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延额上青筋凸起,用力揉了揉眉心,咬牙半响,总算顾全大局,没有敌我不分,从唇间缓缓吐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是”来。
柔华嘴唇咬得发白,噎了许久,重新为自己鼓了鼓气,才又换做了一脸鄙夷之色,冷冷笑道:“说起你出远门,我倒想起了一桩事:前几日我听我大哥说,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叫做永清县的地方,那里有个叫做什么山什么寨的地方闹山贼,又听闻那山贼掳了许多女子上山……你正好也出门在外,可曾遇着那些山贼?”
阿宝亦冷哼道;“实不瞒你说,我便是去了那永清县鸡鸣山狮吼寨五日游,去程有专人来接,回程则有官差发放盘缠,护送回乡;山上风景不赖,伙食也好,顶顶好的是食宿全免;运气好时还能扮成压寨夫人过过瘾。你若是也想去,我等下便将路线抄写给你,省得你走冤枉路——”
柔华指着阿宝:“你、你、你……”她自娘胎出来,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遇到过这等厚脸皮的人,吵架又远远不是她的对手,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拿手指不住地点着她。此时只恨皮鞭没有带在身上,今日带来的一帮子人倒是能吵能闹的,可惜适才为了方便与锦延说话,特意将身边人等都赶得远远的,因此也没人能帮腔。
阿宝奇道:“咦?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与你并无干系,你为何要生气?”又好心道,“我早先听人家说过,女子一旦上了年纪,最好不要多生气,经常生气的话,只怕老的更快,脸上褶子更多,将来更难找到夫婿——”
锦延也听得忍无可忍,伸手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喝道:“够了!”
阿宝住了声,一手掐腰,一手往他身上拧了一把,哼道:“死样,竟然凶我?”这回学的是从前朱舅父家的东邻、卖豆腐的张娘子骂她家懒鬼男人的做派,见锦延脸色不善,眼见要翻脸,赶紧撒开腿跑了,待跑的远了,又回身飞了个怪缠绵的眼风给他,口中娇滴滴地喊:“锦延哥哥,我先走啦,你记得晚上早些来啊!”
柔华若不是扶了身后的桃花树,只怕当场便会晕死在地;若不是碰巧随身带着清心丸,只怕晕死醒来后还是难免要吐血身亡。
阿宝带着桑果又去了四姐家。四姐夫的伤养得稍稍好些了,只是一天里躺着的时候多,起来的时候少,更做不了什么活计;小宝儿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一个不留神,便要摔一跤。四姐既要照料四姐夫,又要看着小宝儿,每日里也是忙得顾头不顾尾。恰好这两日小宝儿夜里踢被子,着了凉,有些发热。四姐连着两天没睡好,直熬得眼睛通红,嘴角发了好些燎泡。
适才她二人敲了许久的门,四姐才出来开门,一见着她两个,立马转身进了屋子,转眼又一阵风似的出来,将一把碎银子撒到阿宝身上,道:“你放下这些银子便能心安了?你说不定是心安了,我拿着你的这些零碎银子便能忘记我爹的死了么?你做梦去吧!说了叫你不要再来,恁地厚脸皮!”
阿宝愣怔片刻,默默将银子收起来,与桑果对视一眼,各干各的去了。
她两个人一个洗浆,一个洒扫;一个提水,一个抱柴。花了半天功夫,将四姐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一起出去买了许多菜蔬回来,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两人又一个烧锅,一个掌勺,烧了三菜一汤:油盐炒香椿芽,小葱炒鸡蛋,红烧鲫鱼,黄豆猪骨汤。阿宝将菜都摆上桌,擦擦手,入内喊四姐夫道:“四姐夫,你记得多喝些骨头汤,伤能好得快些。”又跟四姐说了一声,“我走啦,过两天我再来。”
四姐不理她,抱着小宝儿扭身入了屋子,把门“砰”地带上,四姐夫过意不去。忙道:“咳咳,你两个受累了。天眼见黑透了,早些回去吧。”
阿宝回了渡月居,桑果站在门口高声问:“咱们晚上可吃些什么好呢?”
自从锦延出入渡月居后,桑果无事不敢进阿宝的房中,说话不是隔着窗子便是站在门口。
阿宝长出一口气,道:“怪累的……想吃和四姐家里一样的菜。”
桑果便笑道:“你早不说!下趟咱们厚着脸皮在她家里吃完再回来。”
房里黑咕隆咚,阿宝点了根蜡烛,转眼瞥见锦延一脸阴沉地坐在她的床上。
阿宝拍拍胸口:“乖乖,吓我一跳!”手中的蜡烛险些掉地,便问,“你何时过来的?”
锦延不答话,只管面色阴沉地盯着她看。
阿宝啧啧道:“我让你早些过来只是气柔华而已,你竟当了真?”怪好笑似的嘿嘿笑了两声,问,“你晚饭吃了没有?若是没吃,我让桑果多做些。”
锦延向她招招手,道:“过来。”声音不高,但能听出隐含的怒气。
阿宝放下蜡烛,挨挨蹭蹭地走过去,刚到他身边,被他猛地拉扯过去,压倒在床,他垂首看她,似笑非笑道:“莫阿宝,你往你那四姐家跑得那么勤,可是想要有一天与你的小八哥重逢?”
他的头发半垂在她的脸孔上,微微一动,便刺得发痒,阿宝想要将他的头发拂开,手却被他扣在头顶,动弹不得。她便挣扎着奋力抬头,往他下巴的胡子茬上亲了一口,说了一声“傻瓜”,躺下,歇息一下,喘口气,又抬头,这回往他唇上亲了一口,又笑说一句“傻瓜”。
锦延似乎极为震动,慌忙将她的手放开,自己身子也从她身上挪开,面上竟现出有些与委屈相似的神情来,手抚着她刚刚亲过的地方,久久不能言语。
阿宝爬起来,看他的脸,不由得好笑起来,似乎从来没人跟他这么说过似的,于是又嘿嘿笑了几声,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半个身子都吊在他身上,脑袋伸进他的颈项中一通乱嗅乱亲,亲得他的颈项湿淋嗒滴,又伏在他的耳边轻笑道:“傻瓜,我早就开始喜欢你啦,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口中说着,手已伸去拉扯他的衣带。
锦延稍稍平静下来,睨她一眼,幽幽道:“就你?你晓得‘不好意思’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桑果心急火燎地淘米煮饭,在灶里塞了一把干柴炖骨头汤,再去择菜洗菜切菜,等几个菜洗好切好,饭也正好也熟了,忙把饭盛出来放着,再接着刷锅炒菜,几个菜炒好时,已花费了不少工夫。怕阿宝等不及,便将先炒好的几个菜并米饭用托盘托了,端到阿宝房门口,高声喊道:“小姐,菜好了——”
阿宝没有声音,桑果便疑心她饿着肚子睡着了,忙又扬声喊道:“小姐,菜好了!快起来吃饭!汤也快好了——”正要推门进去,却见房门从里面被打开,顶着一头乱发的锦延趿着鞋子,半敞着胸膛,伸手接过她手中托盘,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道:“莫吵。”
桑果张着的嘴久久合不上,傻傻地站在阿宝的房门口,一颗心如同灶房里正在炖的那锅骨头汤,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小泡泡,内里早已酥软一片,氤氲出来的雾气如同涓涓细流,曲曲折折地汇入门口镜湖中去了。
锦延开始让人往阿宝的房中搬他的衣物棋盘书剑等,阿宝哀叹:哎呀呀,我的地方这么小,你都给我占满了!哎呀呀,怎么搬来一堆东西,就是不见有银子?
锦延便与她说道:“要不你搬到我的房中也可。”
阿宝笑问:“你的两个老婆难道不会吃醋么?”
锦延想了想,也笑道:“我两个老婆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醋,大约她们加起来都不如你会吃醋。”
阿宝歪头想了想,又摇头道:“我一辈子都住在我的渡月居里,哪里也不搬。”
锦延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阿宝这一两年间时常做噩梦。
有时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跟在她后面追她,她心里着急,却提不起脚,迈不动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面目模糊的人追过来,将要靠近她时,她必定要吓醒;再不然就是睡得好好的,忽然一下子如同跌入万丈深渊般的一个踏空,脑子里一个激灵,就此吓醒了。醒来后则是一身冷汗,再接下来必然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时才能再次入睡。
自锦延过来后,她渐渐地不再做这两个从前常做的噩梦了,有时夜里偶尔醒来,抬眼便是他的胸膛,她便觉得莫名的安心。
只是她的屋子小,床也不宽,因桑果瘦小,从前与桑果一起睡时,倒不觉着挤。锦延身形高大,与他挤在一处,动不动就要出一身薄汗,因此阿宝甚是烦恼,怪不好意思地与他道:“还是换个大些的床吧。”
锦延想了想,摇头道:“不用换,这床正好。”又纳闷问,“我都不嫌小,你嫌什么?”
阿宝虽然是无名无分,独居一隅,但府里头的人如今对她也是有言必从,但她纵然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开口吩咐人给她换个大床,好在挤着挤着也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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