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无风,朝阳。三者勾画出一种超然静态的美。
常虎臣领着那八百轻骑沿着河水一路驰向东南。
静静的河水,毫无声息的在沙滩上淘着,一次又一次,沙滩就象是永远也喂不饱似的,每一次都把泛上来的浪花,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片白白的泡沫。
泡沫在朝阳下立刻就消失了,于是浪花再卷起来,沙滩再吞下去,泡沫再消失……一遍又一遍,永远是那么规律而单调的循环着。
江水上漂浮着淡淡的烟霭,飘忽灵动,象流水,更象流动的冰霜,让人看了就感觉到浸浸寒意。几声飞鸟啁啾,展开长长的双翼由白云中直扑而下,长长的尖嘴破开烟波,在江面上扎起一朵小小的白色浪花,衔起小鱼,吞吃后发出凄寒尖鸣声来。
骑队沿河行了二日,沿岸设有一座军寨,由寨中调集了船筏木排,常虎臣下令众军依次渡河,八百骑兵连人带马一片嘈杂,乘上小船与临时扎制的木排、木筏向河对岸撑去。
原木筏子推开江水上的金波,破浪迎风向着对岸行去,大队人马嘈杂地在河的两岸忙碌,赤底乌字的战旗招展飘扬,常虎臣双手插腰站立在木筏前端,意气风发。过了渤澜河与蛮族间再无天险阻碍,此后就是千里旷野,他将挥骑直指熊居山,建功立业。
狼牙旗角吹拂在他脸上,脚下白浪哗哗,常虎臣举目远眺心中充满激情与欢畅。他原是野惯了的性子,对徐伯苍、陈琊、周敬等北镇军中谋主重将虽然尊敬,但天生就是不喜拘束的性子,陈琊让他独领一军正是“斩开金锁走蛟龙”,正合他脾胃,做事也各外认真。
木筏靠到岸边,常虎臣不等停稳已是一个大步跃到岸上,双手舞动大声吆喝:“快一些,都打起精神来!弟兄们!过了这渤澜河都放警戒些,咱们去掏山蛮子的老窝,务必要比蛮子先到!”一面喝令木筏重新回到南岸接人,一面号令先行过河的几位什长率轻骑警戒。
常虎臣由渤澜卫中抽调了六百余轻骑,百户却仅要了四位,陈琊将他升回了千户,暂领健锐营标统事。这是陈琊做事的巧妙处,,升千户是预领的好处,先前他那千户是个不领兵的虚衔,如今却是实领八百骑的实任标统,这一仗若是打胜了这个标统多半也就坐实了。
水涨船高,常虎臣能坐稳标统之职,他标下随同而来的各位百户、什长也必有升赏,人人亦知这一仗孤军深入,打不好就是全军覆没之局,不必吩咐也卖力得紧,听他叫嚷早已有人翻身上马,领骑哨远出警戒巡查。
渤澜河地势上高下低,上游平直,下游转向东南方后又多弯曲,而眼前这块地方,颇有折衷之势。这里河道宽阔,宽得有些出乎意外,水也不甚深,河岸顺着水流的势子,迂回出一个直径约近十丈的葫芦口。再下去河道又受地势的影响,又变得狭窄水急,这块地方显现出天质独厚,正适合经不起激流的木筏划渡,八百轻骑片刻已渡了大半。
钱方祖由一只木排上踏下,手中握着一幅展开的画卷,注目思索,即使由筏上跃下时目光也舍不得从画卷上移开半分。他的神情憔悴带着烦躁,三天来,除了必要的一些生活琐碎以外,钱方祖几乎没有放开过手中画卷,所思之事又极耗心力,饶是他内功深厚也有些支撑不住,一步失措几乎踏入水中。
“师祖爷爷,您小心些!”常虎臣抢上一步扶住老人,钱方祖信手无意识地推开他,目光重又凝聚到《百鸟朝凤图》上。由从银灯联手中夺得此图后,钱方祖万里奔波,一直无瑕思索,仔细推敲图中奥秘,离开遥城就再也忍不住了,无时无刻不在捧图观看,马背行军犹自不舍放手。
这幅《百鸟朝凤图》并不同寻常,画的不是春暖花开时节,却是一片冰天雪地,雪地上一座无人凉亭,亭上一只大凤栖息,一身白羽如冰如雪,在风雪中迎受百鸟来朝。
钱方祖参悟此图已有三天,一直看不出妙在何处,苦苦思索又觉得处处奥妙无穷。
第一日他在看那大凤,巨大吸引了观者大半精力的雪羽凤凰,不似寻常所见人绘的彩羽凤凰,素白的雪羽别样威仪,一只亭亭而落的大鸟,望之觉其极大,仔细看来画面之上所占纸张仅二成余。
第二日他沉思于百鸟,百种雀鸟种种不同,形态各异而又生动活泼,每一只灵动的姿势都给他带来无限遐思,品味无穷。
第三日他发现了亭中的异处,雪落亭空,凤落亭上,看似最不起眼的空亭在偶然间却被钱方祖看出其中似有人影晃动,以纸张墨迹光影明暗极巧妙的构成,看似无人,其实有人,但又捉摸不着……
钱方祖苦思参悟三日,只觉处处都有玄机,却又都没道理,逐渐沉迷进去,心无外物,满脑都是凤、亭、鸟、人,往来不休的争斗奔走。
无数的武道玄机在他脑中闪现,却又一闪即逝,捕捉不住。渐渐的,他的眉心里,不自觉的沁出了汗珠。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每当他把注意力贯注在《百鸟朝凤图》里的时候,就会有许多感悟,在脑海中推衍比较,两相对照。当钱方祖再次将目光移到画上的时候,一阵轰鸣在脑海中响起,眼前天旋地转的一片,他已被迫不得不闭上了眸子,强自定下心来,接下去,情形仍是同样的。三日三夜的苦思,钱方祖已精力交疲,不得不轻叹一声,掩上了画卷。
常虎臣旁观了三日,路途中钱方祖尚不舍得放下手中画卷,他的好奇心早已被钓得十足,见钱方祖将收起,忍不住凑上前去张望。
钱方祖心头一动,将画卷递与常虎臣道:“你也好好看看,看看以你的眼光看出了什么。”
两人信步走在渤澜河边,常虎臣展开画卷,跟在钱方祖身后边走边看,对于书画鉴赏一道他并不陌生,这画在他看来却也平常:“这是古画,却不是名家,即无印鉴又无题跋,看这纸张画风大约是百多年前的了吧。有些奇处,百鸟朝凤历代不少名家画过,都是春暖花开之时,这幅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加座凉亭也看着奇怪,似乎暗示这‘百鸟朝凤’是有人旁观的,笔法……也算得佳,但也是平常人中一说,以之传世除非是自家先祖,否则是不值得收藏的,除非……”
“除非什么?”常虎臣看出的与他所见相差不多,最后一个“除非”却引起了他的兴趣,钱方祖回过身来紧张地追问。
常虎臣左右翻看也看不出此画有值得苦思三日之处,讪讪道:“除非知道作画的是何人,也许此人大大地有名,却不以书画见长,或许还有些收藏价值。”
“百年前……”常虎臣原是随口一说,钱方祖竟真思索起来,长眉微皱,口中喃喃自语。常虎臣见他认真,暗暗咋舌,小心随在他身后问道:“师祖爷爷,这画,是作什么的?”
“这画里藏有一个可仗之以横行天下的大秘密!”
钱方祖面向满河金波,负手说道,眼中充满了莫名的惆怅。
大军须臾尽数过河,八百精骑整队上马向着熊居山急驰而去,那天空上竟飘飘忽忽地落下雪来,大地一片苍茫,雪原寒彻恍似无边无际地延伸到天边尽头,四处都是白茫茫的。
到了这一夜,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纷纷落下,守夜的士卒执着冰冷的枪戈,口中呵着寒气温暖手掌,冻得瑟瑟发抖。常虎臣行出大帐,看那漫天纷飞的白雪在夜幕中翩翩飘落,忧心忡忡:“下得这般大雪,不知明日是否能够走得。”
“将军勿忧”,一名老卒说道,“这不过是初冬骤降的大雪,虽然寒冷却不能长久,这股子寒气过后还有段日子的好天时呢。”大帐门口守侯着的数名老卒无不同声应和,赞成先前老卒的说法。
常虎臣微微点头,信步在大营中行走巡查,时近初冬,每年里大雪初降的时节算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每年初雪降下总要放晴数日天气回暖,如此反覆数次方才进入大雪封路的隆冬。这数名老卒无一不是在迁北土生土长,熟知本地天时变化的老者,全是大军出发前陈琊交与他带上,可见其人早已虑及此处,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筹谋仔细。
“夜漏催金鼓,铁甲征衣寒。”行在营中,看见守夜士卒寒冷畏缩情态,常虎臣心中不由涌起前朝夏绥远大将军远征扶余时所作的诗句来。当年绥远大将军亦曾于隆冬时节经过这片土地,“也许这便是他当时真心感慨吧。”常虎臣微微轻叹,情景相似,比诸前贤他却不可同日而语。“关己则乱,古人诚不欺我!往日读史只觉古来名将君王行兵布阵不过尔尔,身在局中方知为将之难。”迁北,他原是待得熟了的。虽不能与年老耆宿相比,但亦不至于不知每年天气总将在寒暖之间反复几次方才进入寒冬。这雪下不长久他也不是不知,但胸中一颗心总是虚悬,听得几名老卒再三保证方才渐渐安定下来。对能力排众议一反常态,于寒冬之际出兵远征的绥远大将军愈加尊敬。
这一夜常虎臣始终难寐,寻行营中抚慰士卒,下令帐中歇息士卒将寒衣借与巡哨者,细致体贴。众军士热泪盈眶,对常千户交口称赞,敬意也上升了十分。
第二日大雪果然停歇,天空放晴,地上虽仍有积雪,但已并非前行不得。常虎臣整顿军马,打点精神,率众军向着熊居山奔驰,到了第三日晚间平整大地上隆起一座座凹凸不平的土丘,举目远眺灰蒙蒙天空下山影耸立。
远看这山并不如何高,亦无山峰尖角,只是一座放大了十千百倍的土丘,圆圆吞吞,象一个巨大的馒头,又象一只巨熊伏在荒原上沉睡,熊居之名正是恰得其所。
到得近处,方知此山巍峨雄壮。好大一座山!从山底到山顶足有数百丈高,山上葱葱郁郁围着一重青翠的外皮,亦分为峰谷数处,只是由远处看浑然一体并不觉得。一座座土丘由荒原上凸起延伸一直连入熊山。人马一路东行,地势不平,那凸起的丘陵越发高大,中间谷地显得愈发低陷。渐渐深入其中,那高大如卧熊的庞然大物已经看不见了。大队人马时起时伏曲折行来,山间的草木渐渐葱翠,色泽由枯黄转为墨绿,积雪也少了许多。
二狗扯下头顶羊皮护裘,拉开衣襟在胸前扇着风道:“这鸟山当真古怪,走得老子浑身发热,初冬时节还有绿草绿树可看!”常虎臣含笑指山解释道:“熊居山,山蛮人相传昔年有一头火熊精作乱,被勇士射杀于此,伏于荒原上化作苍山,四时不老,成为叶赫部休养生息的洞天福地。此山得地气之利,盛产硫磺硝石,主峰四周峻峭顶部平坦,山上有一大湖,湖水四季常暖,可谓得天独厚。”见中军将校都聚拢在他马侧听得津津有味,两旁士卒也都侧耳倾听露出向往神色。见士卒注目,常虎臣抬高音量,挥鞭大声道:“此山上天眷顾之地,山蛮子何德何能有福消受此山?吾辈当奋勇向前,为我大晟子民取之!”
众军轰然应诺,行军起来加倍精神,脚下加急,转过两处山坳,远远的一道峡谷裂缝出现眼前,此为熊居山天然山界,过得此峡才算真正进得熊居山内。大军穿进峡谷,此地险极,骑兵仅可二、三并列而行,两旁峭壁高崇,大约有数十丈高,苍硬的岩石飞猿难攀。行军在这山峡之中,八百骑队拉成老长一截,常虎臣自领中军缓进,命沐天德率十数骑快马当先探路。
进到峡谷一半,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撕杀飞箭响声,常虎臣心头大惊:“莫不是露了形迹,中了山蛮子的埋伏?”顾不得身后诸将,催兵急进。片刻行出峡谷,眼前山势豁然开阔,绿草青青,数百步宽一片天然牧场呈现眼前。草地不远停着一辆大车,装饰华丽,宽敞的车厢精雕彩绘,天青色的车帷绣着红羽朱鸟,两旁垂着流苏旌带,带上银铃叮咚作响,声音悦耳。
车旁躺着十数名健仆打扮的尸体,数十名山蛮强盗正与天德部下战在一起。那大车两侧尚有一名蛮子首领驻马站着,车辕上两匹健马被他牢牢牵在手中,正在观望战局,嘴里大声呼喝,似要手下尽数斩杀天德等人。车厢口帷幔低垂,香风四溢,惊鸿一瞥,一幅娟秀的容颜在垂帘后隐约地向外张望,不知是哪处大户人家的小姐。
见有女子掀开垂帘一角往外张望,贼首色迷迷地盯着帘缝,口中胡语怪叫吆喝,喝令贼众尽快将沐天德等人斩杀好回寨享用这娇滴滴的美人儿。蛮人间哄起一阵怪笑,围着天德部十余骑攻得更加卖力了。沐天德所领开路锋骑人数本少,在蛮贼围攻下渐渐支持不住。见手下占了上风,那蛮子首领越发放了心,一颗心思都放在了那少女身上,心痒难搔,馋涎欲滴,俯下身,伸手去掀车帘,车内数女子惊惧,发出恐惧尖叫。
恰在此时,听得远处有人大喊:“兀那蛮贼休得逞凶,吃你家爷爷一箭!”一匹白毛中夹着灰黑斑点的骏马从山坡上疾驰而来。马上是一位年轻将军,威武雄壮,神威凛凛,一身黑甲,盔上插着一簇白色鹅毛,左手挽长弓,右手持利箭。怒喝声中利箭破空而至,正贯入马车旁那蛮人首领后心,透胸而过,将他尸身钉在车辕上,当即毙命。
数十骑随着他冲杀下来。蛮贼齐齐大惊,分开围歼先行骑队的的人马,十几名凶悍蛮子挥舞马刀冲杀过来。
常虎臣举起狼牙大棒,一马当先冲杀过去,手起棒落,一支尖牙上银光隐现的狼牙棒舞得象狂风巨浪,当者披靡。直冲入蛮子阵中,一阵好杀。他力大招猛,天生的蛮力惊人,哪怕北地诸蛮间也只有极强悍的勇士方能与他正面过招,手起棒落,就是一名蛮贼脑浆迸裂翻落马下。
见虎臣悍勇,四名蛮子抛开对手,同时围拢,各举刀棒攻向常虎臣。常虎臣大喝一声,奋起神威,一双铁臂力贯千钧跃马前扑,向着一名也使狼牙棒的对手当头砸去。那对手用的狼牙棒也颇粗重,也是一声怪叫,策马举棒迎上。“当”的狂然巨响,一声战马悲鸣,那蛮子来人带马矮下一截。一支狼牙棒被打作两段,连着常虎臣手上硕大沉重的狼牙棒头一齐砸在自家头颅上,尸身上头颅整个消失不见。只余下白红交杂,黏呼呼的一片。
余下三名蛮子同时怪叫,满脸惊惧策马便跑。只是山蛮战马虽然刻苦耐劳,短途冲刺怎及得常虎臣座下的御苑良骥,霹雳雪豹。那马也发了精神,凶猛咆哮,发力追上,一人一马在众蛮贼中左右冲杀,奋勇无敌。
由峡谷内涌出的骑士越来越多,人马都是渤澜卫戍守多年的精骥强骑,不需吩咐自行冲阵撕杀。数十蛮骑片刻间已被北镇黑甲淹没,偶有几人回马欲逃也被乱箭射倒。
几位百户也出了峡谷,策马来到常虎臣身边,人人神态凝重,问道:“是否山蛮子有了防备?勿要打草惊蛇方好!”常虎臣摇首道:“尚不知,且派人四下巡查,看此地周围是否尚有蛮子踪迹,我去见那几名女子,询问一二。”说着拉动缰绳走到车旁,跃下马背,朗声道:“车中有人答话否?不必害怕,蛮贼已被我军尽数杀了。”
车中两名女子不知危险已过,相拥而泣,瑟瑟发抖,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撩开帷幔,从缝隙向外窥视。看到半身浴血的高大汉子,吓得她手腕一颤,几乎又把帷幔放下,轻声地问道:“是将军救了我们吗?”虽经劫难,声音仍是轻缓温柔。
乍见其容,常虎臣不禁吃了一惊。眼前女子虽是一身丫环侍女服饰,容貌亦非绝色,但端庄不失秀丽,眼神凛凛,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气息。只见她微微躬身向常虎臣行礼如仪,柔声问道:“敢问将军是何处驻军,哪位大人部下。”一句话说得轻柔平缓,咬字清晰,礼数半点不乱,显是出自大户人家。
闻听她语音温文有礼,更增添了几分好感,常虎臣也放轻了嗓音平添了几分柔和,说道:“在下是大晟顺化侯麾下,北镇军健锐营千户,奉命清剿蛮贼到此,不知姑娘何人,因何路经此地。”
车厢内另两名女子方才停止哀哭,一个看装扮与这女子相同,也是个侍女,一张银盘脸上惊容方定,泪迹未干。那位小姐白纱长裙,锦裘裹身,看上去象是扶余富家装束,年纪与出来对答女子参差仿佛,脸上蒙着一层白纱,看不清相貌。那女子回顾一眼,柔声答道:“我家小姐姓全,家在汨罗江对岸带方城,原是商贾之家,老爷久走大晟经商未归,此行是入大晟寻访老爷。因赶得急了,冒险穿越熊居山古道,不想中途遇上了这件祸事,几名家人惨遭毒手。若非将军及时搭救,小姐几乎名节不保。”
常虎臣奇道:“熊居山被蛮子占据已久,还有人敢走吗?”
那女子温婉一笑,仔细解释道:“山蛮子也未必尽就是杀人的。商贾好利,深入蛮部交易者亦有,这熊居古道如何走不得?由此往迁阳途中袭掠放牧的多半是叶赫族人,事有专权就好办了。往日里谈好了价钱,持其族中长老信物原是过得去的。常有好利商贾冒险行之,只不知此次为何失信。都是些商人门道,将军在军中只怕不知。”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常虎臣将信将疑,不得不信,纵是有些怀疑在那女子温婉一笑下也就问不得了。横竖三名女子,常虎臣也不信她能翻出天去,抱拳一拱手道:“即如此就请三位暂且随军而行,待得势态安稳时常某再护送三位前往迁阳。”
那女子敛衽而拜,退回车中不再言语,厚厚的羊毡垂帘放下将那清丽端方的容颜隔阻,常虎臣不由怅然若失。
远放出的哨骑归来,却未发觉蛮人大队踪影。常虎臣放下心来,下令安营扎寨,分出人手拾柴打猎。这熊居山四时草木不衰,林木青葱,獐狍麋鹿出没无常,确是行围打猎的好去处。虎臣部下又都是射猎的好手,无不满载而归,拾柴生火,洗剥野兔山鸡,穿在树枝上烧得滋滋流油,香气四溢,就着山泉大口吃喝,只是身在军前不得饮酒,少了不少兴致。
数日风雪间行军急赶,吃的是干粮腊肉,喝的是融化雪水,比起野味山泉何异天壤之别。众军士辛苦已久,俱都兴高采烈,围坐在火堆旁烤暖身体。
常虎臣也不敢疏忽了营地哨卫,嘱咐天德、二狗道:“过了天城峡就算是正式进了熊居山。这熊居山是叶赫部根本要害,虽然赫帝斯人调蛮兵大会渤澜河前,叶赫部兵马尽数为之驱使,族中空虚,也不可大意。你二人辛苦一些,好生巡查,不但熊居山内,天城峡外也要多派斥侯,务必无所遗漏。”
“是!”“大哥请放心!”天德、二狗二人回应不同,具是拍着胸口保证。二狗嘻笑问道:“这叫作天城峡吗?果然是好大的一座城池!”常虎臣微微点头道:“‘平地起青城,天然坚且高。磐石固山基,大木何夭矫。’此峡天然扼守熊居山入口。因外有高山阻挡寒气,内有地气温泉,山内气候比外面暖上许多,被前朝大将军视为东征进取根基之地。曾建一城于熊居山东北山麓谷地中,那城的遗址就是如今叶赫部主城了。”
“原来如此!老大果然好见识。”二狗、天德二人手掌撑地,由火堆旁站起,向常虎臣抱拳施礼道:“末将某二人去了!”“莫忘了使人盯紧那几个蛮子!”常虎臣吩咐道,挥手示意他二人自去,转动穿在铁签上的獐子,在火上烧烤起来。金灿灿的獐子“滋滋”作响,香气四溢,诱人食指大动。
“骑尉大人考得好獐子!”一条大汉由远处林中行出来,骨架宽大身上无几两精肉,显得有些单薄,黄面黑睛,面目丑陋。他身上衣甲俱全,被着一副弓箭,右手握着单刀。“施百户,请坐请坐。”常虎臣伸手撕下一支獐腿递给施无量,“难得有这上好的肥獐子,可惜没有上好的调料,可惜了!”
施无量也不推辞,接过獐腿盘膝坐下,信手将弓箭单刀放在膝旁,大口咬下一口獐肉在嘴中咀嚼,丝丝有声,大声赞道:“好肉!好肉!骑尉大人好手艺,可惜无酒!”常虎臣哈哈大笑,伸手又撕下三块獐肉抛与另三名大汉:“若要有酒何难?待攻破叶赫大寨之后当取蛮酋烈酒与诸位同饮!”
这四人就是此次随同八百骑兵由渤澜卫中调来的百户,高大丑陋的是施无量,长脸马面的辛日马,黑脸的曾水碜,最后粗壮那人是毕鋈。四人都是渤澜卫中的骁将。精熟弓马,百户中的佼佼者。那三人也不推辞,围着火堆坐下,四人合着常虎臣一处吃喝。
酒足饭饱,施无量将油腻腻的双手在衣衫上擦净,手背将嘴上的油渍拭去,斥开近旁兵卒,对常虎臣道:“骑尉大人,到了熊居山,大人心中有什主意也该交待交待了吧!叶赫山蛮大族,八百兵马攻取不易,明日如何行事,兵马分配还请大人明言。”
“明日?明日兵马毋须分配,亦不需行军,就在熊居山口驻扎下来。”
四将一齐大惊失色。“什么意思!”曾水碜最是性急,怒斥道:“进即不进,你这厮!难道要在山口等死不成?熊居山虽好,尚非我等之地。待得贼酋真金大军回转尚未能扫清山中蛮贼,我军腹部受敌,不及敌军熟悉山势地形,兵力又有不及,这仗……”“不许对骑尉无礼!”见他口出秽言,侮辱上官,辛日马急忙呵斥,又向常虎臣道:“常骑尉,陈先生以大事重托,此行关系部下八百弟兄身家性命,还请骑尉给个解释。”言语中已是隐带威胁。
“坐下听老子说完!渤澜卫中就是这等规矩吗?”常虎臣虎目圆睁,一拳擂在身前地上。面上凶悍,心头正在偷笑,喜道:“入老子彀中矣!”言语冲突是他有意挑起,故意将话说得含糊。
他资历不足,升官可谓快极。由白身晋身百户是举鼎退蛮有功,事关军心士气,大晟朝廷颜面,升赏百户并不为过;其后校场比武由百户至领千户衔,是北镇军中惯例,原是为招揽人材而设,有“千金马骨”的意思;加散骑尉衔则是因为颢国夫人,护送颢国夫人返回北云关须得挂侯府亲卫将名头才好。虽因颢国夫人之事丢了千户头衔,此行出来陈琊有心激励又将其复升为实职千户,还许以标统之职。分开来看样样都有其道理,但尽集于一身则难免引人眼热嫉妒。常虎臣举鼎破蛮,强渡渤澜河夜袭敌营,尤其是校场那场比武北镇军人人引为笑谈。莫说寻常百户佐领,就是千户、标统人物中,论名头也无几人比得了他,常虎臣神力惊人,武勇过人的名声在军中已是人尽皆知。散骑尉、挂名千户等不领兵的虚职尽可当得,但领兵作战威名未足。二狗、天德二人不论,这四名百户做事虽然卖力,常虎臣知道不过是看在军令功名份上,自家尚未能得其心,关键时刻未免不好使唤,所以有意挫几人锐气。
四将眼中都有疑虑。曾水碜仍似不忿,被辛日马拉扯坐下,口中仍是不干不净的嘟囔。施无量黄脸上黑睛怒瞪他道:“听骑尉详说!”曾水碜方不敢言。常虎臣也不为己甚,不再理会。右手由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就着火光在泥土上勾划道:“此处是天城峡,此处是卧熊主峰,此处是叶赫主寨,这、这、这,还有这里都是山中水草丰茂可蛮贼能居所。叶赫大族,能出兵五千,以此推断族中人口当不下两万。诸位请看,赫帝斯人答应将真金回兵拖延七日,但我军为防消息走漏绕了些远路,我军领先大约五、六日间。以此山之广,叶赫族人之众,我军能否在五六日间尽数剿平?即使能够,真金领五千蛮兵回山之时我等可能应付吗?”
“那……”曾水碜似欲反驳,却说不出什么道理,强自挣扎道:“陈先生即让我等来必有道理,留在峡口也看不出什么鸟来!”余下三将被常虎臣点破此行凶险,虽未谩骂也是心中混乱。但北镇军中诸人对陈琊信心极足,此事既是他主持必不至于失误至此,将八百精骑送入死地。
“那又不然!”常虎臣猛力将箭枝一插,在泥土中折断,“就是此处大有道理!”“这里?”四将齐齐惊讶失声,“天城峡?”“不错!就是天城峡!”常虎臣虎掌按在地上,指着地上图纹道,“先前所言不过掩人耳目尔!诸位且仔细分想,便是我军能够扫清山中老弱蛮贼,赫帝斯人就那么可靠吗?蛮子无信无义,赫帝斯人最是狡诈,我猜其必居中大作手脚。不但将叶赫部卖与我等,多半也会将我军行止透露于山蛮子,巧言令色,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买好挑拨。若是早上一两日让叶赫部回军……我军怎可将生死尽数系于蛮子一言?”
“那又如何……”四将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常虎臣微微笑道:“难道不能反而思知吗?赫帝斯人必将我军计策泄于叶赫部得知,多半还会言明是偷袭其族居地。真金领兵回援必然着急……”常虎臣虎目中露出一丝凶狠,一缕寒光,伸指敲打着地上天城峡的位置,阴笑着,猛然一拳捶在地上道:“灭了他这五千兵马,就在这天城峡!……山中老弱还跑得了吗?”
“赞!”四将胸中豁然开朗,曾水碜拍着大腿赞道:“果然好计!只是太阴狠了些……”四人都是沙场武将,闻得常虎臣九曲十八弯地将这阴谋方略分析,都不禁涌起一阵寒意。吃了个下马威,对常虎臣也害怕畏惧起来,都觉这位“升官极快”的年轻千户不仅神勇,心机谋略也令人惊叹,不是沙场老粗可比的。此后服贴,在他面前不敢放肆。常虎臣暗觉满意,至于日后如何使得心悦诚服,那也是着急不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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