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虎臣部下三百兵马早先在护卫颢国夫人时遭遇夜袭折损了些,后又补入韩冲统带三十人,总数三百有零,超出一般百户。几日里来巡狩渤澜河边,与渡河的小部蛮骑几次遭遇激战煞是险恶,折损颇多,如今点算下来也就两百出头,分作两个百人队轮番出巡。除却派回遥城报讯两名士兵此地尚余九十八人,算上常虎臣、韩冲恰恰是一百人整。
常虎臣一声呼哨,将士们除下盔甲衣物,将皮甲与弓矢扎成一团高举头顶,牵着马匹走进深及胸前的河水。夜色中,百名壮士恍似黝暗的长龙,悄无声息的渡过莫然滩,踏上渤澜河北岸的土地。人人心中都生出奇异的感觉,一水之隔,却仿佛站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北镇军戍守渤澜河岸多年,向来是敌攻我守,主动越河出击并不多见,全军上下笼罩着一股兴奋莫名跃跃欲试的情绪,又搀杂着丝丝的惶恐慌乱,不顾浸泡了河水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士卒们纷纷议论起来。
“噤声!”韩冲挥鞭抽打在几个带头发声的士卒身上,低声喝道:“穿上衣服,不许说话!”他走到常虎臣身边说:“这鬼天气!骑尉,是否让兄弟们生火暖下身子,直接纵马急驰,寒风一吹,我怕身子弱的弟兄顶不住。”
“顾不了这许多了!现时夜已过半,由此处往遥城方向尚有五十里地,快马急驰也需大半个时辰,尚且要顾惜马力,不能行得太快,我们耽搁不起!”常虎臣目视远方微微摇头,韩冲经验老道老成严密,带领一什一队是极好的,可惜心思不能及远,目光所及仅在自身一小块地方,不能通虑全局,难怪这许多年战功卓著也始终是个兵头。在敌前行动须得借助他的经验,却不能尽数听他主意。常虎臣尚有另一层忧虑,河滩上四野寂静荒无人烟,才能及时察觉今夜蛮族行动的怪异,遥城内却未必能够注意。待得各队情报汇集只怕已晚了!派出两名报讯士卒也多半是尽人事听天命,寥表心意,真等他们到了遥城只怕蛮族已经开始渡河,只希望路上他们能够多通知几队巡狩的游骑,早作提防。
“可有人浸湿了衣甲弓矢?”常虎臣喝问道。十几名士卒应声出列,常虎臣眉头紧锁,让他们重回对岸,烘干衣甲自行回去。迁北的夜虽尚不算太冷,风却刺骨,穿着湿衣顶风奔驰数十里无人经受得住。况且轻甲突骑甲、盾以皮为主,水湿后效用大减,弓弦羽箭也经不得水浸。其余骑兵擦干身体披甲戴盔重新打扮整齐,沿着河岸向遥城方向驰去。
半个时辰马不停蹄的急行军,遥城那巍峨坚硬的城池出现在天边,就在十余里外。黝黑的城郭与远处的天幕蔚然一体,蜿蜒的渤澜河是那天边唯一的亮色,恍似一条银带缠绕遥城边。遥城一片宁静,常虎臣松了口气,身边的士卒也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齐二狗打马来到常虎臣身边说道:“老大,蛮狗是不是真会今夜进攻?看来不象啊!”常虎臣挥矛怒杀郡王府侍卫后那一队三百骑兵对常虎臣已是真心服膺,齐二狗也不例外,收起磨蹭扭捏的架势改口直呼“老大”,一幅老关系老部下的模样,常虎臣也提拔他作个什长。快马急驰了小半个时辰,人马身上都冒起水汽,有些困乏,听二狗如此说,除了跟随韩冲过来的几个老兵,人人脸上都露出怀疑的神色来。
常虎臣凝目远眺,看看河边,再看看遥城城头,远远的还是看不出什么。回头目光看定韩冲,韩冲满脸焦急,却又诺诺不知如何分辩。常虎臣目光狐疑转动,心下寻思:“此人口拙,要他详细解说是说不出什么来,可经验着实老道,这几日来已得明证,信且信他到底!”“韩百户戍边多年经验老道,不容怀疑!”常虎臣神色威严,目光扫过神情外露的士卒,沉声道:“谁在这渤澜河边待了多过十年老子一样信他的!”
韩冲粗糙的老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说话间骤变忽起。
一阵刺耳鸣罗警号由河边大营响起,随之化做冲天的撕杀声,整座大营、遥城城头都仿佛苏醒过来,人影晃动。建造在遥城前方河滩上的北大营亮起火光,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交织在一起,隐约随风送来。偷袭的先锋已被发现,莽原上亮起连绵的火光,火光星星点点,似乎有着不计其数的火把,无数蛮兵手执刀枪冲下河滩,他们面目凶恶,仅着兽皮轻甲,口中呼哨怪叫着,踏过渤澜河二十余丈宽的河面向北大营发起冲击。
宽阔的水面有效的削减了骑兵冲刺的速度,北大营前杀声骤起,两股洪流撞在了一起,一方据死挡住被偷袭的营寨破口,另一方发起潮水似的冲击,试图将缺口扩大,双方拥挤在狭小的空间拼杀,每一步距离都迸射出暗红的血花。
经历了短暂的沉默,城墙上的投石机开始发言,磨盘大的石块由遥城城头飞出,落在河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北大营里的弓弩也开始发射,飞蝗般的箭雨成片落下,每一波箭雨都带走许多蛮族的生命。不甘示弱的蛮族骑兵在奔驰中举起手中的弓箭还击,营寨中,同样有战士接连倒下,只是在寨墙的掩护下损伤要小得多。
渤澜河水正是最浅的时节,最深处仅及马膝,潮水般的蛮军从北岸涌下河滩,踏过浅浅的河水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他们高举着无数火把,冒着飞啸的石弹箭雨冲过宽阔的河面,在河床上留下无数的尸体,仍然有无数幸存者冲过河南,悍不畏死的在军寨的栅栏破口间与防守的士兵们展开白刃战。
数千蛮骑沿着里许宽的河岸同时向南岸发起冲击,远处战场之外也可以闻到那浓浓的血腥顺着晚风传来。
身强力壮的蛮族士兵骑着骏马高速奔驰,将手中的火把投入北大营中,一队蛮骑杂耍似的用长绳卷住火把在头顶高速旋转,转到最急劲时放松开手,火把又高又远的飞入营地深处。
北大营中火光渐起,初时尚是一两处小小的火头,渐渐连成一片,火光四起,仿佛整座营寨都在燃烧。城头的灯火战场上的火焰映亮了远处的天空,撕杀声逐渐向南岸退缩,整道防线摇摇欲坠。
跃马飞驰,每个人心急如焚全身热血沸腾,恨不能扬鞭一跃,插翅飞入战场当中。大地急速后退,远处战场越来越近,一队人马来到距离战场数里之外。顺着河道看去,战场格外清晰,箭矢纷飞杀声震天,青黑的城墙上投石机不断投出磨盘大的巨石,砸在河滩上发出霹雳似的轰鸣,双方刀来剑往枪矛攥刺如林,锋利的兵器刃口反射出火焰的光芒如同凄艳的残阳。两军激战不休,渤澜河上浮尸满河,鲜血将河水染得通红,不时有从天而降的石弹激起冲天浊浪,溅起碎玉琼珠,水花浸饱了人血,胭脂般的嫣红。
岸边上,北大营的防线缺口渐渐扩大,接近崩溃,大队大队的蛮骑兵从马背跃下,攀过支离破碎的栅栏鹿角,翻过拒马壕沟冲杀入营地中,四处杀人放火。北大营瞬间化为一片火海,惨叫声、撕杀声混合在一起,黑烟夹着尸体、皮革燃烧的焦臭味道袅袅升起,让人闻之欲呕。蛮族兵的前锋已经突入大营深处,越来越多的蛮兵冲过河道,悍不畏死,冒着枪林箭雨用赤手马刀砍破鹿角、栅栏,掀翻拒马掘出河滩上的卵石湿土填平壕沟,为后继骑兵冲锋铺平了道路。障碍渐渐被夷平,后续骑队纵马奔腾,跳跃冲杀进入北大营中,给予苦苦支撑中的北镇军守兵重重一击。
一名蛮兵冲到中军帐前,怪叫着挥刀连劈向大帐前高高树立的旗杆砍去。数十名北镇军士卒扑上捅矛将他刺杀,随后又有无数的蛮族战士接连涌来,双方围绕着中军大帐奋勇拼杀反复争夺,血花四溅战成一团。进入营中的蛮族兵越来越多,北镇军渐渐支撑不住,三丈高的大木旗杆向后倾倒,淹没在火光烟火中。韩冲遥遥望见,怒喝一声,挥舞一丈长的镔铁战刀就要冲入战团。常虎臣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缰绳。
“为何阻我?”韩冲怒目而视,挥舞长柄战刀向常虎臣咆哮呼吼,顾不得他是上司。初次见得大军征战交锋,上万人抵死撕杀,常虎臣心头悸动,充盈着一股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的感觉,全身都微微颤抖,每一分骨骼都振荡着奇异的力量。常虎臣面目扭曲,死死扯着韩冲的缰绳语不成声,只能手指北方发出单个的词语:“后面!后面!”他颤抖着说不完整话,心头却格外清明,置身事外地审视自身的一切,仿佛凭空由心中分出了另一名自己。与预想的蛮族溃退场面大相径庭,北镇军似乎毫无准备,城中援兵迟迟不至,经营多日的北大营防线被轻易攻破。残余的北镇军士卒正向遥城败退,在守城士兵的接应下由城门下侧小门进入城中,形势危急。数千蛮骑呼啸奔腾,凭自己手上不足百人正面相抗无异螳臂挡车,只是自寻死路!依照前计绕道蛮族后方突袭尚有一线生机,或可挽回局势。
韩冲双目赤红,双手紧握粗大的骨节咯吱作响,与常虎臣对峙了片刻扭头喝道:“随我来!”纵马当先向西北驰去。战火纷飞杀声正酣,一小队不足百人的骑兵从战场外数里远的地方绕过,逆着莽原上奔涌蛮族骑兵逆流而上,没入莽原深处。
北大营残存的士卒早已挡不住汹涌而入的蛮骑兵冲击,通往遥城的道路逐渐打通,少数心急的士卒直冲到城下叫嚣怒骂,与城头守军对射,追杀城外的散兵。营中战成一团,尚有不少撤退不及的士卒拼死抵抗,但已难以阻挡蛮军的冲击。城头角鼓铮鸣,城门忽然大开,黑潮涌动,黑暗幽深的门洞中,一队重甲的骑兵奔涌而出。他们四人一排,连人带马全身上下披覆黝黑的钢铁铠甲,面目笼罩在铁制的覆面头盔下,人马都只露出眼睛和鼻孔,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无限的幽暗和肃杀,仿佛无数钢铁铸成的怪物由地底杀出。他们手中刺枪比手中比普通长矛加倍粗长,最前端一截是一段三尺长的锋锐钢锥,尖头闪着暗蓝的寒光。铁甲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象一道钢铁洪流由城门中涌出,所过之处当者披靡,蛮族兵无不溃散,少数死战不退则被滚滚而过的铁流迅速淹没。尽管这种从赫帝斯人身上学来的兵种有着太多的缺点和限制,但其冲击能力毫无疑问天下第一!没有其它任何兵种能够和重甲骑兵正面冲撞!
重甲骑兵冲出城下一箭之地,全身包铁动作整齐划一恍若一体,使人生出不似生人的感觉。他们在城下往复奔腾冲刺,冲击力远非兽皮裹身的游牧骑兵所能抵挡,大队大队披着兽皮轻甲的蛮骑兵被驱作鸟兽散,远远跑回河滩,只敢张开弓箭对着这一队铁人铁马远远射击。厚厚的铠甲阻挡了大多数箭矢,只有少数能对铁甲骑士们造成有效杀伤。
得此良机,城下的溃兵被收入城中,其余被困北大营中的败兵却无法可施。遥城中除却民壮,北镇精兵不过六千之数,与蛮军数量相当。北镇军纵称精锐,相较骑射比之射猎为生的游牧部落终究是差了一筹,出城野战实难得利,自来皆是敌攻我守,倚城寨险要拒险而守。重甲骑兵冲刺犀利,威猛天下无双!可惜弱点同样突出,穿重甲则耗马力,与弓骑正面冲突击溃颇易,歼灭却难。百斤重铠在身,人马都难以持久,冲阵有余,一战而定却是有所不能。
河岸作战水土湿软,不利装备沉重的重甲骑兵冲刺,铁甲骑军不敢离河边太近,在北大营后止步停歇。眼见北大营中杀声渐小,营中败兵已不可救,城头弓弩大盛,射出道道火线,投石机也投出大包燃烧的火油,将残余营地一并燃起,在重甲骑兵身前燃起一道火线,为他们射住阵脚。二百重甲骑兵列阵以待,依次调头收兵缓缓退去。蛮族弓骑散而复聚,三三两两遥遥张弓射箭,向着重甲骑兵零星射击。
二百重甲骑兵完全退入城中,厚木包铜的城门颤抖着,艰难地发出“咿呀”的声响重新关闭。河滩上,大队蛮骑退回了北岸,远离投石机打击范围。两军间,一道烈火熊熊燃烧,暂时阻断了撕杀中的两支大军。双方都在积蓄气势,准备更猛烈的拼杀。
天色黑洞洞的,遥城朦胧的城郭显得有些破败。城头金鼓争鸣,每隔十步就亮起一处灯笼火把。火光摇曳下,往复奔跑的人影隐约可见。寒风呼啸着由北面广阔的原野吹来,城头的火光瑟瑟抖动,青黑色的城郭在无尽的夜色中渺小、萧瑟,令人兴起几分凄凉感觉。
弯曲向东奔流的渤澜河宛如一双强劲臂弯将迁北大地回护怀中。遥城据河而筑,就座落在河道外三、四里处,即使冬季河水干枯时节离水边也不足五里。城高三丈,由厚实的青砖砌成,依次布置着箭垛门楼。
铁矛在方石阶梯上拖出火花,厚重的战甲行动间发出铿滋的摩擦碰撞,踏着沉重的步伐,铁甲骑军佐领李越李奚凌不及解甲,怒气冲天的登上了城头,怒声追问:“为何不出城接应!”前来迎他的是随同李越来援遥城的神臂营标统步易狄,两人接到将令统率两百铁甲骑兵,两千弓弩手由遥城后五十里的平山寨出发助守遥城。李越素有勇将之称,性急如风,接顺化侯将令立即领兵出寨连夜进发,数个时辰奔波,正赶上北大营一场撕杀,不及与城中将令详谈立即开城出战。无奈铁甲骑兵出战准备耗时,等他出城只赶得上救回城外残兵了。
方才登上城头,李越立即厉声喝问:“铁骑兵已将蛮子冲散,步卒正可借势出城,重占北大营!缩在城中死守算什么样子!这遥城附近十里八乡都不要了吗?”迁北安定多仰仗河川天险,守城必守河,这已是北镇军中多年来的共识。遥城所筑正堵在渤澜河唯一的缺口,渤澜河上水浅之处不少,正真容得骑兵冲锋的其实只这一处。当年在此设寨就是为此,堵住唯一缺口,也就堵绝了蛮骑南进之路,纵有小股蛮骑泅渡过河也难成气候。莫说是诸蛮不善造船,就是制了木筏渡河来攻北镇军也不畏惧。蛮族弓马厉害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上了船倒没什么可怕的。如今的遥城比当年屯垦军寨退后了二里,河岸水丰土软,筑不得砖石城墙,这也是地理不得以使然。春夏两季河水暴涨时离水边不足三里,到得秋冬时节水枯河窄,从遥城城头到渤澜河面近则三里,最远处将近五里之遥,难以抑止蛮骑大举冲锋过河,于沿岸设寨守护极有必要。北大营失守,不缔在渤澜河上划了一道缺口。
让胡蛮子过了河,大军会战正面为敌尚且不惧,胡骑四散之势再也不可抑止。蛮族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烧杀屯民、毁坏良田村寨,*掳掠无所不为,恶处比蝗灾犹有过之。小股劫掠,瞻之在前忽之在后,来去如风,胜则大肆抢掠,败则四散奔逃正是化外胡夷的拿手好戏。是以李越不顾士卒远来疲痹强行率铁甲骑兵开城出击,当其时也,蛮骑退回河北,若能全军齐出重夺北大营也非不可能,不料城头鸣金收兵,却发射油弹将营寨焚毁,这分明是打了死守遥城的主意。北大营一失,突霖、渤澜二河之间辛苦开垦的土地良田,建起的房屋瓦舍危矣!遥城以南突霖河北正原、黄丘、武定、平山、八里等大小军寨数十,如此一来尽数暴露无遗!
“奚凌兀恼!”步易狄苦笑迎前道:“韩指挥殁了!”“什么!”李越虎躯震动失声惊叹。
步易狄引着李越向门楼快步走去,口中向李越详加解释。北镇军三营五卫,常人不知其区分,军中也形同一体,但细论起来其实只有健锐、迅猛、神臂三营才是驻节迁阳,朝廷授号“北镇”的迁北边军。渤澜卫、飞虎卫、突霖内河巡卫和燕原卫五卫是迁北路迁阳府的地方府军,归北镇军节度使节制。在迁北无人计较,兵部案卷中还是有所区别的。依造朝廷编制地方卫所或数十人,或二三百人,至多不过千人,设指挥千户一名百户若干统带。而迁北五卫名义虽同,每处卫所下辖官军都在三、四千人,大大逾越朝廷编制。内里设置也有不同,每卫设千户三、四人,其中一人加指挥衔,以为首领。现任渤澜卫指挥,负责渤澜河沿线的迁北重将就是顺化侯徐伯苍的内弟,渤澜卫千户韩章述,徐梓桐的舅舅,韩方、韩玲的父亲。
此人并无多少将才,然却胜在勤勉,渤澜河边事无大小,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其人必然事必躬亲,从无一丝疏忽。戍边事务其实也只在个勤字,若遇大战自有顺化侯统大军而来,韩章述在此职位可谓相得益彰,几年来将渤澜卫打理得滴水不漏。常虎臣的急报恰在蛮骑进袭之前送抵遥城,韩章述接到急报不敢怠慢,急急披甲欲上城观察。天寒地滑,登城之时韩章述走得稍急,脚下忙乱了些,竟然无巧不巧绊了一跤,由阶梯上滚了下去,跌了个头破血流。城外蛮族进攻之时韩章述正在弥留之际,城中诸将正是一片混乱,聚在指挥府中。诸将只知韩章述由登城时跌了一跤,至于他为何此时上城无人注意,身为主将上城巡查原本平常得很。
城头上火把林立,士卒执戈横刀等待撕杀,每隔数步就有一名弓弩手坐在箭垛后凝神注视,负责大型床弩与投石机的士卒也在有条不紊的紧张忙碌。步易狄一路向李越解说城中形势,引他来至门楼下,门楼下站着数名将领,千户方啸、张义、曾鲁,都是渤澜卫中有名的宿将,健锐营佐领萧宗禹也在一旁。诸将依次向步、李两人招呼,极是客气。各人虽官位有别,原本也无多大差异,只是渤澜卫方才败了一场,将精心布置的北大营丢与敌军,残兵还被李越的铁甲骑兵救回,人人面上讪然。
“为何不开城出战?”李越神情倨傲,双目宛如鹰隼紧缩着几位千户,“铁甲骑兵已将敌军逼退,理当借势收复北大营!韩千户不在渤澜卫就不敢出战了吗?”
铁甲骑兵威猛天下无双,组建极难,所耗钱粮远在普通骑兵之上,甚至拱卫京畿的禁卫骑兵人马选择也无此之严。全副精钢战甲连同手中重矛足达百七十斤,不是人人穿得的,算上马甲战马负重近四百斤,军中人马俱是百里挑一,非精壮力士强健雄马组不得这铁甲骑兵,向来高其余诸军一等。李越虽是铁甲骑军标统位阶不在寻常千户之下,就是健锐、神臂、迅猛三营标统也要让他三分。李越素有勇名,与健锐营都统周敬、北镇军节度使亲卫统领萧铜鼎足而三,并称北镇军三大猛将。见他发怒,狼鹰似的目光向自家身上扫来,渤澜卫诸将心中惴惴,俱都有些心虚。
曾鲁更是心中忐忑,他原是北大营守将,今夜韩章述跌下城墙石阶重伤之后被召回城中,变起之时不在防地。虽说事出有因,但当真追究北大营失守这般容易他也难脱干系。铁甲骑兵开城之后他是力主全军出战的,此时见李越旧事重提自然一力支持。
方啸、张义相视一眼面有难色,两人力持稳重,城中尚有精兵六千,算上今夜来援的铁甲骑兵与神臂营弓弩手也不足八千,城外蛮军不知多少,野战胜负实未可知。开城野战去的兵马少了未免胜算不足,去得人多了又恐再败遥城难保。步易狄、萧宗禹意见却在两可之间。城中兵马不多,却分属渤澜卫、健锐营、神臂营三方,韩章述一死三位千户地位仿佛,神臂营、健锐营位属客军,步易狄、萧宗禹各自代表一方。城中无人可以作主,众人争执最后作了个稳妥打算。此时李越一声质问纷争又起。
北风强劲的由广阔的原野吹来,城头上的大旗猎猎作响,火光飘摇。“咚!咚!咚!”一连串的战鼓声在城外打响,众人的注意力回到了那里。老将方啸大怒道:“蛮子要连夜攻城了。当真狂妄!不过数千蛮卒又无攻城器械竟然妄想强攻遥城。”其他人沉默不语。眼前数千蛮兵分属蒙兀、山蛮两族十数个小部落,并无一个实力强大的部落主导,纵然暂时会盟也难以作出复杂的计划,出兵强攻几乎是意料中事。
随着战鼓声响,数千蛮军齐声呼号。放眼望去,城下河北绵延里许长的蛮骑雁翅前推,向着河岸逼近,声势骇人。数百支油脂火把照亮了渤澜河北岸,火光下,奋力嘶号的蛮卒面容狰狞,凶恶的挥舞手中刀弓,勒马向前。数千人马以同一个声音发出呼号逼迫向前,声声战鼓仿佛敲击在人心头,给人以强大的压力。
蛮族大军在北岸水边停了下来,大队人马停留在投石机打击范围之外。马队中冲出一名战士,直朝遥城奔来,到了箭矢能及的地方,举起手中的马刀一阵叫嚣,又奔了回去,再勒马停定在大队人马的前方,手舞足蹈,显是在搦战。蛮军阵营中一阵哄笑,越来越多的蛮族战士跑到河道中央挑衅搦战,冲着城头叫嚣。河床离遥城足有三里之遥,虽居高临下箭矢亦不能及,投石机射程足够,可惜准头太差,对付大队人马声势惊人,单个骑兵被砸中只能怨自己命差。蛮军阵中一声咆哮,嘻笑挑衅的士卒都安静下来,一小队人马打马向前,奔出阵来停在河床中央。这马队的旗帜比起其他的旗帜都要更高和更大,在夜风中拂拂飘扬,耀武扬威。
一名铁塔般雄壮的蛮族汉子拎着一对车轮巨斧,策动战马排众而出,在河道上往复奔驰手指城头不住嚣叫,充满著不屑和蔑视的味儿,伴随着他每一次斧指城头叫骂蛮军阵中就是一阵呐喊助威。城头诸将纷纷喝骂,李越怒发冲冠,手中铁矛狠狠往地上一顿,铁石撞击溅出几点火花。李越怒骂道:“岂有此理!开城!待吾出战取他头颅!”张义劝阻道:“李佐领,此人名哈鲁赤号称山蛮第一勇士、图图合部新进族长,才打败老族长不久,一心重整山蛮各部,据说各部蛮子死在他手下的不少。我军据守城池,遥城城高墙厚,断不是这几千蛮子爬得上来的,何苦与这蛮人争匹夫之勇?”
李越眉头一扬,傲然冷笑,“你不敢战,未必无人敢战!且勿多言!开城待我取那蛮子首级诸君一齐杀出,复夺河岸之地!”张义勃然色变,他本好心提醒却被李越诬为怯懦,怎的不怒?正待反唇相讥,步易狄抢先插言道:“二位不必争执,不需出城,在这城墙之上且看我取这蛮狗性命,但费些银子罢了!”他目视城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大晟兵部曾制成一种巨型床弩,射程达千八百步,所用弩箭全用精钢铸成俱有碗口粗细,一箭下去合抱粗的大木立即崩散倒塌,原是攻城时破坏城门或者毁坏敌方攻城器械所用。此次朝廷拨了五门予北镇军,步易狄前来奉命携了两门新进由关内运到的大型弩机,一座号荡寇将军,另一座号镇军将军,步易狄进城之后就已命将士组装,现时已安置在遥城城头。
寒光闪烁的箭矢注视着城外叫嚣的哈鲁赤,一丈长的巨箭静卧在弩机上,全用精钢铸成,尾部支出三支钢翼,仿雕翎形状,箭头作三棱形略带圆弧。面对如此一支比寻常长矛更粗大的长箭,诸将全部屏息静气,暗自胆寒,哪怕李越这般猛将也不敢出声。他虽与步易狄一路前来这巨弩他也是没见过的。诸将心中微微颤栗,小心评估巨弩的威力,这般粗的箭矢,任你神勇盖世也是抵挡不住的。
步易狄指挥军士操纵弩机,亲自校准,指着城下哈鲁赤道:“此弩射程达千八百步,足以射杀此獠。诸位莫看这巨弩威力强大,用起来实在繁复,每支箭矢射出就是制钱十五贯,算上弩机耗用更高。若非此人好歹是一部酋长也消受不起!”
见城头无人回应,哈鲁赤越发得意,双手巨斧挥舞指着城头怒骂叫嚣,城下蛮骑气焰高涨,齐声呼喝为哈鲁赤助威,不少蛮卒策马跑到河道中与他呼应。恰在此时城头一声鼓响,哈鲁赤不明所以兴奋地再向前奔驰数步,勒马立定向城头挑衅叫骂。
城头一声金石振动,没人能看清那是什么,一道寒光奔驰而下,快如寒电!血光迸现,哈鲁赤身体赫然缺了一块,战马哀鸣侧向倒下,他脸上惊讶不信的神情清晰可见。城上又是一声响,另一道飞箭射到,碗口粗细的箭矢直接插入哈鲁赤的身体,连人带马串成一串。巨大的冲击让他的身体整个迸开,混合着身下的战马碎成一地血肉。
欢呼声立时止歇,所有蛮族都催动战马夹起尾巴逃到河岸上,城上城下一片安静。河水静静地冲刷哈鲁赤遗下的血肉,深红的河水渐渐变淡,很快恢复淡红的颜色,如同河中许多尸骸一般无异。那两支深深插入河床树立着的巨大弩箭震撼着人们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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