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无处可逃 >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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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童颜在沧海市二十年,几乎没来过省城古州,只有一次,他跟一位同事去三明市搞外调,在古州换车,在旅店里短暂地呆过几小时,连街都没逛过。尽管这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他双脚一踏入到这座城市的土地上,就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个刚刚离去,却又神奇般复活的格格,此时此刻,就住在这座城市里。

    下车后,江童颜的第一感觉就是,他现在已经跟格格在一座城市里了,也许,她所在的医院,与他仅几步之遥。于是,他猜想,说不定格格现在已经脱离了重症监护,正在养父母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地恢复。

    “江大哥,你在想什么哪?”

    听到张旷的声音,江童颜一愣神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了。

    “张大哥,你看,咱们直接去洪唐村哪,还是先在古州城里寻找棚户区?”

    “依你看呢?”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还是直接去洪唐村,希望从那里,能多了解点情况。说不定,在你写信之后,他们又掌握了新情况。可是在古州,我总觉得,棚户区存在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你看这高楼林立的城市,哪里还会有棚户区呀?要是有,也早被房地产商给盯上啦。老师的儿媳妇,一个跟咱们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你想想,要是没有了棚户区,她能上哪儿去住呀?早就被城管给轰走了,你说对不对?”

    “江老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么,咱们直接去洪唐村?”

    “对,咱们直接去洪唐村。”

    两人刚刚走出长途汽车站不远,江童颜跟张旷又返回去,买了去洪唐村的票,很快上登去洪唐村的长途汽车。

    那时,江小河和李曼两人离开洪唐村,前后还不到半小时,江童颜和张旷两人就来到了这里。

    村委会那位年迈的老人,屁股还没坐稳,又接待了两位新客人。听说来人又是从沧海市专程来找李西沤的孙子的,老人家显得十分惊讶。

    “这是怎么啦,刚刚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也是沧海市的,对了,说是沧海晚报的记者,要找李西沤的后人,现在,又来了两个老的!”

    听说沧海晚报有人来找李西沤的孙子,江童颜觉得很奇怪,赶忙问:

    “老人家,您还记得,沧海晚报的记者,他们叫什么名字?”

    “啊,名字嘛,我倒是没问,不过,他们开的是一辆红色小轿车,很漂亮的小轿车。刚刚走,你们来的时候,路上应该能遇见。”

    江童颜猛然想起,他们在半路上,确实遇见过一辆红色小轿车迎面驶过。当时,江童颜就坐在车窗边上,看见一辆红色小轿车迎面驶过,也曾联想到过格格的红色小轿车,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已经接近洪唐村,他必须要把精力集中在李西沤一家上面。现在看来,不用说那一男一女的年轻记者,肯定就是江小河和李曼了。可是,江小河带李曼到洪唐村干什么来了?按说,小河知道张旷寻找老师家人的,怎么可能也将精力投入到这上面来哪?在家的时候,他已经明确表示不太关心此事,尤其是,他都跟家里人说好了,他要悄悄地把格格被害的真相查清楚,怎么可能在这上面分心哪?

    “除非,这小子在李西沤老人孙子身上,发现了与地下器官移植黑幕有关联的线索,否则,他没有理由到这里来”

    江童颜的脑袋里,还闪出另外一些念头,诸如格格复活的事情,儿子是否忍不住也向李曼披露了出来,那样的话,有关格格复活的保密性,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江童颜的短暂沉思,还是让张旷感觉到了,他悄悄地拽了拽江童颜的衣袖,示意他应该进入主题了。江童颜很快恢复常态,顺手将村委会房间里两条长板凳搬过来,一条请老人家坐,他和张旷合坐一条。

    “老人家,其实,我就是那个年轻记者的爸爸,我们来找李家的后人,都是为了一件事情。”

    江童颜转过身,看了看张旷,然后,就对老人家讲起了30多年前的那件悲惨故事。

    30多年前,一个红卫兵,因为老师在课堂上仅仅说了“毛主席是人,不是神”这么一句话,他就向学校红卫兵司令部举报了老师。于是,老师就被打成了反革命,到处被游街批斗,后来,这位老师被关押进了监狱。本来,老师本来是可以被释放的,可老师竟然以反革命罪被枪毙了。那位老师的丈夫,就带着儿子,悄悄地逃离了东北,从此不知下落。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当年举报老师的那个学生,他长大了,参加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这个时候,他也终于学会用自己的脑袋,思考问题了。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当年因为他的举报,老师被枪毙这件事情时,他就痛苦,十分的痛苦,打算向老师道歉。可是,老师连一座小小的坟墓都没有,他想道歉也找不到地方。于是,他就开始寻找老师家人,打算向老师家人道歉,这一找就是30多年。他先在东北完达山地区登报,寻找老师家人,为当年自己的愚蠢行为,向老师道歉。结果他发现,他的道歉举动,除了东北一位知青作家鼓励他外,并没有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甚至有人还骂他吃饱了撑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决心将道歉行动,进行到全国,想让更多在文革中伤害过人的人,学会道歉。他从东北找到山海关,从山海关找到长江口岸,每到一地,就在当地报纸上刊登寻人启示,向老师家人道歉,把他在文革的错误举动,一五一十地讲给人们听。他的道歉举动,也让自己的灵魂与思想,得到了升华。最后,他把道歉的范围,扩大到在文革中所有遭遇迫害的群体。

    终于有一天,他的道歉行动,产生了效果,有人开始给他写信,对他的道歉举动,表示赞同,其中不乏文革中同样伤害过自己老师的人。但他仍然没有找到老师家人。但这个时候,这位当年的红卫兵不再感到孤独了,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老师家人,他却看到了希望。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他暂时回到了东北老家。有一天,这位红卫兵接到一封从古州寄来的信,说他要找的老师家人,很可能就是古州附近洪唐村的老李家。于是,他就给洪唐村村委会写了一封信,寻找老师家人下落。过了很久,洪唐村村委会回信了,说他要找的老师家人,很可能就是本村村民李西沤。李西沤当年就是文革中从东北完达山搬来的,他儿子名叫李国民,后来儿子娶了媳妇,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李文余。李西沤没有见到孙子就已经病故了,李国民后来也因癌症不治病故,再后来,李文余出外打工,听说在工地摔断了腿,又被传销组织绑架,妈妈为寻找儿子,离开洪唐村,至今不归。

    江童颜讲到这里,那位老人家脸上,现出慈祥的笑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这位先生,恐怕就是当年那位红卫兵吧?”

    张旷听了,感到很惊讶,心想,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能猜出他就是当年的红卫兵。

    “江同志,跟你实说吧,我就是当年给那位红卫兵回信的人!”

    “啊,原来,是老人家您回的信啊?这真是太巧啦!”

    张旷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他站起来,走到老人家面前,一把握住老人家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就像找到老师家人似的。

    江童颜也感到很意外,他被这种巧合深深打动着,心想,找到老师家仅剩的后人,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同时,江童颜也为老人家的记忆,感到十分的欣赏,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记得当年的事情。这才仔细观察老人家的模样。老人家个头不高,稍微有些驼背,面目清瘦,浓眉广额,全然不像一般农村老人这把年纪所应有的神态。他当年能够给张旷回信,说明他当年不是村长,就是一位村干部。

    “老人家,您高寿啦?”江童颜猜测,老人家起码有90岁。

    “今年,刚好101岁!”老人家说着,习惯地摸了摸光秃秃的嘴巴。

    两个年轻的小老头儿,听到101岁这个数字时,简直惊呆了。

    “101岁,而且还记性这么好,对外界的事情,还那么的感兴趣,这可是人瑞呀!”

    “老人家,您就跟我们讲一讲,李西沤一家人的事情吧,这对我十分重要,因为,我要找到老师的孙子,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道歉的问题了,他更需要我的帮助,或者说是解救!”

    张旷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他让江童颜站起来,把凳子往老人跟前挪了挪,然后,催促老人赶紧讲李家的情况。对于张旷的心情,江童颜虽然理解,却不能完全接受。还在小旅馆时,他就曾经开导过张旷,不能把老师后人的所有生活遭遇,都算在自己身上。江童颜只希望张旷早日卸掉沉重的十字架,让他能够度过一个轻松的晚年。但是,张旷肩上的十字架,已经深深地烙进了灵魂中,无法卸掉了。

    “两位同志,我看这样吧,咱们一边聊,一边等村长,聊到哪儿,就算哪儿,等一会儿,村长一回来,你们很可能就知道李文余的下落了。这几天,村长一直呆在古州城里,配合着古州公安部门寻找李文余。可能,古州公安局也在解救李文余吧,李文余被绑架的事情发生后,古州公安就来过我们村。对了,还有本村另一个被绑架的孩子,就是屠家的娃。现在,我就跟你讲讲李西沤一家,搬到洪唐村后的一些情况吧。”

    老村长如数家珍地,将30多年前李西沤一家搬到洪唐村后的生活情况,向客人一一道来。讲到老师丈夫李西沤带着儿子,初来洪唐村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时,张旷已经热泪盈眶了,及至讲到李西沤父子俩先后因病去世,李国民的儿子离家外出打工摔断一条腿,李文余的妈妈为寻找儿子以拾荒为生的时,更是泣不成声了。

    那时候,江童颜听到村长一直在古州公安配合寻找李文余时,就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这时,他想到了格格的事件。

    “莫非,所有这些事情,都与沧海市的地下器官移植黑幕有关?”江童颜接着想到了刚刚跟李曼离开洪唐村的江小河。“他们来这里,也不单纯是为了寻找李文余,看来,李文余的事情,肯定跟格格的被害事情有关联,不然,他们决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大老远跑这里,寻找一个单纯被绑架的年轻人。”

    老人家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将李西沤家的悲惨生活讲完。末了,他拿起村委会电话,给一个村民打电话,让他过来替他看一会儿村委会,便将门虚掩上,带两位客人离开了村委会。

    村头推土机发出的阵阵轰鸣声,将整个村里的鸡鸭鹅狗的欢闹鸣叫声,全都覆盖了。推土机散发的柴油气味,在村庄上空漂浮着,似乎也想把村里的鸡鸭鹅狗散发的气味也覆盖掉。老人家在前面带路,坑坑洼洼的村路,并没有影响他边走边说。

    “解放初期,我们这里,原本是水田肥沃,物丰富庶,人杰地灵的村庄。可最近这几年,水田也不肥沃了,果树的果实,也不甜了,得癌症的人却越来越多了,人不杰,地也不灵啦!就这样,仅有的水田,还不断被一些开发商侵占。去年,这里刚刚开发过一些房子,这不,8月份时,又有人来这里开发了。”

    老村长带领客人,经过一条逼仄小路,来到那座破旧的院落前。老村长稍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那座破旧的柴门对客人说,这里就是李西沤当年居住的老房子。

    张旷扑通一声,跪在了破旧的柴门前,随即泪流满面。江童颜站在张旷身后,对着那扇破门,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假如他江童颜当年妈妈没有生病,而他也像张旷一样,参加了红卫兵组织,那么,他会不会也像张旷那样,搜肠刮肚地找出老师的反动言论,并将她举报了呢?想到这里,江童颜突然打了个冷战。

    “那是一定的!我肯定也会像张旷和更多的红卫兵一样,不但会举报老师,还会把他们拉出去批斗,最后,还会踏上一只脚!”

    张旷和江童颜,跟随在老村长身后,一步步走进那个荒秽的院子。三张破旧而落满灰尘的木床,以及屋内简陋的生活用具和一些破旧农具,几乎就是主人的全部生活写照。表皮脱落的墙上,看不到一般人家应有的照片像框,也没有一般人家小学生的获奖证书贴在墙上。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个家,那是十分恰当的。

    “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家背着反革命的罪名,但我们都不说。所以,后来的娃儿们,基本都不知道他家的历史,不然的话,也没有人敢嫁给李国民了。所以说,李西沤家刚来我们村时,我们先让他们委曲地住下了,但后来,村民们该有的,他们家,基本上也都有了,包括宅基地,自留地,只是,他们家劳力不足,大人小孩既不会种庄稼,也没有什么手艺活儿,人家盖房子,他们家就会出力气。跟你们说这些,就是让你们别为过去的事情,太内疚啦,事情都过去40多年啦,如果李西沤老伴儿活到今天,她也会原谅你们的。我相信老李家的人,有这样的度量。再说啦,你们那时候,都是一些孩子呀!要说罪过,得怪发动大运动的人。”

    在老人家的带领下,江童颜和张旷,将小村庄转了个遍,直到他们重新回到村委会,也没有看到村长的影子。那个中年农民看老人家回来了,打声招呼后又不言不语地走了。

    太阳将要落山时,江童颜和张旷两人向那位可敬的老人倒过了谢,然后来到公路旁等去往古州长途的长途车。这一次,老人家破天荒地将两位客人,送到村口。当江童颜和张旷走出很远,回头朝村口望去时,发现老人家仍然在目送着他们。血红色的夕阳,将老人家的身影笼罩着。忽然间,江童颜想起敬爱的索额吉爷爷来。眼前这位老人家,虽然他没有索额吉那样高大魁梧的身材,但就精神层面而言,他们都是充满智慧与善良的老人。

    关于索额吉,华山在他的《东北虎》里迭有描写,江童颜的爸爸从朝鲜战场救回一只虎妞,后被索额吉老人养大,最后放虎归山。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老人是江童颜的领路人,也可以说是教父。如果没有索额吉老人对江童颜精神层面的影响,很难保证,江童颜在文革期间不会做出像张旷对待老师那样的错事。也正因为这一点,华山不惜浪费读者一点时间,一次次地提起《东北虎》,原因就在与此。书归正传。

    还在沧海市准备启程的时候,江童颜就想到了一个人脉,如果请这个人帮忙,找到李文余妈妈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这个人,就是古州晚报一位至今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如果这位朋友帮助找一位跑城建口的记者,打听一下古州城内还有哪些棚户区,最终找到那位拾荒女人,应该是有一定把握的。

    二十年前,也就是沧海晚报刚刚创建的时候,克拉玛依发生一场大火,烧死250名可爱的小学生。这个新闻的真相,被江童颜和他的几个同事成功捕获,并经过千难万险,成功邀来一组特稿,陆续发表在刚刚创办的沧海晚报上。

    古州晚报跟沧海晚报同年同月同日创刊,人家古州晚报也不是吃干饭的,也在第一时间捕获到克拉玛依大火新闻。但是,他们跟全国各地闻讯赶到克拉玛依的新闻记者一样,统统在隔离线挡在了外面,除新华社记者之外,全都无获而归。古州晚报听说沧海晚报抢先刊发了这条新闻后,便以同省兄弟的名义,与沧海晚报联系,希望允许他们转载这组稿件,同时请求沧海晚报将后续报道转给他们,这样,古州晚报就能与沧海晚报同步刊发所有的后续报道了。当时给沧海晚报打电话与江童颜联系的人,是古州晚报一位姓李的年轻朋友。总编辑刘天华经过再三斟酌后,同意江童颜将有关克拉玛依大火的新闻稿子,陆续给古州晚报传过去。

    当年那位年轻记者,听说沧海晚报老朋友江童颜来了,自然非常高兴,让他们直接去古州晚报招待所,他马上通知招待所。

    江童颜和张旷在古州晚报招待所刚坐下来,一位比沧海晚报总编辑高洪彬年纪大不了几岁中年人,排闼直入。此人那副高度眼镜,显然将他的实际年龄,大大地打了折扣,在那青春依然的脸庞上,十足地透出一股老成干练气质。他身后还跟进另一个中年男人。

    “是江老师吗?”

    那人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江童颜的手,显得十分亲热,随即,又与张旷握了握手。最后,他把身后那位中年男人,介绍给客人。

    “这是我们总编办主任,老赵。”

    “你好,江老师,经常听李总讲起沧海晚报的江老师,今天总算见到你了。”

    江童颜这才知道,当年的年轻记者,如今已是总编辑了。

    他们寒虚了一阵过后,江童颜说明了此次来古州的目的,并将张旷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古州晚报总编辑和总编办主任,听说张旷从八千里之外的完达山,一路风餐露宿地找到古州,就为向当年老师家人说声对不起时,非常感动。

    “江老师,这是一个十分有意义的话题啊,回头,我吩咐要闻中心主任,派记者采访张大哥,这还不算,我们还要拿出专门版面,连续刊登张大哥寻找老师家人的跟踪报道,并搜集社会反响。”

    这让江童颜大喜过望,来之前他可不敢奢想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只是想找老一位朋友帮个忙,找一位跑城建口的记者,帮助找到一个或几个棚户区即可,剩下的事情,他和张旷自己去办就行了。他还想过,实在找不到棚户区,哪怕能找到棚户区的旧址,或者通过棚户区旧址找到当年居住在这附近的老住户,从而找到拾荒女人,也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江童颜第二个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年轻记者,如今已是一位总编辑,而且,这位年轻总编辑,他的思想,还不算教条死板,头脑也并不僵化,甚至在政治上,有一点点的无畏精神,这一点倒挺像他。二十多年前,当这位年轻记者向沧海晚报讨要克拉玛依大火特稿时,江童颜就感觉到,这是一个有新闻胆魄和新闻良知的人。

    时间已近黄昏,古州晚报总编辑进地主之谊,将江童颜和张旷请到报社招待所附近一家酒馆里吃了顿饭。走出饭店时,年轻总编辑要了江童颜的手机号,他让总编办主任带远方客人欣赏一下古州夜景,晚些时候,会有记者到招待所找他们聊聊,他现在要回去上夜班。

    时间有些晚了,江童颜不忍心让人家陪,总编辑走后,就把总编办主任打发走了,说他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回招待所。

    江童颜打算带张旷,在古州城里,随便走走,同时一边聊聊天。9月的古州,依然是酷热难当,闷热潮湿。刚刚从酒馆里出来时,身上还带着一点点的凉气,现在即刻化作乌有。张旷身上穿着江童颜穿过的那件白色段衬衫,一会儿功夫,就被汗水湿透了。他扭头看看老乡江童颜,居然也跟他一样,汗水淋淋的,根本不像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年的人。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据说可以追溯到唐宋时代,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这些古老建筑,更显出它的悠久历史的文化韵味。

    两个东北老人,在灯光的指引下,不知不觉,走出那片古建筑群,迎面看到的,是一片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建筑群。这里灯光明亮,色彩斑斓,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城市气息十分显著。张旷虽然见过沈阳和北京那样的大城市,但那里的城市,与古州城相比,夜晚还是显得有点寂寥。

    忽然,一辆红色凯美瑞小轿车,从江童颜身边擦肩而过。车速虽然不快,江童颜仍然没来得及看清车牌号,但他确信,他看见了格格。不错,确实有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车内。但那个年轻女人,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而不是坐在驾驶位置上开车,而开车的人,却是一个男人。

    张旷早已把江童颜当成金兰兄弟,见江童颜呆呆痴痴地站在那里,感觉老乡今天与往日判若两人,心想,他一定是替他着急上火了。

    “江老弟,千万不要着急上火,咱们慢慢找,肯定能找到。其实,我这次出来,即使找不到老师家人,我也无憾了,毕竟,咱们尽到力了。同时,我能够认识很多像你这样的兄弟,也很知足啦!”

    江童颜看着张旷,不好意思地笑了,为自己的失态,不知说什么好。那一刻,他真想把格格的不幸与后来的奇幻之事,全都告诉他。他相信,张旷大哥听了,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的。但一想到格格的安全,他怕张大哥万一不留神说出去,可就坏了。俗话说,秘密一旦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马上打消了此念头。

    “放心吧,张大哥,咱们一定会找到老师家人的,我有这个决心。走吧,咱们回去,说不定,已经有记者,在招待所里等咱们啦。”

    两个老人,从来时的路,又折了回去。果然,一位跑城建的年轻记者,早已等在招待所里走廊里。

    眼前这个小伙子,让江童颜想到了儿子江小河。忽然,他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

    “对呀,刚才那辆红色凯美瑞,不就是江小河开的车吗?”

    江童颜刚才原本可以联想到,那辆红色凯美瑞小轿车,应该就是江小河驾驶的。结果,让张旷大哥这么一打差,他的思路被冲散了,就像是一团肥皂泡沫,忽然被一阵风给吹破一样。

    年轻记者向江童颜和张旷两位老人讲明来意后,开始采访。

    那件往事,张旷不知多少次向人重复地讲述过,他的故事,传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但每一次向人讲述,仿佛都是一种灵魂上的煎熬。

    江童颜坐在一边,就像第一次听张旷讲述那件故事一样,认真而凝重。也许是张旷接受过太多记者的采访,他知道记者需要什么,故事从哪里开始讲起,所以,古州晚报的年轻记者,基本不用发问,只是不停地记录,不停地点头。

    古州晚报是一份早报,江童颜和张旷早晨起床,洗漱完到招待所食堂吃过早饭,再回到房间,发现一份当日晚报,已经放在了茶几上。江童颜拿起古州晚报认真翻阅起来,结果,在头版导读上看到这样一个醒目标题:《当年红卫兵苦寻老师家人只为一声道歉》这篇通讯的正文,被放在了第三版要闻版上,整整占据了三分之二版,通讯后面,还配发了言论。

    江童颜被年轻记者如此之快的手法感到惊讶。他们分手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记者回去之后,还要整理采访素材,还要谋篇布局,毕竟是一篇近三千字的通讯,不是拿起笔就能写的二三百字的短信息。江童颜在《横流日报》当副总编辑的时候,上过夜班,他知道,第二天要见报的稿件,头天晚上最迟也要12点之前送交到编辑部,因为截稿时间是凌晨2点,也就是新华社电传结束的时间。古州晚报这个年轻记者的所有时间,也不过两小时,写完稿子后,还要给主任、编辑看,甚至还要给版式人员乃至校对,留下充足的时间,这才能确保整个出版程序顺畅无阻,从而让总编辑(或者值班编委)在截稿时间之前,从容地签下最后样。

    “现在的年轻记者,压力真是太大了。”江童颜想到了格格,想到了江小河。“他们除了工作压力外,还有房贷的压力,如果生了小孩儿,还有抚养孩子的压力,如果双方老人没有社会保障,他们还要承担父母养老的经济压力。”

    江童颜将报纸递给张旷,他的思想,已经展开了翅膀,在混沌无序的灰色天空中,任意翱翔。他由年轻记者们的艰难生存,想到了袁铭卿和刘童辉“腐二代”儿子们的优越生活,于是他感慨,同样都是爹妈生的,却在社会财富的占有上,有着如此之大的差距!如果他们的起点,是因为智商的悬殊,是因为勤奋与懒惰而造成的巨大差距,那也无话可说。问题是,这几个方面的假设都不存在,相反,财富的占有者,却并不是因为他们的高智商与万般的勤奋,完全是因为他们有个曾经掌握过权力的爸爸。如果让这样的状态继续发展下去,江童颜真不知道,未来的社会,将是怎样一种情形。让他感到更加可怕的是,像刘童辉这样的人,在监狱里呆了几年出来后,居然以一个成功人士的姿态,出现在社会上时,人们向他投去的目光里,似乎并没有多少鄙视与质疑。

    “当今的社会,到底怎么啦!”

    江童颜在心里面,大声疾呼着,他想到了张旷。他将目光移到了张大哥的脸上。此时的张旷,已然被年轻记者的文章所深深打动,一行眼泪,正在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里,直打转悠,看上去,只要江童颜在一边多说一句催泪的话,那行眼泪,就会刷地流下来。

    虽然说,这样的经历,在张旷已经不算是新奇了,类似大篇幅的报道,也有过几次。但只有这一次,他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希望。很显然,古州晚报年轻记者为这篇报道,倾注了很大的热情在里面,尤其当他看到后面的言论时,他终于哭出了声。

    张旷迸发出来的情感,让江童颜意识到,他似乎把通讯的重要部分漏掉了。他从张旷手里接过报纸,复读了一遍,结果在短小的言论中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对于我们80后这一代年轻人来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不算遥远的过去,对于张旷老人来说,那仍然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今天,张旷老人,不远千里,从东北的完达山,一步步来到南方,不仅仅是为了驱散他个人心中的噩梦,不仅仅是为了向当年被他举报而导致被枪毙老师的家人说一声道歉,他的举动,更是为了唤醒人们沉睡的记忆,或者说是被麻痹的神经,为了不让那样的历史,在中国重演!

    在赶写这篇报道时,我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我姥爷的影子。听我妈妈讲,当年爷爷任中学校长时,也曾被他的学生举报,最后被打成残疾,死在了家里,那年,他还不到50岁。这些年,我妈妈每到姥爷祭日时就流泪,后来,有一次我劝妈妈,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政府也为姥爷平了反,恢复了名誉,您就不要太悲伤了。结果,我妈妈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至今不忘。妈妈说,你姥爷虽然平反了,可是,你姥爷到现在也没有听到一声道歉。

    是的,一声道歉,可能很沉重,但也最能拂去心灵的灰霾。会不会道歉,不仅是一种政治文明的体现,更是一个社会文明的体现。一个政府道歉了,说明这个政府改正错误的决心与自信,一个社会学会了道歉,标志着这个社会有了免疫的能力。总之,道歉既是一种政治文明,也是一种社会文明。所以,就这个意义上讲,作为本篇通讯的报道者,我替我的姥爷接受了这个并不迟到的道歉!同时,我的妈妈肯定也会支持我替姥爷接受的这份道歉!

    现在,我再代替我妈妈,向张旷老人表示谢谢!同时,希望您老人家,早日卸掉心中的魔咒,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也许是江童颜对于张旷的故事太熟悉的原因,刚才他读年轻记者写的通讯时,除了高兴之外,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冲动,看完年轻记者写的短小言论后,却被深深地震撼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篇小言论,比整篇通讯,更具有积极的社会影响力。江童颜感到,这是上帝的安排。难道是,古州晚报总编辑早就知道年轻记者的姥爷,在文革中也曾经遭遇过不幸,才安排他来采访张旷的?

    现在,江童颜似乎更能准确地理解了张旷看完通讯和言论后的心情了。

    “虽然他还没有找到老师的家人,但这篇文章,尤其是后面的言论,已经让老张大哥看到了一点希望。往坏了想,即使找不到老师的家人,当面向他们说一声道歉,他心中的魔咒,一定程度上,也能削遁一些。”

    “江老弟,这次出来,真是多亏遇上了你,不然,哪会有今天的情况?”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大哥,看这位年轻记者的情况,即使我不出现,你只要遇上他,都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咱不说这些了,赶紧做好准备吧,说不定,很快就有电话,打到古州晚报热线的。”

    江童颜说着,指着通讯后面的热线电话,让张旷看。张旷这才注意到,马上拿出笔,将热线电话记了下来。

    突然,江童颜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江小河打来的。

    “爸,我是小河,你现在哪儿呢?”

    “哦,我呀,跟你张大叔在古州晚报招待所里哪?你在哪儿呢?”

    那一瞬间,江童颜已经猜到,儿子也来到了古州,而且一定是看到那篇报道后,才打电话给他的。江童颜将他们在古州的详细地点,告诉了儿子。

    17

    那时候,江小河把格格复活的经过,向李曼讲述之后,带她直接去了古州。进了古州城,为确认医院里没有别人,江小河先给辜华的养父母打了电话,刚好只有辜华养母和格格两个人在医院里。江小河将红色凯美瑞直接开进医院地下停车库,将车子停好后,带李曼乘电梯去病房。

    就在他们向电梯口走过去时,江小河忽然发现,有一个戴墨镜的人,躲在一个轿车背后偷窥他们。

    那一瞬间,江小河立刻作出判断,躲在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一定是冲他们来的。他几乎停住了脚步,大约十几秒时间,便得出结论,辜华复活住院的事情,肯定被人发现了。也难怪,一个大活人住在医院里,想不让别人发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说,那位患者所用的名字仍然叫辜华。但江小河同时也猜到,即使辜华的名字被人发现了,辜华的养父母,也绝对不会对人说出格格复活的事情。想到这里,江小河领着李曼继续朝电梯口走去。

    在移植中心病房通道里,江小河和李曼看到移植中心ICU病房里的辜华养母,戴着大口罩,守护在格格身边。辜华养母与一个月前江小河见到时相比,判若两人,人瘦得十分明显,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两面的颧骨,明显凸出。她的精神还是不错的,好像复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可怜的女儿辜华。

    在经过20多天的观察后,格格的排异反应已基本消除,她很快将转入另一个治疗阶段。突然间,格格的头一歪,眼睛顿时闪亮了起来,透过ICU病房里明亮的大玻璃窗,她看到了日夜想念的江小河,看到了放心不下的徒弟李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李曼突然见到师姐的那一瞬间,真觉得这是一场色彩斑斓的奇幻之梦。那张看似陌生的面孔,她的内心世界,竟然完完整整地都是师姐格格的!天哪,这怎么可能啊!一个人明明被人谋害了,连她的身体,都被严重损坏,可她的魂魄,却被拯救了下来,而且借着另一个人的躯体,奇迹般地复活在亲人和朋友的面前!

    那个可怜的姑娘,还在她患白血病时,李曼就多次跟随师姐在医院里见过。那时候,辜华就是现在这样子,面无血色,苍白如纸,头被剃得光光的,戴着一副大大的口罩,目光里,透出强烈的求生欲望。眼看着姑娘即将告别短暂的人生,李曼恨自己不能为她捐献骨髓而深表遗憾。现在,当李曼面对昔日的辜华,却要把她当成是师姐格格,感到十分的迷惑和迟疑。

    那时候,辜华养母只是告诉格格,过一会儿江小河要来看她,却不知道,江小河还领着另一个人。所以,当格格看到李曼和江小河同时出现在通道上时,除了惊喜,还有意外。当然,辜华养母同样也感到意外。但当格格透过玻璃窗,看到李曼那迷惑和迟疑的目光里,还隐隐地透出一丝惊喜时,她知道,江小河已经把一切都对李曼说了,同时,她也很快明白江小河带李曼来的意图了。

    这时,傅格格拿起对讲电话,向江小河和李曼轻轻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他们在交谈,不如说是打谜语。病房走廊里人来人往,所以从头至尾,江小河都没有明确说出,他带李曼突然来看她的真正目的,辜华养母自然就更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一个月前,沧海晚报女记者傅格格的丈夫,曾经叮嘱过他们夫妇俩,傅格格的复活,要绝对的保密,一旦被那些人知道,她极有可能面临二次死亡。所以,在她看来,傅格格丈夫为什么他自己却先破坏了这条戒律?

    “这个姑娘,明明知道,辜华已经死了,尸体还被人偷走了,现在辜华重新活了过来,江小河是怎么跟这个姑娘解释的呢?”

    辜华养母怎么也想不通,她的神情和目光,显得游离不定。忽然,她发现在江小河和李曼身后,有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趁江小河和实习生专注于病房里的傅格格,正探头探脑地向病房里张望。戴墨镜的年轻人,也许发现病房里的傅格格,见到他所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就在辜华养母一眨眼的功夫,戴墨镜的年轻人,突然从江小河和李曼身后消失了。

    自从傅格格进入古州医院后,辜华养父母除了几次去附近一楼商店买些用品外,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过医院,与外界的联系,也基本中断,更不用说对外人讲起辜华的秘密。他们已经具有了很强的防范意识。

    “一定是被人跟踪了。”

    辜华养母觉得这件事情十分重要,她来不及跟傅格格打声招呼,赶紧从病房里走出来。此时的傅格格,显然已经认出来了,那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就是沧海市第一医院的尸体搬运工李文余。但她还是觉得奇怪,李文余明知道来古州城会有很大的危险,到底还是来了。看来,他是不顾一切,也要找到他那拾荒的妈妈。傅格格看辜华养母匆忙出去,举动异常,就知道她一定是要告诉玻璃窗外的江小河和李曼,身后有一个可疑之人。

    江小河早已从辜华养母的猜疑神情及匆匆而来的脚步中,联想到刚才在地下停车场见到的那个戴墨镜的人,已经跟上来了。几乎就在辜华养母向他示意玻璃窗外的同时,江小河猛然回头,发现那个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消防通道的转弯处。

    江小河来不及对李曼说什么,立刻朝楼梯口转弯处飞奔而去。李曼刚才在地下停车场出口时,就发觉江小河神情异常,现在她明白了,一定是被人跟踪了。她撂下辜华养母,马上也追了上去,一边追赶,一边将手机掏出来,必要的时候,她会拨打110报警。

    眼看着那个身影,顺着楼梯口消防通道跑下去的,江小河连续追到下面几层,都没有发现那个身影。江小河不相信那人会跑得这么快,已经到了一楼,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人,会不会突然拐进某个楼层上去了呢?”

    江小河向右一拐,进了三楼。三楼是呼吸科病房,病人多,床位少,走廊里也住着病人,挂吊瓶的床位和陪护病人的家属,将过道挤得十分狭窄,空气也显得浑浊,不如ICU病房走廊里空气那么清新。江小河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忽然,他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清扫员,将一个黑色塑料垃圾袋,塞进垃圾输送通道口,江小河立刻跑过去。这时,清扫员拿着成叠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到楼下倾倒垃圾去了。江小河走到垃圾输送通道口,发现这个通道口非常大,足足可以塞进一头猪,里面还有一个用不锈钢制成的斜坡,直通一楼,以便将垃圾袋扔下去时,不会将塑料袋撞破。江小河将头伸进去,发现垃圾输送通道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不用说了,那个神秘的人,就是从这里滑下去的。”

    江小河想到这里,什么也不顾了,立刻钻进垃圾通道里,先将两条腿冲下,然后屁股一挪,就像小时候乘滑梯那样,双手抱肩,两眼一闭,一阵飞速滑行后,咕咚一声,他人被重重地摔在了绵软的垃圾堆上。江小河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来到了医院后院,一辆垃圾车正停在附近。看样子,这里的医疗垃圾,只有等到明天才会被送到焚化场进行处理。

    江小河赶紧站起来,发现从垃圾车上下来的司机,正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江小河双手柱地打算站起来,不料一只手碰到一个玻璃样的东西,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玻璃医疗器皿把他划到了,担心染上什么疾病。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墨镜,镜片居然完好无缺。不用说,这肯定是刚才那个年轻人,从这里慌乱跳下来时,掉下的。

    江小河也不多想,马上将墨镜戴上,站起来,抖抖身上粘的垃圾,若无其事地走了。那位司机看江小河那副样子,真以为是个精神病患者,黑天里居然戴墨镜,赶紧转身走开了。

    江小河走出医院后大门,在医院门口的路灯照耀下,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发现那个年轻人的影子,觉得这样张望下去毫无结果,搞不好,真被人家当精神病人给弄走,重新登上消防安全通道,回到格格的病房。

    李曼虽然没有拨打110,却一直跟随在江小河身后。李曼的速度显然跑不过江小河,她跑到三楼时,江小河的影子突然不见了。她以为江小河跑得快,人已经到了一楼,继续往下跑,一直跑到消防通道最底层,看见一辆运送垃圾的车停在那里,除此之外,她没有发现别人。

    江小河回到病房,见李曼不在,赶紧给她打电话,把她叫上来。辜华养母在病房通道里见两个人一时回不来,就回到了病房里,她发现,女儿的脸上,分明露出了焦虑不安的神色。

    在傅格格住院的一个月里,辜华的养父母不但体力上承受了意想不到的折磨,精神上同样承受着令人无法想象的煎熬。当初女儿辜华罹患白血病时,他们夫妇俩向单位请了长假,领导二话没说,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别说几个月,就是半年一年,甚至再多,单位也会同意的。但现在,单位的人都知道老辜老华的女儿,已经病逝了,夫妇俩再这么长期不上班,耽误工作是一方面,更担心单位怀疑他们夫妇俩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却又不能明说女儿辜华复活了,即使说出真相,单位也会感到这太荒诞了。夫妇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想出了辜华的双胞胎妹妹,也罹患了白血病这么个理由。

    老辜老华单位同事,并不怎么了解古州那对父母的真实情况,当他们听到这个天大的谎言时,着实被吓着了,觉得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同时,他们也深深地谴责辜华妹妹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自己的女儿罹患了白血病,却再次将亲生女儿抛弃!只是这样一来,老辜老华心里就更觉得对不起同事们了。

    “华硕,你应当这样想,假如没有格格的复活,那么,我们的辜华,可就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可能通过格格,每天跟我们的辜华通话了。从这个角度看,格格就是我们的辜华,所以,我是非常非常的愿意,愿意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老辜,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格格这个孩子,也挺可怜的,结婚才两年,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眼看就要当妈妈了,可她就……。”

    华硕早已泣不成声了。辜华爸爸说着说着,也留下了眼泪。

    “单位那边,已经都跟领导说好了,你就专心在医院里,照顾格格吧,我也会经常过来看看,有什么情况,打电话我随时过来。格格出院后,咱们请个好保姆,你也可以上班了,等格格彻底痊愈,何去何从,由她和江小河决定吧,在这个问题上,咱们绝对不能太自私。”

    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华硕一时没了主见。她怕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是冲着辜华来的,想给老辜拨打电话。电话还没拨通,就听格格在身边小声说:

    “妈妈,您是不是要跟爸爸打电话?”见妈妈点头,急忙说道,“千万不要在电话里说这些,这很危险!”

    华硕这才意识到,她有点乱了方寸。他想起老辜临走时说的话。

    “华硕,我最担心的不是格格的病情,她现在已经过了排异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咱家里,跟咱们一同生活了。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沉住气。你要记住,咱们眼前的辜华,谁都不会知道,她是晚报女记者傅格格。你想想,一个未经社会的18岁女儿,会有什么人来找她?除非,除非是谁泄漏了这个秘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第一时间拨打110,第二时间通知我。当然了,这只是以防万一的预案。”

    现在,华硕完全有理由怀疑,一定是实习生,一不小心,把格格的事情,泄漏了出去,不然怎么会被人跟踪?当她第一眼看到实习生时,就有过这种担忧。虽然说,那个实习生与格格关系亲密,是最好的闺蜜,可她毕竟年轻,没准一不小心跟同事说话时说漏了嘴,又被同事传了出去,也是很可能的。

    江小河坐在病房走廊里的椅子上,等李曼上来,心里却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很快,李曼跑了回来,见江小河已经坐在走廊椅子上,知道他没有追上那个年轻人。

    “江小老师,我觉得,这个人,好像是冲格格姐来的,你认为呢?”

    “我觉得,不像。”

    “为什么?”

    “你想想,我们没过来之前,这里是很平静的,肯本没有谁来过这里。这就说明,你格格姐的事情,辜华养父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可咱们一来,那个人就出现了,而且,是跟着咱俩后面尾随上来的。这就说明,这个人即使知道格格复活了,也不知道格格到底住在哪家医院里。”

    “这样一分析,说明这个人,之所以跟随咱们俩,也未必就是冲格格姐来的,说不定,是冲咱俩来的哪!”

    江小河觉得李曼最后的分析有些道理。忽然,他想起了洪唐村,想起了洪唐镇派出所所长急匆匆地开车出去的事情。

    “李曼,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俩今天不回沧海市了,就先在古州住下来,明天咱们再过来,怎么样?”

    江小河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等他们在古州住下后,他再悄悄返回医院,因为,他不放心医院这边,万一晚上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再悄悄潜入医院,对格格采取什么行动怎么办。

    江小河把辜华养母叫了出来,悄悄地对她说,他们先出去找旅店让李曼住下,晚上他自己会回来。

    几分钟后,红色凯美瑞大摇大摆地驶出了医院地下停车场。小轿车直接开到市中心五一广场附近一家有地下停车场的旅馆下榻,各开了一个单人房间。吃过晚饭后,李曼在江小河房间里,两人就如何打入地下器官移植组织,如何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相互配合,甚至连如何使用手机联系等细节,都进行了详细安排。晚上大约11点时,江小河走出旅馆房间,在路口悄悄地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赶到医院。下车后,他仔细查看身后确实没有尾巴后,这才跨进已是静悄悄的医院走廊。

    这一次,江小河事先没有给辜华养母打电话,也没有给格格发短信。他宁可让格格误以为,因为突发事件,他们提前回沧海市了,也不想让她知道,他一个人,深更半夜再次潜回医院某个角落里观察情况。

    明亮的ICU病房走廊里,安静得令人窒息,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江小河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见格格已经安静地躺倒床上睡着了。辜华养母紧紧地挨着格格,趴在床边小憩。

    那一瞬间,有无数个杂念,在江小河眼前快速闪过。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外,江小河看着里面那两个女人,心中涌起无限波澜。

    他悄悄地回到长条椅子上,坐在那里,回想着这些奇怪的事情,想把它们都捋出个头绪来,好为下一步行动,做好准备。

    他拿出手机,翻看格格复活后,第一次发给他的短信。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江小河看着短信内容,眼泪再次流了出来。二十多年前,他跟格格小时候在忠孝里玩耍时的情景,那一瞬间,他仿佛闻到了桂花树和菠萝蜜的芬芳。

    真不敢相信,仅仅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他们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先是格格为辜华寻找合适的骨髓,然后七上古州,面对辜华亲生母亲的无情,争取为辜华早日找到骨髓而奔波着。那时,格格已经是几个月的身孕了。后来,格格又目睹着辜华的离去,接着又经历了辜华尸体被偷的残酷折磨。江小河还从格格那里听说,那对可怜的养父母,听到女儿尸体被偷后,突然昏厥过去。后来的事情是,格格连同她肚子里的胎儿,一同被大卡车撞死。再往后,发生了格格复活的奇幻事情。现在,格格正以辜华生前的容貌,活在他江小河和辜华养父母面前。

    直到现在,江小河才意识到,关于如何打入地下器官移植组织,到目前他都还没有作出一个完善的计划来。李曼说的没错,江小河只是一时的决定而已。换句话说,他仅仅是在电影中看到人家是怎样当卧底的,却根本没有认真想想,这里是中国,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国家,不可能得到法律上的保护。一旦他出了问题,譬如说,万一被那些地下组织的人当成供体把某个器官给摘掉了,谁替他讨公道?

    江小河忽然想起,格格在笔记本上说,她怀疑那个女副市长,很可能就是地下器官移植的幕后人物。万一真是这样,他江小河的人身安全,就更没有保障了。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天马山附近,那家以尸体为生产原料的所谓人体塑化公司,如果这家公司也跟那位女市长有瓜葛,那江小河的安全系数,几乎降到零。

    “江老师,你以为,你面对的人,都是当年卧虎山上的土匪吗?个个都把‘土匪’二字,写在脸上?21世纪某些‘土匪’的脸上,不但没有写上标签,相反,他们都是以社会公众人物,诸如什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的。请问江老师,这些问题,你都想好了吗?”

    江小河知道,他还没有想好,起码说,还没有想得那么周全。但他必须要在李曼面前装出,什么都已经想好的样子,他必须这样做。

    不知什么时候,江小河在椅子上似梦非梦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发现走廊里已经有很多探视的人了,护士们推着送药小车,来来去去的,一派忙碌景象。江小河马上从椅子上坐起来,发现身边不知是哪位患者家属,离开椅子的另一头时,将一份当天的古州晚报,扔在椅子上。江小河顺手拿起古州晚报,不经意间,被头版导读一个醒目标题,吸引住了眼球:《当年红卫兵苦寻老师家人只为一声道歉》。

    江小河赶紧将报纸翻开,在第三版上找到那篇通讯,说的正是张旷大伯的事情。

    “这么说,老爸也来古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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