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说阴戏是“眼睛耳朵打牙祭”，火戏就是性狂欢的过门了，所以那些“鬼名堂”要在老幼女眷回家后的戌时才开始。把“灯戏”叫做“火戏”或许还有三重含义：一是因高寒地区演“光屁股戏”，必须在戏台四面烧几堆篝火；二是不少戏名都跟火有关，什么《花烛夜》、《烧澡堂》、《闺房失火》和《燎后宫》等等；三是众多花旦只剩火红的肚兜时，男人们就欲火难禁了。
“火旺”的龙横耕早就是这些淫戏的“票友”，也是那当家花旦的“嫖友”，当然都是不付账的。这让戏班子老板和吃了哑巴亏的姑娘都恨不得把横牛的孽根骟了(后话)！
这时门外有不易察觉的响动，疑似有人靠在门框边(后话)。
峰太爷没发现异样，“橫牛娃儿哪，久走夜路必撞鬼哟！莫看到你娃眼前吆五喝六的，耳朵立起：时来铁是金,运去金如铁----人一倒霉运呀，喝口水都塞牙齿……”
横娃子欲盖弥彰转移话题，“峰爷爷，过年过节的，莫咒我嘛----说起倒霉运，那年朝廷也倒霉啰？”
“当然是。那个壬子年，咸丰二年，太平军起事了，比白莲教还闹得凶。那个武则天一样的慈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选入皇宫为妃，日后硬是成了狐狸精，当上了皇太后。先人在上，‘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更遇打头风’：这一内一外恰恰儿成了大清朝的克星。”
“嘿嘿，硬是有点遇缘吔。”
“轮回呀，这世道就要乱成一锅粥了，眼睛鼓起，天灾人祸马上起纤纤地来！我盘算黑河沟那事儿，得搞忙点才行。”
峰太爷说的黑河沟，地处龙脊山脉西南段，谷底终年不见阳光。土质和腐烂的动植物散发出毒雾、瘴气，早晚特别浓密，驻足其间稍长就性命难保，恐怖传说多源于此。这里是“生命禁区”，俗称“阎王谷”“鬼门关”，县志描述为“死亡地带”。
横牛迷惑，“阎王谷有啥搞事？”
邑豪肯定，“有天大的搞头！今晚黑就想跟你摆这个。”
“玄了，你说龙水方的街上都不安稳，鬼门关里头有么子好事----莫非还有天仙在地狱演火戏哟？”
“你娃硬是柴火棒当不得抵门杠！耳朵立起：冰峰生虫草，悬崖有燕窝；活贝壳夹手，死和尚肉臭，只要有珍珠、舍利子……”
横娃子贪婪，“哦----你是说大西王埋在沟里头的宝藏？”
峰太爷扫兴，“张献忠？血洗成都的杀人魔王，还会在旁边山上留下金银财物？那个张疯子把四川人恨到了柱，连天府皇城都烧了，你能巴望他在阴曹沟谷修个行宫喔！”
“那，黑河沟有啥值钱的嘛？”
“本爷说了你也不信。怕是又一轮改朝换代，各族人瓜分金川拦路设卡，乱军又把持镇江县城、横行骡马官道。那时候，黑河沟就是有遍地金子、天仙美女，你娃也只有干望到！”
几千年来，人们眼睁睁看着黑河沟这么一个深峡豁口，通风通光又通水，就是不通人。这“不通人”，既指不通路，也指不通人性----阎王鬼怪拉肚子似的洪水，喜怒无常的黑潮，还经常鬼使神差冲出一些人畜禽兽的尸骸。死亡禁地遭遇乱世，有乱性之人起了乱心。
横牛犯疑，“北京皇帝倒台，会乱到我们川西的山旮旮来呀？”
邑豪解惑，“那俗话咋说的：守巴蜀，保西南，剑门夔门肉蒲团……后头是啥子呢？”
“……岷江河，内金川，天府金汤镇西关。”
“就是！蒙古人打破四川，大宋亡国最早的缺口都在这里(后话)！这险关搞不好还是两轮血光之灾！”
“哪个杀哪个哟？”
“当年满鞑子灭了张献忠之后，又对巴蜀各地大开杀戒，那硬是十室九空。不然啷个会有湖广填四川？长个心子，凶年，祸不单行。今年，我们守不住邑治的地盘，就只有躲到黑河沟里头去。先人在上哟，龙头不保，龙身难存，就靠这龙尾翻梢啰！”
绵延千里的龙脊山脉中，东北段是北源县到龙头岭的大山区，以龙水方为中心的中段是现在仍属于邑治下的区域，镇西关以西的整个黑河沟算是西南段，三段平分秋色各占三五百里。黑河沟，是龙脊山的尾段，处于邛崃山脉和龙脊山脉相交的地方，也就是在两大山脉构成的“L”形的拐角处。
1.4.黑河沟本身就是个天大的迷：官府怀疑有恶匪大盗重罪逃犯；猎户认为有珍稀动物“四不像”；药农确定有千年人参灵芝；盗墓贼坚信是刘备皇陵的所在；冒险家玄乎其神地说沟里有一条地道直通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寻宝人又旁征博引证明当年“大西王”张献忠藏有劫掠来的亿万金银财物；迷信者的说法更接近于真实----沟底有地狱入口与丰都鬼城相连。
横牛有了死亡的恐惧，“第二轮血光是啥？”
邑豪有了死神的气息，“同志军、同盟会不只是保个路，杀个端方、斩个赵尔丰就收得到手的。”
“那些革命党就是乱杀人的乱军啰？”
“乱世荒年，烧香拜佛、八卦问卜都不灵的。张献忠在文殊院杀了几百个和尚，哪个菩萨保佑得到你？乱党出乱兵，乱兵一定乱杀无辜。耳朵立起，革命党都是犯上作乱之徒，更不会手软！”
“那黑河沟里头到底有啥子嘛？”
“先人在上，你太祖父和我亲眼所见！本爷带探金帮的麻师傅一伙人(后话)去查实了：黑河沟就是有一座大金山！”
横牛一听说金子，就像靠近吸铁石的钉子，脑袋往太爷凑过去，脖子伸得老长。老人却不紧不慢，用烟杆敲打火塘的石板，抖落烟锅里的烟灰余烬，那声音恰似说评书的惊堂木。旁边，一直蹲在阴影中的龙山獒被触动，呼地一下站起来，立眉瞪眼、呲牙咧嘴，没发现敌害状况才又退入黑暗之中。
横牛的头就悬在火塘上，也不怕把脖子烤得通红，“黑河沟有……金山呀？那不得是砂金，是岩金啰？”
老邑豪卖关子，“看样子都有。先人在上，我们按你高祖父巫邑豪的地图找寻那座金山，在山缝缝深沟沟里头转悠几天，像在钻墓穴，看不到天日，黑灯瞎火的迷了路。”
“后来呢？”
“走那些密密麻麻的沟沟岔岔，像蚂蚁子在大树上找蜂巢----你娃耳朵立起：要是走错了一根枝干，就得在不相干的杈杈丫丫里面冤枉爬上好几天，还不一定找得到出来。”
横娃子像听故事的幼童，“后来，后来呢？”
“先人在上，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一个峡谷底下，我取名为‘狗头金滩’的地方，走狗屎运，我踩到一块几斤重的狗头金！”
“日你妈哟----那到处都是金子砣砣喔！”
“咋个在说话？”
“哦，不是……太爷，对不起，嘿嘿。”
“说话长个心子----狗头金倒没有再碰到了，但那河滩沙土含的金砂哟，简直要把你娃脑壳晃晕。”
“哦----”
“眼睛鼓起，看我带回来的这袋样砂，莫看它其貌不扬，比烟土还值价：淘出来一两四钱的纯金！”
“那地图上的金山离你这个金滩有好远呢？”
黑河沟有没有“金山”暂且不言，这“龙尾”肯定有“金贵”的繁衍功能，是珍稀动植物的栖身之处。
这里聚集了几百种世界孑遗生物，著名的就是大熊猫、金丝猴、牛羚、雪豹、岷江柏、银杏、珙桐和银杉等等。川西高原恶狼成群、猛兽成患，各民族嗜好野味、滥捕肆杀，而自卫和逃避能力极弱的活化石动物能够存活至今，也全仗黑河沟这恶兽难入、人迹罕至的天然绝地。龙尾状的黑河沟，纵横三五百里的流域，对濒危动植物来说是世外桃源，对人畜而言却寸步难行。
峰太爷侃侃而谈，“好远？十万八千里！像我刚才说的蚂蚁上树，我们主干都走错了，光退回岔沟口，就花了四天。再看到金山时，又过了五天，其中一天半也走了冤枉路。”
横娃子急急催问，“金山啥样子？”
“我们到达时是上午，刚好太阳出来了，先人在上哟，只见眼前一面陡坡上金光闪闪，那就是山里头垮崖露出来的岩金。耳朵立起，就是麻师傅说的裸矿，金矿石是捡起来的，根本不用炸药、打洞深挖。那简直，硬是叫遍地黄金！”
老邑豪末尾一句冲口而出，斩钉截铁、铿锵有力。这话声不在高，却余音绕梁，犹如除夕夜最后一声爆竹：一些人听来是幸福的催眠曲，对另一类人则是猛然惊醒或者是寒夜噩梦。
穷山险沟之中隐藏着巨大的金矿，且出自一言九鼎的龙郁峰之口，的确让龙横耕张嘴结舌，也让门外窃听者闭气吞声(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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