?张旷觉得有道理。

    这时,郈老爷子和儿媳妇,也都认出了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果然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李文余。一时间,他们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与此同时,一个同样的想法,在翁媳心中产生:

    “你小子,哪怕早出现半个小时,都能将你抓住,死活也要摘掉你一只肾,这样,我们的孩子,就有救啦!”

    李文余没给他们留出更多的时间去遐想,径直走到候老爷子跟前。这时,停车场内,又是一片寂静,静得连树上鸟儿的鸣叫声,都听得十分清晰。

    “请让我叫你一声,老人家吧!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李文余见郈老爷子点点头,“对,我就是你们通缉的李文余。想必,围观的大哥哥大姐姐,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也都认出我是谁了吧?对,我就是他们想用10万元悬赏通缉的所谓的犯罪嫌疑人李文余。你们已经知道了,他们通缉我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想救这位郈老爷子的孙子,他的孙子,急需一只O型血的肾,而我,正是O型血!甚至,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当年我的奶奶,因为说了一句‘伟大领袖也会犯错误’的话,就被打成□□,最后被枪毙了。难道,因为一句话,就必须得枪毙吗?奶奶为什么会被枪毙,那是因为,这位郈老爷子不幸患了尿毒症,急需换肾,还必须是O型血肾。而我奶奶,恰巧是O型血。就这样,他们把一个本不该枪毙的□□分子,给枪毙了。在枪毙我奶奶之前,当场摘掉了她的两只肾,一只给郈老爷子直接移植上了,一只据说留着他日后备用。现在,我自己出现在你面前,并不完全是因为,你儿子已经被逮捕,你也被双规了,我的出现,完完全全是被张旷大伯的道歉举动所感动的结果。我们这一代人,虽然对□□那段悲惨历史,不是很清楚,却也零零碎碎地听说过一些。今天,我终于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有人敢于站出来,为那场劫难,承担他自己的一份责任。尽管他的这份责任,与那场巨大的灾难根本不值一提,却极大地鼓舞了我,相信九泉之下的奶奶,还有我的爷爷和爸爸,听到张旷大伯这一声道歉后,一定会很感到欣慰的。现在,我站出来,还想告诉你,不管你对□□中所犯下的罪恶认不认罪,我都要救你的孙子,因为我相信,你的孙子是无辜的,再说,他还那么小,不就是一只肾吗?我捐了!希望他能健康地活下去!”

    寂静的人群,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高声喊叫着李文余的名字,都为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胸怀,感到欢欣鼓舞,热泪盈眶。接着,有人高声责骂郈家,说他当官时为官不仁,人老了也为老不尊。这种场面,让□□前来请郈老爷子“喝茶”的几位领导,也大为感动,几乎把郈老爷子带走的职责给忘了。

    郈老爷子不敢相信,李文余最后那句话,转身小声问了问身后的随从,见他们都点头,这才确信,他没有听错,顿时,感动得老泪纵横。他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干,悄悄地对□□的领导说了几句话,只见那几个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郈老爷子,走到李文余跟前,满脸泪水地对他说:

    “年轻人,你刚才的一番话,让我无地自容。真没想到,我们这样对待你,你却以德报怨,还说要救我的孙子,我真不知用什么样语言,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就让我,向你深深地鞠一躬吧!”

    郈老爷子说着,向李文余深深地鞠了一躬,半晌才起身。他见李文余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当然,我知道,你最需要的,是我对你奶奶犯下的罪恶,进行道歉。现在,我就通过你,再向你的奶奶,当然还有你的爷爷,你的爸爸,因为我的罪恶,给他们带来的伤害,表示深深的道歉。还剩下一个问题,你说,你要救我的孙子,你的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啦,要在几小时前,不,哪怕是一小时前,我看到你,说实在话,你真的死定了。现在,这是不可能的啦!”

    李文余知道郈老爷子,为什么会这样说,却有意问他:

    “为什么说,不可能?”

    “孩子,你已经被摘掉过一只肾了呀!再一只摘,你还能活吗!”

    “可是,几个小时前,你不正打算这样做的吗?”

    李文余见郈老爷子无话可说,也不再说什么了,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上衣脱掉。

    “郈老爷子,请您好好看看。”

    郈老爷子凑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那道刀痕,没错,年轻人果然已经被摘掉了一只肾。心想,阴阳船船长向他要一个亿,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是一条人命啊!

    “郈老爷子,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后背上这道刀口缝合线,是假的,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你信不信?”

    “什么,你后背的刀口,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郈老爷子再次怀疑他听错了。

    李文余也不管郈老爷子惊讶的表情,以及围观群众困惑的眼神儿,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我同乡兄弟屠娃,被地下器官移植组织,以传销名义骗进去了,他向我发出了求救短信,我为了救屠娃兄弟,自己在后腰上开了一条口子,然后又自己缝合了起来,这才打入进去。当然,最后还是被阴阳船船长和他小舅子给发现了。他们没有跟你说实话,那是想从你这里,多要一些钱,反正你也不在乎钱。听说,你儿子答应给他们一个数吧?”

    围观群众听了,立刻议论纷纷。有人说,一个数,应该是100万。有人说,都啥年代了,100万能干啥,连套两居室的房子,都买不到,1000万还差不多。

    李文余知道,他们都猜不中,便高声告诉大家,说一个数,其实是一个亿。围观群众听了,立刻沸腾起来。郈老爷子,似乎没有听到围观群众的议论之声,他心里只想着孙子奄奄一息的小生命,与儿媳妇对视了一下。儿媳妇立刻看明白了老公公的意思,心想,她刚才猜得没错,孩子有救了。

    “小伙子,这么说,你愿意为我孙子捐献出一只肾来吗?”

    “是的。郈老爷子,我,自愿为你孙子,捐献一只肾脏!”

    郈老爷子和儿媳妇听了,扑通一声,同时跪在了李文余面前。围观群众,突然沸腾起来,欢呼之声,犹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李文余本想上前将郈老爷子扶起来,早有一些壮年人,从人群中跑出来,将李文余托起来,抛向天空。

    这时,太阳从云缝中钻出来,将一缕耀眼的阳光,投射在大地上。那一瞬间,李文余仿佛看到奶奶,在天上,向他发出凄然的微笑。李文余明白了奶奶的心意,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奶奶说:

    “放心吧,奶奶,我身体很好,捐献一只肾,给那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再说,他爷爷已经向您道歉啦!”

    江童颜和张旷,早已热泪盈眶,相互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江小河和李曼,被李文余的大义举动,感动得不知所措。这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早有医生提醒患者母亲,既然已经找到奇缺□□,那就一分钟也别耽搁了,赶紧让供体去病房做手术准备吧!因为,病房里的患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郈老爷子,眼看着供体李文余跟随儿媳妇和医生,急匆匆地向住院部走去,他那颗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走到张旷面前,再次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面对着无数的围观群众,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后,他看着□□领导,也像是对自己,说道:

    “我这一生,走到了结局,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我,死在了‘利’手里。记得《史记·货殖列传》中有这样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虽然,我是个红二代,但我一直被这个‘利’字左右着。从□□中期被解放后,到改革开放这30多年,‘利’这把锋刃的刀,一直高悬在我的头上。我为我的儿子,铺平了趋利的

    道路,让他在大型国有企业里当上一把手,过着旱涝保收的优裕生活。可我还嫌不够,我努力为他在政治上,获取更大的权力。如果这次,他没有犯事儿,他很快就会成为封疆大吏,成为某省的一把手。也许,这样我也不会满足,我还会为他不断高升,创造更大的空间。还有我的儿媳妇,我为她安排到国税局当处长,她都不满意,还整天嚷嚷着,让我给她在省里安排个更高的职位,这对我来说,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少年来,我把官场,当成了利场,把职位,当成了谋取利益的资本。现在,苍天惩罚了我,还有我的儿子,它还几乎夺去了我孙子的性命。不怪苍天,只怪我罪孽深重,受到惩罚,理所应当!但苍天是仁慈的,愤怒之后,只保留了哀伤。它在惩罚了我们之后,又给了我孙子生存的机会,他派李文余,曾经被我伤害过的女教师的后代,来拯救我的孙子。不,苍天这是在拯救我的灵魂。

    谢谢李文余,谢谢你的奶奶,谢谢你的爷爷和爸爸,培养出你这样一个情操高尚者!”

    郈老爷子说完,示意身边的□□领导,可以把他带走了。

    停车场上,一片寂静,仿佛空气都被凝结了。突然,有人登上一辆面包车,面向着人群,大声朗诵道:

    “亲爱的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在这样的时刻里,请允许我朗诵罗曼·罗兰的一句名言吧!他是这样说的,‘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在物欲横流,道德沦丧,人性扭曲的今天,这样的英雄主义,依然大有人在,而且,他就出现在我们的身边,发生在我们的眼前。难能可贵的是,这位英雄,居然还是一位80后的年轻人。这就说明,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时代,还是大有希望的!让我们为李文余的英雄主义,大声欢呼吧!让我们的生活中,出现更多这样的英雄主义吧!让我们的生活,处处充满阳光,充满谅解吧!朋友们,你们同意吗?”

    “同意!同意!”

    停车场里,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像暴风雨一般,在上空飞扬。刚要走进黑色轿车的郈老爷子,听完那个人的朗诵后,站在车门口,再次向张旷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低头钻进车里。张旷跟江童颜听完那个人的高声朗诵后,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忽然,张旷发现郈老爷子,再次远远地向他深深地鞠躬,马上向他摆了摆手,一直目送那辆黑色轿车开出停车场。

    停车场上发生的故事,都被古州晚报那位跑城建的年轻记者,记录了下来。听完那个人的朗诵后,李曼对江小河说,她觉得那个人有点面熟,江小河笑着告诉她,那不是苍山区的蒋先生吗?

    41

    李文余跟随辜华亲生母亲,急匆匆地来到15层血液科病房。走廊里,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医生和护士们,已经做好肾脏移植手术的一切准备工作。李文余走到傅格格病房,看到她跟辜华养母,隔着玻璃窗,紧紧地盯着他看,心里还在琢磨着,她是怎样复活的。

    那时候,傅格格跟辜华养母,已经在15层病房玻璃窗前,把停车场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她们听不到他们都说些什么,但她们的判断,却也八九不离十。尤其是那对父子俩被先后带走的情景,傻子都能看明白。应该说,看了那样的场面,确实让她们感到欢欣鼓舞,大快人心。可当她们接着看到,李文余跟着辜华亲生母亲,以及几位医生急匆匆地往住院部赶来时,她们疑惑了,似乎又觉得,她们什么都没有看明白。直到她们看到李文余,若无其事地跟在辜华亲生母亲后面,从容地走进15层病房,以及医生护士们在走廊里忙忙碌碌的样子时,她们才确确实实地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那一瞬间,凄然的笑容,悄然地袒露在她们的脸上,也算是对李文余非凡举动的赞同吧。李文余打老远,就向两个女人摆手示意,就像他是刚刚返回地面的航天员,被人夹道欢迎似着,一副英雄主义的样子。直到李文余走近ICU病房的玻璃窗前时,他才清楚地看到,傅格格和辜华养母,都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曾经有一瞬间,李文余似乎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有点后悔。但这种感觉,仅仅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秒钟都不到,又被他自己驱散了。他依然相信,善的种子,不会结出恶的果实。他对着她们,露出欢愉的微笑,并做出安慰的手势,随即走进隔壁病房里。

    李文余这边,刚刚走进病房里,江童颜和张旷,还有江小河和李曼,就急匆匆地从15层病房电梯里出来。他们走到傅格格病房玻璃窗跟前,简单跟她们打过招呼后,都静静地坐在长椅子上,心里面在默默地为李文余和那个受体祈祷,祝愿他们移植成功。

    肾脏移植手术,足足进行了5个多小时,傍晚时分,ICU病房绿色窗帘,哗地一声,被拉开。一位医生走出来,宣告手术成功结束。经过短暂的观察,受体基本没有出现排异现象,医生对他们采取了一对一的护理,以防止出现手后意外。那个孩子的母亲,听医生说,供体的一只健康的右肾,成功移植给了她儿子后,含泪向李文余深深地鞠了一躬,要不是隔着病房,她肯定会跪地磕头。接着,她来到傅格格病房,隔着玻璃窗,又向辜华养母和傅格格,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后,她转过身,向张旷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又向江童颜和江小河,以及李曼,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出现在15层病房走廊里。辜华亲生母亲已经离开长椅子,看见那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江小河和李曼一看,辜华养父来接格格出院来了。江小河站起来,将辜华养父,介绍给了老爸和张旷大叔。江童颜想到格格的情况,很想说些感激之类的话,又觉得不便,只好紧紧地握住辜华养父的手,表示谢意。张旷听说,这位身材高大的生物工程科学家,就是曾经收养过老师儿媳妇人家的男主人,自然又是一顿深深的谢意。辜华亲生母亲站在远处,向辜华养父,点头示意,表示祝贺他女儿出院。辜华养父也点头示意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已失去了往日的骄矜。

    几小时前,发生在停车场上的故事,辜华养父虽然没有看到,但他从辜华亲生母亲脸上无法掩饰的喜悦中,似乎窥视出了,这里刚刚发生过重大事件。他在上楼的电梯里,曾只言片语地听到一些议论,说一对父子,在停车场上,一个被双规,一个被逮捕。一个被通缉的年轻人,自投罗网,甘愿为仇人的后代,捐献一只肾脏。还有,医院各个解落里的悬赏通缉令,也被撕了下来。虽然只是片言只语,却字字入心,让他感觉到,这个故事,仿佛与15层病房里的那个孩子有关。

    果然是这样,辜华养父从隔壁患者母亲的脸上,得到了印证。他又将目光,投向妻子和格格的病房,结果,他又从她们的目光中,得到了印证。那一瞬间,他那颗沉重的心扉,顿时舒展开来,不再为隔壁孩子的无助,感到惋惜了。格格出院手续,辜华养父早已办妥,在上楼之前,他又把临时费用也结清了。现在,大家七手八脚,将傅格格所有的用品,全都拿出了病房。

    这时,江小河忽然提出,他要留下来陪陪李文余。李曼抢着要留下来,她考虑格格姐已经出院,作为丈夫,江小河理应跟随他们回沧海市去。江小河说,格格已经脱离了危险,回去由辜华养母先照顾几天,等他把古州这边的事情办完,回去他再照顾格格。他不容分说,将李曼推到电梯口,让她先把老爸和张旷老人送回古州晚报招待所,然后跟辜华养父母,一同回沧海市。他这边只要李文余伤口愈合,马上就跟他一同返回沧海市。他知道,李文余在沧海市还有未竟之事。李曼听江小河这样讲,实在没有反驳的理由,况且她也知道,格格现在也确实很需要她。再说,李文余已经脱离了危险,至于何时找到母亲,那是可以缓慢进行的,只好接受江小河的安排。江童颜觉得儿子要留下来,陪陪李文余,这事儿想得很周到,表示同意。张旷说,他想对老师后人尽一点心意,应该留在医院里,照顾李文余。江小河哪里肯同意,一把将他们都推进电梯里。

    辜华亲生母亲,见辜华被大家搀扶着走出病房,赶紧过来,将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辜华养母手里,说这是她当亲生母亲的一点心意。自从辜华亲生母亲,答应给傅格格捐献骨髓后,辜华养母,渐渐宽恕了她的过去。红包她没有收,她回头看了看傅格格,见她也是这个意思。辜华亲生母亲,只好把红包收了起来,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连声说对不起。

    傅格格耳畔,突然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她知道,这是辜华的哭声。她显然再次被亲生母亲的举动所感动。也许,她还为同胞弟弟获得的新生,感到高兴。

    这一夜,江小河睡在长椅子上。傍晚时,辜华亲生母亲,亲自给江小河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透过ICU病房的玻璃窗,江小河看见李文余早已苏醒过来,却暂短不能与他交流,只好继续回到长椅子上。还有那个男孩儿,也苏醒了过来。

    男孩儿刚刚苏醒过来,看到跟他躺在同一病房里的李文余,立刻猜到,就是这个大哥哥,给他捐出一只肾,让他获得了新生。他的母亲,在第一时间,指着那位大哥哥,对儿子说:

    “就是他,给你捐出一只肾!”

    她实在没有勇气,说出儿子的爷爷,当年曾经怎样伤害过这位大哥哥的奶奶。也许,她以后会找机会对儿子说的。

    男孩儿举起一只手,向对面的大哥哥,表示了谢意。李文余看了,会心地笑了,也对他摆了摆手。

    江童颜和张旷,走出古州第一医院时,街上已经华灯初放,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祥和景象。但两位老人的心里,却不很平静。古州城优美的夜景,也难以平息,他们心中已然荡起的波澜。他们彼此一句话也不说话,一直默默地走着。走着,走着,他们走进了著名的南后街,竟然发现,这里就是著名的三坊七巷。江童颜直到,没有足够的时间,要想逛完三坊七巷,是不可能的。这时,他们都感觉有点饿了,就在附近一家小吃店里,每人吃了一碗鱼肉丸。

    江童颜知道,张旷大哥还有一件未了心事,他想找到李文余的妈妈。在江童颜看来,张旷大哥,已经完成了任务,他找到了老师的孙子,向老师的孙子,表达了他的道歉。同时,他还获得了意外的收获,他亲眼看到,老师的孙子,那个年轻人,居然做出如此伟大的举动。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张旷大哥觉得,他更有责任,帮助李文余找到他妈妈。他知道,李文余的伤口一旦愈合,必须马上跟江小河一起回到沧海市,去找他的小同乡,屠家小子。因为一旦晚了,屠家小子,很可能会被人摘掉他的肾脏。

    南后街距古州晚报招待所,还有几公里的路,江童颜怕张旷大哥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建议打的回去。张旷则坚持走回去,他说,也许只有一次机会来古州,要好好看看古州城的夜晚,以后没机会再来了。他问江童颜能不能走,江童颜说没问题。就这样,两个老人,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下去。

    “张大哥,这次来古州,你应该还算满意吧?”

    “很满意!很满意!多亏我遇上了江老弟,要不然,还不知啥时候,能找到李文余哪!”

    “千万别谢我,是你的坚持,感动了上帝!”

    “江老弟,不瞒你说,我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因为我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找到老师的后人。没想到,遇见你之后,一切都变得这么顺利。”

    “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你这个老记者,也信这个?”

    “我不但是老记者,还是老党员哪!说实在的,退休前,我也不信这个,现在,我信了。”

    忽然间,江童颜想起了老岳父郭树林。说起江童颜的老岳父,华山在他的《东北虎》第二部和第三部中,都有描述。那是一位老布尔什维克,对江童颜的思想成长,影响很大。

    “我老岳父,建国前的老干部,老党员。过去,谁要是跟他讲缘分之类的话,他就发火,说那是唯心论的东西。更不要说什么拜佛啊,烧香之类的事情,看见谁弄那些事儿,他就跟谁急。”

    “那……老人家,他现在,怎么样?”

    “呵,现在?已经受过三归五戒,人家都是居士啦!”

    “啊,到这种程度啦!”

    江童颜由老岳父,说到他自己。他觉得,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思想,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糊涂了,尤其是退休后,被禁锢的思想,一下子张开了翅膀。他甚至觉得,他也快像老岳父那样,皈依佛门了。他说退休后,一定要把这种思想上的变化,写出来。这不,正要动笔,张旷来了。这些日子,张旷千里寻找老师后人道歉的举动,对江童颜启发很大,让他一直没有寻找到主题的小说,突然有了灵魂。

    “张大哥,你读过巴金的《随想录》吗?”

    “江老弟,你算问对了!我就是受了巴金《随想录》的影响,才决定寻找老师后人,大胆地向他们道歉的!”

    “那你肯定也读过卢梭《忏悔录》吧?”

    “啊,卢梭的《忏悔录》?听说过。可惜,我没有读过。”

    “我觉得,这两位文学大师,之所以伟大,之所以受人尊重,就是他们,把剖析自己和剖析社会,结合了起来,让人觉得,他们无论是批评社会,还是批评自己,都是那么的坦诚而毫不虚伪。巴金在回忆□□中的自己,和批评□□中的社会,都是一样的无情和彻底。而卢梭在同情底层民众与批判上层社会上,都是那么的真诚坦率。”

    “江老弟,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不是,也想把□□中的自己,写一部长篇小说?”

    “有这个想法,但目前还很渺茫。”

    “江老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情有些灰暗?”

    “有点。”

    “这说明,你对现实社会,有了新的认识。”

    “是的,正在琢磨。”

    “咳,这几乎是咱们这代人的通病!年轻时,盲目追随,跟着瞎喊口号,甚至还干了很多傻事儿、坏事儿。老了,啥都看明白了,一不小心,又成了‘愤青’!”

    “谁说不是啊!”

    “你多幸运啊!□□中,因为母亲有病,没能参加红卫兵。所以,你的双手,才这么干净,你的灵魂,应该也是干净的。所以,你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当‘愤青’。而我,即使看到某些问题,也没有勇气喊出来,更不用说当‘愤青’啦!”

    两人的谈话,有开头,没有结尾。张旷似乎并不需要江童颜给他一个完整的答复。而张旷千里寻找老师后人,只为一声道歉的举动,似乎已经为江童颜正在谋划的小说构架,提供了完美的素材。

    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眼睛并没有闲着,早已发现,沿路电线杆上的通缉令,已经被人撤了下来。开始时候,他们以为是个别现象,后来每到一个电线杆上,都看到被撤下时,没有撤干净而留下来的残纸片。

    他们走到一个高大变压器的电线杆时,江童颜发现,原来这些被撕掉的通缉令,并不全是警方所为,而是一位拾荒老妪干的。

    那时候,江童颜和张旷沿着一条人行道,往前走。忽然,他们同时发现,一个穿着很破衣裳的老太太,一手拎着一只编织袋,一手正在跷脚撕一张通缉令,她一边撕,嘴里还嘟嘟嚷嚷地骂着什么。

    江童颜和张旷,觉得这位拾荒老妪,行为有些异常。一个拾荒者,真是闲着没事儿干了,不好好捡废品,撕什么通缉令?两人还没有走出话题的气氛中,对拾荒老妪异常行为,没有引起足够注意。直到两人走出大约二十多米远时,突然,他们都意识到,这位拾荒老妪会不会是李文余的妈妈。他们一起回头,发现拾荒老妪,不知什么时候,人居然不见了。

    这事儿难道不蹊跷吗?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转眼就不见了!两人立刻返身往回走,围着两根连接的电线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拾荒老妪半点影子。

    难道说,这位拾荒老妪,有孙悟空的本事,突然间钻到地底下去了?

    就在两人迷惑不解事时,江童颜首先发现,从他们脚下的窨井里,发出一道闪光。江童颜示意张旷别动。张旷会意,将他的双脚,轻轻地从窨井盖上移开,江童颜也将他的双脚,轻轻地移开。

    两人一左一右,悄悄地趴在了窨井盖两侧,从窨井盖上的几个小圆孔,往里面看。这一看,让他们吃惊不小,心都吓得快跳出来。原来,刚才看到的拾荒老妪,居然就在窨井下面。透过忽闪忽闪的蜡烛光,他们看到了窨井下面的一些生活用品,诸如棉被和一些铝制小锅,煤油炉和几只碗筷等。拾荒老妪,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张大哥,说不定,她真是我们要找的人哪!”

    “我也觉得像。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奇迹呀!”

    两人的举动,十分轻微,几乎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即使上面有点动静,下面的人也会认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这里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小路边缘。

    不管怎么说,两人都决定,值得试探试探,万一真是李文余的妈妈,那可是功德无量啊!

    江童颜先从旁边捡起一块小石头,轻轻地敲了两下窨井盖,窨井盖立刻发出哐哐的响声。张旷趴在窨井盖上,透过圆孔往里看,发现拾荒老妪正在看一张通缉令,听到异样声响后,她先是怔了一下,接着,赶紧将通缉令塞进身边的枕头下面,好像她掩藏的,不是一张随处可见的通缉令,而是一张房契。江童颜第二次敲响窨井盖,拾荒老妪突然将蜡烛吹灭了。

    江童颜和张旷决定发起第二波攻势。江童颜负责向窨井盖下面喊话,张旷在一边配合。

    “请问,大妹子,你是不是洪唐村李文余的妈妈?”

    江童颜的问话,有点唐突,显然让窨井下的拾荒老妪,害怕了。就听见下面,立刻发出一阵慌乱的声音,就像是小羊羔在躲避着大灰狼。张旷马上安慰道:

    “大妹子,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公安局的,我们是你儿子的朋友,我们知道李文余在哪里。”

    窨井下面,虽然没有回应,却突然静了下来。江童颜一看,还是张旷的办法好,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对,大妹子,他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你儿子的朋友。我们刚刚分手,他现在去了沧海市,说是要去救一个叫屠娃的同乡。”

    张旷见他们的话,确实起了作用,悄悄地对江童颜指了指阴井盖,江童颜立刻明白了张旷的用意。两人各站一边,将阴井盖慢慢地给挪开了。阴井盖一被挪开,立刻从下面冒出一股发霉的气味,熏得两个老人,半天喘不过气来。也许拾荒老妪已经听得清楚,这是两个年纪与她不相上下的人,才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也许因为他们说出了李文余和屠娃的名字,让她看到了儿子的讯息。总之,拾荒老妪见他们将阴井盖慢慢地挪开,摸着黑,试图从梯子上慢慢地下来时,她赶紧将蜡烛点燃起来,生怕他们摔倒。接着,她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他们一前一后,从简易梯子上来下。这架梯子,是几年前,别人装修完房子后,连同装修垃圾,趁天黑一起扔到拾荒老妪窨井附近垃圾箱边上的,她把梯子捡来,放到窨井下面,不长不短,刚刚好够长,这才将垫脚的砖头,扔出了窨井外。

    见他们下来了,拾荒老妪本能地往角落里靠了靠,移动公司的窨井里,总共不过二三平方米的地方,地上还纵横着几十条又黑又粗的管线。

    窨井立刻被三个人挤得满满的。江童颜和张旷,勉强面对着拾荒老妪坐下来,连膝盖都无法伸直,就像被人硬塞进汽油桶里。昏暗的蜡烛光线,在狭窄的缝隙里,努力挣扎着,用它微弱的力量,试图驱散着黑暗。

    此时此刻,江童颜的心里,早已产生这样一种感觉:一个人,若长期生活在昏暗简陋的角落里,久而久之,他是否还会对阳光,充满着期待?

    张旷则此时此刻,心里除了忏悔,还是忏悔。尽管,他已经不再认为,造成老师本人及她后人的悲惨命运,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但他除了忏悔,似乎再也做不到什么了,仿佛他的忏悔,不是为了减轻别人的痛苦,而仅仅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人一旦深陷昏暗,即使一丝微弱的蜡烛光亮,也会觉得像阳光一样灿烂。江童颜和张旷盘腿而坐,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当他们再睁开眼睛时,顿时觉得,窨井里明亮多了。微弱的蜡烛光亮,将拾荒老妪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展现在造访者面前。好在江童颜和张旷两人,事先已经知道,李文余母亲的年纪,其实跟他们不相上下,不然的话,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她那弯曲的腰板,任何人看了,都可以想象,即使在宽敞环境下,恐怕也难以直立起来了。她脸上的皱纹很深,风干的皮肤,以及像干枯树枝一样的双手,那是她多年的拾荒生活写照。

    张旷看到这里,突然联想到老师丈夫李西沤老人的生活境况,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江童颜却在微弱蜡烛光亮的照耀下,从拾荒老妪的眼神里,看到了茫然与木呐。在那双呆滞目光里,除了期盼着早日找到儿子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期待了。

    “你们知道,我儿子,他在哪里?”

    拾荒老妪首先发问,让江童颜和张旷,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快告诉我,我儿子哪里?”

    拾荒老妪见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他们没有听懂,突然将李文余的通缉令,从屁股底下拿出来,展示给他们看。

    江童颜和张旷一看通缉令,知道若再不告诉她儿子的情况,恐怕人家就要下逐客令了。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儿。其实,张旷心里比拾荒老妪还急,他一下来,就想告诉拾荒老妪,她儿子现在就在第一医院里,刚刚救了当年害死她婆婆那人的孙子一命。他发现江童颜的目光里,似乎有种隐秘的眼神儿,在阻止他,这才没有开口。现在,张旷见江童颜向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知道他的想法,得到了认可。张旷抢过通缉令,指着李文余的头像,对拾荒老妪说道:

    “大姐,我们认识你儿子,他现在就在医院里。”

    听说他们认识她的儿子,拾荒老妪突然站了起来,眼里顿时绽放出一片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什么?他在医院里?他怎么啦?快告诉我,他怎么啦?”

    江童颜一看拾荒老妪情绪突变,赶紧补充道:

    “大姐,你放心,他现在很好,只是受了点轻伤,我们马上可以带你去看他。”

    听说马上可以带她去看儿子,拾荒老妪的情绪,这才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她仍然没有坐下来,顺手将张旷手中的通缉令夺了过来。接着,她拨开两人,佝偻着腰,爬上了简易梯子。

    “大姐,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江童颜用真诚的目光,盯着她看。突然,张旷跪在了拾荒老妪面前,眼泪也随之流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拾荒老妪被张旷的举动,给弄糊涂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突然,她伸出双手,抓住张旷的头发,连哭带喊地问道:

    “是不是,你伤害了我的儿子,让他住进了医院里?”

    张旷始终跪在那里,任凭拾荒老妪抓住他的头发,不做任何反抗。江童颜却沉不住气了,本能地上前,阻止拾荒老妪的粗暴举动,不料,却被张旷大声喝住。

    “江老弟,你不要阻止她,这样,我会好受些!”

    张旷越这样说,拾荒老妪就越认为,他果然伤害了儿子,不然,他为什么会给她下跪,为什么打他却不做任何反抗?她那双拾荒的手,粗而有力,将张旷原本不多的几缕头发,几乎给拽光了。拾荒老妪一边拽,嘴里一边用闽南语骂着“干你姥”。张旷显然听不懂这是闽南骂,江童颜听了,心里百感交集,一种悲哀的感觉,袭上心头。之前在古州晚报招待所里,被蒋先生和许多读者的睿智举动所带来的喜悦,此时早被李文余妈妈的举动,被冲散了。江童颜有种预感,他怀疑张旷的道歉,不会在李文余妈妈身上,获得任何有意义的反馈。

    果如江童颜所料,他拨开拾荒老妪的双手,指着张旷,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这位东北大汉,之所以给她下跪,是为三十多年前的无知、愚昧,举报过她的婆婆,导致她的婆婆,被打成了□□,最后被枪毙的事情而道歉。这些年,他为了寻找她婆婆的后人,走遍了大半中国,就是想向老师的后人,说一声道歉。拾荒老妪听了,想了半天,好像没有听明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她人倒是平静了许多,因为有一点她明白,这两个东北大汉,并没有伤害到他的儿子。

    说她没有任何反应,那也不对。那一瞬间,婆婆在□□中被打成□□的事情,确实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道淡淡的记忆。那还是她丈夫李国民病逝前,跟她说过的。但那道淡淡的记忆,缝隙太窄,她还没来得及认真回忆,往事已成过眼云烟了。她似乎觉得,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起它,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她最关心的,是如何早日找到儿子。

    “你们知道我的儿子,快带我去,我马上要看到我的儿子!”

    历经多年的苦苦找寻,张旷的道歉,终于在老师儿媳妇面前,黯然停止了。至此,张旷的心情,已达到极度悲哀。这种悲哀,几乎超出了他的罪恶感。由此看来,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还不是做错了事情,而是当你认识到错了,并向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道歉时,他却浑然不觉了。

    悲哀的情绪,也笼罩着江童颜,对于眼前的拾荒老妪,已然不能期望过多了。她是一位善良的女人,她能够收养一个弃婴,把所有的爱,都送给那个孩子,却不可能对□□有什么认识,因此才把婆婆的不幸遭遇,看得如此淡漠。突然,江童颜想起那个豪情万丈的李文余,他似乎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线希望,耳边忽然想起仓山区蒋先生的朗诵。

    “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江童颜知道,这是罗曼·罗兰在他的《米开朗基罗传》中的名句。

    “我们身边,只要有了像李文余这样的英雄主义,那就够了!”

    江童颜自言自语的样子,让张旷感到很奇怪。江童颜看着张旷满脸不解的样子,爽朗地笑了。

    “走,咱们现在,就带她去找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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