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无处可逃 >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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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面上看,实习生李曼还像以往那样,每天将各大医院的医疗新闻稿件,源源不断地发到编辑中心稿库里,于是,诸如随着季节变换而引发的典型病例,以及一些疑难怪病等的相关新闻,便一如既往地刊登在健康版面上。只有细心的读者,才会发现,这些稿件的署名,已经变成了实习生李曼和通讯员的名字了。

    在编辑部里,每周一下午的业务会,李曼的身影虽然还像几个月前一样,准时出现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但会议一结束,她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今社会,无论是党委会也好,编委会也罢,这边会议一结束,那边便将会议内容传了出来。所以说,编辑记者们见到实习生时,表面上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可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她现在正跟傅格格的丈夫,在暗暗调查那件事情。大家这样心知肚明地保持着沉默,其实是不希望这件事情在编辑部搞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传到外面,那对李曼和江小河是十分不利的。

    江小河调到晚报工作后,一次都没有在大家面前出现过,就连他的新领导高洪彬,也仅仅在他家交代党委会任务时,见过一面,之后,他们几乎再没有联系过。这些天,江小河先在家里对格格搜集的材料进行了梳理,主要是看格格的采访笔记本,至于见报的那些稿子,看不看没有多大价值。那些稿件,见报前要么被部门主任删过,要么被值班编委删过。他发现,格格第一次接触地下器官移植黑幕时间,居然是在一年前。

    那时格格刚怀孕。有一天,她在中山医院采访,经过走廊时,听几个患者议论一件怪事儿,便放慢脚步,及至当她听说好像与尸体失踪有关时,干脆站在了那里。一个女患者说,一具被医院认定为无主的尸体,今天早上刚刚放进太平间里,等到下午死者家属找上门时,尸体居然被偷了。

    格格的新闻敏感一向很强,她第一时间跑到太平间里,先碰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这个人远远就认出急匆匆赶来的年轻女人,是晚报记者,他赶紧躲开了。格格一看太平间里只有一个穿蓝色工作服戴口罩的清扫员,在往地上撒来苏尔消毒液,就凑过去,向他打听,今天早上看见有人将一具尸体运走没有?结果,那是一个有听力障碍的人。格格找不到别人,干脆自己一个一个拉开装有尸体的不锈钢铁箱,结果,空无一尸。她想去医政处问个明白,因为病人死亡后被送去火葬,是需要医政处首先出具死亡证明,然后相关部门才能为死者做死亡公证,有了这些手续后,民政部门才能允许火葬场将进行尸体火化。

    医政处与院长室在同一楼层,格格来到五楼,听到一阵吵闹声。格格走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正是那具被盗尸体的家人,他们要求医院交出亲人的尸体,并且要看死亡证明和死亡公证。原来,那个死者是个精神病患者,昨天晚上发病后,一个人跑到街上,结果被一辆呼啸而过的大卡车给撞倒。几个路过的好心人将患者送到中山医院进行抢救,结果几分钟后,宣告不治身亡。医院方面以为是个乞讨的流浪者,看人已经死了,就按无主尸体,送进了太平间。

    这时,格格已经来到了医政处,从师姐好朋友一位大姐那里听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来为这名死者开具死亡证明。格格明白了,这就是说,医院认为这是一个流浪者,便按无主尸体将其送进了太平间。这件事情,在格格看来,医院的做法显然是有问题的。她在笔记中写道:即使是无主尸体,医院也没有这个权利,擅自处理尸体。正确做法是,他们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辖区警方,警方会通过法医对死者的死亡鉴定,以及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再参考流浪者送到医院时的第一见证人的证明,警方才会出具相关证明。只有具备以上这些手续,医院才能通知火葬场将尸体拉去火葬。

    当格格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心里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时,走廊里突然又拥进来一群人,看他们的装扮,以及他们跟医院人员交涉的方式,就知道都是乡下人,有理讲不出理,嗓门却格外高。一时间,五楼被挤得水泄不通。很快,当地警察赶到了,可是警察人太少,根本压不住,直到来了大量的武警战士,这才将那些愤怒的老乡,驱赶了出去。

    等到五楼恢复平静时,格格再次来到医政处。这一次,她可不是为那个尸体被偷事件来采访的。她知道,关于尸体被偷的事件,属于负面新闻,真要想写,也要回去好好想想。现在,她要落实一篇医疗软文,而这项业务,一般都是由医政处负责的。

    格格刚刚成为晚报一名记者时,别提有多高兴了。虽然每篇稿件见报时,在师傅“本报记者苏珊珊”后面的“傅格格”,还写着“见习记者”几个字,她同样感到高兴,感到自豪。

    可是,当她结束了见习期,开始独立采访,独立写稿时,却还要肩负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医疗软文。她给苏珊珊当徒弟的时候,还有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那时候,她心里装的,就只有新闻,对于那些为晚报创收的什么软文,就连师傅苏珊珊偶尔也会染指写上几篇,可她终究东风不入马耳,似乎一点也不上心。现在,师傅死了,她独自挑大梁,一个人在跑医疗口,整个医疗口的软文创收,基本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想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行。

    江小河继续翻阅格格的笔记。那天,格格回家后,脑子里很乱。她吃过饭后,坐在那里怎么也写不下去。到底是先写尸体被偷的新闻,还是先写软文?一时竟踌躇不前。她想跟丈夫商量一下,这样的生活该怎么办,看江小河也在那边写稿子,就没打扰他。她想给部门主任姚丽丽打电话,询问她那条新闻怎么写,是直呼其名,把医院真名写出来,还是像以往那样,为了创收而“贾雨村”,却把医院“真事隐”去?

    最终,格格还是没有将电话打过去,她认为自己的脑袋,应该决定自己的行为。写不写是一个记者的素质问题,发不发是报社立场问题。她从晚8点开始写那条新闻,接着写软文,写到12点30分,一篇1000字的通讯写完了,一篇1200字的软文,也写完了。当晚将一硬一软两篇稿子,传到编辑部稿件数据库里。

    第二天,医疗软文随着版面刊登了,那条尸体被偷的新闻,却没有发出来,直到最后,那篇稿子,仍然石沉大海。周一部门会议结束时,姚丽丽把格格留下来,悄悄告诉她,其实,编辑部很看好那篇尸体被偷的通讯,她说,不但新闻题材奇特,现场感也很好,又很有时效性。可惜,他们当天就接到上面的通知,这条稿子不允许见报。这件事情,引起了格格的警觉,她想起了师傅苏珊珊。她在笔记本上写下感受:“我仿佛觉得,有一双眼睛,时刻在盯着晚报记者,只要谁一碰到跟尸体相关的新闻,那类稿子,准发不出来。”

    一周后,格格接到中山医院医政处那位大姐打给她的电话,说她的软文写得太棒了,比另外几家媒体都写得都好。那台进口设备的软文见报一周后,他们做了个调查,结果,利用率非常之高。那位大姐还向格格透漏,说院长看了医疗软文后非常高兴,特别交代他们,今后有软文,多交给晚报记者来做。那以后,中山医院果然连续向晚报投入了许多广告费。当然,晚报领导也同样为格格的努力,表示鼓励。高洪彬还在一次编委会上,临时提出动议,建议在给记者的软文打分时,能否适当提高一下分数,因为,他们所写的软文,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写新闻还辛苦。高洪彬的动议,得到编委会大部分人的支持。

    江小河在格格的采访笔记中发现,发生在中山医院那样的尸体被偷案,又在另外几家医院里发生了。也许是经历过中山医院尸体被偷事件,这一次,格格学乖了,对后来的几次尸体被偷事件,只做采访,也不写稿。她甚至在每周一的部门业务会议上,也不作为一周题目上报。

    2011年9月8日上午。有读者将电话打到晚报热线,说在通往岛外天马山的路上,一辆冷藏车发生交通事故,冷藏车上的十几具尸体,被撞得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整个道路。接线员雅洁,第一时间将信息发到格格手机上,她知道这是傅格格跑的口。格格马上将开车赶到天马山路口,果然看见尸横遍地的场景。她先用手机拍了照,记下车牌号,记下尸体数量,以及男女数量。一共是18具尸体,其中8男10女。她打算从司机那里了解详细情况,发现肇事司机早已不见了踪影。

    沧海市的9月,正值高温季节,那些躺在马路上的尸体,上面被炎热的太阳晒,下面被烧热的铁板似的路面烤,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这时,来往车辆,全被堵在了路的两头,围观的人越积越多。在这种情况下,格格拨打了110报警。但是,当警察的车辆赶到这里时,已经被自称是天马山火葬场的人用专用车辆,将所有尸体都给拉走了。警察从格格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打算沿着所谓火葬场车辆开去的方向,继续侦察,其中一名警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便与另外两个警察上车,向来时的方向打道回府。格格立刻猜到,警察的原路返回,很可能又跟那个女人有关。鉴于上次的经验,格格仅仅将这个事件,一丝不落地写在笔记本上,却没打算写稿。不料,姚丽丽反倒就这个问题找到她。她说,接到上级指示,说那些尸体,原来都是无主尸体和被执行死刑的罪犯,是沧海医学院和卫生学校用来解剖教学用的,经过多年的教学解剖,尸体缝缝补补,已经腐烂得不能再缝合了,依照相关规定,这些尸体将被送到火葬场火化处理。说格格那天看到的尸体,就是送往天马山火葬场火化的,没想到半路上出了车祸。

    格格心里清楚,别说那天的18具尸体,最终没有被送到天马山火葬场,就是之前那些尸体,也并没有被送到火葬场。因为那天,格格见警察被上级调回去后,她自己却开着车,直接去了天马山火葬场,想看个究竟。结果她发现,那些尸体,根本就没有被送到这里。

    那么,大量的尸体,都被送到了哪里,最终又被怎样处理了呢?

    江小河在格格笔记本上,显然没有看到答案。江小河想,看来,这些答案,要他自己去找了。接下去,他发现格格笔记本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看来,师傅的死,与她追查大量尸体的失踪,有着直接关系,却不单单是地下器官移植黑幕。也许,师傅在调查大量尸体失踪时,发现了更大的秘密,才导致她被害,而警方,却说她是抑郁症自杀!对于这一点,我根本就不相信!”。

    江小河确实想起格格曾经说过的化:“以我师傅的性格,她不可能是自杀!”

    接着,江小河又翻开一页,发现格格提到一个新问题。一个民政局局长,居然是倒卖尸体的幕后指使者。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做尸体倒卖的中间人,半年前被警方抓获,据这个尸体倒卖中间人交代,他听说一个朋友是沧海市民政局局长的亲戚,便通过他,打通了那位局长的关系,答应从火葬场那里弄出尸体,每具尸体3万元卖出。每卖一具尸体,局长得2万,火葬场那边得1万元。然后,买家将这些尸体,以不等价格,卖给乡下死人的人家。

    原来,那些死人的人家,把买来的尸体,大张旗鼓地送到当地火葬场以家人的名义火化,然后,再按当地风俗,悄悄地把亲人的尸体土葬了。中间人从沧海市火葬场里,以每具尸体3万元的价格买下,卖给乡下死人家属时,每一具尸体,少的5万元到6万元,多则可达10万15万元,主要看买主经济状况,富裕人家开价就高,穷人家便少要价。但就是这样一个重大题材,格格也仍然没有写成稿子。

    直到这时,江小河才深刻地感受到,平日里,他对格格的关心,实在是太不够了。他总以为她每天写条千把字的新闻,千把字的软文,不至于那么累。可他哪里知道,格格还背着这么重的负担和压力。江小河知道,记者这个职业,如果你把它当成事业来做,尤其当你看到,你用社会责任感所写出的报道,最终见诸于报端时,那该是何等的快乐?正如同行白岩松当年在沧海晚报给读者签名赠送的书名那样,《痛并快乐着》。但是,如果你仅仅把新闻记者当作是一种职业,一种用来糊口的职业,那么,你可能会被沉重的任务和精神压力所压垮,恐怕只有痛而没有快乐了。现在的情形,刚好反了过来,真正把新闻记者当成事业的人,除了痛,还是痛,很难有快乐时刻。相反,把新闻记者仅仅当成一种谋生职业,那就轻松多了。

    直到三天后,江小河才从格格的笔记本上,看到关于地下器官移植黑幕的相关内容。也就是在这个阶段,笔记本上出现了实习生李曼的名字。

    “真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危险,十分危险!我必须像师傅学习,调查地下器官移植黑幕,决不能让李曼参与进来。我一直怀疑那个女人。为什么各大医院里尸体被偷的事件,一直得不到杜绝?难道是警方无能?根本不是!是有人插手不让警方调查,更不让媒体披露。正因为此,全市各大媒体,在这个事情上集体失语,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知道,这都是仗着她那省委书记的老公。

    尽管,地下器官移植黑幕被上边压着不让报,但是,他们无法阻止外埠媒体的采访报道。但由于人们的口口相传,很快,这些消息,被《放眼东方》及《南国都市报》等媒体知晓,他们纷纷进行披露,于是,沧海市的地下器官移植黑幕,在全国范围内迅速传开,并造成极大影响。那些日子,这些媒体、杂志的报刊亭刊物,要么被扣押,要么被收回。

    晚报领导看我想不通,想让我写内参,说内参同样可以送达到相关部门和相关上级领导那里。可我根本不相信内参会起什么作用。

    那个女人曾不止一次当面警告我,因为她怀疑,是我将这些信息,向那些媒体、杂志披露的。不错,我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我还没来得及这样做。”

    现在,江小河终于明白,格格曾经有一段时间,情绪十分低落,她甚至提出不想当记者,转而想去当一名编辑。老爸问她是不是工作遇到了困难,或者任务压力过大?实在不行,就跟高洪彬说说,改当编辑也不错,再说她现在正怀着身孕。但格格很快又自我调整了心态,一如既往地工作了起来。于是,无论是老公还是老爸,也就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心想,这几乎是所有年轻记者,都不可避免的问题,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再往后,格格的笔记本便没有文字了。江小河凭直觉认为,格格的笔记本,应该还有内容,可翻来覆去,还是一页页的白纸。

    第二天晚上,江小河突然发现,笔记本上昨天还是一页页的白纸,上面竟然有了文字,而且是蓝色字迹。江小河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可能是这些天他用眼过度,产生了视物模糊现象。格格过去曾经写过眼科方面的稿子。江小河便到格格的医药箱里,找出一小瓶有清凉成份的眼睛疲劳眼药水,往眼睛里滴了几滴,然后又接着翻看笔记本。结果,上面的文字不但继续存在,而且字迹更加清晰了。江小河管不了那么多了,干脆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发现一个天大秘密。

    笔记本上揭示着,格格在被撞死的前几天,正在调查一件惊天事件。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享受着国务委员待遇的红二代,正在为他那患有慢性肾衰竭的孙子,寻找合适的肾源供体。他们从北京找到全国各地,居然都没有找到可配型的肾源供体。如果是一般的肾衰竭,他们也许早就找到了配型的供体。问题是,他的孙子,是很难配的O型血,而且还被查出是独肾。

    这个不幸的结果,让这位老革命感到了无限的悲哀,他仿佛感觉,是宿命对他的报复。文革后期,随着一部分走资派官复原职的他,不久便罹患了慢性肾衰竭,医生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一个更为不幸的事实,说他是很难配O型血,而且是独肾。这就意味着,如果找不到配型供体,他将必死无疑,因为他天生只长了一个肾,根本没有备用肾。官复原职的当权派,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均没有找到可以跟他配型的供体。后来,有人告诉他,监狱中有一名女反革命分子是O型血,与他完全配得上。于是,那个女反革命,被改判为死刑,立即执行。

    那天,完达山正下着大雪,女反革命被押赴刑场,与此同时,一辆白色救护车,也同时出现在刑场上,不仔细看,那辆白色的救护车,很难被人发现,它几乎被掩埋在白雪的背景中。当执行人员宣布完女反革命死刑后,枪并没有响,而是先从救护车里跑出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将女反革命按倒在地上,将其翻转过来,并将冰凉的酒精棉在女反革命后腰上一阵擦拭,另一个人用手术刀将女反革命后腰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将其一只肾取出,马上送到救护车上,给正在等待的老革命移植上去。

    就在执行枪决的人员,将血肉模糊的女反革命拉起来,举枪对其执行枪决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又匆忙跑了回来,并大声喊道:‘等一等,另外一只肾也要摘掉。’

    于是,那个已经昏迷的女反革命,剩下的一只肾,也被摘掉了。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回荡在白雪皑皑的山坳里,女反革命倒在雪地上。多少年过去了,那个老革命,由于保养得非常好,一直没有用上另外那只备用肾。为防止万一,那只备用肾,一直保留到细胞死亡,也没派上用场。

    十多年前,老革命在古州的儿子,背着老爸,将那个在他眼里是孽种的女儿遗弃后,夫妻俩通过试管婴儿,总算给老爸生了孙子。没想到,老革命的孙子,长到十几岁时,患上了尿毒症,结果发现也是独肾,而且也是很难配的0型血。在多方找不到供体情况下,老革命的儿子,打算给老爸的孙子捐出一个肾,可是一检查发现,父亲与儿子居然都是独肾。”

    江小河难以相信,这些触目惊心的故事,怎么会奇迹般地出现在格格笔记本中?

    “这不可能啊?她要是知道这些事情,应该告诉我啊?即使她没遇害前觉得不方便告诉我,那她复活后也应该告诉我呀?”

    江小河忽然想到了青眼神色今薄色夫。

    “难道是他,满族天神在暗中帮助格格?”

    忽然间,江小河想起格格的电脑收藏夹中,曾经收藏过一个关于如何显现隐性字的相关条目。于是,他赶紧打开格格的电脑,将收藏夹中那条关于隐性字的条目打开,结果一看,恍然大悟。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天,他无意间,将格格笔记本上无字的页张,放在了台灯下面,由于距离太近,结果无字纸张被烤热了,蓝色字迹显现了出来。问题就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笔记本上的内容,不管是青眼神色今薄色夫用奇幻手法弄出来的也好,还是格格的隐性字,被台灯烤热显现出来也罢,总之,让江小河想了解真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现在,江小河清楚了一个重要事实,古州的那对父母,其实就是辜华的亲生父母,是他们遗弃了辜华。后来,那对夫妇通过试管婴儿,又有了自己的儿子。现在,他们的儿子,包括当爸爸的在内,都被查出与爷爷当年一样,是独肾,而且也是很难配型的0型血。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江小河脑海中产生。

    “这样看来,他们要想救活爷爷的孙子,爸爸的儿子,必然会大范围的寻找0型血的肾源供体。根据他们的势力,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找到需要的肾源供体。问题是,他们采取怎么的方式寻找?是依照供体自愿捐献原则,公开向社会征求,还是利用手中的权力,采取秘密手段寻找?一想到这对父子的人品和能量,江小河不觉头皮发麻,脚心发凉!

    “看来,他们又要害人了!”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江小河脑海中产生。

    “难道,格格的死,与这对父子有关?”

    现在,江小河非常担心在古州医院里的格格,万一她被辜华亲生母亲的举动所感动,疏于防守,将她复活的事情暴露了,传到那对父子耳里,格格随时可能再度遇害。江小河想给格格发一条短信,提醒她注意,又觉得万一短信被别人看见,岂不是更糟?

    这天晚上,江小河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说她很不放心他爸爸,这些日子,他总是一个人对着格格的照片发呆。她打电话,让儿子回来,跟老爸说说话,并说今天晚上她包饺子,让儿子上楼时,别忘了带两瓶啤酒。江小河也以为,老爸一定是在琢磨格格的事情。回家时却发现,老爸江童颜正对着晚报一则寻人广告,在那里发呆。

    “爸,你怎么啦?不就是一则广告吗,难道,那里面也有新闻?”

    “啊,小河,”江童颜像是刚从梦中醒过来,“你还别说,这条广告,还真有点意思。”

    江小河挨着老爸坐到沙发上,接过老爸手中的当日晚报,看到一则寻人启示,那上面写道:

    “本人张旷,今年65岁,出生在黑龙江完达山下,文革初期,上小学六年级,因为年少无知,我将班主任女老师举报给红卫兵造反派,结果,老师被判为反革命,后来,她被枪毙。文革后,我多方寻找老师的家人,均无果。有人说,老师被枪毙后,她丈夫带着儿子回南方老家去了,也有人说,他们父子二人,辗转去了台湾,因为台湾那里有他们的亲戚。几十年来,我一直怀揣着这份忏悔和内疚,想当面向老师道歉,那已是不可的事情了,只希望她的亡灵,能够听到我迟来的道歉。另外,我还一直努力寻找老师的亲人,还想当面为自己当年的无知愚蠢行为,给老师的家人带来连带性的伤害,表示真诚的道歉和忏悔。

    多年后,我终于打听到,老师的丈夫,30多年前回到了他的家乡,一个距古州附近的洪塘村当了农民。我给洪塘村村委会写信询问老师家人下落,村里回信说,我要找的老师家人,很可能就是李西沤老人,他的儿子叫李国民,他的孙子叫李文余。当年,他们父子俩就是从东北的完达山逃出来的。但是,李西沤老人,也就是我老师的丈夫,多年前已经病故,留下儿子、媳妇和一个小孙子。不幸的是,几年后,老师儿子患癌症死亡,儿媳妇千辛万苦将孙子养大。有一天,老师的孙子跟本村一个年轻人去古州城打工,听说被某传销组织骗去,逃跑时被打瘸了腿,至今下落不明。再后来,老师的儿媳妇,关上家门,一个人跑到古州去找儿子。听说,老师的儿媳妇,没有找到儿子,便以拾荒为生,住在古州的一个棚户区里。如果有谁知道那位拾荒女人的下落,请务必请打以下电话告诉我,我将万分感激。”

    江小河看完这则寻人广告,也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他显然还没有把问题的实质性看透。

    “小河,你不觉得,这则寻人广告的背后,隐藏着一段发人深省的故事吗?”

    “其实,这不就是当年的红卫兵,想找到老师的后代,当面向他们道歉吗?”

    “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向文革中被他们伤害过的人,开始道歉啦!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

    “还有时代精神,我怎么没感觉到?”

    “是啊,你们80后这一代人,对那段历史都是模糊的,更别说90后,00后的年轻人啦!现在,报业集团里,是不是90后的记者也都有了?”

    “可不,我们这些80后的,都成老前辈啦!”

    “所以说,向文革中被伤害过的人致歉,就是对那段历史的铭记,只有铭记历史,我们才会保持清醒的头脑,而忘记历史,那是非常危险的。”

    “爸,我发现你们这一代人,总是对文革历史耿耿于怀,那么多年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别总纠缠这不放,有意思吗?”

    江小河的话,让江童颜十分惊讶,他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目光,看着儿子,仿佛他在儿子的身上,突然发现了某种病毒,如果这种病毒不赶紧扑杀、消灭,便会蔓延到全球似的。

    “小河,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哪!难道你们这一代人,对文革都持这种态度吗?这太可怕啦!”

    江童颜将疑惑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望着窗外小区里霓虹灯下散步的居民,内心中却涌起阵阵波澜。

    “小河,最近,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改革开放30多年了,我们的经济,貌似已经达到世界的前两名,与30多年相比,这是多么大的进步啊?可是,我们中国人的精神层面,尤其是人文精神,与世界文明相比,我们到底能排到前几名啊?你自己说说,能够排到前几名?”

    江小河看着老爸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犹豫了很久,才在喉咙中冒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儿。

    “那,恐怕要从后面数起吧?”

    “这就对了。你看看现在,国人的文明水准,普遍下降到何种程度啦?为什么会这样?原因自然很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现今的国人,不懂得忏悔。一个不懂得忏悔的人,永远不会看到自身的缺点的人,又怎能思过?比如说,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位老人,他的年龄几乎跟我同龄,他能够为自己在那个错误的年代里,所犯下的罪恶,敢于登报道歉,并打算寻找被害人的后代,用他的所能,帮助被害人后代,解决一点点生活困难,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按说,那场错误的运动,跟他一个小毛孩子有什么关系?可是,他居然就做到了。这是一种精神,一种忏悔精神,一种反思精神。如果中国人都具备了这种忏悔和反思精神,那么,文化大革命的悲剧,就有可能不会再重演!”

    江童颜越说越激动,老伴郭桂英在一旁说话了:

    “你呀,都一把年纪啦,怎么还像年轻时那样轻狂?”

    “嗨,老伴,还别说,你刚才这句话,可提醒了我。”

    “爸,难道说,你也在文革中做过坏事,难不成你也要登报,向哪位受害者道个歉?”

    “臭小子,你老爸压根没当过红卫兵,要是当了,也难说能干出啥样的坏事儿!”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想法,在江童颜的脑海中诞生。只见江童颜再次将那则寻人广告拿起来,拿出笔和纸,按着上面的电话,拨打了过去,把一边的母子俩,给搞糊涂了。

    “喂,您好,您是张先生吗?”听到对方回答是,江童颜接着说,“是这样,我刚刚看过了您的寻人启示,我对您的举动,十分钦佩!”

    江小河从老爸的脸色变化上,完全能够想象得出,电话那边对老爸打来的电话,也表现得十分惊喜。听老爸继续说。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跟您一同寻找您老师的后代,反正我也是退休在家之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有益的事情。”

    那个叫张旷的人,早就听出来电话人的东北口音,因此他的回答,非常痛快,几乎没做任何考虑。于是,两位老人,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很快见面了。

    江小河原本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再说,他心里还装着格格的事情。他知道格格在古州医院里,还需要呆些日子,等她出院时,他再具体琢磨琢磨,到底怎样跟老爸老妈讲格格的事情。

    11

    江小河与李曼在约定地点见了面。那是中山医院一个没有监控的死角,那里有一排大理石椅子,他们坐了下来。当李曼第一眼看到师姐的丈夫时,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她发现江小河憔悴很多,瘦了很多,两个眼眶深深地塌陷着,远远看上去,像是戴了一副黑眼镜。于是,不久前李曼到师姐家跟江小河一起吃饭时的情形,再度浮现在她眼前。那时候的江小河,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谈笑有声,十足的乐天派。同样,在江小河眼里,才几天不见,格格的徒弟,人也变得无精打采样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刚刚经受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

    早些时候,高洪彬用短信方式,将党委会决议,以及晚报编委会的具体方案,告诉了江小河。并说,李曼会当面向他转述详细内容的。江小河看完短信后,完全领会了上级的意图,他会按图索骥找出杀害格格的真凶,为捍卫记者不可侵犯的生命权,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为慎重起见,江小河没有把格格所掌握的全部情况,提前吐露给李曼。他想随着案情的一步步深入明晰,让李曼在调查中逐渐了解事情的真相,而不想早早把他所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他的这个想法,与格格的想法虽然出发点不同,但形式上却是一样的。

    “江老师,我觉得格格姐的死,既然与地下器官移植黑幕有关,咱们是否就从这里开始调查?”

    李曼的想法,与江小河不谋而合。不错,这样既可以按着格格原来的线路查下去,也不会引起某些人的警觉,因为晚报记者傅格格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同时,又可以为下一步调查天马山神秘工厂,打下基础。

    有关地下器官移植黑幕,李曼手里,也掌握一点线索,因为师姐的突然死亡,一直没有查下去。

    不久前,李曼听一个家在乡下的同学说,从他们村里出来打工的一个年轻人,不幸被人绑架后,弄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给囚禁了起来。李曼赶紧问,是被传销的人弄走的,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弄走的?她想问,是不是被地下器官移植组织的人弄走的,她没有这样问。她的同学当然说不清楚。

    江小河听说这件事情后,立刻就想到了地下器官移植黑幕。心想,说不定,那个被弄走的年轻人,真是被地下器官移植组织的人,抓去当供体了。

    “李曼,你同学提供具体线索没有?”

    “有!我当时就追问过,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线索,比如说在什么地方,有谁见过?我同学说,当然有啦,那个年轻人就是他们洪唐村的,爸妈多年前就死了,于是,他跟本村一个伙伴出来打工,想等赚了钱后,回家在自己家的宅基地上盖房子,然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可是,他们一出来,就被一个传销团伙给骗去了,后来发现,那是个陷阱,所谓的传销组织,原来是出卖人体器官的。有一天,那个比他机灵的小老乡,终于跑了出来。可是,另一个,不但没有逃出来,他的腿,反而被打成残疾。”

    “洪唐村!是古州城附近的洪唐村吗?”

    “是的,距古州城很近。”

    江小河眼睛一亮。他想起老爸给他看的那则广告,其中提到的那个女老师的孙子,就是一个残疾人!而且,也是古州城附近的洪唐村!

    “难道,天底下真有这样巧的事情?”江小河喃喃自语道。

    “江老师,你说什么哪?”李曼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师姐的丈夫。

    “李曼,快打电话问问你的同学,那个逃出来的年轻人,能否还能找到他?”

    “我都问过了,她放假回洪唐村时,曾问村里人,都说那个年轻人从此不敢回家,怕传销组织的人到村里抓他。”

    江小河发现,实习生李曼这半年来,已经很成熟了,这些问题,她居然都已经想到了,并且努力去做了。怪不得,格格生前那么喜欢这个徒弟。

    “这么说,那个年轻人被绑架的场所,如今也转移啦?”

    “不错,我按照同学老乡提供的地点,悄悄找到了蔡唐村外来人员居住区,好不容易找到那间房子,结果,早已人去楼空。”

    “那,你有没有去当地派出所了解情况?”

    “想去过,但没去,因为我没有记者证,仅仅凭一个过期的实习生证明,我怕人家不会搭理我。”

    “李曼,我看,咱们还是要先去蔡唐村外来人员居住区看看,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走得太远,你想想,虽然是地下器官移植,再怎么说,那也是需要一定设备的,要在短时间内选定新址,再把所有设备搬走,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说不定,那个地下组织,原本就在附近一个什么角落里,还有另外一个窝点。”

    “也对,俗话说,‘狡兔三窟’。”

    江小河和李曼在当地派出所帮助下,几乎将蔡唐村外来人员居住区筛查一遍后,最终也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现在,江小河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太急,还没有把格格笔记本全部看完,就采取了行动,他相信格格的笔记本里,一定有这方面的信息,只是他没有发现。如果格格现在不是在ICU病房里观察,他完全可以悄悄给格格打电话,向她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想到了古州附近乡下的洪唐村。

    “要不,咱们去一趟洪唐村,说不定那个年轻人,躲过一段时间后,又回去了。”

    李曼无奈地点了点头,却对此并不抱多大希望。于是,江小河开着格格的红色凯美瑞,带上李曼,向洪唐村开去。

    再说江童颜,很容易就在距他们家很近的一个小旅店里,找到满头白发的张旷。65岁的张旷,看上去像70多岁的人,头发雪白,皱纹深深,不了解的,还以为是一位地道的农民大哥。当他第一眼看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江童颜时,就猜到这是一个坐办公室的人,虽然也是花白的头发,却梳理得有模有样,脸上的皱纹,被淡淡的斯文,掩饰得微不足道。只有两人的口音,十足的相似,结果一开口,都听出对方是来自完达山下的老乡。

    简短的寒虚过后,造访者自报姓名后,并没有主动切入主题,而是将张旷领到了家里。老伴郭桂英已经按着江童颜的吩咐,在家里包好了酸菜馅的饺子,用地道的东北土豆粉,拌了一盘大拉皮,炒了一盘地三鲜和一个锅包肉,外加四瓶啤酒。

    他们一边吃着,喝着,聊着,将话题从小时候冬天在冰面上打冰尜,穿自制的冰刀鞋滑冰,夏天在二道河里游泳,抓鲇鱼,在乌苏里江岸上看渔民撒网,聊到文革时各自的经历。最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聊到那位被迫害的女老师上来。

    张旷的脸色,顿时阴暗了下来。

    “江老弟,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一直像个魔咒,在噬咬着我的灵魂。让我什么也做不成。”

    “那么,张大哥退休了吗?”郭桂英在一旁问。

    “退好多年了。还好,我在铁路工作,干了一辈子修道工。刚开始的时候,每月才几百块,现在,每月能开1400多块了。够用了。”

    “你和弟妹也退了吧?”张旷问。

    “退了。我去年才退,她早就退了。”

    “你和弟妹,退休前做什么工作的?”

    “她原先在‘熊宝药业’,后来在驻沧办。我哪,在沧海晚报社。”

    听说江童颜是报社的,张旷眼睛一亮。

    “我说哪,一般人,谁会关心这种事儿!遇见江老弟,真是我的福分!”

    “哪里,哪里,你太客气啦!”

    “跟老弟实说,这几年,我前前后后,一个人走了好几个省份,在各地报纸上刊登寻人启示。虽然关心和支持我的人,各行各业的都有,但总的来说,还是媒体记者关心得最多,聊起来也更知心。在沈阳《辽沈晚报》里,一位年纪像你这样的兄弟,听说我这个事情后,专门领他老伴到我住的地下小旅馆看我,跟我聊了很久。他说他老家也是黑龙江的,上小学时,一次批斗老师,他还亲手打过老师,多年后每当想起这件事情,他都觉得内疚。后来,他跟老伴回东北探亲,四处打听老师的下落,最后找到老师家地址时,却听说,老师已经去世了。他又找到那位老师的家人,向老师的家人,道了歉,心才安稳下来。”

    “那位老师的家人,是什么态度?”

    “老师的儿子,当时就哭了。他说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有人,从大老远跑回来,专门向他父亲道歉。说着说着,老师儿子眼泪就流了出来,他说,要是有人早点过来向他父亲道歉,那就好了,父亲就不会带着恐惧和遗憾走了。其实,老师的儿子,也是一个年纪跟那位兄弟相差不多的人。老师儿子说,文革后,他本可以像父亲一样,当一名教师的,却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他问父亲,为什么不让他当教师?父亲回答说,以他个人对中国社会的观察,文革那样的悲剧,一定还会重演。只要文革再度发生,受害最深者,首当其冲是知识分子。老师儿子问父亲,有什么根据,认为文革悲剧还会重演?父亲说,因为直到现在,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向他道歉。就这样,老师儿子最终进工厂当了一名工人。”

    听到张旷最后的讲述,江童颜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位淳朴的老大哥,多年来,苦苦寻找老师的家人要当面道歉的真正目的,一方面是让所有在那场浩劫中受到迫害的人得到宽恕,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自己的行动提醒着后人,千万不能让那样的历史悲剧重演。

    张旷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将随身带来的帆布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牛皮口袋。

    “江老弟,你看,这都是这些年来,全国各地一些报纸刊登我的情况。其实,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广播电视节目,我没法搜集。”

    江童颜翻着那些已经变黄的剪报,想到一个问题。

    “张大哥,您全国各地这样走,除了支持您行动的人之外,有没有遇到过持不同意见的人?”

    “有哇,太有啦!”张旷认真而准确地回想了一下,很快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想起来了,“对了,去年,我在北京时,我到一家报社,跟广告部门的一位年轻同志说,我要登一则寻人启示,他看了看我的广告内容后,马上给退了回来。我问为什么,他说上级有指示,凡是涉及文革的道歉广告,一律不等。不登就不登吧,可他在我身后,却说了这么一句……。”

    张旷显然很不愿意重复那句话,憋了半天,才在江童颜期待的目光中,迟缓地说出口。

    “……那个年轻人说,‘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神经有病’。我当时心里那个难受啊,我想说,年轻人啊年轻人,虽然那个年代,你可能还没出生,但是,你们上学时,尤其是上大学时,难道学校就没有跟你们讲过文革历史?”

    江童颜脸色十分的难看。

    “还有一次,我在山海关时,曾遭受过一个老干部模样人的当面质问。事情是这样的,一家报社记者,采访了我,并将我的照片等在报上。你看,同样是年轻人,那个年轻记者,他对文革就有清醒的认识。他在报道中说,张旷老人的举动……,对了,我把报纸找给你看。”

    张旷很快找到那份剪报。江童颜看到以下一段文字:

    “……其意义在于让后人了解那段历史,是对那段历史的彻底告别。中国虽然已经进入法制社会,但是,我们距一个真正的法治社会,健全的法制体制,还有很大的距离。张旷老人的举动,就是时刻警告人们,创建一个崭新的法制社会,还要作出艰辛的努力。”

    “第二天,那个老干部模样的人,专门找到我居住的小旅馆,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也经历过文革,我也当过红卫兵,也批斗过走资派,更不用说我也动过手,打过他们。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你看看,当年那些被斗被整的走资派怎么样?官复原职后,他们比先前更贪,更腐败。远的不说,就说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官倒’吧。那时的物价多高啊,为什么?还不是那些走资派利用双轨制,让他们的儿子搞短缺物质给搞的吗?其实,真正的贫富差距,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再后来,这些走资派的儿子们,赚够了第一桶金,又在改革开放年代,摇身一变,一个个都成了大企业家,他们利用法制法规不健全的初期阶段,赚得盆满钵满。到现在,房价高得惊人,像我这样死啃工资的所谓老干部,也是望房兴叹哪!

    所以我认为,对待走资派,整得还不够彻底,整轻了!当年要是把他们都整死,即使没都整死,文革后期再别让他们官复原职,他们也就没有今天了。我说,你这是在哗众取宠,一点都没有冤枉你吧?”

    那个老干部模样的人走后,张旷曾一度陷入了沉思,他甚至也有点怀疑自己的举动,是否错了。此时的江童颜,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很显然,那位老干部模样的人,他对张旷的质问,其实并不是针对张旷向老师家人道歉本身。他是对开始在文革中受到一定冲击,而当文革后期,又重新走上领导岗位上的当权派,官复原职后的权力运用,从而给他们自己,甚至是他们的后代,所带来的毫无限制的特权感到不满。这才是那位老干部对于张旷举动表示反感之所在。

    “张大哥,依我看,其实,那位老干部,他反对的,并不是您向文革中被打老师家人道歉这件事本身,他只是反对您对文革的整个否定。在他看来,那些走资派,当年就应该在文革中统统被打倒,再踏上一只脚,永远不得翻身。而事实上,大部分走资派,文革后期就翻身了,并且官复原职。其实,我也看明白了,那位老干部模样的人,他的这些想法,也许是现在才有的,因为,他看到当年的走资派,今天仍然享受着特权。而您的举动,在一定程度上,却客观地为当今的特权阶层当年受到的冲击喊冤,所以他反对您。”

    “江老弟,你的话,让我有点糊涂了。”

    这时,郭桂英早已泡好了铁观音。于是,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继续聊着。

    “其实,想弄明白,也并不难,你只要看看当年的走资派和他们的后代,与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境遇,你就会理解了那个老干部,他为什么对你的举动,如此反感。”

    “江老弟,依你来看,我还要不要继续寻找老师家人啦?”

    “当然要继续找呀!”江童颜给张旷又斟了一次茶,“张大哥,既然,您已经打听到老师孙子的下落,就应该继续找,以消除您多年的心魔。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跟您一道完成这件事。”

    郭桂英听江童颜要跟张旷一同去找他老师的孙子,很替老伴担心。当着客人的面,她不好马上说出口,急得在一旁,赶紧过来斟茶,想给江童颜使个眼神儿,可江童颜装着没看见。

    “……江老弟,这么说,你对我的举动,真的支持?”

    “当然支持!不错,尽管我也看到,当下的社会,贫富差距逐渐拉大,官民之间的矛盾,日益严重。但不管怎么说,我永远都不希望文革再度在中国发生,不管它以何种方式出现,我都坚决反对。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张大哥的举动,就是用最好的行动表明,我们必须对文革进行反思,必须彻底否定它。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牢记这段痛苦的历史,不让悲剧重演!”

    “江老弟,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其实,我也曾经有过退缩的想法,尤其遭到某些人的反对时。但是,我想了想,像江老弟你这样支持我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好吧,我一定要把老师的后人找到,要当面向他们道歉。”

    两位老哥儿,一直聊到很晚,江童颜将张旷送回附近的小旅馆,回到家后,他想打开衣柜找出一些换洗衣物,他见张旷那件衬衫已经很破旧了,而且还散发出阵阵的酸味,猜到他一定没有太多的换洗衣物。于是,便多找出几件衣物,反正两人身材相差不多。没想到,老伴郭桂英早已将所需衣物,连同张旷的衣物,全都装进一个帆布包里,只等天亮,再将牙具毛巾装进去就可以动身了。

    看到老伴如此的支持,江童颜感到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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