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言官 > 第 8 章

??第八章

    唐之谦一直以为拜师挺简单,只要双方取得同意,挑个好日子,选个好时辰,备齐六礼,叩拜敬茶,事儿便成了。哪知道居然还有契约,他拿到契约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会儿。只听说过成婚需要三书六礼,没听说拜师也要啊!

    别不是弄错了吧!唐之谦在心里默默地想,却不敢回转头去取证。他现在回想起大总管的表情,都还有点儿发杵。那是怎样一种复杂的表情啊,人类怎么可能做的出来。惊讶,不解,欢喜,沉重,各种表情数都数不完。

    总督府真是藏龙卧虎啊,果真不能小觑!

    唐之谦手上拿着的所谓的师徒契约怎么回事儿,恐怕没人比沈景礼清楚明白了。可惜啊,人沈总督根本不打算解释。尤其是解释给唐之谦这个傻小子听。

    这张契约上面清楚地罗列了师徒各自的责任与义务,上面还有沈总督的签名。于是,纯真质朴的唐之谦小朋友以为,在官衙,拜师都得多这么一道手续的,然后很愉快地,他签了。然后,他成功把自己买了,没得到钱儿不单止,最离谱的是,他本人要到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签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小激动,这可是契约书啊,真正具有律法效力的啊,官方政府认可的啊,从此以后,他谢言就是他唐之谦名正言顺的师傅了。也就是说,他有责任帮助自己,有义务提升自己,谢言,将成为他唐之谦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方坚强后盾。刮风下雨什么的,谁还会怕!

    带着这种一朝得志,有恃无恐的嚣张和得意,唐之谦把那张纸甩在谢言的桌面上,大声地说道:“师傅,签字吧!”让谢言有种师傅,你从了我吧的错觉,呃,谢言无语。

    “八戒,徒儿,你以前没眼色不会行事,师傅不怪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没看见师傅正忙着的吗?”谢言的书桌一直很整洁,便是那天送来再多的公文,书信,隔天,他的书桌依旧整洁的跟个处一样。他有分类整理的习惯,这个习惯来自于谢阁老的教导。十几年的熏陶,有些东西不是说在乎就不在乎,说能弃就能弃的。比如习惯,它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来的强大,包括时间!

    “我不是悟空吗?”唐之谦想到自己是那只肥头大耳,蠢钝不堪的猪,就十分不满。实在有违他英伟的形象好吗?

    “因为你大师兄是江城子!”

    唐之谦不说话了,突然之间胸口觉得有点儿堵!对啊,江城子才是那个拥有金刚不坏之身,持着他的金箍棒,用他的七七四十九变降魔除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啊。

    他们都是谢言的徒弟,说出去能令师傅增光骄傲的,恐怕只有前世为孙猴子的江城子了。他唐之谦能干什么,八戒啊,那可是有名的能吃不能打,能说不能做的主。

    心里涌起一团火,他不甘心!

    谢言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看到唐之谦慢慢抽紧下颚,逐渐清明坚定的眼神,跟他每一次突然说出惊天动地的誓言一样,难道这小子又有一番铿锵有力气壮山河的誓言要发表出来了?

    谢言挑了挑眉,他有预感,这小子肯定得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儿。如若,他真敢说出什么狂妄自大,大言不惭的话来,他就能准备更大一摞的书册给他看。看他一个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师傅,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八戒,可是唐高僧最受宠爱的徒弟啊,师傅,你可要好好宠我啊!”唐之谦笑的分外谄媚,还配合的微微曲着腰,十分狗腿儿!可是,谢言分明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丝毫笑意,有的只是沉静无波,寂静如海,亦像深夜的星空,点点闪烁,让人沉迷,并且敬畏!

    谢言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唐之谦一会儿,他的目光一直平稳,一丝颤抖都没有,就这么坦然地迎视着自己。熟悉而快速的心跳如期而至,血液在逐渐沸腾,心底似有个什么东西欲喷渤而出。

    他掩饰性地拿过那张纸,抓着狼毫去签字,握笔的手指在极轻微的颤抖,像久旱逢甘露的地儿,甚至发出滋滋声响。谢言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全身的热血几乎沸腾的感觉,那种想要去做点儿什么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冲动了!

    郑重其事的写自己的大名,谢言两个大字安稳妥贴地躺在唐之谦三个字旁边。然后对唐之谦说:“师徒名分已定,以后我会对你很严格,特别严格,明白吗?”

    “明白!徒弟完全明白师傅的一翻苦心,绝不辜负师傅期望!”

    “你不明白。我谢言的徒弟要么不要,要么就要做到最好,我不允许你丢我的脸,更不许你将来有一天出去丢我的人!最重要的是,你若做不好,你师傅我可是要罚俸银的。”

    谢言之前为皇子讲学,基本上,圣上所有适学的儿子都来上他的课。唐之谦不敢与之称师兄,道弟师。毕竟君臣有别,皇权至上,谁也没胆越过这座大山。但是,倘若唐之谦真的学砸了,圣上是要生气的,生大气!他家儿子何等尊贵,怎允此事儿发生。敢拖他儿子后腿的人,不死也没用了。

    庶人之怒,伏尸两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谢唐两姓家族另说,谢言与唐之谦,大抵是活不了。

    唐之谦不知谢言之虑。以他贯来的傻愣劲儿,估计便是知道了,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他的自信从来都是莫名其妙的强大。这点儿谁也否认不来。

    唐之谦从谢言的书房出来,一路直奔张文清的桌子跟前,准备跟人得瑟那张契约书。张文清此时正窝在椅子上整理信报,看起来心情不甚很好的样子。唐之谦瞟了一眼,发现是城北的信报。

    湖州城北是有名的贫民区,相比唐之谦住的城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那里基本都是孤寡老人及弱小龄童,这些人多数是附近郊区村子连年逃灾逃难来的。官府不给救助,家里又无劳动生产力,多数人便以行乞为生。

    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其实说的一点儿没错。越繁荣的地方就有越多更贫穷的人,这个朝代不讲究相辅相成,却极适用物极必反。

    唐之谦曾经跟张文清一起去过一次城北。一处窝棚口的空地上,坐着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身上破烂的基乎衣不蔽体,光着脚丫,手里握着一条树枝,在空地儿上写写画画。听到脚步声,神情慌张地抬头看向来人,又惊恐地看向自己身后的窝棚。窝棚里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满脸惊恐手忙脚乱地收拾铺盖。

    铺盖是一张手编的茅草席,已经发黄了,布满了霉斑。

    张文清知道,小男孩把自己当成地痞流氓了。

    整个画面,最让唐之谦震憾的不是男孩惊恐的眼神,妇人慌乱的行动,而是地上几个略显歪曲却书写正确的六个大字。

    人之初,性本善!

    张文清说,自己每一次来,心里涌起的不是泪,不是悲,而是恨!

    他说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多施赠两文钱。这样的孤寡老人及小孩根本无力保存自己家财,个个像圈养的鸡,只有待宰的份。

    张文清每隔几天的夜里都要悄悄去一次,也不多做什么,一家一户门口放两个馒头。便是这样,今早传来消息,昨夜他送去的馒头,也被抢了。

    唐之谦听了半晌儿说不出话来,张文清也不说话,只是一板一眼地整理着桌上的信报。

    “张大哥,我们应该怎么办?”唐之谦一个穷孩子出身,他做不到视若无堵,坚难地吞了吐沫,唐之谦才问。

    “不怎么办?”他们找不了谢大人,更找不了沈大人。这些事儿对大人们来说,太细枝末节微不足道了。

    唐之谦冲动了,他建议去求周乐然出面以武力镇压。张文清不同意,一来周乐然未必同意干这事儿,二是周乐然打了这群小混混,小混混肯定会加倍报复到那群可怜人身上。

    “干脆杀了他们,这种恶徒,死不足惜!”唐之谦一介书生,平常走路遇到蚂蚁搬家都会绕路走的人,竟逼的他说出这般狠话,可见这群恶徒多么作恶多端。

    “你杀了张三,还有李四,马五,周六,那么多人,你杀的过来吗?”张文清到底比唐之谦在社会上多混了几年,问题看的更全面清楚。

    “我们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管了?”

    张文清跟唐之谦一样,都有一颗悲悯的心。可是,这世道,悲悯之心除了替主人表达自己对人生百态的喜怒哀乐之外,又能干些什么呢?

    张文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唐之谦手上拿着的契约书,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翻,又抬起头去看唐之谦说:“行啊!傻小子这会儿开窍了,干的不错啊!”

    唐之谦说到这个跌到谷底的心情立刻有所回升,笑眯眯地把下巴翘到天上去,想到谢言说的话,又问张文清说:“张大哥,谢大人是不是真的很严厉啊?”

    “他对人是挺严厉的,不过,你放心,他这人心肠好修养佳,轻易不会跟你发脾气的。”

    唐之谦想到自己与谢言相处的点点滴滴,对张文清转折之前的句子非常之赞同,转折之后的嘛,他是聪明人,决定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点一根蜡。

    “你不相信?”张文清什么人,一看唐之谦那小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有疑异。“你知道摸鱼儿是怎么跟着大人的吗?”

    见到唐之谦配合他摇头,才继续说道:“当初,摸鱼儿刚到京城的时候才十多岁,人小力气也小,天天蹲在四九胡同口等挑苦力的人家挑他干活,可他那么小,哪里有什么力气,再糊涂的主家都看不上他,何况是京城那地界儿,那可是人人成精的地儿啊。所以,十天有九天主家都挑不上他的,他没地儿去又没活干,便见天的溜在大街上,偶尔趁小二不注意窜到酒楼抢人家吃剩下的席面。刚好那次他抢到谢大人的席面上。本来谢大人已经走了的,但那天谢大人发现自己的荷包掉了才回转头去找的。这刚进门就看到酒楼四五个三大五粗的小二哥围着摸鱼儿拳打脚踢。谢大人哪看得了这个,上前喝停。酒楼老板不敢得罪谢大人,三言两语把错处都推给摸鱼儿,摸鱼儿自然不服气,但双拳敌不过四手,他没办法替自己辩驳。听说谢大人回头来找荷包,话停不久摸鱼儿身上就掉出个荷包,酒楼老板立时三刻就说把人打死。谢大人出面劝阻,这才救下摸鱼儿一条性命。”

    唐之谦觉得张文清嘴里的那个谢言跟自己认识的那个谢言太不一样了,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他很想问张文清,大哥,你是忽悠我吧!

    于是,他试探着问:“张大哥,你不觉得谢大人说话,呃,太厉害了点儿?”

    “谢大人嘴是挺毒的,沈大人还说他嘴贱来着。”张文清好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上到朝堂,都察院,下到隐月居,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这事儿啊,值得这小子那么含蓄吗?

    “但是,谢大人嘴毒归毒,他心肠是真的好,你能拜他为师,是你的荣幸,好好干吧,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唐之谦歪着脑袋去看谢言的办公室,透过雕花门窗,他看到谢言正认真地盯着书桌的文书看。两道剑眉微促着,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刻下浓重的一笔,压住了那双锐利的眼睛,让他使人感觉沉静如水。

    这日下半晌儿没事儿,唐之谦便想跟谢言说早点儿回家去收拾收拾东西,因为夏思宁要带着他新娶的媳妇儿来湖州访友,这个友当然是指唐之谦与杨世新嘛。

    谢言不置可否,头都不抬地就挥手赶他走,那感觉,让唐之谦无端觉着自己像只讨人厌的苍蝇。

    走出隐月居大门的时候,看到院门处贴着张新告示,上面清楚写明了隐月居的人员组成及各人职位,唐之谦看到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从七品给事中江城子,暗暗握了握拳头,眯着眼睛给自己打气,总有一天小爷会排到你前面去。

    等唐之谦回到狗窝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杨世新居然也在,还跟顾大叔一起挽着袖子帮忙一起收拾乱成一团糟的屋子。杨世新站在衣箱前,唐之谦曾声称各种丢了的东西纷纷重见天日。书册,袜子,衣物,甚至有一小块碎银。也不跟唐之谦商量,恨恨地吩咐顾大叔晚间就用这块银子上街买外食去。

    唐之谦当然不敢拒绝,他还有些汗颜。那本书册他记得,是杨世新以自己的名义跟书院的古老先生借的,却被自己弄丢了,然后杨世新自己挨了先生狠狠一顿罚。

    “唐子规!你敢不敢让自己的屋子更乱点儿!”杨世新那个气啊,他一人民公仆天天上衙为人民谋福祉,好不容易休沐一天,还要上唐之谦这行劳动改造之事儿,怎能让他不气!

    唐之谦摊了摊手,又抹了下脸上的汗水,无奈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居小节惯了,哪儿那么大讲究!

    “那这本书册怎么回事儿?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那个时候太乱了,找,找不到了。”唐之谦羞惭的啊,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怎么没把自己给丢了。”杨世新简直恨铁不成钢,说给他送个小丫头过来照顾生活起居吧,死活不肯要。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吧,当面点着头,转过身就能忘记吃饭睡觉。日子这么过着,没把他活活饿死简直堪称奇迹。

    “我这不是还有你们吗!”唐之谦说的理直气壮的,一点儿犹豫都不带。

    杨世新沉默了。勉强抬头看了唐之谦一眼,发现他正低眉顺眼地站那儿,活也不干了,等自己训呢。唉,这死孩子,都是他给惯的啊,真无奈了!

    “算了。你这都半只脚踏入仕途了,我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唐之谦听的愣了一下。是啊,他都入仕了,再插科打浑的闹,还像话儿吗。这么想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子规,同窗之谊,兄弟之情,是不会变的!”

    唐之谦上前一步拍了拍杨世新的肩膀,咬咬牙,肉麻兮兮地道:“子语,多谢你了!”

    杨世新听着没说话,沉默着。唐之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表达谢意是自己的事儿,杨世新了解他,也了解他的自尊。这样很好!

    三人沉默着收拾屋子,没几下功夫就弄完了。

    “我拜了一个不错的人为师傅!”唐之谦突然来了兴致,他抑压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都带着点儿颤抖:“你知道吗?谢大人虽然个性不甚讨人喜欢,不过,他真的很厉害,我在他教导之下,肯定大有出息!我太高兴了。”

    “比跟我在一起还要高兴?”

    “这个,不能比的啊,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嘛”

    “我们是朋友,谢大人是上司啊,而且他现在还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么比?”唐之谦不想跟杨世新伤了感情,于是急急分解着说道。

    “唐子规,你怎么还是那么傻,没看出来我逗你玩儿呢?”杨世新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出来。

    唐之谦心里轻了一口气,好似希望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像他自己一样喜欢谢言。他掩饰性的转过话头,又跟杨世新说起裴老之死,及他写的策子及谢言的应对,言语之间,对谢言极为推崇,他自己却好似一无所知。

    杨世新听着听着,实在不好打断他,心里却默默在吐槽,这都一个月了才写了半篇东西出来,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得瑟,要脸儿不要脸儿啊你到底?

    “所以,你师傅其实是个毒舌腹黑的神精病?”杨世新总结,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然后,唐之谦无言以对了。

    他决定不买外食了,直接去外面吃顿好的,算是对杨世新的道歉及道谢。于是,唐之谦当机立断,拉着杨世新往东大街走去。那里的食肆满街,其中最负胜名的得意楼就在那条街上。

    这里与城北完全不像,那里破败,这里灿烂,那里贫穷,这里富足。唐之谦看着街上林立的商铺,装饰奢华的屋宇,雅致的茶馆,气派的酒楼,无一不彰显这里繁荣昌盛。

    他站在这一片繁乱的荣华里,表情淡定,内心复杂。杨世新问也怎么了。唐之谦什么也没说,潇洒地挥了挥手,指尖掠过这一圈儿的繁杂景像,淡淡地问杨世新:“吃什么?”

    杨世新看着红尘中孤立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傻愣的少年终于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思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也许,他很快便不再属于湖州城。他有预感,这个人,应该站在更高更大的红尘十丈上,潇洒又悲悯地看着如烟往事儿,未来,他将飒沓青骊跃紫骝,归鞍共饮月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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