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天,通明的灯火将遥城照得透亮,整座城池象个点明了的灯笼,夜色中远远可见。号角声响,遥城四门大开,一队队兵马流水价般由城门涌出,东西寨中旌旗招展火光一片,人马喧哗好不热闹。城池背后,漆黑一片的苍穹下,无数星星点点如幽似幻的亮光在旷野上漂浮,由南门注入遥城。无边无垠的一大片火把,怕不下数万人马。
陈琊一支支令箭流水发下,号令森严,诸将无不凛然听令,领命行事。方啸、曾鲁领二千兵马出东门,步易狄、萧宗禹领兵出西门。余下三千兵马却是分作数路各由渤澜卫中一名百户带领,由南门出城,远出十数里外再远远绕回,去时掩旗息鼓摸黑而行,回城时却人人双手各执一支火把,将队伍拉得极稀。
兵马由南门进城立即绕向东西两门出城,由城东城西两座大寨后熄灭火把,掩旗息鼓悄悄南行,再大张旗鼓的返回进城。六千兵马走马灯般绕着遥城穿梭,往复不停。由草原上远远看去就象十万大军由城南进入又分驻到东西两寨。火光星星点点数里长广阔一片。
诸将都已领命而去,指挥府大堂内只剩李越、常虎臣、章渝三将。陈琊略一犹豫,抽出一支令箭交与李越,命他打点城防,于城头上多置旌旗火把,岗哨成双。李越早已不耐,应声唱诺,接过令箭快步奔去,在府门外一阵呼喝,径自率着本部兵马上城去了。
听得李越远去,陈琊又从箭匣中取出两支令箭握在手中,眉头深锁,在大堂中踱着方步,良久不发一言。堂中只剩章渝、常虎臣两将站立,目光紧随着陈琊由堂中到廊前,又由廊前到堂中,足有半个时辰。他盘算良久,终不能决。
陈琊缓步移到滴水檐下,月黑风高,寒风呼啸呜咽,天空中还飘着似雨似冰的细丝,凉丝丝的浸人。那一阵暴雷来得怪去得也快,如今又是寂静空寥,天空中厚重浓黑,不闻一丝声响。九月秋尽,寒冬将临,冬雪飘降雷电绝迹,冬雷震震无异六月飞霜山陵崩陷,迁北早寒,秋末冬来之际已是雷电罕至。这一阵雷电来得好生古怪,陈琊仰头望天,暗暗生疑:“莫非这一阵雷电当真是上天开示?为何又有三人……究竟应是谁……”儒家经典以大义为先,陈琊出身广陵学派讲究的是“存天理正人义”,精研经典以一本《易经》居首,虽不言鬼神却相信天道正气,冥冥中自有天意。正当他心中忧虑萦绕时忽来一阵惊雷,不由得疑心生暗鬼,惊疑不定。
三人中李越号“噬天蛟”为军中三猛之一,品性才情陈琊素所深知,其人刚勇霸道,一支乌梢长矛洞穿蛮酋无数。统领铁甲第一佐,刚正严明身先士卒,堪称良将。但也仅此而已,钢极易折,李越为人倨傲又自视甚高心胸稍嫌狭窄,可使之为将,独当一面领一军帅印却又不足。
常虎臣、章渝二人陈琊所知不多,远谈不上一个“知”字。章渝出任内河巡卫千户有年治军尚算严整,但在军中诸将间也不甚突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陈琊依稀记得章渝多年考绩都评为良等,无赫赫之战功但也还算让人放心,武艺、谋略却不记得有何突出之处。至于常虎臣,从军仅只一月,开得强弓射得硬箭,一身气力世间少有,天赋过人。武艺较军中大将亦不逊色,军中皆以为:假以时日不难与李越、周敬、萧铜比肩,成就北镇军中又一员猛将。于翠微山上救得陈琊一次,陈琊印象颇好,也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听人云其人于兵书战策俱都有些见解,只是究竟如何却也不知。陈琊长考不止,只觉三人中无一完美,但仔细思量却又皆有可能。以资历论军中胜于三人者甚多,但以年纪论本事,李越、常虎臣都是极出色的了,今日不足来日未必还是不能。盘算来去也只是那一句:“天意难明!”
他这一番长考耗去将近一个时辰,常虎臣等得心焦,站在堂上左顾右盼,一双大眼紧盯着陈琊脚步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几度关山寒暑,直等得心烦意乱。忽见陈琊停下脚步立即精神一振,挺直了身体看向陈琊。
“天意难明即以我心明之!”陈琊转过身来,堂间二人常虎臣面色千变,眉宇间浮现急躁,显是等得不耐,章渝面色间一片沉凝,丝毫未变,高下立判,但两人年纪相差甚远,也不能说明什么。陈琊暗暗记在心中,又踱步向堂内走去。常虎臣一阵失望,若非对陈琊智计佩服几乎要在心间痛骂诅咒起来。
这一次陈琊并未耽搁,只听他立定堂前转身问道:“自我来遥城之日,城中诸将种种议论多有耳闻。众将皆云‘赫帝斯军必已南去’,或有言否者也不能坚持始终,唯独你二人力持异议,不知为何?”陈琊目光漂移落在章渝身上,“怀楚,你先说来一听。”
章渝黑髯拂动,袍袖一抖,躬身抱拳道:“是先生说与我知的。”
“哦?”陈琊手抚颔下稀疏的胡须,惊讶问道,以目示意章渝继续说下去,详加解释。常虎臣也斜眼望向章渝,对他的说辞极感兴趣。
章渝抬起头来露出自信的笑容,颔下长长黑须随之一扬,充满了强大的感染力,对二人说道:“蒙兀军南下之初诸将中谈及此事,以为是分兵者皆曰‘蒙兀军叩关北云’或‘林单汗出兵北云’;以为此事出于赫帝斯大公爵主使,北方诸蛮皆已南下者多云:‘蛮军南攻北云’。到得后来心意改变,言谈中或未直露,细微处有迹可寻,言‘蛮军已南下’、‘蛮军强攻北云’者日众,众人心意已可知之不问自明。先生自至遥城之日始与人谈论北云战事所云始终是‘蒙兀’、‘林单汗’从无用过‘诸蛮’、‘蛮军’这般说法,可见心中早有定论。”
“哈哈哈!怀楚对老夫判断就有这般信心吗?”陈琊笑得欢畅,心中甚是喜悦:“见微知著,能于微小处见事明白,连我都未能察觉,不想军中还有这般人才!”观章渝脸色显然是个不喜张扬的,暗自忖道:“治军严整评为‘良’等已是难得,内河巡卫少经战事,想来也是此人名声未显之因。”三营五卫加上徐伯苍贴身亲卫营、铁甲骑军中,守遥城的渤澜卫、守大东堡的燕原卫战事繁多,小股蛮骑袭扰四季不断,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打仗,飞虎卫巡狩迁北至扶余商路也时常与蛮贼交锋。遇有大战,首先调动的就是迅猛、健锐两营军士,神臂营也常被派往前线助守城防,至于亲卫营、铁甲骑军为军中精锐,全军精华所在,一旦出动即为一战定乾坤之时,战事紧要关头,使用不多功劳却大。三猛之外,迅猛营都统赵华庭、神臂营副都统召公义、标统庞雷、陈琊、参军校尉典骇、主薄南啸云都是军中出名的文臣武将,名扬天下威震蛮邦,燕京中皆可听闻诸人大名。相较之下内河巡卫星光黯淡,既无良才又无名将,近年来蛮军攻到突霖河内线时已极少,英雄无用武之地少经战事。军中评核以战功为先,内河巡卫能在诸军中不落下风已可想见章渝手腕。
章渝躬身答道:“先生自出畿辅相助徐侯定策迁北,整顿一方河山,理民事、治军律,以孤弱之旅里抗强横之敌,居功至伟。三折夷使、两退蛮酋,塞外蛮夷酋首进退动静首无不在先生指掌之间。我辈干才不及先生,于蛮夷情势了解不及先生,擅自判断图乱人意,章某不才,添附骥尾可也!”
陈琊轻抚长须对章渝恭维甚为受用,他虽不好名利对智计才干却自负得紧,在京十余年仅得了个翰林编修的六品小官,未得重用,在翰林院中也非显职,反倒是那下棋画画写诗舞剑之徒居官显贵。陈琊虽与苏玉璞交好,对翰林四士却鄙薄得紧。齐白鸥当世国手、李清平诗剑双绝于国事何益?至于那“胸罗锦绣,身藏璇玑”四士之首号称“天下才子尽皆俯首”的璇玑秀士在他看来不过尔尔。至少兵法政事一途陈琊自信远胜纸上谈兵。章渝所言尽是他生平得意之事,不由得他不欢喜。
常虎臣目光斜视章渝:“稀奇!稀奇!真稀奇!看这小子一脸死水正经得很,不想马屁功夫也如此出色。”章渝行事言语都让他难以看透。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陈琊问道:“虎臣又是如何想的呢?”常虎臣转过头来,感应陈琊、章渝二人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饶是脸皮够厚也面色微醺,恍似被灌了一缸老酒。他的心思恰恰被章渝说中,所谓“言谈中或未直露,细微处有迹可寻”多半指的是他了。常虎臣尴尬干笑两声露出一口白牙,抓着头发说:“我的理由先生先前都说过了咧!”
指挥府门外聚集的兵马早已各自散去,二狗诸人等得心焦,别营将领进入府中不足个许时辰即领命而出,调动军马,城里城外好不热闹,唯有常大骑尉久久不见。二狗、天德率着十余名兵丁在门外站立一夜,直到火把燃尽天色微明才见自家长官手握一支朱红令箭,从大堂内施施然走出,旁边还有一人,正是内河巡卫章千户,两人边走边谈不知说些什么。
出得大门外,双方部属分别迎了上来。常虎臣冲章渝一拱手道:“章千户,再会了!先前拜托之事尚请有劳”章渝亦向常虎臣一拱手,笑道:“区区一名士卒算得什么!”两下分手,各自向部属迎去。
常虎臣接过缰绳,招过二狗:“你随章千户去内河巡卫营中找一名军士过来,务必声明是常骑尉奉命选人。”当下将师祖爷爷装扮过后年纪相貌形容一番,“见到人后你且问‘不驚、不怖、不畏’,若对方答‘无往无思,修得金刚不坏身’那就是了。切记!切记!不可找错了人!”这两句经文是金刚禅开篇起首中的一问一答,在北镇军中应无第三人得知,仓促间单凭口舌难以将老人相貌说得清楚,也只有以此法确认了。见二狗目瞪口呆满脸惊疑,常虎臣故作轻松拍了拍他肩头笑道:“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初到迁北就投了军,前日才打听到他被补入章千户标下,恐他还不知我要找他。这两句是他孩儿锁上的护身符咒,你去将他带回营来。”
“大哥放心!咱兄弟找个把人还不容易!”二狗拍着胸膛答应,策马去了,寻人打听消息正是城狐社鼠的本事,二狗不比常虎臣上有管束,鸡鸣狗盗混得无一不精,在千把人中找出一个人来并不困难。
“骑尉,我部兄弟如何分配?”沐天德拎着一条硕大的铁枪靠拢过来,“弟兄们都等得心急了!”他投军与二狗、常虎臣等迁北土生土长之人不同,半为避祸半为博取富贵。自古富贵动人心,刀头舔血不足惧,功名利禄险中求!大晟诸处边镇,北镇军军功封赏最厚,十余年征战不休,名声大噪。北镇三猛锐不可挡,陈琊运筹帷幄神机妙算,顺化侯仁善爱民礼贤下士,种种传奇故事传扬天下。顺化侯徐名声隐隐已在大将军真肃之上,北镇军已是天下落魄武人求取富贵荣华之首选。近年来北方诸路好不安定,燕北七路连年大旱,流民遍地,尚比不得关东百战之地,北方豪杰武士纷纷出关来投。
常虎臣脸色凝重中又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凑在沐天德身侧道:“这一次当真险之又险,九死一生,陈先生命我挑选敢死之士已备后用,各营什长以下任由调用。你可有身手好、胆气豪的兄弟可叫来一并听用!”沐天德面露兴奋之色,就要应诺而去又被常虎臣一把拉住:“此次行事九死一生,但功成之后封赏亦厚,当居破敌首功!招人之际可叫人想清楚了,一旦加入能生还者恐十不及一!”沐天德沉声道:“骑尉放心!但有一个胆怯我沐天德将自家脑袋拧下来!”他并非胆色怯懦之辈,前次弄湿箭甲未曾赶上一场撕杀立下功劳,已是心中有愧。沐天德有错在先,见常虎臣话语中似有疑意,满怀郁愤发泄不得唯有狠狠打马离去,立志招一班相熟好手奋勇杀敌以明心志。
常虎臣倒无疑他之意,只因觉得此战凶险万分,非极悍勇刚强之士不可担当,故而详加叮嘱。陈琊的布置着实凶险,常虎臣无半分把握,多一名好手就多一分成功希望。他勒转马头回身冲着身后十余名士卒喝道:“你们也去,分散到各军营中,将不要命的悍勇士卒挑来!本将奉命挑选敢死之士,可便宜行事!”诸军士轰然应命纷纷打马而去,常虎臣才略略安心一些,自家也匆匆回营挑选士卒。
常虎臣所部营地就在城池西北,最里处一座独立庭院是常虎臣居处,十栋长长的青砖瓦房整齐排列在小院右侧,外围又是一重砖墙。马厩水槽齐备,可安置一标上千人马,如今只住了常虎臣二百人马。整个城北就是上百处这样的营地构成,层层相联,由沿着贯通南北的穿城大道分为东西两座营地,各有联营一百二十重,全数住满可屯驻二十四万大军。三营五卫之中常备士卒不过五万之数,能聚集二十万大军一战,已是迁北少有的规模了。
二狗紧随章渝身后到得内河巡卫营中,章渝营中亦是一片扰攘,他与常虎臣同领将令各自挑选敢死勇士二十名以待后命。此事关系紧要,章渝亦不敢大意,亲自唤出士卒考校挑选,对于常虎臣之事并不上心,但也未曾阻拦,在他看来不过一名士卒,给了常虎臣又有何紧要?除非是李越、萧铜北镇三勇一般稀世猛将,又或侍卫统领萧银那样的勇悍好手。军中或有遗珠之憾,章渝却不信自己营中隐有这般人才。千余士卒中寻出一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章渝又忙着调兵遣将,亦学常虎臣般将营中士卒散出招募人手,营中纷乱,二狗寻到钱方祖时已是日上三竿。
章渝营前空地上摆着一幅硕大的石锁,个头远远超出军中制式最重百二十斤石锁,不知何处寻来。营前聚着数十名强健士卒轮流试举石锁,个个膀大腰圆满面强悍,一望可知不是好惹之辈。二狗看得暗暗咋舌,望向章渝眼神中也多加了几分敬畏,呈上亲兵给他方便营中行走的内河巡卫腰牌禀道:“常骑尉命小人寻的人已找到了。”
“嗯!”章渝坐在椅上挥手命亲兵收回令牌,“这就是你家骑尉要找的亲戚?”“是。”二狗小心答道,神情恭谨。章渝目光斜挑扫视钱方祖上下,见他头发斑白容色衰老并无任何出奇之处。章渝隐隐记得他是本月补进新兵当中一人,因年纪过大委他作了个伙夫。章渝治军严谨,营中事无巨细皆尽在心头,标下何人强健何人骁勇,何人出色皆心中有数。“这老卒确实算不得人才,常虎臣倒未欺我,也许真是他亲戚。”章渝心中有了定见顿时对那老卒失去兴趣,不豫就此小事开罪同僚,乐得作个顺水人情,好言问候几句打发二人离开。营中文书自将此老卒由名册划去不提。
二狗领着钱方祖回到己营已是午后时分,常虎臣营中景象与内河巡卫参差仿佛,大群强健士卒聚集,军职多在什长、伍长之间。沐天德在江湖上很有些小小名声,北镇军中识得的旧友也还不少,身手强于普通士卒又都是些好事的亡命之徒,待得沐天德一激,一呼百诺纷纷来投。其余士卒也各自找来熟识夥伴不等,营中空地上黑压压的的一片人。
常虎臣也不多话,来者不拒但凭本事说话。他命人取来军中最重百二十斤一副的石锁,伸臂一试,长眉微皱,暗道:“还太轻了些,只怕试不出真英雄。”灵机一动将银冰铁打造的一枝狼牙棒取出,穿在两只石锁之间,纵身站在两只石锁间的狼牙棒铁柄上,四面抱拳朗声道:“各位兄弟!常某今日奉将令挑选勇士,做的是极危险的事,要的是最不怕死的英雄!大家既然肯来自然都是不怕死的,我北镇军中没有囊种!可是兵战凶危,有多大本事做得多大的事,容不得半点疏忽。陈先生嘱我挑选精锐勇士二十名,要的是最强最狠的战士。我这枝狼牙棒得自北地山蛮,重九十三斤,加上这两只石锁共是二百一十三斤。请各位依次相试,举得动的就算过关!”说完跳下石锁,挥手示意各人依次试来。
数十条大汉一一上前试举那挂着两只石锁的狼牙棒,那狼牙棒乃用产于极北冰原的银冰铁打造,酒盅粗的长柄,一头铸着一个布满尖刺的钢球,两头轻重不一,比寻常二百五十斤一副的石锁更难举动。
二狗领着钱方祖走进营地,只见房檐下常虎臣负手而立,正饶有兴趣地观看将士争强斗勇,比力较技。钱方祖问道:“小子,你这是搞什么鬼?又是较力又是较技的!”
常虎臣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师祖爷爷,您可小声一些!你这样子哪里象我下属?一旦让人听去,岂不露了马脚,大家都不好解释。你看这些人身手如何?”钱方祖眯起双眼看了一阵道:“臂力强劲,体格强健,还过得去。嗯!很有几个外家好手,真打起来你……”钱方祖话语说到一半忽然中断,目光停在常虎臣面上微微轻“咦”一声。
常虎臣压抑兴奋地道:“用得上就好,师祖爷爷,今趟可要仰仗您老人家大力,帮帮徒孙才好。”钱方祖双目圆瞪,避开常虎臣过于迫切的目光,咤道:“胡言乱语!遥城风平浪静哪里象要打仗的样子,难道要调你小子带这二十人南下不成?”
常虎臣躲躲闪闪目光左右四顾,隐密地凑到钱方祖身边说:“不但要打,而且是打大仗!迁北十年来所未有也,关东大局一战而定!”钱方祖猛然一惊,倒吸一口凉气,讶然道:“赫帝斯军南下攻打北云关,遥城焉能还有仗打?”
“师祖爷爷,”常虎臣神秘一笑,“南下攻北云关的是蒙兀林单汗,和赫帝斯人可没什么关系。诸蛮联合兵力强盛我军是打不过的,能守而不能攻,不过蛮子既然自愿分兵也不能辜负了他们一片心意不是?”
“既然要主动出击为何遥城中只有这几千兵马?又为何大张旗鼓故布疑阵示敌以强,岂不打草惊蛇?”钱方祖惊疑不定,将信将疑。“嗳”常虎臣笑道:“打仗的事哪有一定的成法?这事您老人家就甭操心了。”
一力降十会,力乃百艺之基石,战阵之上更是容不得诸多变幻,力强者虽未必必胜,劲力不足必定无用却是注定的事。先考气力再较武艺,顷刻间已选得精壮勇士一十七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精擅短兵器的战士连同常虎臣、钱方祖、沐天德三人恰好二十。常虎臣命人搬上酒菜,就在院中老槐树下摆开宴席,大碗大碗的高粱银瀑搬倒出,大块大块的牛、羊肉流水搬捧上,个个喝得面红耳热。“各位兄弟!”常虎臣酒意上涌,一脚踹开坐下六十斤的石锁,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举起海碗高呼道:“同饮此酒,生死与共!大家同心同德共建功业!”
“同饮此酒,生死与共!同心同德,共建功业!”十八条大汉一同站起,将碗中澄清透明的高粱倒入口中,象十八道银亮的清泉。
高粱酒性烈,入喉如同火烧,常虎臣连喝数碗已有了三分酒意,被众人话语一激气血上涌,一抹嘴虎腕一挥将海碗掷在地上,拔出长刀“惊雁”喝道:“常某今日与诸位兄弟共立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有如此树!”说完一声暴喝,惊雁刀势如狂雷惊电,惊天动地的一刀勃然爆发。一道白电盘旋,绕着壮汉腰身粗的槐树闪耀,只见白光缠绕,“哗”一阵崩散,一棵二丈余高的大树化作四截“哗啦”跌落。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沐天德以下十八壮士见他说得豪壮都是热血沸腾,同声高呼,将海碗掷于地下,一股沛然壮气喷薄而起,弥漫了小院这一片天地,直冲霄瀚。
常虎臣连声高呼,又让人送上无数酒肉来,大声行令大口吃喝,直喝得酒酣耳热。他心中畅快,自昨夜见得天雷怒震起,常虎臣心头一直酝酿着的一股刀意终于沛然勃发,如水到渠成毫无勉强,自他习成雷霆刀法以来从未有一刀如此畅快淋漓,如饮甘泉露水,心胸舒畅开朗。
“果然如此!”钱方祖大感惊讶,今日见面时他就已发觉常虎臣精神气度与昨夜相见截然不同。这一刀如天雷迸发威凌大地,堂堂正正沛然不可御,已得雷霆刀之真髓,刀道境界与昨夜不可同日而语,进境之速可畏可怖!
众人纵声高歌,尽情畅饮,一席酒吃到红日西斜。
安顿诸人住下之后,常虎臣命人找来沐天德与钱方祖,领着他二人去向陈琊回报。陈琊正在北门楼上远眺观望。
天色芒茫,衰草苍苍,一轮红日缓缓落下。陈琊坐在北面城楼最高处,面前一琴一几,一只古意盎然的青铜香炉燃起袅袅香烟,清亮的音符由他手下滑出,悠然闲适恬淡自如,如白云舒展鹤舞云霄。
眺望落日赤霞,云霞如血,落日的余光将天边的晚霞映得苍茫鲜艳,一道狭长红霞如同细长的血痕挂在天边凝而不散,陈琊指法微变,琴音划过一个嘹亮的高音重由九天滑落,音韵大变,指落如雨,铮铮铁马、金戈杀伐萦绕城楼,琴音嘹亮如战鼓累累催人血脉涌动。
一骑快马由南门驶入,沿着大道穿越城池停在北城墙下。萧银翻身下马快步奔上城头,蓝色劲装上尽是烟尘灰土,发髻松散略为有些凌乱,额角隐现汗迹。一夜未曾休息又纵马奔驰百里往返,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感到疲惫不堪。
“陈先生,侯爷已尽发迁北青壮,起大军三十万,今日已过了突霖河。侯爷命我回报先生,健锐营周尊礼、迅猛营赵华庭二位都统各率五万骑兵左右两路挺进,如今已进驻遥城三十里外厥山、长汀二寨;侯爷亲率中军步卒刚过了突霖河驻扎黄丘,明日可进八里,距遥城不过一日路程,等待城内举火即刻挥军掩进。”
“好!”以陈琊的老辣镇定闻此消息也不禁激动形诸于色,掌压琴弦,“呛”的一声大响琴声募然中断。大军集结并非容易事,闻得林单汗出现北云关前至今不足十日,决心尽迁北之力借北蛮分兵全歼赫帝斯一军,方略定策只在六、七日间。迁阳不可空虚,陵河以南亦要防备林单汗回师突击,陈琊一直担心调动兵马不足,徐伯苍竟能在六、七日间起三十万大军北赴遥城实大出陈琊意料之外。三十万,等同将迁北青壮之民大半征集,不遗余力赴援遥城,南向蕃篱尽撤。若是林单汗忽然回师向北必难抵御,可谓孤注一掷,将迁北基业尽数压在了他身上。“士为知己者死!”陈琊眼中心中具是激动模糊,迁北文臣武将中力主将计就计,借蛮军分兵伏杀赫帝斯一部的唯他一人,能得徐伯苍全力支持,一股相知相得的激情涌动在他心底。
陈琊站起身来,双掌握拳在城楼上走来走去,心中满溢着得逢明主的激动:“徐侯以国士相待怎能不全心相报?”他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盘算何处有缺憾漏洞,巨大的压力随同信任而来。尽发迁北可战之民,等同将二府十一州千里江山压作赌注,此战若失,关东恐不复有可用之兵。陈琊皱眉仔细筹算,细细推敲,将计划步骤详加推算,总觉万无一失,只要不是全军覆灭,纵有散失也不难保得迁北安宁,至不济也可退过突霖河南重整防线。此次时机大妙,蛮子就算看破也无力反击,只有中计不中计之别,己军并无危险。
“城内伏兵挑选得如何?待我军退出城池务必潜伏城中,听城外号炮响起立即于城内纵火,放下千斤闸封锁四门,此事万不可疏忽,非身手极强者难以胜任。军中虽不以各人艺业论英雄,但凡悍勇至此者除去新投军中,至少也应是什长百户。虽非显职却承上启下,关联全军战力,若全由军中抽调损耗过大,吾恐难以承受。故此不得已强留晋江侯,借用他随侍人手,但此辈人虽等不至于投敌,亦未必肯死战,不可使之守四门务必打乱分配,使其退无可退不得不战。”
萧银抱拳道:“先生放心!我已安排副统领安赫守北门、杨铮锋守南门,各领侯府侍卫精选好手二十名,一待城中起火立即斩断铁链放下千斤闸,城中纵火诸人由我亲自指挥,务必不会耽误了侯爷大计。只是那东西两门。”
“东西两面我自有安排,东门有健锐营百户、散骑尉常虎臣,西门由内河巡卫千户章渝负责,我已令他二人于遥城军中抽调人手,什长以下皆可调用。”陈琊略一皱眉,徘徊几步,“方才此二人皆以回报,各自挑选精兵了二十,当不至有失。”
“常虎臣,章怀楚……”萧银略作沉吟,“这二人身手在百户中已属翘楚,即使千户一级将领中也无几人能够稳胜,若论身手倒也去得。只是……我与章怀楚交往不多,但那常虎臣前次奉侯爷命领他入武库挑选兵器之时,只觉此人见事明白目光独到,似有大用之时,未免可惜。”
遥望远空大地,斜阳完全没入苍草荒原,黑幕吞没了最后一缕红霞,陈琊站在城楼边上负手而立,任由晚风吹动他的儒衫,良久淡然说道:“古来将军百战死,未经血战焉能成大将之才。”
“遥城建筑始于熙宁十七年,曾于十八年、二十三年两次加筑方成今日规模。其间熙宁二十年,山蛮贼首聚众攻袭,曾陷落遥城,那也是山蛮一族最后一次大举进袭,聚贼兵七万,此后山蛮族地为赫帝斯铁甲骑军攻陷,沦为附庸。这遥城城内暗道处处,城墙暗伏藏兵坑,四门各设千斤闸一座,平时由绞盘控制。”常虎臣将一张路线四通八达标着各色图形的复杂地穴图铺在绞盘上,图首书着八个篆字“城东机关地道总图”,下了北城他就另着沐天德二人往东门楼探查地形,“建城之初就曾考虑过城池陷落,设下机关暗道许多,这座千斤闸看似由数十条巨链联结,安若泰山,但实则暗藏有可轻易破坏机关。陈先生之计其实简单,将计就计示敌以虚,退出遥城让城与敌。然后引兵伏于墙内暗道,待得听城外号炮声响,城中起火时由墙内杀出,落下千斤闸来个封城烤鳖。”说着一拳砸在图上:“任你雄兵千万也经不住祝融飞腾!”
沐天德闻得常虎臣说得激昂,抱拳站起道:“标下誓死效命,定不负骑尉大人所托!”常虎臣甚感满意,用力拍他肩头道:“好兄弟!建功立业有我常某一份定然少不了你!”钱方祖却不理他二人,只在机关室内四处游走观看。
常虎臣略感无趣,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城内尚有暗道直通城外,虽然狭小,足够我等退出。我等只要待得城内火起,即由暗道杀出夺取机关室破坏绞盘即可。机关室这等所在敌军必详细搜索,暗道难瞒得住人,故此当初布置时将暗道出口放在了门楼大柱下,若要撤离也要由此处杀出。暗道中也布置得有机关,待我等通过之后自可将暗道毁去。这夹墙内通道复杂,并不直接通往城外,届时城外或许蛮军仍众出不得城,也许将在地道中躲藏一段时日,这张暗道图务必记得清楚。”
钱方祖踩踏砖石由机关室直到门楼大柱,用力顿踏地砖详加检查,连连摇头道:“机关绞盘至暗道口共是二十六步,往返冲刺五十二步间不知要飞溅几多血肉,有脱身地道也未必用得着。”
三人俱知此事凶险,几日间小心计议仔细筹谋,搜尽了每一丝蛛丝马迹,盘算任一种细微可能,将机关暗道图用心记忆,背得滚瓜烂熟。城内也一直平安无事。到得第三日晚间,三人商议良久正要各自睡下安歇,一枝鸣镝响箭尖锐呼啸着划破长空,城内金锣大响。
三人齐齐一凛站起,心中呼道:“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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