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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李曼一觉醒来,已是早晨7点多了,她洗漱之后,走出房间,见江小河房间门还关着,以为他还没有醒来,便将自己的房门虚掩着,这样,江小河起床出来后,就能知道她已经起床了。
江小河要打入地下器官移植组织这件事,李曼昨晚入睡前,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他不具备这个条件,如果硬要去卧底,危险系数非常之大。接着,她将自己与江小河做了认真对比。江小河虽然称得上一位是老记者了,她不过是一个实习生而已,但恰恰就是这一点上,她比江小河更具备做卧底的资质。道理很简单,试想一下,一张熟悉的面孔,与一张新面孔相比,哪一个更具备卧底条件?还有一点,师姐傅格格是被人谋害的晚报记者,而谋害晚报女记者的那些人,难道不知道女记者的丈夫是谁?如果让李曼再找出一些理由的话,那就是,江小河身上,总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文人和艺术家的气质,而这种气质,很容易被人一眼识破。最后这个理由,是李曼最近几天与江小河近距离接触后,所获得的感觉。之前她跟师姐几次到他们家吃饭,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真正看到他性格的真实一面。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李曼对地下器官移植黑幕的了解,远胜于江小河。虽然师姐不让她参与地下器官移植黑幕的调查,但李曼是个勤于实践,善于观察的年轻人,当师姐匹马单枪一个人孤军奋战在地下器官移植黑幕的战场时,李曼也没有闲着,她用她的方法,同样也了解很多一手资料。但正当她打算将她获得的资讯统统告诉师姐时,噩耗已经传来。
又过了半小时,李曼有些着急,想拨打电话,把江小河叫醒,虽然昨晚睡迟了些,但毕竟不是睡懒觉的时候。李曼踱步来到旅馆走廊,在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她掏出手机,找出江小河的号码,要拨过去。
忽然,她发现江小河戴着墨镜,出现在旅馆大堂里。虽然他的半张脸被宽大的眼睛片所遮挡,但他那憔悴而疲惫的脸色,依然不可掩饰地显露了出来。李曼十分惊讶,心想,原来一大早他就出去啦?难道说,他昨晚一夜没睡?
江小河见李曼坐在那里,仅仅点了点头,脚步没停,眼镜也没摘,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李曼赶紧跟在后面。
“江老师,你这是干什么去啦?”
“啊,李曼,我刚从医院回来。”
“什么,你昨晚在医院呆了一宿?”
“是的,我不放心那个人,万一他是冲你格格姐去的。”
“那……,看来,没啥情况吧?”
“当然没有。不过,我可以断定,那个人,不是冲你格格姐去的。”
“那就是说,是冲咱们来的?”
“我想是的。”
江小河将墨镜摘下来,扔到床上,接着将那份当日出版的古州晚报,递给李曼,然后啥也不说,就去洗手间洗漱。
李曼接过报纸,立刻被一个醒目标题所吸引。她一边看,一边读了出来:《当年红卫兵苦寻老师家人只为一声道歉》。李曼按着导读,将报纸翻到第三版,一口气读完整篇通讯,包括那篇言论。
“江老师!”
李曼听见洗手间里发出哗哗的流水声,知道江小河在洗脸,没有听到,几步走到洗手间门口。
“江老师,这个张旷老人的广告,在咱们晚报也登过呀?怎么,他现在也来到了古州?”
“来了,不但他来了,我老爸也来了!”
“什么?江老伯也跟着来古州啦?”
“李曼,你好好看看人家的通讯吧,比咱们晚报处理得好!”
“是呀,尤其是后面配发的言论,太精彩啦!”
“看吧,接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后续报道。”
江小河洗漱完毕,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身上散发着香皂的芬芳气味。
“走吧,咱们赶紧去吃点饭,然后到我老爸的招待所里,见见他们,老爷子非让我们过去坐一坐。我猜想,他很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把你带到医院离去见格格。”
“他这样想,还不是为了格格姐?”
“实际上,他比谁都想马上过去看看格格,毕竟,人都来到了古州,跟格格在一个城市里。只是,他身边还有别人,心里再想,也得忍着。”
“江老师,你打算怎样跟江老伯解释呀?”
“看来,只能是心照不宣啦!”
自从接到儿子江小河电话后,江童颜心里一直处于不平静状态。他知道江小河肯定见到格格了。这就说明,格格现在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不然,这臭小子不会在电话里显得那么的平静。
“只要格格没事儿,别的什么都好说!”
张旷再次听到江童颜自言自语的声音,更加确信,他心里一定有事儿瞒着他。忽然间,张旷想起他在江童颜家里时,他老伴也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莫不是,老江家里刚刚发生过什么大事件?
“老江,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啊,要是有事儿的话,千万别不好意思说。要是真有事,你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完全没有问题。这么多年了,我一个在外面,都习惯了。”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我的儿子呀,他不是也在沧海晚报吗,跟他的实习生,昨天到古州来采访,这不,刚刚看到了你的报道,他就猜到我们来古州啦,就打电话给我。我让他们一会儿过来,坐一坐,然后,咱们该干啥还干啥。”
两位老人已经吃过早饭,坐在招待所走廊的沙发上,一边说话,一边在等江小河他们过来。
忽然,招待所门前一阵骚动,接着,就看见几十名身穿警服的警察,几十名身穿武警服装的战士,手持冲锋枪,快速从门前跑过去。
江童颜和张旷两人,随着招待所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跑到门前观望。眼看那些警察和武警战士,朝五一广场后面一个社区,包抄过去。没过一会儿,又有很多联防队员,胳膊肘上扎着红袖标,手持棍棒,挨家挨户搜查起来。
张旷问江童颜这是怎么回事儿,江童颜也说不清楚。
“没事儿,张大哥,可能是维稳,在搜查什么坏人吧?竟然动用了武警!”他怕张旷害怕,就安慰他,“放心吧,搜查哪里,也不会搜查到新闻单位的招待所。”
可就在他话音未落,两名一高一矮身穿警服的当地片警,走了进来。此时,招待所所长还没有上班,一个年轻的服务员认识片警,热情上前打招呼。让服务员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见面都十分客气的两位片警,今天不知是吃了什么药,脸色十分严肃,根本不搭理她。两位片警对所有入住人员的登记册进行了认真查看,末了还挨门挨户地搜查了入住客人的房间。最后,他们发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招待所所长上班赶来,所长忙请他们吸烟喝茶,气氛自然很快缓和。看来,招待所所长跟两个警察平时就很熟悉,面子很大。两个警察也不回避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客人,因为他们知道,古州晚报招待所一般不收纳社会住宿人员,便当着客人的面,对招待所所长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寻找一个腿上有残疾的年轻人。据说,这个年轻人,很可能与一个地下器官移植组织有关。
江童颜和张旷,都听到了各自关心的敏感词。“地下器官移植组织”,让江童颜想到了格格;“腿有残疾的年轻人”,让张旷想到了老师的孙子。
“警察同志,请问,你们要搜查的年轻人,是不是古州洪唐村的?”
两位警察,听客人这样提问,十分惊讶。不错,在他们接到的上级搜查命令中,明确写着:此人是古州市洪唐村人。
“请问,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洪唐村人?”高个警察问道。
“啊,我是从东北完达山来的,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老师的后代……。”
张旷还没有说完,一个矮个警察,似乎知道张旷是谁了。
“啊,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今天古州晚报刊登的那位向老师后人道歉的张旷吧?”
“是我啊,请问警察同志,你们要找的年轻人,是不是叫李文余?”
两位警察,对张旷略微表示出一点敬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手一摊,做出毫无结果的样子。
江童颜一直半悬着的心,这才缓缓地放下来。由于有任务在身,两位警察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现在,张旷有点憋不住了,总想出去随便走走,怕万一那个年轻人,在大街上被抓住,他也许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江童颜看懂了张旷的心思,他这时也正想出去看看,说不定能在半路上碰到江小河,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儿子此次出来,有点神秘。
原本就是上班高峰期,又被警察和武警冲击过,大街上显得很混乱。江童颜和张旷两人,毫无目的地漫步街头。古州晚报位于市政区,这里与一般街区不同,几乎见不到街头摆摊贩卖的各种小摊贩,因此显得既干净又清静,再说,这里还是古州老建筑最密集的地方。
但就是这样的街区,却突然积聚了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江童颜本不想走得太远,不想钻进人群中看热闹,怕江小河一会儿到招待所找不到他们。张旷却以为,万一李文余在里面,岂不是错过良机。于是,他便钻了进去。可没一会儿,他又钻了出来。
“唉,原来,又是一个上访者被抓了回去。”
这些年,张旷在全国各地,截访的场面,他看得太多了,不觉得新奇。别的城市不说了,就说北京吧,他在大栅栏门前的小旅馆附近,就多少次见过,某些地方派来的政府工作人员,将进京告他们父母官的上访人员,像押送犯人似的,五花大绑地推进面包车里,然后将他们连夜送回到原地。
今天的场面有点特别,一个披头散发的上访男人,胸前围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几个大大的“冤”字,正被两位身穿白色T恤衫的男子,一只手各抓住上访者的肩头,另外一只手,摆出V手势。原来,这是两名某地政府派出的截访人员,在与刚刚被截获的上访人员合影留念。他们留念的背景,就是古州五一广场大门。
江童颜虽然退休在家,却一直在关心着社会,这样的场面,让他感到非常愤慨。他知道,当下世风浇薄,人性泯灭,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人性会泯灭到如此程度,政府工作人员不但截访住了上访人员,还要摆出V手势留念!想到这里,江童颜立刻拨开人群,挤了进去。果然,一个妇女,像是被截访的老婆,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照完相的手机递还给一个截访人员。
两个政府截访人员让被截访的老婆拍完照后,正各自扇着扇子,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请问两位,你们是政府工作人员吗?”
那两位看似文质彬彬的工作人员,听江童颜用这样的口吻问他们,就知道是来找茬的,脸色马上由晴转阴。
“是呀,怎么啦?”一个身穿黑色T恤衫的男人,说完,横了对方一眼。
“既然,你们是代表着政府,就不要这样对待访民,要知道,不管他们上访的诉求是否合理,他们都享有公民的上访权力,更有人的尊严。你们做出这样的动作,难道他们是敌人,是你们的俘虏吗?”
“老家伙,这关你什么事儿!”
“你们是哪个城市的?”江童颜毫不示弱。
这时候,另一个身穿格子T恤衫的男子,推开他的同伴,来到江童颜面前,用比较平和的语气说道:
“啊,对不起,老同志,您误会了,是这样的。刚才,我们想让这位上访者上我们的车,因为这里是省城,他在这里大声喊冤,实在影响不好,也丢我们县里的脸。可他说啥也不走,没办法,我们就拉他起来,结果,他老婆就说,再硬拉她就拍照了。我们一听,好哇,要拍就拍好了,于是,我们就将手机递给了她,结果,她还真拍了。我们一看拍了,也没想太多,不知怎么,我们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摆出了V手势。”
这时,那个被截访者的妻子,见有人替他们说话,就像是见到大救星似的,赶紧给江童颜跪了下来,把头在地上使劲儿地瞌。江童颜赶紧将那名妇女拉起来。
“大叔啊,您替我们说句公道话吧?我一直告诉他们,说我老公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再这么硬拉硬拽,他就没命了,可他们不听。我说,你们再这样没人性,就给你们拍照,让女儿放到网上。没想到啊,大叔,他们真是没人性啊,居然把手机给我,主动让我拍照,还做出了胜利的姿态!”
江童颜还想跟他们理论,这时,一只大手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扭头一看,是儿子江小河,身边站着李曼。江童颜这才知道,刚才坐在小河的车里,原来是格格的徒弟李曼。
“爸,真没想到,您这么大年纪了,还管这样的事情?您知道吗?这些截访的人,都不是善茬儿,表面上看就他们两个,如果就您一个老头儿跟他们理论,也就罢了,如果跟他们理论的人多了,不信您看,一下就会呼啦冒出许多人,一顿闷棍,将您打倒,然后他们坐上车跑掉,您上哪儿去找他们?”
“小河,我问问你,假如你是古州晚报的记者,今天遇见的事情,你报道不报道?”
“爸,您说什么呀?这样的事情,即使我写了稿子,报社能给我发表吗?”
“发不发是他们的事情,写不写是你的事情,这不一样啊,儿子!”
“爸,让我说您什么好哪?您不要老是拿您那个年代的标准,衡量现在的社会,现在的舆论环境,与您那个年代的舆论环境相比,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江童颜还要申辩,看见刚刚见过面的两个片警,从后面挤过来。他们查看了那两个政府人员的证件,一看确实是某县政府的信访办工作人员。这时,周围有人告诉两个警察,说他们太过分了,居然用胜利姿势,跟被截访人员合影。两个警察听了,皱了皱眉头,接着,他们将两个截访人员狠狠地数落了几句,说要截访,他们也管不了,那是地方政府的事情,但在他们的地盘,干这样的事情,不能坐视不管。两个片警,让他们赶快离开这里。
早有一辆小型面包车,停在人群后面。车上果然还有好几个人,一看他们的人,一边一个,架着被截访者走出人群,赶紧都跳下来,将那名被截访者弄上车。被截访者的老婆,一边哭着,一边跟着上了车。
张旷一直站在人群外面,他对这些事情,似乎已经麻木了。当他看见一个年轻人,挤进人群中,将江童颜拽出来,开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但从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及语气上,以及那个年轻人的东北口音,他很快猜到,这是一对父子之间的对话。但接下去,父子俩的对话内容,让张旷越发的觉得,这仿佛是两个时代的对话。
“小河,”江童颜见张旷一直在看着他们,“这就是在晚报上,刊登寻找老师后代道歉广告的你张旷大爷。”
江小河早就应该注意到,一直站在身边,认真听他们对话的这位老人,应该就是张旷了。只是他被老爸不顾危险去跟人家理论引起的担忧与埋怨,让他暂时顾不了那么多了。
“您好!张大爷,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们。”
“大侄子,早就听你爸说,你也是记者?”张旷不等对方回答,接着说,“不错,不错,你们爷俩儿,都不错!”
“张大爷,这是我的同事李曼。”
“您好,张大爷!我是沧海晚报的实习生。”
李曼知道张旷老人登报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江大伯也跟他们一起来到了古州。
“姑娘,听你口音,也是东北的吧?”
“我是哈尔滨的。”
张旷一听李曼也是东北老乡,感到十分亲切,一把握住李曼的手。他想,一个哈尔滨姑娘来沧海晚报当实习生,那肯定是江童颜帮的忙,不然,一个东北姑娘,怎么会自己来到沧海?不知怎么,张旷突然就问出这样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感到十分的为难。
“江老弟,您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没娶儿媳妇吗?”
这时候,无论是江童颜还是江小河和李曼,都被张旷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震晕了,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是好。
在江童颜与张旷接触的几天时间里,张旷除了问过他们老两口过去是干什么的外,他没有问过老江有没有儿子,更没有问过儿子结婚了没有,以及儿媳妇是干什么工作的,有没有抱上小孙子?其实,这正中江童颜的下怀,他目前最最不希望的,就是人家突然问起孩子的事情,那会让他想起疼爱的格格,让他撕心裂肺的。现在,张旷当着儿子的面,竟然提起了儿媳妇,这让江童颜毫无心理准备。其实,江童颜也并非怕人们提起格格的事情,即使他再悲痛,毕竟是经历过无数磨难的人。问题是,格格现在的情况,万一被泄露了出去,将对她的第二次生命,带来更大的危机。江童颜看了看儿子,只见儿子装着想起什么事情,已经将头扭到了一边。很显然,江小河现在也极其不愿意别人提起格格的事情。
这时候,李曼一句问话,僵局顿时被打破。
“张大爷,您这次跟江大伯来古州,是不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是呀,丫头。你也看到报纸啦?”
“当然看到啦,我跟江老师都看到了。”
“那你看看,有没有希望找到哇?”
“我看,希望很大。您看,古州晚报用了那么大的篇幅,报道了此事,还配发了言论,比我们沧海晚报都重视,肯定能有效果。”
李曼泰然自若的表现,让江童颜更加确信,格格的事情,江小河已经都对她讲了。江童颜看着江小河,儿子趁李曼与张旷说话的空隙,对老爸微微地点了点头。
江童颜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19
一向被人看作淡定的古州人,今天突然不再淡定了,甚至有点魂不守舍。
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件事引起的。一件是东北老人登报向文革中被迫害老师家人道歉,一件是警方寻找被地下器官移植组织追杀的年轻人。
张旷老人向文革中被害老师家人道歉的事情,被古州晚报见诸报端后,这则通讯,让大多经历过那段悲惨历史的人,再次掀开那段布满尘埃与伤痛的记忆。
那段历史,正处在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黄金阶段,是学习、成长、奋斗的大好年华。他们本可以考上大学,当教师、工程师,或者是科学家,也可能是一个有文化的工人,有文化的农民。可是,他们该学的,什么都没有学到,不该学的,却都学会了,学会了阶级斗争,学会了打砸抢,学会了儿女举报父母,学会了夫妻相互举报。
某种程度上,张旷老人的道歉,讲出了古州一部分市民心中积存了几十年里,想讲却没有勇气讲出来的道歉。于是,有人想起了当年的老师,有人想起了当年的校长,想起他们被自己的学生批斗游街的情景。
问题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虽然已经过去了40多年,可是,积存在他们心灵上的痛楚,却一日也没有减轻。相反,随着岁月的增加,却日渐变得沉重了,就像是高利贷,越滚越大。
更让他们感到可怕的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高利贷,就像是某种病毒似的,还传给了下一代,造成当今社会的浇薄世风,泯灭人性的混乱局面。
张旷的道歉,更让那些如今已经风烛残年,当年被学生批斗、举报的老师们,感慨良多。这一声道歉,他们实在是等得太久了,今天,总算是等到了。虽然,这一份并不算迟到的道歉,并不是当年举报、批斗过他们的学生本人,他们依然将这份道歉,看成是送给他们的,因为,他们在这一声道歉中,看到了一线光明,看到了人性的回归希望,看到了社会进步。而某地下器官移植组织,正在全城追杀一个年轻人的事情,却给古州人,带来了恐惧与不安。
有传言说,这个年轻人,一旦落入地下器官移植组织,他将被摘掉所有器官,然后卖给国外有钱而急需器官移植的客户。不幸的是,这个传言,很快被官方所证实。一份红头文件,此时已经下发到各个单位,警方也在古州城内,到处张贴了寻人启示,并附有那个年轻人的照片。这个被地下器官移植组织追杀,同时又被古州警方寻找保护的年轻人,他的体貌特征,竟然都与沧海市不久前全力搜捕的那个年轻人,及其相似乃尔。
可是,古州警方在他们到处张贴的寻人启示中的用语,却在极力地回避这些要素,这似乎在极力掩盖,古州城寻找的年轻人,与沧海市全力搜捕的年轻人,并不是同一个。
这样的说词,自然很容易骗过古州城人,他们未必会知道沧海市曾经进行过的一场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却无法骗过江小河。在江小河看来,古州城寻找保护的年轻人,其实就是沧海市警方全力搜捕的李文余。既然要保护的都是一个人,为什么到了古州,却隐去了姓名,不敢承认他就是沧海警方所搜捕的李文余?
忽然间,江小河想起了格格的笔记本。当他想到那个红二代的孙子,正急需寻找一种特殊血型的肾脏时,他惊诧得打了一个冷战。
“难道是,警方看到了张旷的道歉报道,猜想李文余肯定在古州城里?还是他们自己发现了李文余的行踪?”
忽然间,江小河想到了医院里那个戴墨镜的年轻人。
“可是,那个年轻人,他并不瘸腿呀?”
张旷看到寻人启示时,也想到了李文余。他问江童颜,古州全城寻找的年轻人,是不是就是他要寻找的李文余。
江童颜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他没有马上回答张旷的问话。不错,当他看到警方的寻人启示时,他不是没有想到李文余。但同时,他也在想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儿子江小河为什么跟李曼也去了洪唐村?
就在江童颜不知怎样回答张旷提问的时候,古州晚报那位年轻记者,给江童颜打了电话。年轻记者说,那篇通讯见报后,晚报热线给打爆了,但大部分人只是表示对张旷老人的举动表示盛赞的,却并没有提供有用的线索。只有一个人,他说对那位拾荒女人有很深的印象,说不定,从他那里,可以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年轻记者让江童颜他们马上回招待所,他跟提供线索的人,一块儿过去与他们会合。
一行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急匆匆地来到了古州晚报招待所,发现古州晚报记者,正坐在走廊沙发上的与一位年纪较大的男人在说话。看见老前辈江童颜和张旷老人回来了,年轻记者马上站起来。江童颜转身将儿子和李曼,介绍给了年轻记者,古州晚报记者,便将那位男子,介绍给张旷和江童颜。听说这个男子,可以为他提供寻找一位拾荒女人的线索,张旷十分激动,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手,眼泪都流出来了。
江童颜一看这阵势,赶紧将大家带进他和张旷的房间里。
“江老师,张大伯,蒋先生看了通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们热线,我们问他能否随时与你们见面,他说什么时候都可以,随叫随到!这不,我立刻与他联系上了。”
“蒋先生,真是万分感谢呀!”
“哪里,哪里,这都是应该的。您这么大年纪,走了几千里路,来到我们古州,寻找当年的老师,就为一句道歉,实在是感动了我,也感动了古州人民。所以,您什么时候需要我,我什么时候就到,直到找到那位老人家。”
年轻记者和江童颜、张旷一起,对蒋同志询问所提供的线索,进行了分析。
江小河和李曼在来古州晚报招待所的路上,也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张旷在古州晚报登出了寻人启示,再加上这么大篇幅的通讯,相信会有人提供拾荒女人的线索。如果他们能够找到拾荒女人,那就等于找到了李文余。在江小河看来,拾荒女人说不定已经知道被警方列为保护对象的年轻人,就是她的儿子李文余,因为到处张贴的寻人启示上,不但标明年轻人的年龄,口音及身高,最重要的是每张启示上都贴有李文余的照片。尽管没有写上李文余的名字,但当妈的哪有不认识儿子。所以,江小河和李曼,也把希望寄托在这位蒋同志身上。
“我们苍山区,是全市最后一片棚户区,后来,这里被政府拆迁,建成了新楼盘,我们家也被迁移到别处了。虽然我们家可能会忘掉一些邻居,却不会忘记拾荒的老太太,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说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啦。一对生活在古州的年轻父母,将出生不到一周的女儿,狠心地丢弃在我们苍山路棚户区一个胡同里。谁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总之,这个可怜的婴儿,后来被这个拾破烂的老太太发现了,她一看就知道婴儿是被遗弃的,就把婴儿抱回家。咳,那算是什么家呀!一个四处透风的竹棚子,用别人扔掉的旧门板搭成的床铺,还有一大堆可回收的垃圾,什么塑料瓶啊,啤酒瓶啊,牛奶纸箱啊什么的。
老太太见婴儿哭得十分厉害,将她从襁褓里抱出来,想哄一哄。结果,她发现,女婴脸色苍白不说,竟还是一个畸形儿,一只手上有六指。
有人就劝老太太,赶紧将这个婴儿送给政府吧,这明显是亲生父母见她患了不治之症,才狠心丢弃的,你一个捡破烂的,怎么可能养活这孩子?老太太心太软,不忍心将孩子再送走。那以后,老太太就用她捡破烂换来的钱,买奶粉喂养弃儿。那时候,多亏还没有毒奶粉出现,要不,非要了这孩子的命不成。
老太太收养弃婴的故事,很快在古州城里传开了,结果被一对回国的年轻夫妇听说了。那个女的不能生育,他们夫妇一直想抱养一个孩子。有一天,这对年轻夫妇,决定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要是有缘分的话,就抱回来养着。
非常奇怪,当这对年轻夫妇,走进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竹棚子时,本来还哭啼不止的婴儿,竟突然停止了啼哭。小家伙将两只小手,从襁褓中伸出,就像见到了亲生母亲似的。不,这个比喻不恰当,亲生母亲已将她遗弃了。对,应该说,就像见到天使似的。
捡破烂的老太太,听说这对夫妇不能生育,一直很想抱养一个女儿,知道他们非常有诚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就是说,她同意将这个孩子,放心地送给这对年轻夫妇了。那孩子被这对夫妇抱走后,老太太大病了一场。”
蒋先生是上海口音,说话语速快,音调委婉,但是,江童颜和江小河及李曼,还是听懂了。不但听懂了,他们还联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辜华。关于辜华的身世,尽管他们站的角度不同,而且不如格格掌握得那么全面,但已经够了。只有张旷一人,被蒙在鼓里。
江小河是个办事稳重的人,他还要进一步确认。
“请问蒋先生,你还记得,拾荒女人的口音吗?”
“当然记得,是闽南口音,说‘非常’叫‘灰常’,管‘热’叫‘乐’,管‘肉’叫‘漏’。我们这一片差不多都是50年代从上海调转过来的,大家对老太太的闽南口音,印象很深的。”
江小河确信,大家说的拾荒女人,就是当年第一个收养辜华的老太太。按说,这个时候,江小河应该将这个事实,告诉张旷,以省得他对蒋先生抠根问底似的盘问。但为了慎重起见,他目前还不能说出辜华养父母的情况。况且,即使说出来,辜华养父母也未必能够找到当年的拾荒女人,弄不好,被古州晚报记者,不知就里地给捅到报纸上,岂不是暴露了格格?想到这里,江小河仍保持缄默。
江童颜早已洞察到儿子的心理状态,却对他的知而不言,表示了认可。李曼更是将此情此景看得透透彻彻,她见江老师不言不语,也保持沉默。
“蒋先生,您还能找到拾荒女人的下落吗?”古州晚报记者问道。
“对呀,蒋同志,请一定帮我找到那个老太太呀!”张旷显得既兴奋,又着急。
“找不到了,恐怕是找不到了,要是能够找到的话……。”
蒋先生话只说了一半,似乎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江小河却觉得那里面有文章,他问道:
“蒋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人,也在找她呀?”
蒋先生想了想,终于说道:
“不错,是有人也在找她,但不是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一直很纳闷,他们找她一个拾破烂的
老太太,到底干什么,难道老太太掌握了他们的什么秘密?”
蒋先生的自言自语,让江小河立刻意识到,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看来,蒋先生所掌握的情况,也就这么多了,这让张旷十分沮丧,刚刚沸腾起来的热血,顿时降到了零点。古州晚报记者,也显得很失望。只有江小河和李曼,看到了希望。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古州正在上演的全城寻找保护人的大行动,似乎在掩盖着某种秘密。
突然间,格格笔记本上的某些章节,就像一个大屏幕,在江小河眼前闪现出来。
“……看来,他们又要害人了!”
江小河把他在翻阅格格笔记本时,曾说过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把在场人都给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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