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无处可逃 >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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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洪唐村距离古州市,也就30多公里的路程。

    当红色凯美瑞驶入古州城时,江小河真想把方向盘一转,几分钟后,他就能在医院里看到格格。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见格格的时候。就这样,小轿车从古州市中心横穿过去,随着车后一阵扬尘,江小河心中,再次掀起阵阵波澜。他很想知道,格格现在是否已经过了排异期。小轿车经过古州医院附近时,江小河只是将头稍微往医院方向望了一眼,车便一闪而过,朝洪唐村驶去。

    这一切,坐在副驾位置上的李曼,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红色凯美瑞从国道上驶入乡道,路面突然变得坑坑洼洼起来。不断有拉运物质的车辆从洪唐村方向开过来,与轿车擦身而过,掀起阵阵灰尘。

    半个小时后,洪唐村出现在眼前。远远看上去,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虽然村中也有几座新建的红砖瓦的现代小洋楼,但大多数都是古老而破旧的石垒老房子。

    江小河跟李曼首先找到村委会,结果,村委会主任不在。一个年迈的老人,像是看门人,接待了来访者。听说来人是沧海晚报的记者,要找一个腿有残疾的年轻人,了解一点情况,那老人马上便说出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啊,你们要找的娃儿,叫李文余,听说被一个传销组织绑架了,已经很久没有他的音信了。”

    “听说,村里还有一个年轻人,也跟李文余一起被传销组织绑架过,可是,他逃了出来,他现在还在村里吗?”江小河心急,想直接找到下一个。

    “啊,那是屠家的娃儿。是的,听说他是逃了出来,可是,他也不敢回家呀,听说偷偷地回来过一次,又被吓跑了。”

    “被谁吓跑了?”李曼十分警觉。

    “听说,派出所警察来找过他,想了解一点情况,结果,他害怕,吓跑掉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老人家,您能带我们去屠家看看吗?”江小河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屠家也没人了。自从李文余失踪,他一个人逃出来后,村里人都骂他,说他出卖了李文余,自己才逃出来了。所以,他在村里呆不下去了,听说也都进城打工去了。嗨,这家人,也挺可怜呀!”

    “可是,我们听说,屠家的娃,是因为传销组织的人在抓他,所以才不敢回来的,是这种情况吧?”江小河想起李曼同学说的那些话。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所以说,派出所才多次来人调查。”

    江小河与李曼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觉得,有必要去当地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但是,江小河认为,既然来了,应该先到村里走访一下,他想多了解一下那个女老师后代的生活情况。关于这个环节,李曼并不了解江小河的真实意图。她只是以为,江小河仅仅想从老乡们那里,更多地掌握一些与地下器官移植黑幕有关联的线索。

    沧海晚报的两个记者,被那位老人家,带进村里,经过左邻右舍,一座又一座小洋楼,然后拐进一个逼仄小路,最后,他们在一座破旧院落前,停住脚步。

    老人家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好像心里在默默念叨着什么,然后,才轻轻地推开已毫无遮风能力的柴门,试探着踏进那满地落叶,篱墙颓圮的院落。一群黑色的乌鸦,扑打着翅膀,呼啦啦地从老房子窗户里,飞了出来,然后,它们对着不速之客,烦躁地叫了几声,这才很不情愿地飞走了。一种萧飒景象,顿时笼罩着客人的心。这座门窗破碎,墙面坼裂,荒秽不堪的老房子,让人不免联想到,这里的主人,一定经历过让人无法想象的艰难与不幸,最终才不得不离开了这里。

    江小河和李曼,跟在带路老人的后面,轻轻地走动着,生怕脚步声惊扰了这里的亡魂。三个人的脚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竹棚,地上一个土垒的灶台,可能是主人做饭的地方。院子左右两侧,各长着枝叶杂芜的荔枝树和枇杷树,树下则蒿草繁茂,一派荒秽景象。房门没有锁,老人家径直地将门推开,一股浮尘飞起,伴随着一阵嘎嘎声响,两位客人被带进了那座低矮昏暗的房子里。

    若与周围典型的闽南民居相比,这座房子,显得不伦不类。房间里仅有三张木制单人床,分开置放,一张靠窗,一张居中,一张靠门。一把很不起眼的小方桌,可能是吃饭用的,再就是下田种地的耕具,别无长物。屋顶的横梁上,被一个又一个乌鸦的鸟窝盘踞着。

    “难道,这就是女老师丈夫所留下的全部家产?”

    江小河脑海中,早已浮现出想象中的女老师后人的生活窘境,仿佛张旷老人的陈述,在微风吹佛下,在他耳畔习习而过。接着,女老师家人的形象,一一地在他脑海中,十分具象化地浮现了出来。非常奇怪,他在阅读张旷老人的广告时,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女老师家人的形象,具象化地展现出来,只是停留在模糊的表象阶段。而现在,当他的脚步一踏进这个荒秽不堪的院落时,无论是女老师的丈夫,还是她的儿子,以及后来走出农村,进城当农民工的孙子李文余,全都有血有肉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首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老爷爷的形象,那应该就是女老师的丈夫李西沤吧?这位老爷爷,当他的妻子,以反革命罪被枪毙后,他带着儿子,逃离了完达山,悄然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古州,从此,隐姓埋名,当起了农民。也许,这个当父亲的,无法对儿子隐瞒他母亲被枪毙的事实,在那样的年代里,即使父亲不说,学校里的同学,或者是街坊邻居的小孩,也会指着他儿子的头,说道,“你妈是反革命,被枪毙了!”但是,他却可以对儿子掩盖妻子临被枪毙前,被人摘掉两只肾脏的事实,以免在儿子弱小心灵中,埋下深深的阴影。直到他看儿子长大,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时,也没忍心,将妈妈临死前被人挖走两只肾脏的事情,告诉儿子。他完成了妻子的遗愿:“不要把仇恨一代一代传下去。”

    接着,江小河脑海里,浮现出女老师儿子的形象,那就是李国民。当年,这位跟随父亲从完达山回到古州老家务农的儿子,他那幼小的心灵,一直默默地背负着母亲是反革命罪名的重负。以至于他即使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那些村娃用亲切的目光与他交流时,他也不敢与人正视,因为,他心里在不断地提醒自己:“我是一个反革命的儿子。”就在父亲病故的第二年,这个心存畏惧的年轻人,与一个从沧海市附近渔村逃婚的姑娘,悄悄地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

    现在,江小河脑海里,走出了最后一个人,他就是女老师的孙子李文余。这个可怜的孩子,从他出生到长成小伙子,几乎都没有体验过幸福是个什么滋味。因为打他爷爷那辈上起,就没给他打下幸福的基础。当年,爷爷带着爸爸,从完达山逃难回到洪唐村,一个当村长的远房亲戚,看父子俩实在可怜,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接纳了反革命家属。村长居然还按一般村民待遇,分给这对父子俩一亩耕地,一块很小却很够用的宅基地,父子俩便在村头那小片荒地上,盖起了简易房子。现在客人们看到的房子,那是几十年后,当他们一点点站住脚之后,在原来基础上重建的房子。又过了几十年,他们的房子前后周围,又盖起了很多房子,将他们的老房子,围在了中间。这样,女老师的孙子,当他长到十几岁时,爸爸因得癌症而病故。有一点,这个孩子比他爸爸更幸福,就是他连奶奶是反革命的事情,也不知道,就更不用说,奶奶临死前还被人活摘了双肾。

    李文余不知道这些事情,并不等于村里的老人们,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上辈人的缄默,显然是出于对李文余的爱护,却让李文余,包括村里的年轻人,几乎对李家的悲惨历史,毫无知情。

    江小河心里默默地想着,越想越深层。而此时李曼的心境,却并不像江小河那样复杂,那样感慨颇深,在她所了解的情况中,一个进城打工的年轻农民的家境,差不多也都是这样的吧。

    “老人家,咱们到院子里坐一坐好吗?”

    江小河总想从老人家嘴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他先走出房间,在院子里随便找了几个破旧歪扭的板凳,坐了下来。李曼随手将一瓶冰红茶递给老人家,那老人说他喝不惯,推让了一下,才接过来。江小河和李曼一人一瓶,将冰红茶拧开,喝了一口。

    “老人家,李文余妈妈的娘家,还有人吗?”

    江小河想通过李文余的家人,多了解些李家的境遇。

    “唉,老李家的儿媳妇,谁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哪里人。有人说,她是逃婚出来的,老家可能在沧海市附近的一个小渔村。但具体情况,谁也说不清。这么多年,就没见她回过娘家,更没见她的娘家有人来看她。不过呀,她也算很幸运,嫁给了老李家,一个安安分分的人家,从来就没有被欺负过。这不,在李文余这孩子十几岁时,老李头得了癌症死了。两年后,李文余觉得自己长大了,说什么也要出去打工,然后回家修房子,娶媳妇。他妈妈没办法,就同意了。结果,这孩子一去,就没个音信,后来,他妈妈出去好几次去找儿子,一连十多年都没有找到,她最后这次出去找儿子,就再也没回来。”

    “老人家,您知道屠家搬到哪儿去了?”李曼觉得,江小河想从老人家这里了解李文余的事情,有点舍近求远,不如直接找到屠家人的踪迹,然后从他们那里,找到李文余的下落。

    “李曼,我觉得,咱们既然大老远来了,不妨多与老人家聊聊,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记者同志,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不如到派出所去看看,说不定,能直接找到李文余的下落,因为我听村里说,派出所就这个事情,来过好几次了。”

    “老人家,我还是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些关于李文余他爸爸妈妈,甚至他爷爷生前的一些生活情况,您可是这个村里的老人啦!”

    “啊,那倒是,那倒是。这位记者同志,要说起老李家的事情,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你们看,”老人家站起来,指着不远处一座红瓦房,说,“那就是我家,你看多近那!”

    老人家便将他几十年来,对李家所了解的生活情况,向客人娓娓道来。

    “那年,我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儿,跟李文余他爹,年纪不相上下。那时,李文余的爷爷,村里人都整天喊他老李头儿。老李头儿是一个怪怪的人,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干农活儿,整天都听不到他一点的声音,好像他是个哑巴。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家是逃难来的,更不知道,他家的老太太是个被镇压的反革命。李文余的爸爸,跟他爷爷一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说起他们的日子,那真是苦哇!老李头儿身体不好,儿子虽然年轻,但跟他爸一样,都不会种地,就靠那一亩地跟房前屋后一点菜园子地,勉勉强强过日子。他家有个特点,就是尽量不与人交往,但别人家如有事情,他们却十分愿意帮忙。比如说谁家盖房子,只要开口,他们父子俩有求必应。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技术,就是出点力气,毕竟盖房子是个大工程,搬石头和搅拌水泥的活儿,基本都是这爷俩的事情。慢慢一来,村里人就了解了他们。很快,就有人将一个逃婚的姑娘,介绍给了老李头的儿子。他们结婚后,生下儿子李文余时,老李头儿已经走了。很可惜,这个可怜的老头儿,到底也见过孙子。李文余爷爷走后,人们就开始管李文余爸爸叫老李头儿了。

    李文余十几岁时,他爸得了癌症,最后也走了。我们这个村,早些年都没有这种病,最近几年,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都说是从附近的化工厂里流出来的水,污染了农田。这种情况下,一些年轻人纷纷走出去打工,有钱的人家,也把家搬到了别处。现在,你看到的那一排排漂亮的房子,大部分是空的,没人住。刚才,姑娘说想找屠家人聊聊,其实,屠家就算不是因为李文余的事情,人家也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不过是早走晚走的事情。”

    “那么,老人家,李文余是什么时候出去打工的?”

    “哦,我刚才忘了说。李文余后来,也跟屠家娃出去打工了。他妈妈听说他的腿受了伤,就出去找他。”

    李曼发现,江小河每当听到老人家讲到李文余一家生活背景时,就十分的激动,越发觉得奇怪了。

    “难道说,江小河这次带她到洪唐村来,不单单是寻找李文余的下落?看来,他还另有目的!”

    江小河早已看出李曼的心思,却装着什么都没有察觉,继续向老人家启发性地追问。

    “这些年,难道就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李家?比如说,从很远很远的什么地方的公家人,来调查他们家?”

    老人家想了很久很久,似乎想起什么,嘴巴张得老大,想说什么,随即又想不起来了。

    “老人家,时间过去很久了,别说您这个年纪,就是我这样的年轻人,现在的记性,也不是很好,常常是话到嘴边,想说时就忘了。”

    这时,老人家一拍大腿,突然想起那件事情来。

    “对了,就在屠家的娃跟李文余被绑架的前几天,咱们村里来了一伙神秘的人。”

    江小河眼睛一亮。

    “老人家,快说,这伙神秘的人干啥来了,他们是不是来找李文余来的?”

    “对,是来找李文余的!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家,我是瞎猜的。您快说,后来怎样?他们找到李文余了吗?”

    “那伙神秘的人,虽然开着宝马车,待人倒也客气,说是上级领导专门派他们,来找一个叫李西沤的老人。我们说,不知道谁叫李西沤啊?他们中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十分和蔼地对我们说,叫李西沤的人,是位年迈的老人,他的儿子,叫李国民,父子俩几十年前,是从东北的完达山搬到这里的。他们这一说,我们就知道了,这是老李头儿家呀?我们住在一个村里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老李头儿叫什么李西沤,他的儿子老李头叫李国民,就知道老爷子的孙子,叫李文余。记得,有一次我问老李头,怎么给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字,‘文余’,啥意思?他憋了半天,才说道,他儿子是文化大革命的劫后余生。他们父子俩当年若不是从东北的完达山逃难到此,根本不会有这个孩子。”

    “老人家,那您快说说,那伙人来找李文余干什么?”

    “啊,对了,他们说要给这个孩子的奶奶落实政策,既然家里没了大人,那这个孩子就是政策落实的接受者,他们找他,就是想落实政策,没别的意思。我们就告诉他们,李文余跟村里一个姓屠的伙伴,一同出去打工了。”

    “然后,他们就走了?”

    “是的,然后,他们就走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也就是传说屠家娃和李文余从被传销集团绑架后逃出来后,那伙人其中一个年轻的又来了,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找,而是在村子里到处转。我们一看,就知道在找李文余。”

    “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他们的身份吗?”

    “第一次时,根本没怀疑,因为有人发现,当地派出所一位民警,当时就坐在轿车里。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个民警始终没有从轿车里走出来。”

    “第二次就怀疑了?”

    “是的,但他们再也没来过。”

    此时此刻,李曼已经确信,关于李文余被绑架一事,江小河一定还掌握了更重要的线索,没有告诉她。李曼虽然是一个实习生,无论从那个角度讲,她都不应该质疑自己的老师。但是,李曼给傅格格当实习生,却不同于一般的实习生,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出了一般实习生与老师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当李曼的师姐格格姐被人撞死后,她早已把自己实习生的角色,忘在了脑后,她像对待亲人那样,为格格姐的突然死亡感到痛心疾首,尤其对格格姐的死因,表示出十二分的质疑。可以这样说,在某种程度上,她对师姐的死亡,比师姐的丈夫江小河,更富有责任感。现在,当她意识到,师姐的丈夫竟然没有把这次洪唐村之行的全部目的事先讲给她听,让她起码有个思想准备,感到既生气、疑惑又不解。

    现在,是该离开洪唐村的时候了。江小河起身,对老人家说,他们要走了,然后用目光示意李曼。实习生只好站起来,向老人家表示致谢,然后跟随江小河步出小院。这时,他们才发现,不知何时,一群老人和小孩儿,聚集在小院门口看热闹,看见客人走出来,马上让出路。

    江小河和李曼,再次谢过老人家后,走进红色凯美瑞轿车里。当车子驶出洪唐村很远时,李曼终于忍不住问江小河。

    “江老师,你有事情瞒着我。”

    江小河对李曼的提问,有心里准备。只见他依然稳稳地把持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仅仅用余光看着李曼。

    “李曼,有些事情,你若不知道,也许不是坏事。比如,你格格姐,她就不想让你插手地下器官移植黑幕的事情,那是她关心你,爱护你。所以,当后来调查越来越深入的时候,她干脆甩开你,一个人调查,就是这个意思。”

    “江老师,你知道,我跟格格姐的感情吗?她就像,……”李曼有些哽咽了,“她……就像我的亲姐姐……。”

    “我怎么能不知道?你跟格格姐,不是一般的闺蜜关系,你俩合得来,性格各方面都很像,尤其是,你们都是黑大的学生,又是同一个系,你办过格格姐办过的校报,担任过她曾经担任过的校报主编。你毕业后,在系主任的介绍下,你千里迢迢来到沧海晚报找你的学姐,经她介绍,你终于成为晚报一名实习生。所以,你认为你跟格格姐的缘分,是上天的安排……。”

    江小河发现李曼已经哭出了声,赶紧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上,顺手拽下几抽纸巾,递给李曼。

    “李曼……。”

    见李曼伤心委屈的样子,江小河几乎快要将格格复活的事实,说了出来。但是,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不错,李曼较比一般实习生,确实很优秀。她性格开朗,办事沉稳,勤奋好学,吃苦耐劳,几乎所有实习生应具备的品质,她都具有。所有这些,江小河不是不了解。但是,他觉得李曼毕竟社会经验不足,尤其对险恶的社会现实,缺少实际生活的体验。虽然她跟格格这段时间,也接触过一些社会的阴暗面,但真正险恶的领域,就连格格也缺少必要的自我保护能力。不然,她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事到如今,为了复活后的格格的人身安全,江小河连父母都一度隐瞒了,对于年轻的李曼,就更不在话下了。直到有一天,他认为格格彻底安全了,再向亲人、朋友、同事公开格格复活的事实,也不晚。

    “李曼,你要冷静。不管我有什么事情暂时瞒着你,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格格姐好。我们现在惟一的任务,就是先找到李文余,只有找到他,就能够找出格格姐被害的元凶。”

    “可是,江老师,既然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到李文余,找到屠家的孩子,可你为什么面对那位老人家,追溯李文余的家史?这与李家的现实,有什么联系吗?”

    “其实,我问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仅仅是用来参考罢了。我觉得,想了解一个人的今天,很有必要了解一个人的昨天。因为,生活不仅仅是一面镜子,要想了解一个人的过去,一个家庭的过去,所以,生活还应该是一个万花筒,只有万花筒,才能折射出昨天和前天,而镜子的平面性,只能照出今天。”

    “好了,好了,江老师,我听懂了。既然你认为现在还不到明说的时候,我就保持沉默,耐心地等。好吗?”

    “好的,李曼,你能这样理解,我替格格谢谢你了。”

    “江老师,我没有猜错的话,咱们是不是要去洪唐镇派出所?”

    “对,我们就去洪唐镇派出所。”

    13

    刑侦处大队长陈辰,一个月里,人瘦了很多。从警以来,他成功侦办的大案要案无数,无论是刑事案件,还是经济案件,都没有像女记者被害案子这么吃力,既伸不开手脚,也施展不出手段。然而,他不仅仅感觉到办案吃力,还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疑惑。

    开始时候,他制定出一个以地下器官移植黑幕为突破口,以多起尸体被偷案为线索,在全市范围内,尤其是天马山附近那个神秘的工厂,进行排查,从而找出杀害女记者傅格格真凶的方案。一直以来,陈辰总是觉得那家人体塑化公司很可疑,似乎与地下器官移植和尸体被偷案件有着某种关联。但是,每次当他提出对那家公司进行侦察时,总被上级以种种理由给否定了。他也听说过,那家公司的后台很硬,但到底硬到什么程度,他一直不知晓。这一次,陈辰想借女记者被害的机会,揭开那家公司的神秘面纱,没想到方案上报后,仍然没有得到批复。理由是,女记者被害案属于单纯性命案,按一般命案侦破即可,不需要动用更多警力资源。

    很久以来,陈辰就对沧海晚报女记者傅格格,有关地下器官移植黑幕的报道,给予极大的关注。他还就这个问题,专门写出报告,请求上级同意刑侦大队全力侦破,将长期以来,一直笼罩在沧海市民心头上的乌云驱散,一举拿下这个社会毒瘤,却始终没有得到上级的同意。

    但就在昨天,处长打电话告诉他一件好事儿,说曾经被省厅否定的“女记者傅格格被害案与地下器官移植黑幕合并一案侦破”的方案,又奇迹般地被省厅批复了。

    陈辰是个急性子,马上跑到处长那里,接过批复文件,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脸拉长了起来。原来,省厅名义上是批复了方案报告,却附加了这样的内容:

    “在这些被绑架的人当中,有一个叫李文余的男性公民,尤其要特别保护。省厅要求沧海市公安局刑侦处,应以蔡唐村为重点进行搜查,找到李文余之后,要在第一时间通知省厅,省厅将专门派人前来押送李文余,沧海市公安分局一分钟都不得羁留。”

    报告后面随后附一幅李文余身高、年龄、口音、血型及标有瘸腿特征说明的传真照片。这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陈辰看完批复报告,沉思良久,决定不管上级如何要求,都要立即行动。他立刻将大队全部人马,召集到一起,连夜作出具体部署,将注明李文余身高、年龄、口音及血型的照片,分发到各小分队长手里。准备在拂晓时刻,对蔡唐村外来员工聚集地进行拉网搜查。

    那时候,东边天际,已经泛出淡淡的鱼肚白,蔡唐村却还在朦胧中沉睡着。灰暗的天色,将高高低低横七竖八的楼房群,统一染成了灰色调子,与这个居住成分混杂的灰色地带,十分吻合。三十多辆警车,几百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警察,将这个睡梦中的村镇,团团地围了起来。

    特警队第一小分队在当地两名警察的带领下,首先穿插到洪唐村核心地带,其余分队,尾随其后展开了拉网似的搜捕。这是一个居住着上千户临时居民的村镇,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职业,当然也囊括了全国各地的口音。此时,散养的家犬们,早已发出阵阵吠声。警察们挨家挨户的叫门,被惊醒的居民发出惊叫声,蔡唐村沸腾了。

    陈辰在特警队第一小分队里,紧紧跟在两名当地警察后面,直奔一家事先摸好地点的地下黑诊所扑过去。结果,他们只在这间空荡的房子里,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空药瓶和一些医疗垃圾,墙上贴着一张医用人体部位图画,其余什么都没有。很快,对讲机里传来另外几个小分队的情况,都说毫无收获,一个嫌疑人都没有抓到。

    这样的结果,陈辰事先想过。当地派出所两位警察看着陈辰,摊开两手,表示很无奈的样子。陈辰苦涩地对他们笑笑,他知道,不久前刑侦大队已经在当地派出所的带领下,搜查过这里,自然是一无所获,仅仅几天时间,那些人再愚蠢,也不会愚蠢到警察前脚走他们后脚又返回的地步。

    陈辰对这次毫无疑义的行动,表示出极大的反感。就在他们打算归队时,妻子发给他的一条短信内容,让陈辰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辰,昨天晚上我值班时,科里一名患者突然失踪了。虽然医院已经报了案,但不知怎么,这件事情让我想起晚报女记者傅格格的事情。马上告诉你,不知对你是否有用?梅。”

    陈辰看了这条短信,立刻联想到了傅格格。正想收兵,又接到处长的电话,处长好像对这次行动一无所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却仍然让陈辰他们再搜索一次,说这是省厅刚刚下达的指示。没有办法,陈辰命令各小分队,进行了第二次搜索。

    这一次,自然不会有任何收获。刑侦大队的警察们,纷纷对这次行动提出质疑,陈辰则扳着脸,样子十分吓人。回到刑侦大队后,陈辰向刑侦处长倾泄了对此次行动的不满,没想到处长比他的火气还大,因为他也刚刚被省厅领导严厉地批评了一通,说他们不是以饱满的热忱执行上级的命令,而是以消极的态度应付了事。

    陈辰忽然想到妻子发来的短信,刚要向处长汇报,突然又把话咽了回来。他想自己亲自去中山医院了解一下情况。

    如果把昨天晚上的患者失踪案加在一起,中山医院已经连续发生5起与尸体有关的案子。虽然,昨天晚上的患者失踪案不能与尸体失踪案算在一起,但在陈辰心里,已然把他们视为同一类案件。直觉告诉他,这名患者的失踪,很可能是冲着患者身体去的,具体说,是冲着他身体的某一器官而去的。

    陈辰来到住院部5楼,径直地朝呼吸科医生办公室门口走去。他知道这个时候,昨晚值班医生还没有走。经过护理中心服务台时,他见昨晚与妻子值班的护士们,已经换上了白班人员。那些护士小姐们,当她们见到同伴的警察丈夫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时,就知道是为昨晚上的事情而来的,都向陈辰点点头,一直目送警察直接走到值班医生的休息室门口。

    听到叩门声,值班医生赵丽声打着哈欠将门打开,见是陈凉梅的警察老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身体往后退一步,让陈辰进来。

    “赵医生,说说情况吧。”陈辰开门见山。

    “与前几具被偷尸体不一样的是,这次是个大活人。当然,也是一个无亲属患者。”

    “说具体一点。”

    “是个男性打工者,没有身份证明,20多的岁样子,身高170公分,患急性肺炎入院……。”

    “就这些?”

    “你还需要什么?”

    “身体有无术后留下的疤痕?”

    “查过了,没有任何疤痕。”

    “什么血型?”

    “啊,是O型血。”

    陈辰睁大了眼睛。难道这仅仅是巧合?省厅发下来的那个叫李文余的男性公民,就是O型血,而且身高也是170公分左右,年龄也几乎不相上下。只是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古州口音,因为病人被人送来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等他稍微清醒时,已经被人弄走。

    “有没有给病人拍照?”

    “没有,病人又没有死亡。”

    陈辰想到了监控录像。他马上去了保安监控室,用了几个钟头调取了当晚5楼呼吸科的全部录像资料。结果发现,那个患者被人送来时,头上蒙着一位环卫工的工作服,根本看不清病人面孔。等陈辰再想从录像资料中找出昨晚病人失踪的线索时,竟然一无所获,与另外几具尸体被偷时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录像资料。

    当初,那几具尸体被偷后,陈辰也是第一时间,调阅了中山医院的所有监控资料,均无收获。后来,他亲自查看了那栋楼的消防通道,结果发现,距离死者呆过的病室附近,正好有一个垃圾输送通道口,与死者病室仅仅不到两米远。就是说,在他们刚刚被医生宣布为死亡之后,甚至相关人员都还没来得急对尸体进行处理的忙乱当口,那些尸体,被人悄悄地装进黑色塑料袋里,然后像垃圾一样,扔进那个足可以塞进一个大麻袋大的通道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弄走了。

    陈辰从监控室里出来,本想到公园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想想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开车回到了处里,向处长汇报了此事。

    刑侦处长显然十分重视这个线索,他觉得,这是目前与省厅传真过来的李文余图像资料最接近的搜查对象,立刻向局长汇报。局长一分钟也没迟疑,马上将情况汇报给省厅。让沧海市警方没有预料到的是,省公安厅长听到情报后,立即命令沧海市公安局长,即刻进入特级警备状态,调动全市警力,搜查疑似李文余的年轻患者,并特别提醒,要确保搜查对象人身安全。此时,五百多名警察,以及四百多名特警部队,已经整齐地在市公安局广场里列队完毕。局长一身戎装,十分威严地站在检阅台上,他用简短的语言,阐明了此次行动的重要性。现在,他扬起一只手,准备发布行动命令。就在这时,直升机马达轰鸣声,出现在沧海市公安局广场大院上空。

    所有警察的目光,一齐朝天空望去,只见直升机机身上十分明显的“古州公安”四个大字,以及下面一行长长的英文字“police”,在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特别醒目。当这架警用直升机,在广场一个空隙处停稳后,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警察,匆忙地从飞机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地向列队走过来。

    沧海市公安局长,一阵小跑来到那位中年警察面前,然后一个站定,向那人敬礼。中年警察边走边回敬礼,几步来到列队正前方,一步跨上阅兵台。此时,陈辰就站在列队最前排,因此,他将年轻的省公安厅厅长脸上流露出的忧虑神情,看得十分清楚。

    “同志们,那个叫李文余的年轻人,他既是非法地下器官移植组织的知情者,也是这个非法组织的受害者。找到他,就会破获那个非法地下组织。现在,你们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找到失踪年轻患者,很可能就找到了李文余!”

    “现在,我宣布,‘1212特别行动’,立即开始!”

    沧海市公安局长一声令下,各特警小分队在两名刑警的带领下,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大搜捕。由于沧海市公安局没有直升机,这样,省公安厅厅长的直升机,便留给“1212特别行动”使用,沧海市公安局长立刻登上飞机,在空中亲自指挥这次大搜捕行动。

    那时候,当陈辰仰望天空,看到那架警用直升机盘旋而至时,他便猜到是谁来了,及至看到老同学一脸忧郁的目光跳下直升机时,他脑海中浮现出“青云直上”几个字。任务紧迫,关于老同学的突然到来,以及老同学这些年来青云直上的成长故事,陈辰一概都来不及思考。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省厅如此重视一个非法地下器官移植组织的受害者,或者说是知情者,竟然动用了直升机,如此的重视,如此的紧迫,这在他从警多年的经历中,还是前所未有的。

    现在,陈辰率领的小分队,已经进入到市郊区,这是局长的用意,因为市中心重点地带,甚至诸如蔡唐村那样的城中乡地带,也都被他这个刑侦大队长亲自搜查过了。但局长还是想到了一个死角,那就是远郊地带,因此,局长让陈辰带领小分队搜查与古州交界的郊区地带,并对此抱着很大的希望。

    多年来,直觉告诉陈辰,天马山附近的那个神秘的人体塑化公司(也可以说是工厂),很可能与非法地下器官移植组织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几次提出要搜查那里,尤其是白血病患者辜华尸体被偷之后,可每次都被上级给驳了回来。这次沧海晚报女记者傅格格突然被大卡车撞死,事发地点竟然就在距天马山附近的下穿隧道里,陈辰再次提出要搜查这个神秘公司,结果,他的请求又被驳了回来。让陈辰感觉非常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一次,当疑似李文余的年轻患者失踪后,上级却对这个普普通通的打工者,竟如此的重视,并不惜动用厅长专用直升机,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三辆特警队的越野车,已经驶出了下穿隧道,直奔天马山开去,再过两分钟,警车将出现在那家神秘的人体塑化公司大门口。

    就在这时,直升机上的局长用对讲机向陈辰发出停止前进的命令。

    “陈辰,让你的小分队,马上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受直升机电池波的干扰,对讲机发出的声音十分混杂,但陈辰对撤兵的命令内容,还是听清楚了。陈辰对局长的命令,十分不解,但稍微迟疑一下后,他明白了,这应该不是局长的本意,一定是他的那个老同学发现他们的举动,临时下达的指示。这时候,陈辰被长期压抑的倔强劲头儿,突然爆发了出来。只见陈辰对着对讲机,将身体探出车窗外,扬起头,对着上空一个劲儿地摆手,装出听不清的样子。最后,他将头退回车内,调整一下对讲机频道,命令他的小分队,向罗汉竹林火速前进。

    三辆警车驶进那条逼仄小路,丝毫没有减速,警车快速穿过那片茂密的罗汉竹林所掩映的小路,将路边茂密的竹叶,纷纷挂落下来。紧接着,被罗汉竹所掩映的工厂,暴露在小分队警员们面前。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看似如此荒凉的工厂,能够隐藏着多么大的秘密。从大院外表看,这里篱墙颓圮,厂房破败,一派萧瑟气息。但走进大院,却是另一番景象,各个角落里,堆满了装有白色粉末样的编织袋,以及一堆堆沉甸甸的塑料捅,倒也有几分生机。

    就在警员们一步步向里逼近时,突然从大院的一个角落里,贸然地跑出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推着的小推车里,分明装着一具赤裸裸的大肚子年轻女尸。这具女尸,显然刚刚被清洗过,虽然女尸脸部朝下,但她煞白的身体,以及明显凸起的肚子,谁都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孕妇。穿白大褂的人,显然刚刚接到了什么指令,要他们即刻将这具女尸,临时送到什么地方隐藏起来,由于走得急,以至于都忘了给这具女尸找一件布料遮挡一下。从神情上看,这些身穿白大褂的人,显然都是一些见过世面的人,即使他们突然发现有警察闯入,也依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与恐惧,反而泰然自若地继续他们的工作,仿佛他们眼下所运送的不是令人敬畏的尸体,而是类似于某些屠宰场,刚刚被宰杀过的白条猪而已。

    陈辰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脉搏随之快速跳跃。他见过无数血淋淋的谋杀现场,也目睹过被害人支离破碎的尸体,甚至,他还曾经面对过极其凶恶的歹徒,手持匕首将被害人劫持的场面,却从未见过人们对待一个死者,就像对待一只刚刚被宰杀过的小鸡小鸭,那样习以为常。

    冲进工厂车间里的小分队警员们,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他们的心境。在这个宽敞明亮的车间里,到处摆放着正在被加工的尸体,福尔马林的味道,在空气中传播着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牢牢地控制着警员们的心理。这里没有太大的生产噪音,却能清晰地听到,从不同角落里,一些精密仪器加工某具尸体的某个部位时,所发出的“吱吱”响声。所有听到这种声音的警察,几乎都在心里这样自问自答:

    “什么是罪恶的声音?现在所听到的声音,就是罪恶的声音!”

    最初时候,那些身穿白大褂的工人们,都有条不紊地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当他们忽然发现,大批武装警察突然闯进来时,他们一度也曾惊讶过,手中的工作,出现了暂时的停止,但也仅仅是几秒钟的事情。稍后,随着他们的主管,那位大个头高鼻梁的外国人出现在警察面前时,他们随即便恢复了常态,仍然向以往那样,又开始了工作。罪恶的“吱吱”响声,依然继续弥漫在空气中,就像他们有意用这种声响,专门来招待这些不速之客似的。

    小分队员们分散在各个角落里,却都在看着陈辰,希望得到他进一步的指令。在这些警员们看来,这次行动可能搞错了方向,上级明明要找的是一个年轻而瘸腿的大活人,而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却几乎都是尸体。

    “哈喽!”那位主管来到陈辰面前,用生硬的中国话跟他打招呼。“请问,你们这是在拍电影吗?”

    陈辰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老外的心理素质如此强大,对突然闯进来的警察,居然用调侃语言来应对。

    “这是我们的搜查令。”

    陈辰将搜查令出示给老外看。老外主管接过来,认真地看着,然后,将搜查令还给陈辰,仍然用诙谐的语气说:

    “啊,我就说嘛,要真是拍电影,我这幅模样,怎么可能上镜头呀?”

    “请问,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啊,我叫哈里斯,是这里的业务主管。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沧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要在这里搜查一个瘸腿年轻人,也许,他已经死亡了。”

    陈辰说着,将李文余的传真图片,递给老外主管。哈里斯突然收敛笑容,极其认真地看着年轻人的图片,似乎想了很久,然后,他肯定地对陈辰说道:

    “我们这里,绝对没有这个瘸腿年轻人的尸体!”哈里斯说完,做了个鬼脸,“不是所有的尸体,都送到我们这里的,我们的尸体来源,都是有合法渠道的!”

    “你们的尸体来源渠道,是否合法,我们今天先不说。我们只找一个瘸腿年轻人,不管他是死是活,都要找到。现在,我们要搜查这里!”

    “那就请便吧!”

    哈里斯摊开两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就在陈辰吩咐大家四处搜查时,哈里斯走到一个角落里,不知给谁拨通了电话。老外主管一边用汉语说话,一边不住地点头,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陈辰的视线。最后,就听他说,“好的,就按您的意思办。”然后,关掉手机,直奔陈辰而去。

    那时候,陈辰在交警支队大屏幕上,跟沧海晚报总编辑高洪彬,一同看到女记者傅格格的红色凯美瑞被一辆大卡车撞翻,尔后一辆120救护车将其抬到车上,驶进汇成大道下穿隧道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时,他就开始怀疑附近的这家神秘工厂了。后来,上级制止了他们的行动后,他一个人专门开车到汇成大道下穿隧道查看过,发现事发那几天,隧道里的一个雨水排污口正在施工,而那个雨水排污口的上流,恰恰就是天马山下的那家工厂。所以,当陈辰听到局长在直升机上让他们撤离的指示时,他装着没有听清楚,硬是带着小分队闯进了这家神秘工厂,其目的就是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寻找傅格格尸体下落。

    直觉告诉陈辰,傅格格的尸体,很可能就被隐藏在这里。而这里,却根本不可能有李文余的踪迹。因为另一个直觉告诉他,李文余很可能还活着,不然的话,那些人也不可能动用如此大的力量来寻找他。在刚刚进入到工厂时,陈辰对身边的一个机灵的年轻警员耳语了几句,那名年轻警员立刻心领神会。就在陈辰与老外主管周旋时,那名年轻警员,已悄然来到工厂的几个隐秘地方,将那里认真仔细地搜查了一番,力图寻找女记者傅格格的尸体。但是,这名年轻警员几乎找遍所有角落,也没有发现刚进来时看到的那具女尸的影子。年轻警员不死心,他相信大队长的判断力。他从最里面的几个车间里出来后,凭着他特有的记忆,力图把他在门口时见过并且深深记住容貌的那两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给找出来。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就好像那两个人突然人间蒸发了。年轻警员并不死心,决心将那个女尸找到。

    这时候,哈里斯走到陈辰面前,装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一脸的笑容。陈辰看到哈里斯的表情,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猜测用不了多久,马上会有人釜底抽薪,通知他撤离这里。

    “不行,既然来了,就一定把这里搜查一番,除非上级把他五花大绑地弄出去。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就算什么也没查到,我也要把这里看个透透彻彻,绝不能白来!”

    陈辰对着哈里斯笑了笑,见警员们已经四处散开,展开了严密的搜查,转身朝一个房间走去。果然,就在陈辰的身影与哈里斯擦肩而过时,他的对讲机里再次传出局长的声音:

    “陈辰,陈辰,现在我命令你,带上你的小分队,马上撤离那里,马上撤离,这是命令!”

    陈辰听了,不做任何回应,继续往前走。哈里斯一看这架势,停住脚步,拿出手机,又拨通了刚才的电话。这时,陈辰已经走进那个房间里。哈里斯打完电话后,竟然不忙不慌地跟在陈辰后面,当起了导游。

    “警官同志,这是我们的人体制作车间。”哈里斯指着一具女性尸体,对陈辰说,“这具女尸,已经过甲醛固化处理了,所以,你才能看到裸露的血管和神经。”

    在这个超大车间里,几十个解剖台分成三排。解剖台上的尸体,既有男的,也有女的,有面容苍老的老妪老叟,也有面容稚嫩的童男童女。让陈辰十分惊讶的是,给这些尸体解剖的人,看上去竟然都是一些年轻人,一个个从容自若地挥动着手中的解剖镊和解剖钳,将尸体上容易腐烂的脂肪物剔除掉,让神经系统,肌肉组织,骨骼部分,充分暴露出来,从而达到塑化前的准备。他们的样子,完全是一副科学工作者的样子。

    “警官同志,我们这里的解剖技术艺术,在中国是第一流的,他们都是从中国各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挑选出来的高材生。当然,他们所从事的技术,与你们公安系统的解剖法医,有着性质上的不同。”

    对于哈里斯的解说,陈辰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继续在车间里转。这时,他走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身边。那个年轻人见是一位警官,十分有礼貌地冲陈辰点点头。

    “这里是什么车间?”

    “是脱水车间。”

    “给尸体脱水?”

    “是的。清理后的尸体,都要进行脱水处理。你看,这些尸体,已经被福尔马林浸染过了,还要在丙酮浸液中,”年轻人说着,将一桶乳黄色的液体指给陈辰看,“再通过一定技术,用冰冻的体液丙酮,把福尔马林逼出来,这样才可以进行最后的塑化。”

    陈辰看着那一具具被甲醛固化处理后的苍白躯体,想起他在法医解剖室里看到的更接近死亡的尸体,感觉完全不同。那里的尸体,会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侦破欲望,尤其看到尸体上明显被刀具或者什么钝器击伤的部位留下的创口,从而激发出他早日将罪犯缉拿归案的强烈欲望。而眼前的尸体,却不是这样。这里的尸体,几乎没有任何创口,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因为疾病而亡的,因此无论怎样,都不能激起陈辰急于破案的欲望。这些被甲醛固化处理后的尸体,倒像是某种产品,但决不是什么艺术品!在陈辰看来,虽然他不懂艺术,但他懂得,无论什么艺术,最起码的一点,它应该给人们留下某些观赏时的愉悦感觉,就是说,不管是什么艺术品,那怕是看不懂的深奥的艺术品,起码也要让人感到它是舒服的。

    “感受怎么样,警官同志?”

    哈里斯用欣赏艺术品的目光,看着他的作品,然后看着陈辰,希望他给点个赞。

    陈辰在另外两个车间里,分别看到强制浸渗的过程。这是完成人体塑化的第三步骤,具体说,就是将固化和脱水、脱脂后的尸体,在真空条件下,进行硅橡胶、环氧树脂等多聚物液体替换组织中的丙酮过程。接下来是最后一道工序,聚合。所谓聚合,就是采用气体、光线或加热等方法,将尸体标本中多聚物聚合。这样,陈辰把整个人体塑化全过程都看了一遍,诸如储藏,解剖,脱水,切片,定型,真空置换等。所以,当哈里斯问他感受怎样时,陈辰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这期间,陈辰的对讲机不知响过多少遍,后来,对讲机不响了,手机却响了。陈辰以为是陈凉梅有事儿打来的,一看,却是老同学的电话。

    “陈大队长,真有你的啊,局长的命令都不听,你想怎么着啊!”

    “啊,是厅长大人啊,有什么指示?”

    “陈辰,你少给我来这套!马上命令你的手下,立即撤回!”

    陈辰一看,全体队员已经搜查完毕,全都聚集在工厂大院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于是,他一挥手,所有警员立即登上三辆警车。这时,局长却突然出现在大门口。

    那时候,沧海市公安局长想尽量给陈辰多留出一点时间,希望他利用这次行动的机会,将这个坚固的堡垒给拿下来。所以,他明面上按照厅长的指示,命令陈辰小分队马上撤回,实际上,因为对讲机与厅长的对讲机是相连的。当他听到陈辰在对讲机里说听不清楚时,他知道厅长也听到了。过了一会儿,厅长突然又在对讲机里对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将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天马山下,亲自将陈辰弄回来。局长从厅长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厅长一定刚刚接到了什么人的指示,不然他不会那么大的火气。

    局长看到警员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一无所获,便当着小分队警员的面,对陈辰发了一通火,说他为什么不服从命令,马上撤离?陈辰刚要回答,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队长,我好像找到那个地方啦!”

    “在哪里?”

    “好像就在哈里斯的办公室里。”

    “队长,怎么办?”

    陈辰大喝一声:

    “全体队员,去哈里斯办公室!”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全体队员的身后传来:

    “陈辰,现在我命令你,让你的小分队,马上撤离这里!”

    所有警员,惊诧地转过头来,结果发现,原来是厅长薛博,手持话筒站在那里。

    陈辰眼看着小分队全体警员,分别上了三辆警车,只好跟随在局长后面,很不情愿地离开那里。忽然,他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见局长与厅长各自上了自己的轿车,陈辰突然转过头去,果然发现,哈里斯正站在他的办公室窗前,微笑着对他招手致意,那神情,就像他第一眼见到陈辰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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