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郡王世子设宴仍是在那张家老宅,门口一溜绿杨低垂。一到大门,那柿子亲自迎了出来,一身白衣,俊朗非凡。大门外站立着两排侍卫,都是一身扶余武士打扮,腰佩刀剑,比之常虎臣上次偷偷潜入所见光景大不相同,显是不必再隐瞒北镇军方,摆明车马,亮出了身份排场。郡王府侍卫个个精神抖擞,气概轩昂,丝毫看不出数日间追随世子从迁阳到扶余又转了回来的风尘气。
一见常虎臣,江州郡王世子便抢着迎了上来,拦在常虎臣马前,抱拳拱手,笑道:“常千户武勇非凡满城军民皆得见识,能请千户过府一叙荣有幸焉!”常虎臣翻身下马,随意拱手答复,笑道:“世子您好。”江州郡王世子笑道:“好什么?萧承忠身负王命,便是身在大晟亦疏忽不得,数日奔波两国之间,委实不得消停。若非徐候只怕今日尚安心不得。”由大晟贩运兵器钢铁进入扶余,至少有三关要过:大晟兵部是要打点的,北云关是关内锁匙必经之地,北镇军坐镇关东,没他们点头东西也过不去。朝中攀上了吴氏一族,颢国夫人上下打点,兵部侍郎吴孝武居中周旋,绝无问题。而北云关镇守使王晋飞自己便是交易一方,怎会挡自家财路,徐伯苍却难预料。北镇军镇守迁北,名虽受朝廷管辖,实质愈制之处颇多,形同拥兵自重。天高皇帝远,便是朝廷下旨还可阳奉阴违,何况是吴氏一族?虽有颢国夫人亲自奔走江州郡王世子也不敢轻忽,吴氏荣宠再盛,在这关外地方也比不了徐伯苍一句话。
江州郡王归属扶余崔氏常虎臣已听周敬说起,这位世子却是自称姓萧的,让常虎臣一怔。江州郡王世子微微一笑,往西南拱手道:“小王昔年曾出使大晟,蒙皇上不弃,因扶余世代恭顺,我江州崔氏辅佐扶余王有功,准以国姓,赐名承忠。”
崔氏一族在扶余也算大姓士族,世袭郡王,家主之弟崔荣浩身任扶余国相,权倾朝野。世子成康曾于熙宁十四年出使燕京,时年不及弱冠,却谈吐不凡,深受天子喜爱,赐姓为萧,改名承忠,说起来尚算半个御儿干殿下。
见常虎臣神色微变,崔承忠大笑亲热地携了常虎臣的手,并肩走进。他要的便是这般效果,扶余郡王唬不住这班边将,大晟国姓尚有些许效果。众侍卫一齐躬身向两人行礼。到得厅中,二十几名士绅、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不是和扶余有牵扯来往的商人,就是迁北专职接待外蕃的官员。江州郡王世子一一给他引见。
常虎臣完全放下心来,扶余人再大胆,也不敢在这许多迁阳官员、士绅面前行凶。
厅中雁翅排开十余张几案,鲍参翅肚各式山珍海味流水价般送上。萧承忠当仁不让高踞正中,常虎臣坐了右首第一,对面却是郡王府右侍丞,姓崔名成西,似乎是崔氏亲族,脸颊扁长,一对小眼珠时刻机灵转动,显得甚有谋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萧承忠对常虎臣极尽恭维,言语间不住试探。
往日私下里钢铁兵器交易,北镇军实占大头,流出关外兵器钢铁至少八成屯入了北镇军库房。徐伯苍行耕战之术招引流民安置固地固为良策,收效甚多,但所耗钱粮数额亦巨,非迁北赋税所能承担。以茶、布、铁器收取药材、毛皮、金沙、矿石、马匹再运往关内换取钢铁兵器、农具种子以及安置流民钱粮谷米,关外的走私生意大半由北镇军——北云关两大军系联手垄断。北镇军虽与王晋飞所部相处不睦,说到这走私贸易倒是有志一同合作愉快,盖应二者缺一不可,非合作不行,少了一方把戏就不灵了。
王晋飞虽看在吴氏面上许了扶余的交易,北镇军固然要卖他几分面子,反过来说与北镇军的合作关系才是北云关利益之所在,徐伯苍执意不许,王晋飞也未必会为一笔买卖坏了长远生意,北镇军的地理位置是扶余替代不得的。十数年来,顺化候府对于兵器钢铁流往异族一向盘查极严,扶余虽是大晟蕃属,如此大宗兵器交易也是未有。虽碍于颢国夫人、北云关镇守使从中协调,徐伯苍面上准了,却扣住那兵器始终不发,肚里打的什么主意谁也不知。
常虎臣私入府中之事即泄,萧承忠少不得要打探一番。那日在皮货行中,常虎臣原对赵掌柜说过奉令查处走私钢铁兵器之事。他信口胡言,赵掌柜也知他仗着官威胡扯,背后很是咒了他几句。江州郡王世子命人打听起来却觉得符合若节,怎不猜疑?常虎臣在他心中也跃升为顺化候亲信红人,哪里敢翻他旧账?
近年来扶余国内形势日局坏,镇守迁北,手握精兵扼守商路要道的徐伯苍原是得罪不得的。萧承忠屡屡拿言语挤兑常虎臣,试探顺化候真实心意。可惜常虎臣对他这番心事真是不知,酒到杯干,吃喝不停,所有奉承照单全收,口风一点不露,端的是高深莫测。
萧承忠心中还有令一番隐忧,交易已经报知徐伯苍没错,数额上却有所隐瞒。“莫不是……”萧承忠手端酒杯,思疑不定。
门外一阵扰攘,马蹄乱响,隐隐有兵器碰撞、呵斥声音,一名郡王府侍卫跑近厅中拜倒禀道:“巡野将军领飞虎卫右郎将千户李辑求见!”常虎臣虽然埋头吃喝敷衍,心中可无时无刻不念着周敬所说的“安排”,一听侍卫禀报,心道:“终于来了!”萧承忠手腕一颤,酒杯几乎落下地来。飞虎卫驻扎五连山外飞虎关口,巡哨迁阳往东数百里地面,由迁阳往扶余货物点查抽税正归其管。
不等侍卫引领,一名身披铁甲,步履矫捷的战将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哈哈笑道:“世子!你那兵器数额似乎有点不对啊!”
这话如霹雳惊雷,萧承忠心中有鬼,听在耳中大惊失色,手中酒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大晟军械、战马对崔家极其重要,这批军械实已到了不可拖延的地步,若是这笔交易有个闪失,那崔家也不必再提了!萧承忠额头流下汗来,暗自发狠,目中尽是阴毒神色,恶狠狠地望着李、常二人。
“李千户说笑了!扶余世代忠于大晟,我家世子更是深受大晟皇恩,怎会作出这等事来?”崔成西从席后迎了出来,手指撮动,向萧承忠比个要钱的手势。萧承忠猛然醒悟,若是当真点出问题李辑也不会只带这几个人前来,他本非蠢人,只是方才一时沉思此事,李辑又恰好说中他心中隐忧,惊慌之下方才会错了意。得崔成西点醒,萧承忠立时醒悟,猛然起身,诈作步履不稳,起身之际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却仍旧带着些醉态地拉住李辑笑道:“李千户真爱说笑,来来来,一同入席坐下说话!”将跌落酒杯之事轻轻遮盖过去。
常虎臣看在眼里,暗笑在心,那萧承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么下来任谁都知道有鬼了。他站起身来笑着调解道:“萧世子身份尊贵,李将军还是查清了才好说话!坐下来同饮一杯如何?”他同李辑虽不熟悉也算识得,两人打个眼色。李辑原也不是蠢人,怎还不知有鬼,顺势在常虎臣身旁坐下,小声道:“常千户说得是!大家同为候爷效力,正该好好喝上一杯!”两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之中。
萧承忠、崔成西也松了口气。扶余崔家在大晟境内私购战马、兵器,朝廷兵部上下打点耗费巨大,比原价翻了三翻。徐伯苍又立下规矩,这笔货物由迁北过界又要十抽其一,补充军用。点算下来以崔家郡王财富也有点承受不起,萧承忠动起了数额上的主意。二崔最怕便是李辑拂袖而去,径自禀报顺化候徐伯苍,断了这笔买卖。他肯坐下就是有得商量,事已至此,多花点钱也顾不得了。
重新开席坐下,上酒增菜,几巡下来宾主气氛重又热闹,一直喧闹到上灯时分。丝竹声响,崔成西拍掌召出一队扶余舞姬来。一队长袖广髻的白衣少女踏着异乡情调的扶余舞曲翩翩飞舞进来,且行且舞地来到厅中,广袖飞舞层层翻浪,组成变化阵形。时长时圆,纤弱腰肢齐向后仰,广袖飞扬长裙铺撒开来,犹如鲜花盛开一般。
这般豪门夜宴,富贵歌舞景象常虎臣尚是初次得见。李辑久司其职,这等威逼索拿之事作来轻车熟路,不费吹灰功夫,言语间如何拿捏自然不需常虎臣提点。李辑对常虎臣也不大敷衍,其人出任巡野将军领飞虎卫右郎将,资历、官职也非常虎臣这闲职新进千户可比,若非近日里来常某人风头大盛,看来与健锐营都统周敬交情亦不寻常,此来又是得周敬提点,李辑断然不会理会他。两人其实无什话说,常虎臣乐得轻松,酒到杯干,全心欣赏厅中歌舞。那群歌妓口中迷迷糊糊也未听清她唱的什么,只觉香香软软动人心魄,情不自禁的双目圆睁凝神观看,只愿看得清楚些!身旁有人为他斟满一杯美酒,常虎臣口干舌燥,看也不看,一口饮尽,神魂颠倒犹在长袖飞扬乱花之间。
沉醉之间,忽然身旁有个清脆的声音噗哧一笑,常虎臣立即惊觉,扭头看去,但见身旁为他斟酒的女子却是雩香。她一身织锦罗衣琼眉若月,悄悄替换了使女手捧酒壶笑吟吟地跪坐在他身旁,巧笑盼兮美目流转,看得常虎臣心痒痒的,虎掌悄然抚上她大腿,小声问道:“你怎么来的?”
“闻说你来了,夫人着我请你过去!”雩香咬着他耳朵说道,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让常虎臣心中一荡,重又想起那日一床三好的景象,几乎忍不住就要答应下来,喉咙微动,总算他尚有清醒,强又忍下。看出他心中犹豫,雩香软语如侬:“放心,夫人不会与你计较!区区一个外蕃郡王世子,冒认他府中幕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柔软的身子挨着常虎臣扭动摩擦,一只温暖如棉的小手送入常虎臣掌心,拉着他离席出去。
厅中众人皆有了几分酒意,无人留意,即便看到也也只当他外出如厕。两人出得厅来,天色已暗。雩香领着他一路向内院走去。此次所走路径与上次截然不同,身周树木葱翠,四下里轻烟薄雾,出没于枝叶之间。良夜寂寂,两人足踏软草,竟连脚步也是悄无声息。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满坡尽是黄色、白色、紫色的ju花。
“夫人究竟是何身份?”常虎臣在雩香耳边问道。“原来你还不知!”雩香望向常虎臣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怪异,掩嘴轻笑道,“既然知道‘云想衣裳花想容’,缘何不知夫人是何人?上次被你冤得惨了!我还道你是如何识得夫人的呢!”
常虎臣脑中“哄”的一阵喧闹,仿佛烧开了一锅开水在脑中沸腾。颢国夫人!吴氏后族,一门三候,荣宠甲于天下!吴氏姊妹事迹边远山民或有不知,但常叔既对他讲过清平调常虎臣又如何不知?闻言越发战战兢兢,暗自叫苦连天,满院ju花在他眼中都变了颜色,“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吴氏姊妹若要杀一人,除非真是改朝换代,山河色变,否则何人也保他不得!
常虎臣心中惴惴,他曾无数次揣测过那女子身份,却未料到竟会是容颜冠于天下的吴氏姊妹中人。又走了一段路,远远望见一处小小亭阁,白纱帷幔笼罩,一缕箫音由亭内传出,但觉箫声缠mian,如怨如慕。雩香掀开帷幔,将常虎臣引入亭中,一名女子坐在亭中,低眉顺眼,乌鬓如云,双唇一点樱红,手捧竹箫,国色天香倾城倾国,溶溶月色下一张俏丽面庞,常虎臣虽非初次得见,一时间亦看得呆了,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婉转箫声飞扬,飘飘荡荡地,如在仙境,非复人间。
“公子请!”雩香抿嘴一笑,挑帘退了出去。亭里早已备好一桌素席,常虎臣定睛看去,尽是些金针、木耳、竹笙、猴头菰之类的山野珍品,尚有不少来久居北疆的常虎臣都不认得。“我这处是动不得荤腥的。”吴长盈亲自执壶为常虎臣斟满一杯。“有劳夫人!”常虎臣诚惶诚恐端起酒杯。颢国夫人掩口轻笑道:“凭的多礼!上次怎又那般大胆了?”万种风情天姿国色,颢国夫人就如一枝富贵清香的白牡丹,艳丽大方而不失清雅。
“云想衣裳花想容!”常虎臣口中喃喃默念书剑双绝李清平写下的名句,一句小词将吴氏长姊的美艳清雅形容得贴切绝妙,得恰到好处。佳人香词两相映照,更胜平日纸上读来万倍!常虎臣连声赞叹:“书剑双绝果然了得!”
“又关他人何事?”
常虎臣面作痴迷神色,目光紧紧盯着颢国夫人娇颜不放,良久才击节赞道:“往日只觉此词写得香艳,亲眼见过夫人方知是如何贴切。翰林四士名下无虚!”吴长盈轻啐一口,面色娇红,心下也有几分欢喜,殷勤相劝。侬侬软语罗衫下肌肤隐隐,身上兰芳麝香透入常虎臣鼻端,几杯下肚,浑不知身在何处。两人侬侬相亲,花月缱眷,一个是久经风月的美娇娃,一个正当年少血气方刚,酒到酣处,轻解罗衫,又是重温旧梦。风吹花动,满园秋花都化作了透骨浓香。
夜阑刁斗,顺化候府内亦是秋花正浓。风吹轻拂,夜色下一片黄花摇曳起伏。督抚一方,坐领兵权十余年,徐伯苍依然保留了几分文人气息,书香传家,府内不事奢华,候府虽格于朝廷体面规模宏大,府内各处能省则省,不见繁华气息。这一片广轩皆用大根原木搭成,不施漆画,天然的五连山松木花纹份外雅致。
方才在江州郡王世子面前耀武扬威百般勒索,明逼暗抢无所不用其极的飞虎卫右郎将李辑神色恭敬,步履匆匆从*花丛间穿过来到明轩前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拜道:“飞虎卫右郎将千户李辑见过督帅、陈先生!”陈琊虽并无军职官衔,于徐伯苍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徐伯苍待之极重,诸般军务大半他曾参赞、谋划,军中皆知徐伯苍有这么一位布衣军师,陈琊在北镇军中权威甚重,诸将皆以先生呼之。
徐伯苍与陈琊坐在明轩之内对斟小酌,见李辑到来陈琊呵呵笑道:“李将军此行必有所获!那扶余人又奉献了多少银子?”李辑心中一突,此次从那萧承忠手中收获着实不少,虽大半是奉命行事,但往日商旅往来皆是飞虎卫营下将士经手,多少有些油水,莫非……李辑偷眼向轩中看去,徐伯苍面沉如水不见波澜,陈琊眯起一双老眼,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看不出什么。李辑双手合抱,正色禀报道:“扶余江州郡王世子以本地大福号金票二百两,大颗明珠十粒私贿属下,以白银三千两嘱托属下转赐标下军士,并许以事成之后另有黄金百两相酬,要求十日内放行所有货物。席间观其言行于交易数额一节似有不实处,请候爷裁示!”今日之事,缘起于周敬相托,但李辑巡查边境多年,深知其中奥妙。这笔交易事关重大,候府却按下不发,只是暗令巡防将领轮番向那江州郡王世子敲诈,迟迟没有一个明确指示,不知多少人等得焦躁,看得眼热。李辑也是近日里来拿得顺手,食髓知味,被周敬稍一鼓动就径自带人冲上江州世子别馆。看穿萧承忠暗中有鬼后,李辑就已经后悔未曾计算清楚就听了周敬撺掇擅自插手,由世子宴席出来立即转到了候府,不料府中这副架式,听陈琊口气竟象是在等他,李辑额头冷汗直冒,暗自庆幸。
陈琊与徐伯苍对视一眼暗中点头,金银携带不便,换置金票、银票异地使用原不稀奇,但每一家票子皆有其流通范围,在设有分号地方自然可以兑换金银流通使用,没有分号的地方能否使用就要看各家的信誉了。萧承忠由扶余携来大笔金银财物,这笔金、银票据便是在北云关兑的。大福号虽不是京中最大的票号,但在北云关至迁北一带流通最广、信誉昭著,云中府、燕京皆有分号,听说扶余国内也有商人认可,对于萧承忠自然是上上之选,到达北云关之初就刚随身金银大半置换成了大福号的票据。大福号原本就是徐伯苍背后支持,陈琊暗中布置经营的一大财源,这一节北镇军中无几人得知。萧承忠既选了大福号的银票交易,随身银钱大约数额,票据流向如何瞒得过陈琊?金票、银票最终还是要在铺中兑成金银的。对于萧承忠瞒报数目一节,两人早有猜疑。
徐伯苍沉吟问道:“你可知他将瞒报战马、兵器隐藏何处?”
李辑朗声答道:“扶余所购战马数额巨大,若有隐瞒当在百匹之上,每日里所需草料数额巨大,场地难寻,迁阳城中绝不可能有他藏匿之处,城外养马地中,寄在军马场中马匹数额断不会错。若是说扶余人另觅它地喂养,如今三营五卫诸部兵马云集,亦无可藏匿处。况且大队马匹由迁北到扶余过飞虎口尚有数百里地面,十数日路程,极难得逞。末将推断其数额不实必在兵器钢铁!扶余各商馆,城外扶余人营地中巡防营将士、候府亲卫都巡查多次,各部轮番巡查,纵有人想从中弄鬼亦不可能。唯有江州世子别馆未曾查过。”李辑单膝下跪抱拳请命道:“唯待候爷下令,属下愿率巡防营搜查江州郡王世子别馆!”
“江州郡王世子别馆?”徐伯苍哑然失笑,暗藏恼怒地低哼两声,“你可知如今迁阳城中并无什么江州郡王世子别馆!”李辑大为惊讶,抬头望向徐、陈二人。见他不解,陈琊为他解释道:“半月之前,世子已将别馆赠与颢国夫人,如今城中没有江州郡王世子别馆,倒是有一座颢国夫人别院。”吴氏的气焰名头李辑也是知道的,脸色微变,但身在这北疆若有北镇军节度使撑腰倒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与之相比还是徐伯苍的态度更重要。李辑硬着头皮叫嚣道:“管她什么夫人,姓吴的管不到这关外来!但只督帅下令,皇帝老子也管不着咱们!”
“你且下去!”徐伯苍低头沉思,挥手让李辑退下,他心中有事,并未听清李辑大逆不道之言。陈琊眼中闪过一道异芒,问道:“贤弟如何打算?”徐伯苍思忖半晌,道:“扶余东边与倭人打得厉害,北边与赫帝斯蛮族也不和睦,虽偶有沟通还是交战为多,事大晟向来恭顺,不失为一臂助。有心隐匿数额何须进城?迁阳城门当真就过得这么容易!进城而又出城,多此一举形同自投罗网。颢国夫人皇亲贵戚……纵有隐瞒,也未必藏在颢国夫人别馆的。”
“不然!”陈琊斜看徐伯苍一眼道:“由北云关至扶余虽是旷野千数百里,地广人稀,何处不可停留?未必非进迁阳不可!若是往日,倒有可能给他们瞒过去了。可是如今正赶上蛮族南下风声日紧,三营五卫大军云集,侦骑四出,城外盘查比往日严了十倍,藏不住这许多人的。若是不留人,或者留少了人看守,兵器藏于山林间世子恐怕又不放心了!就算不遇上盗匪他也怕北镇军得到消息,假扮盗匪将他的东西给吃了。城里倒是个安全所在,进城、出城……贤弟既然放过颢国夫人别院不查,又为何会阻拦颢国夫人车驾?其实此事亦不为难!贤弟若要放手只作不知便是,军中一群凶神恶煞将他捣扰得也够了;若不愿放,待他出得城去,此去扶余尚有数百里路啊!”抚须轻笑,言下之意不点自明。
徐伯苍击掌大笑:“终是瞒不过振野兄!颢国夫人难不成能陪他一路回扶余?”两人对笑了几声,陈琊又提醒道:“大敌当前,飞虎口方向兵力空虚或许吃不住他,还须小心在意!”北镇军可以扮强盗郡王府的人自然也是可以的,往日倒还不怕,现今兵力集结迁阳一带,颢国夫人只需送出这百里,北镇军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徐伯苍略一皱眉,与陈琊回入房中,燃起一支巨烛,就着昏黄杂着微红的烛光在案上展开一幅熟羊皮鞣制的地图。浅黄带褐的羊皮地图在烛光下,图上山河俱备,南至北云关西云中府境内,北到五连山脉,东接扶余,西入草海,将迁陵两路二府十一州四十三县山河地势绘制得清清楚楚。大晟关内本部原有二十三路,熙宁十八年,威南将军顺义候真肃征僚、缅,复设僚西、山南二路。北云关东熙宁二年前设迁陵路,府二,辖陵州、思州二府,具为前时州、县所升,分置彰信、归德二军,统北云关外至迁水以南诸地。关外地广人稀、物产丰富,时朝廷鼓励北方诸路贫民出关垦殖,至熙宁十二年前,迁陵路实辖地扩展到渤澜河以北,户二十七万九千七百四十一,口八十五万七千四百四,新设一十三县,迁阳由县升州。熙宁十二年春,赫帝斯统领诸蛮族大举入侵,破迁阳、陵州,陵州彰信军大溃,归德军坐困思州畏缩不敢出。赫帝斯蛮族兵锋大盛,绕过思州直扑北云关,京师震动。时徐伯苍居丧归家,闻讯散家资聚乡党起于陵县,挥师复陵州,袭赫帝斯人后路,七战七捷,得封骁骑将军衔,领陵州刺史。上任后裁陵州旧军,新设北镇军,锐意经营。至熙宁十八年,迁水北岸迁阳、遥城之地复固,于渤澜河上游新筑大东堡,北镇军防线前推数百里,屡败蛮军。徐伯苍虽仅一州刺史,领北镇一军,迁陵全路具服号令,关东之地形同尽归其私人所有。
朝廷甚戒之,以迁水南北分设两路,迁河以南迁陵路旧地设关东南路,以北迁阳、遥城、大东堡间数百里地设迁北路。北云关中设大都督府,以北云关镇守使兼领迁陵军事,大都督关外两路、北云关一线防务。徐伯苍加兵部侍郎衔升任迁陵军事同知,大都督迁北军事,主管迁水北岸,玩的是明升暗降的把戏。但北镇军军势正盛,徐伯苍于关外两路声名远胜坐拥坚城的北云关镇守使,关东南路大半官吏仍听伯苍号令,大都督府形同虚设,朝廷戒惧日重。
图上画得清楚,迁、陵两条大河横贯关东,迁水以北,波澜河、突霖河蜿蜒由西向东,由迁阳城东北汇入迁水,恰似两道弯弯曲曲的护带防护在迁阳城外。突霖河短,发于城外西北二十余里的翠微山,于东门外四十余里地方汇入迁河,全长不过百数十里,将迁阳城护在其中。波澜河在突霖河外又百里,水势湍急,河面比突霖河宽阔许多,由突霖河北远远绕过一个大圈,在东北方下游百余里外与迁水汇合。迁水、渤澜河两河合围,将突霖河整个包裹其中,迁北三城具筑在三河交错间的狭长平原地带,迁阳城更是三面环水,北有渤澜河、突霖河两道天险,可谓固若金汤,筑城上佳之地。迁北之地虽广,精华之地大半在这三河之中。往东与扶余相通之路过得渤澜河尚有数百里遥,往日里由驻守五连山南侧余脉飞虎山口的飞虎卫军士巡查,如今正防备赫帝斯蛮族南侵,迁北之民、三营五卫军士大半收缩至渤澜河南。飞虎卫全军退守渤澜河南岸,渤澜河北唯有少量游骑哨探活动。东北往扶余一路北镇军哨骑与小股先行南下劫掠蛮族骑兵交相参互,比往日凶险百倍。但萧承忠却不惧于此,扶余商队护卫,萧承忠部下武士合共不下千人,郡王府部下皆是江州军中精锐,侍卫中不乏高手,小股人马耐何他不得。若是颢国夫人将他们送过渤澜河东,北镇军控制力大减,以小部哨骑的实力纵然拦住也难以吃下他们,反有被萧承忠假蛮族名义武力消灭之豫。若是调动大队人马,为此事影响迁北防御却又不值。
两人铺开地图,仔细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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