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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的情绪是齿轮,那么此前,我的齿轮总是依附着周围的,转速也只取决于各自半径的大小。但是当周围太复杂时,我会抽离,避免被扯进人情世故的漩涡,回到中等偏慢的转速——这是我的‘第一定律’。‘中等偏慢’是多快?——如果我的情绪是一首乐曲,那么,这首乐曲的BPM(beatsperminute)就应该在90至95之间,在SamSmith的《I’mnottheonlyone》与《Staywithme》之间。而从后,它彻底坏了,闹情绪了,好比水管,有时滴水难流,有时连绵不断,泛滥成灾。好在小六的手机铃声暂时将水流抑制,阻止它们在密密的云层后聚集成海。那铃声一如往常,一直没换,这就是我所说的,歌曲的扩充意义,以符号形式存在在于特定心里,久了,成了座图书馆,每排架子,每本书,都是秘密。
“靠!烦死了,又是这小子!”不再静气祥和的小六说道。同时向我和锦弦点头。抬手,举手机,挪一步,接电话。静气祥和的小六说:“怎么了啊,兄弟?”……“兄弟啊,这是良心价,货是德国直接空运过来的,运费我还帮你担了呢!”……“下个礼拜三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最近欧洲天气不好,沙尘暴……谁说只有北京有啦?欧洲也很多的,撒哈拉沙漠知道吗?许多航班都取消了,而且这东西是抢手货”……“好,你等等啊,我帮你电脑上再查查”……“查过了,好消息!提前了!估计礼拜二能到!到时候人工费再给你八折,怎么样?上路吗?”……“好嘞,那就先这样,我有点忙现在,在谈大生意,拜拜。”
锦弦趁着电话时间,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烟交于我),又删掉几张,其余上传手机。侧着手机问我哪张比较漂亮。我心里分辨不出,嘴上说第二张。接着她把第四张发到‘朋友圈’,把第一张发上‘Instagram’,然后对着底下瞬间迸发出的无数留言和点赞面无表情地回复几个害羞表情。直到那些都再也提不起她的兴趣后,就不耐烦地对小六说:“什么时候开跑啊——做事要有规划,别老是弄到哪里算哪里——大家都很忙的!”后来,她的微信头像换成了第二张。
“你们可以开始了!”小六收起手机,“我陪明哥去‘后宫’逛逛。”
“搞了半天,你自己不跑啊,真是的。”
我把烟还给她,她微微点头。
“我本来就是在等明哥,但他今天不跑——”
“没主见——”
“你误会了——大小姐,”小六突然低声,仿佛要说一个秘密,“我今天就是想跟明哥较量较量,他们——都不是对手——别告诉辰希哦,哈哈。”
“有种你跟我较量较量,哼哼!”
“别急嘛——晚上到了夏阳湖再陪你玩——你现在最好还是躲进你的车里,盖好顶棚,开起空调——哦对了,要不——跟我们一起去?”
“现在?”锦弦瞟了眼我俩,“算了,没兴趣——烦着呢!”
我感觉自己就像佳士得的拍品,只是到了最后都无人问津。
“怎么了?大小姐。”小六问道。
“喏——你看,”锦弦微微低头,左手小心捋起刘海,又小心放下,最后顺了顺,按了按,确认它们不会飞走后,再次开口,神情凝重,“长了粒豆!”
“嗨——我还以为又是辰希惹你了。”小六一脸嫌弃,“这有什么。”
“你当然没什么!我就奇怪了——你们这帮大男人怎么都一个个皮光肉嫩的!”锦弦突然指向小六,“除了你,哼哼。”
“我也挺光的啊。”小六摸摸脸,我怀疑只能摸到眉骨与颧骨。
“这种事没办法——不长的就是不长,要长的就是要长。天要下雨,娘要打你,没话说。”我插了句。
“不公平——你们还抽烟呢——太不公平了!”说话间,锦弦手里的香烟正徐徐燃烧,大漠孤烟直。
“可现在只有你在抽啊!”颧骨说。
“我很节制的,哼哼。”说完是又一回合的吞吐。
“我知道原因了!”小六顿了顿,好像刚从灵山上听完会,眉骨间满是佛光,“这得怪‘辰希’!因为啊——女人如花,若要尽滋尽润,莹亮通透,需金、需木、需水、需火——需日!”
“你需巴掌!”锦弦打了一巴掌,对小六面前的空气。离开我们与阴影,步入人群。融进一个新的大的光明的阴影,却特别依旧,好比一滴红酒混入一滩湖水,就这一滴,足以把一片金色染成了绯红,还带进一股醇香。
锦弦背对我们,我们背阳光,一切渐行渐远。阳光引领小六,小六引领我,四周静谧。阳光虽然巧妙的变换着,但还是同一个太阳,我看着它在小六背上的轮廓,想象着它在我背上会如何呈现。
我俩穿过维修区,往另一端的无人深处走去,对这一切,我竟已不太熟悉。它位于整排P房的后面,算是生活区域。一路上经过一个个P房的背面,还能望见里面专注的维修人员。一路走,视野一路开阔。墙角门边是报废车辆堆砌成的小山、破烂轮胎汇聚成的沙漠——橡胶颗粒、油渍、铁锈,铺满道路,而身处其中的我,却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我们就像隐形战士穿梭于战火中的阵地,枪声和硝烟离我们很近,也离我们很远。我到过这个世界上许多美丽的城市,无论多繁华、多雍容,都会有一个地方,叫做后门(没有引申含义)。那里是‘城市B面’——光鲜亮丽、浮华喧闹相似又相反的对立面。那里污秽不堪、杂物乱砌,是‘城市A面’的镜中像,没有一寸干净土地,烟头和垃圾是地毯、黑烟与恶臭是香水。再美的城市都逃不开B面,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就像宇宙最基本的秘密——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黑暗与光明、物质与反物质。只是不知哪一面才最真实,镜子外与镜子内。我想起‘乔伊斯’先生的话:仆人的一面镜子,有裂纹的镜子,爱尔兰艺术的象征。
“明哥,再见到你真好。”小六并没有回头,“我有一肚子话想对你说,也只想对你说。”
“你有一辈子时间。”我看着小六放慢脚步的背影。
“是啊,不过——不知从何说起……又怕你再消失。”
“前一个是世界性难题。”后一个是我的难题,“你放心——下次消失之前一定先通知你。”
“好!”小六回头,笑容诡异,回头,继续前进,“我觉得吧——人生就是逆水行舟,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只能孤独前行,不停地划呀划——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让小木舟变成大轮船,这样会好点,但始终不能停下脚步,否则一旦习惯了倒退,也就失去了重新出发的勇气。这就好比睡觉,在半夜惊醒的人,是很难再次入睡的——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就坐上了豪华游轮,于是只考虑如何渡过人生这个漫长到有点无聊的假期,把自己的快乐看成头等大事,有时候伤害了别人,也不会在意。因为,那种建立在自我角度上的快乐永远看不到也在乎不到边上拼命划桨的人们。更何况,那些大轮船偶尔从旁驶过所掀起的波浪也能掀翻一条小舟。”
“看来——最近不光努力工作,还努力阅读了呢。”我说。
“没有——哈哈——这是杨青杨大哥说的。”小六道。
“没想到,他这艘摩纳哥的游艇也能了解这些。”
“杨大哥与众不同,能感受我们劳动人民的疾苦,否则根本没理由关照我,光是帮他卖卖二手车我都赚了不少——你也与众不同,哈哈”
“我和他不一样,我庸俗不堪,自私骄纵又没爱心。你可别想从我身上捞到一点好处!”
几步后,小六停止前进,说我们到了。我能看见他背影里的笑容,但看不见什么‘后宫’。要么是我没眼力,要么是他没脑力。周围除了破旧集装箱建成的小森林就是枯木残叶组成的大森林,再无其他。难道那‘后宫’来自天上,线索藏于地下?又或是‘圆明园’,只剩残障?
我问小六。他反问我:“你有没有听到‘嘚唥、嘚唥’的声音?”
“那是你的微信吧,从刚才就一直响个不停。”
远处的赛道上已经依稀有了呼啸声。
“不是啦,你听——嘚唥——嘚唥——对不对?”小六说。
“那是你‘嘚唥’的啊。”
“哎呀,我知道你听不见才学给你听的嘛。”
“小六——接下来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好害怕,这段姻缘是上天安排的,然后在我心里留下一滴泪吧。”
“什么啊!别瞎搞!——再仔细听听……。”
有些时候,人类愚蠢,只要身处陌生环境又手足无措时。我们就会按照他人的指示行动,只要那人显得自信又经验,也在潜意识里被我们所信任。我想,这可能源自人类在蛮荒时代所残留下来的,如今暗藏基因深处的,对先驱者和权威者的敬畏之心。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后来有位女孩会对我说——想要做自己,第一步就是,不能迷信任何人。但这次,小六是对的。我乖乖地屏气凝神、侧耳寻找那声音所在,不带丝毫怀疑,动作幼稚而笨拙。在一阵迷惑后,我的耳膜的确感受到一点震动,有节奏,带规律的震动,像是鼓点,音乐里的鼓点。再一阵轻柔呼吸后,这种震动就越来清晰,我和小六随着这些鼓点的频率点起头。如果当时被人发现,不会有不笑的理由。
音乐突然破门而出,伴随其中一个集装箱后面跳出的喊声:“六哥!快点!”还没等我豁然开朗十秒钟,就被拉进了‘后宫’。
这是最奇特的酒吧,像是凭空变的戏法——残破外衣包裹世外桃源,丰富内涵冲破唐突边缘,美丽灵魂挣脱锈重锁链——花明处不相干的集装箱之间其实都匪夷所思地彼此相连,我花了三秒钟吃惊,又用四秒钟试着搞清楚这其中的所以然,难耐想象力到用时方显不足,这体现了‘管中窥豹’的两层含义——可知其然,又只知其一斑之然。待我窥见全豹后,‘巧夺天工’这类字眼就在我脑中不停盘旋,集装箱在外部的不规则排列更加大了内部衔接的巧妙构思。
入口的第一间,起着类似大堂的作用,还配有金属探测门。白色的隔音墙在湖蓝的灯泡下散发出荧光,另一头的金色铁门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关卡。音浪伴随香味如喷泉般在开门的瞬间涌出,我望向在彩光里头变得有些虚拟的小六。那个引领我们的,没有翅膀的天使,则在镭射灯下率先去了天堂。三秒后,我也不知被小六还是别的力量推了进去,有那么一刻,光线完全逃离了我的视线,随即又逐渐归来。
如果金色门外是一个梦境,那门内就是二层梦境,除了音乐的分贝保持在清晰与不刺耳之间、灯光的强度保持在能见五指又欲盖弥彰之间,以及没有酒精饮料之外,它跟别的酒吧并无区别。但考虑到建筑本身,这也称得上创意和科技的杰作,好比宇宙空间站。顺着Coldplay的《Paradise》的鼓点,一切都变得舒缓而飘逸,时间像水,凝结成冰。我也被抛进清凉的空气里再次叹为观止,这已经是一分钟内的第二次了。
“走,我们去最好的位置。”小六带我走上一弯楼梯,玻璃栏杆后是一排空沙发,正用优雅的深沉抵抗着优雅的昏暗,“这里居高,可以临下别人又不被别人临下,可以听到音乐又不会盖过谈话,可以看清四周又不会太亮。”
“的确好。不过,这里的安全性如何,比如万一——发生火灾什么的,我们有退路吗?”
“死不了!我们不远处就有个影藏通道,有楼梯直接通向地面。”
入坐,小六拿起沙发前长方形桌上的平板电脑,点了两杯饮料。我看看楼下——场地不算恢宏,人群不显拥挤,气氛不会醉人,但也足以叫初来乍到者迷失在五光十色里了。一张张青春脸庞仿佛都伸手可触,一只只蜻蜓正挥动着一双双翅膀准备立上一朵朵小荷才露的一个个尖角。
“明哥,这里还可以点歌的,”小六拿起被一层水汽所覆盖的玻璃杯,一饮而尽,脸上不多的肌肉随着喉结的上下起伏而微微震颤,“点一首吧。”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把平板电脑推到另一杯饮料边上。
“算了吧,我就不扫大家兴了。”我看了一眼,在心里搜索着此时想听的歌曲,不置可否地捧起身前的杯子,随即感到一阵具体的冰凉,当皮肤接触到潮湿的玻璃时。
“那我来点吧,”小六拿回那人类智慧在当下的结晶,用另一件大自然的杰作——五根手指中的一根,划一划,点一点,掌控着看不见的播放系统,轻松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宣布道:“前面还有三首预约。”
“这里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我问。
“就不久前。”他看着我说,“明哥,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一个礼拜不上网,大家说的话你就听不懂了。”
“来得快,去得快,需要过滤过滤。”
“大家都忙,没空过滤。反正——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否则自己就先被过滤掉啦!”小六掏出烟盒,自己叼上一根,也给我一根,先帮我点上,再用同一个火种把自己燃烧,“我跟你不同——我得紧跟时代的步伐,否则怎么赚到时代的钞票啊!”
“有什么不同?现在不是同坐一张沙发吗?”我喝了一口饮料,“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说过,‘钱么,够用就行,要那么多干嘛!最主要是开心。’”我学着他的口气,他也笑了起来。
“是啊——我以前相信一个词——‘穷开心’。如今明白,穷是不会开心的,那是瞎话,是忽悠,忽了我二十年。我从小不信‘唯物主义’,觉得那是瞎扯。二十年后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唯物主义是真理,唯心主义才瞎扯。唯心主义看心,开心就好;唯物主义看钱,有钱才好。我现在懂了——人对你多好,看给你多少,节日给我寄贺卡,不如帮我还张卡。”他口中飘出迷宫般的烟雾,“你是从没——咳咳——我现在可算领悟了,我再也不想过没钱的日子了。那就像在大峡谷间走钢丝,每一步都战战兢兢,错一点就粉身碎骨。”
“小六,你太极端了。而且‘马克思’也不是那意思,唯物主义是指——物质决定意识。”
“你再仔仔细细好好想想。”
我仔仔细细好好想想,说:“那也太极端了,不要有这种想法。——‘穷’的确不会开心,但‘富’也不见得一定开心。用‘肯付出多少钱’来衡量‘对你多好’并没有错,错的是,只用钱来衡量。”我也向空气中吹出一股气流,慢慢膨胀,形成一云,云慢慢消散,像一个过程,一个自我质疑的过程,“就算——真如此,那也没你说得那么可怕吧。”
“这还不算可怕的——有钱的时候,个个当你大爷;没钱的时候,个个给你屁眼——我成了‘孤独的走钢丝者’。”
我试图不在这句话里分辨出任何数落我的地方,于是问道:“到底谁给你屁眼了?”其实我已经猜到,因为那人如果没离开,桌上的饮料就不止两杯了。原来这才是他那一肚子话的钥匙,只要轻轻一推,门后的波浪就淹过膝盖。小六开始滔滔不绝,也把我一起卷了进,卷进那首歌里。
那人名叫吴芳芳,自从十六岁的她在某个阴天里紧跟大包小包的小六轻盈而略带羞涩地踏出‘上海火车站’的大门时,她就成了——吴思槿,这也是她后来抢在小六之前向我介绍的名字。也许,那个‘吴芳芳’早就随着火车地颠簸遗落在了天梯般交错铺陈的铁轨上,而她朦胧的双眼在那个阴天厚重的云层背后所看到的名字,才是她对自己人生最清晰的判断。思槿——告诫自己,是一朵槿花,朝开暮落,要在最短暂的美好里把握尽可能的幸福。她十六岁时背着父母义无反顾追随的男人一定是当时的她目所能及处最出色的一个,而小六也没让她失望,三年,让他们在这个东方最难以生存又最令人向往的城市里得以呼吸,接着他俩完婚,那时的小六得到了期望的所有,但他还是忽略了,忽略了他身边的那双朦胧眼睛已经越来明亮,也就越来无法忍受一个正被时代的逆流慢慢向后推的,曾经最出色的,如今一无所知的男人。
“她说要离开我……”小六面无表情,烟灰长于烟嘴。直到白灰粉身碎骨后,他才想到放手。
我静听着。
“我以为她开玩笑……以前也吵架,但从未说过分手……我问她为什么,她反问我,你难道看不出来?”
小六又点上一只烟,“我怎么看得出来?”两手一摊,“我觉得一切都不错。我问她,难道不爱我了吗?她没有回答我……我又追问她,她才勉强说了一句,难道你要我一辈子住在这阁楼里吗?”
轮到小六的歌了。我知道,因为已经播过三首,而这与小六一直没换的手机铃声也是同一首。前奏响起,小六本不顺畅地叙述变为断叙,“但我知道,这次,这次是真的,她都理好了行李,还把,还把房间里自己的照片全都,全都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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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空天很大云很重
我很孤单却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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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么就,完全没有察觉呢?早该发现的,那家伙,每次来我都觉得别扭,但,但那家伙,都那么大岁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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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
久了之后她变成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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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了解她,她一旦决定一件事,就没人拦得住,我想说点什么,但,但说不出来……”小六醒了醒鼻子,擦了擦,缓了缓,吐口气,“我签完字,她就出门了,关门的那一下很轻,就跟以前一样,让我觉得她随时都会回来……那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夜晚,我一个人躺着,想着,看着墙上的钟,但看不见它走,我突然明白了——我们这代人,不出头就得死。——被嘲笑死,被无视死,对别人羡慕死,或者想一个人想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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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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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她,她一心只想过上好生活,我只恨自己给不了,保护不了她的梦……”小六低着头,揉着眼,“这首是她最爱的歌,她说过,全世界,全世界对她最好的人,就,就是我,只,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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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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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这,是唱,给我,听的……”他哭得像个孩子,话语夹在眼泪中一滴滴地挤出来,“明哥,对,不起,我,我,不想,我只想,听,这首歌……”
面对一个泣不成声的男人,我唯有手足无措,我靠近他,拍拍背,说,‘嘘,不说了,都过去了。’这句最无力的安慰。
‘思槿’也好,‘芳芳’也罢,我回想起一次仅有的会面,只因小六当时的一个眼神——那时小六还在黄浦区,刚搬新店不久,是我让爸爸帮他找的门面,大一些,也贵一些(这我帮不了他)。那天我找他有事,具体忘了,大概是关于下次夜跑的时间之类。那时我的车正在他店里改,当时我只有一辆,于是开了妈妈的。我把车停进店里,小六没见过那车,以为是客人,就急忙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后走来迎接。也许是车太惹眼,她也跟了出来。或许她那时已经从事事跟随小六的小女孩变为带领小六前进的老板娘了。她两步超过小六,先走到我跟前。我记得朝她点了头,但长相已记不清。小六一看到是我,就笑着抬手叫她名字,应该是想替她介绍。但是她没理会,而是赶先自我介绍。我没在意,只是看着小六。小六更不在意,只是看着她。就是这个眼神,让我记住——如此热烈,是物化的语言,无声的音乐,小六成了一位穆斯林,而此刻的麦加圣城(Mecca)就藏在一位女孩的侧脸中。(类似的眼神,后来我又亲身经历过两次,都与小六无关。)
何为‘在乎’?我想,或许并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更简单。一眼足矣,一眼、一念、昙花一现,一秒凝视,一秒不到,千言万语、千山万水,千树万树梨花开。对于旁人,那是难忘;对于双方,却是难察。
我静静听着歌,闹闹想着她,自己的她。我也在乎过(或者说爱)。所以知道——原来耳朵后也有静脉,敲起来像小鼓;原来可以自然地听见心跳,跳太快还会手麻;原来人会发光,从而点亮天空;原来写诗并不难,不想她才难;原来时间只是概念,而永远并不够远;原来拥抱并非最接近,却已胜过一切;原来我并不存在,想她的时候才存在。但是,就像海上红日,日出又日落,太美丽又太无力,终究只是一道光,消失了也就消失了。有人说,年轻不懂爱。我想,有些事年轻时不体会,也许就永远别想体会了。她比我年长十八个月零五天。我爱了她两年,她爱了我两天,我则用与日俱增的奇妙幻想填满了余下七百二十八个梦里的天空。不过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她是东方面孔,却出生在美国,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曾就读于普林斯顿。一定也曾有人让牛顿爵士头疼不已,让他的‘第三定律’溃败无比。爱里没有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她才是科学家,她说——Allkindsoflovers,onekindoflove.我想起曾为她写的一首诗,有些幼稚,但挺真实。
Sweetheart
Sunandmoonstandforme;
Dayandnightstandbythee.
Quenchthesea,
Foronetree.
Dropontomyknee,
Yournegligee.
MyPenelope,
Theartofswee.
Nooneelsecansee,
Butwe.
我将手心轻轻搭上小六的后背,由于急促呼吸而不停抽搐的后背——我知道小六的问题绝非爱与不爱,也就更替他惋惜。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在如今的年代,如同羽毛般纯粹的爱也变得像羽毛般脆弱,风一吹就各自飞散。这不是谁的错,光有爱是不行的,现实是很现实的。有些东西早已深入血液,潜移默化血管,随心脏,遍身体,进入思想与言行,在我们还没缓过神时,就将我们甩得很远,很远,笑容或眼泪都赶不上,换不回。
合弦虽然巧妙地变化着,但还是同一首歌曲,我听着歌者想要表达的情绪,想象着它在小六心里会如何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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