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就是胤禵大婚的日子。
佳欣在想,自己若是胤禵,一定会很不满意。因为去年胤祥成婚,整个宫廷都轰轰烈烈,一门心思塞着讨好去,华贵庄严,极尽铺陈。
而今年胤禵娶妻,气势上先输了一截。再加上佳欣毕竟是生手,很多事情操虑不周,令得胤禵的婚礼看起来有点简陋。
但胤禵很显然地不在乎。迎接完颜若敷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去看佳妍。佳妍垂着头正在听胤祥讲话,佳欣倒是狠狠瞪了胤禵一眼,十四皇子才老老实实去挽住自己的新娘。
筵席上,众人都是成双成对,唯有炎枫可怜巴巴地独自坐着,虽然霃瑾多有安慰,却总是显出难耐的凄清来。那句明言叫什么来着的?男人是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好首饰,诚哉斯言!
望了望正在给佳妍讲笑话的胤祥,佳欣发现自己心底那点醋意和不快居然烟消云散了——她已经很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佳妍和胤祥是夫妻,自己和胤祥则是除了夫妻之外的一切。从前年纪小又骄傲,总是认为婚姻与爱情一而二,二而一,时间流转之下才知道,性,爱,情,名分,全都是各自不搭界的东西,硬要缠绕其中,不过是徒增困扰而已。
席间另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是雍亲王与福晋。含笑一直冷冷的,不怎么说话。其余宗室虽然碍于雍亲王的威严而不敢有所表示,女眷们却总免不了多看含笑几眼,悄悄遮掩起来说几句流言。戴绿帽子的亲王常见,被强暴的福晋却稀奇少见,何况这位福晋漂亮端庄,高不可攀。这样的窥测也算是人之常情,但是映入胤禛的眼帘却可以叫他几欲疯狂。佳欣看他一块一块吃羊肉一碗一碗喝酒的样子,好似在咬什么人的骨髓和血肉一般,带着深重的恨意。但是含笑却不领情,她更恨的也许是当中说破出来的霃瑾,佳欣抓到两次霃瑾大声说话时候含笑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神。霃瑾也许任性,但并非没有心计,她只是把胤禩挽得更紧,和炎枫说笑得更响了。胤禩倒很快活。他当然也不笨。但是他不会去计较霃瑾为了什么靠近他,跟他亲昵。他只要这亲昵本身而已,他是爱情里最卑微的人。
众生百态。佳欣看着胤禵与完颜氏饮了交杯酒。他原本被佳妍勾了进来。现在又将别的女子也一体勾入。天下。如金风竹这样断情绝义需要怎么样的修炼?座中都是英雄豪杰,却都免不了气短在儿女之情上。得了天下失了挚爱,得了挚爱却不能得天下,到底哪一种比较痛?
席散。
佳欣正深吸气准备指挥善后,却被一个小宫女怯生生地请到了一隅。
“景主儿,我们家福晋请您过去倾谈——”
谁家福晋呢?
佳欣移步,出乎意料地看见了炎枫。
“景妃……佳欣。”炎枫换了两次称呼,神态忸怩。
“不妨的,我叫小窗小镜守着,不会被人听见,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佳欣握住她胖胖软软的手。
“我想禟禟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么?”她有点木木的,却是可爱的。“我肚子里的宝宝也想他。”
佳欣有点头大。她总不能告诉她说,胤禟正在胤禛东北的庄子里面搬砖头或者放羊?
或者这么说,你肚里的宝宝能够还有个活着的爹爹,已经算是大幸?
佳欣只好宽慰她,“皇上器重他,派他差使,放心吧,事情办完了一定很快回来的。你瞧十三福晋怀着的时候,十三阿哥不也一直在外奔忙么。乖,有什么事就进宫找我,或者让霃瑾帮你。莫要胡思乱想哦!”
炎枫点点头。“好,那我约上齐入宫找你玩雀牌,好不好?我好闷。”
这样一个可人儿,佳欣实在是无语,不知道胤禟是有福,还是没福了。
不过忽然灵机一动。“好啊,没问题。对了,炎枫,你怎么不去找太子妃玩呢?”太子夫妇今日都托病没来。佟佳氏以下,只有德妃身为母妃高居主位,其他几妃不过是应个景点个卯罢了,也足证目前的胤禵地位半红不黑,不如胤祥甚远。
“太子妃?”炎枫有点惊讶,“我跟她不熟。”
“怎么会呢,你家小禟禟跟太子不是很要好么?”
“啊……二哥人很好嘛。”
佳欣诧异。第一次听说,太子的人品还有人称赞???
“你跟霃瑾她们一样,都说太子不好吧。”炎枫毫无心机地用长长的指甲套挠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可是胤禟跟我说,二哥是好人,他帮过额娘。”
“额娘?你是说……宜妃娘娘?”胤禟是宜妃的骨血。
“别的我也不太知道了。”
佳欣沉吟片刻,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霃瑾在远处找过来。“你先回去吧,约好了人进来,先告诉我一声,我那里有万岁爷赏的水晶雀牌。”她笑着把炎枫往霃瑾那边推去。
送走炎枫,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小窗小镜来后,佳欣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两位姑娘在宫中时间比佳欣长许多,又是金风竹从幼年训练出来,办事十分利索——小镜原本名叫小景,因避讳佳欣的封号,改了个谐音字。
“主子,”小窗走过来,“先前四爷走得时候是酩酊大醉,没跟四福晋一道,是一个人步行走的。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用。他有他的粘竿处,用不着我们的。我们又算什么?”佳欣有点无奈,“他那么能耐的人。其余贵客都走好了么?十四爷和十四福晋圆房了么?”
小镜啐了一口。“人家圆房我们怎么晓得?贵客都好走,八福晋把八阿哥先打发回家,她与九福晋一路走的。德主儿那里差人过来帮忙,让我们给回绝了。襄贵人刚才找不见主子,叫我们传话说身子有些不安适,就不留下来帮忙了。”
“啊,婉儿……我一会去看看她。这会正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佳欣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被高婉儿吸引了去,也没注意其他。
而正是这个没注意,酿成了接下来的一场大错。
如果佳欣能够事先预知,想来,定会悔恨终身。
佳欣正准备歇下之时,却听外面人声嘈杂。
还未来得及下令查探,小窗已经急急入来跪禀。“主子,那些无能侍卫号称拿着一个刺客,却是九福晋身边的小侍女团儿。她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侍卫们发现砍错了人,他们的朱首领便将此事压了下来,就说有盗贼且逃脱了。这侍女言语间提及主子,现在朱首领要将她悄悄送进景仁宫来,我们许,还是不许?”
“许。——九福晋的侍女要入宫,想必是取什么东西,大可以通报入来,何以会被错认刺客?”
“据说这侍女慌张跑来,形如疯癫,问话不回,身上衣衫不整,还带着伤,所以才侍卫出手捉拿。而她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侍卫来时动手反抗,咬伤了一名侍卫,所以才招致刀剑招呼。”
“奇怪……是九福晋遇到刺客了?!”
“朱首领也如此推测,已经派人前去路途当中寻找,并问要不要知会衙门?”
佳欣已经在对话间结束停当,穿好便鞋跨了下来。“要不要知会衙门我怎么知道,真当我是总理大臣么?不过就我自己的意思,还是不要。衙门那群废物,能办什么事?叫朱六义派好手去加急寻找,并去九爷府上叩问,务必证实九福晋无碍才行!”
“主子英明。”
小窗伴着佳欣往外厅走去,却见小镜神色凝重地入来。“主子,九爷府的团儿已经不治。”
佳欣啊了一声。“之前可有问过话?这言语间提及我,详细是个什么说法?”
“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神智十分混沌,并无办法询问。不过她口中念念有词,说‘景妃救命’,反复说了多次。”
“果然是炎枫遭遇什么不测么……”佳欣咬牙,“堂堂皇城,天子脚下,怎么会这样?朱六义呢?!”
“主子息怒。屠海新丧,九门提督之位出缺,替补的大人正在交接事务,熟悉衙门,这京师的治安可能有所疏忽,也算是清理之中。”
佳欣握拳原地转了两圈。“找到九福晋没有?”
“听说是未回府,朱首领正在调遣人手,沿途搜索。”
“叫他到先前所有往后海阿哥府附近走的贵客家敲门,找到轿夫询问。……炎枫是同谁一起走的?——霃瑾。到八爷府找八福晋问,快去。有什么干系,我担了。”
“是!”小镜转身去传旨,身形迅捷伶俐。
佳欣叹了一声,颓然坐下来。
小窗送上参茶。“主子莫急。依我看,到这会子事已藏不下来,是否要去禀报皇上,再请指示呢?”
“皇上今儿歇在什么地方?”
“乾清宫,陈贵人伺候。”
“不必去禀了,一定早惊动了。”佳欣烦闷地解开衣领扣子。“怎么就没有一天平安日子呢?唉。——话说回来,幸好有你们二位在我身边啊!”
“主子……过奖了。”小窗的苹果脸居然红了一红。
“你们两个太能干,却也有些太严肃了——不要老叫我主子。”佳欣叹口气,“小榭小亭也伺候过我,她们两个就很爱捉弄人,与我抬杠。小楼小筑则英挺帅气,又妩媚,又麻利——”
语声未落,佳欣已然看见小窗黯然的表情,心知自己提起了不该提起的话题。
“对不起。”她诚心致歉。“你们八个感情一定很好……不知道小桥小汀,现在身在何方?”
小窗淡淡一笑。“她们在整理晋风会啊。十三爷给了七年假。”
“假?”
“是,七年之内,晋风会可以暂时不为朝廷做事,安心培养新血,以谋后动。当然,我们两个不算的。”
“将你们从太子妃那里要来,实在是太明智不过的事了。”佳欣笑笑,用力褪下自己手上一双刚戴稳了的雕凤双镯。“不算什么赏赐,算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小窗一愣,然后倒也未做什么小儿女的扭捏推辞之态,直接收了,然后跪在地上给佳欣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片刻之后,乾清宫侯公公果然前来传话,叫佳欣负责查明九福晋侍女闯宫之事。
佳欣唯有苦笑——就知道,这种事会推给自己。
“不要惊动十四爷,今夜是他的好日子。我们摆驾去宫门口,叫朱六义等在那里见我。”佳欣披上披风,屏退了众宫女太监,只带了小窗小景亲自去找。
刚出宫门,就见朱六义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好主子,这事儿……真怪啊!奴才……奴才……”
“又怎么了,说!”佳欣担忧炎枫,心急火燎。
“统统去找,闲着干嘛,统统去!”朱六义挥手斥退了几个在附近的侍卫,连自己的长随也打发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佳欣身旁的小窗小镜。
“她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就说吧。”佳欣的心有些沉了下来。
朱六义是油滑之极的人物,也见了不少大阵仗。如今一个宫女叩宫,不算太大的事,竟能让他在三月天里,汗湿透了重衣?
“景主儿,您……可要救我一命啊!”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爬向佳欣的小腿。
“滚开,有话快说!”佳欣一脚踢开他,看了看周围。
所谓密室,反而不如这里空旷一览无余的地形,更为隐秘。周围有无人走过,一目了然,绝无走漏嫌疑。
“主子,已经循着那名侍女的血迹查到了……广化寺。”
“广化寺?”地处后海,离开几位阿哥权贵的府邸很近,乃是炎枫回家的必经之路。“那有什么呢,人在不在寺里?寺中有什么痕迹?”
“奴才……实在……不敢进去啊!”
“为何?”佳欣不解。
“是四爷……雍王爷……的随从……守在那里……”
“啊?”这回,连佳欣也不禁渗出汗来。
“两个侍女倒毙在门洞里,叫了人去辨认,一个是九福晋身边的,一个……是八福晋身边的……”朱六义全身发抖。
佳欣的指甲陷入了掌心。
半晌,才问道,“你怎么处置的?”
“见到的,认人的,都杀了,推下海子里了。”朱六义有点神思恍惚。“主子,我怎么办?我不想死——”
“不想死,明儿我叫皇上派你打仗去。生死由命,要是挣了军功回来,谁也奈何不了你。”佳欣咬牙,“现在带我去,快!”
有高手助阵,佳欣头一次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走了这点路程。
上一次来广化寺,还是同康熙一起,还得了一枚下下的签文。
今次月如惨水,空气里弥漫淡淡血痕,竟已不是昔日佛门之风——
一名小沙弥的尸体,和两个女子的尸体,果然交叠在入门不远之处。
佳欣提裙跨入门槛,忽然两名大汉从天而降,挡在面前。
——又是那天那两个。佳欣心中怒意上升,一手拿着如朕亲临之印,一手啪地一个清脆耳光掴了上去。
两名大汉没有闪,也闪不开。
因为小窗小镜两枚雪亮匕首,已经不知何时抵在了他们腰眼之上。
“给姑奶奶滚!”
佳欣一声令下,小窗小镜便将二人踢飞了出去。
临到举步,佳欣反而头皮发麻。
但情形不容她迟疑,她向里面而去。
天。
她看见了什么?
炎枫……闭着眼睛,昏迷在大雄宝殿门口的蒲团上,衣衫完好,裙下却渗出血水。
而胤禛……在里面。
十八罗汉中的某一尊的下面。
他穿着上衣,下身却赤裸,远远一股酒气。
他正把他的家伙,从什么地方拔出来。
一股白色液体,喷在了他身下的女子面上。
那女子发出哀哀的惨叫。
霃瑾。
八福晋,霃瑾。
胤禛正对着霃瑾的脸,射出了男人的精华。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向门口的炎枫走过去。
“不……炎枫她还怀着孩子,你不要动她……禽兽……禽兽!”霃瑾疯了一般叫着。
胤禛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打翻在地上。
白生生的腿上,跌出了乌青。
霃瑾抬起头,看见了佳欣。
然后她叫了一声。
佳欣听不懂这是什么语言。但是佳欣,包括两旁的小窗和小镜,都听到了里面的绝望意味。
胤禛被尖叫惊着,也转头看,看见了佳欣。
然后他摇摇摆摆走了两步,像是要走向佳欣,又像是要回去拖拽霃瑾,却跌跌撞撞,一头撞上了挂着大钟的木梁。
然后佳欣便看见胤禛如木偶人一般,直直地向后倒下去,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佳欣顾不上那么多,一个箭步去到霃瑾身边,扶住了她。
霃瑾软软靠在佳欣怀中,脸色苍白,喉头似有什么东西梗阻,眼睛瞪得很大,仓惶,却说不出话来,气越喘越急。
小窗悄悄靠过来。“主子,八福晋怕是梗住了,您让她哭出来便好了。”
佳欣感觉到霃瑾全身肌肉都似在神经质地抽搐,掂量出来此刻的凶险,赶忙一手捏住她脉门,一手在她背后重重一拍。
霃瑾哇地哭了一声,随着哭声的竟不是泪痕——她根本并没有一滴泪痕,而是一口鲜血从胸中喷了出来。然后她便软倒下来,昏迷在了佳欣的臂弯里。
偌大一个大雄宝殿。
三个躺下无知无觉的人。
佳欣觉得自己手足冰凉。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怎么面对。
“主子,”小窗蹲下验了验霃瑾吐出的血。“八福晋是郁结愤懑,这口血吐了出来也许略为伤身,但该是无大碍的。”
那边厢小镜也过来回报。“主子,九福晋的孩子丢了,人并没有受玷,只是摔的而已。性命也是无碍的。”
“无碍便好……”身子都是无碍的。可是伦理干系呢?心呢?
能瞒得下来吗?
佳欣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四爷和八爷九爷会如此不共戴天。
“你们说,此刻,我要怎么办好?”佳欣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
“奴婢愿永埋此事——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小窗小镜齐齐下跪。
“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们都是我大清一等一的好女儿,没道理为了这些破烂人,破烂事去做什么牺牲。”佳欣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
“那主子准备……”
“要瞒,也是瞒不住的。”佳欣一叹。“让他们在这里罢。去请八阿哥和四福晋过来,什么也不必说,只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个场面便好。我即刻进宫,请皇上释放九阿哥……冤孽,真是冤孽啊!”
半日之后,整队大内侍卫分散到了众位阿哥府,将胤禛、胤禩等人团团看守包围起来,怕他们激动之下,再有什么私自寻仇之事。
两日之后,胤禟从东北紧急拍马而回。
但是又有什么用处?
佳欣问过康熙要怎么处理。
康熙反问她,要是你的话,要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胤禟贪污数十万,开办淫窟在先。这样触犯国法都没办法办,胤禛强暴个把女人,哪怕是兄弟的妻子,又能怎么办呢?
胤禛原本想要强暴的是炎枫。霃瑾不过是个冤鬼。佳欣有种冲动,想问她,你这次可满意了么?上次因为那些大汉不强暴自己却强暴含笑的不平衡,是不是已经从含笑的老公身上,找到了平衡?
当然,佳欣没敢这么问。
霃瑾可能还算好点。
炎枫——疯了。
御医束手无策。
她又一次失去小孩,再加上亲眼目睹一场暴力凶残。
也许从小含着金汤匙,被当作小公主一样在温室中长大,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换了含笑,不过是咬咬牙瞒过众人。
换了霃瑾,不过发发脾气,闭门不出。
而并没有受到实际侵犯的炎枫,却彻底地失去了心智。
佳欣判断,她的智力和记忆大概回到了七八岁十来岁的时候。会拉着胤禟叫九哥哥。却不认识佳欣和其他人。忘了宫里的礼仪规范,却记得自己对甜食的爱好。不怎么认识字,也不会打雀牌,有时候很安静地坐在那里,有时候却不停哭,说是有人欺负她的娃娃。
胤禟给她做了个很好看的布娃娃,炎枫成天抱着。
佳欣来看她,胤禟牵着炎枫的手教她喊,“这是景阿姨。”
“景阿姨好。枫儿要吃糖糖。”炎枫傻笑着伸出手。
也许这样反而是件好事?
佳欣深夜在乾清宫中,洒下眼泪。
“皇上,你怎么受得了?他们是亲兄弟,亲兄弟啊!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康熙有时候叹口气,什么也不说,有时候脱下佳欣的衣裳,同她做爱。
然而第二天,佳欣仍然不得不继续带着沉重的心,挤出温柔的笑,去某位阿哥的府中,继续探听,斡旋,明知无望,却仍希冀能够调解。
有一日,佳欣看见胤禩的脸上多了一条深深深深的玻璃割伤的伤痕。
“怎么了呢?是……她划的?”
胤禩看着佳欣,冷漠而无奈地笑。
佳欣忽然一个寒颤。
她明白胤禩的觉醒——他不会允许胤禛登上皇位。御林军如临大敌的看守原本并没有什么大用。他们是龙子龙孙,他们不会再去用愚蠢的方式报复,手足肉搏。他们放眼中原,逐鹿天下,待到来日金殿之上,自然可以将对方,搓骨扬灰。
而胤禟,正式地与胤禩结盟。
佳欣也去看过、劝过他。这位阿哥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佳欣劝他放手,他也没有辩驳什么,只是将不离手的折扇哗啦一声,从中撕成了两半。
胤禛索性就对她避而不见。但是佳欣知道,含笑和胤禛正式分房而睡了。夫妻之间的关系,下降到了从未有过,再也不能挽回的冰点。不久之后,胤禛的嫡长子,那拉氏所生的弘晖死于一次溺水后的高烧。溺水的原因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人知道,但是佳欣不知道。胤禛和那拉氏在葬礼上漠然以对,仿佛,也是真的不知道。那便无论如何,只能当成一次意外的落水了。
夏天过去,秋天短暂。
和嫔和婉儿相继各生下了一位公主。
但是婉儿的小格格才满月,她的嫡亲小哥哥,不满周岁的十九阿哥便出天花,夭折了。
康熙于是特许高婉儿自己抚养小公主,为她赐名为裕琳。而和嫔的女儿,赐名叫做怡琳。
这个怡字,让佳欣想起胤祥他日的封号。
再两月,小怡琳也死于先天不足。
佳欣去看望和嫔的时候,她的确是悲伤的,但是佳欣在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毕竟,这是个人伦混乱的孩子。又不是可以起什么作用的阿哥,不如早早死去,倒也清净。
同月,胤祥的亲妹妹十三格格病危。
佳欣连日和衣而眠,不分昼夜照料,似乎在尽嫂子本分。平静而苍老的日子看起来似乎会一直持续到康熙四十四年春天。
春天未到之前,却有一件奇怪的事到了。
身在潭柘寺礼佛的佳妍,被新上任的顺天府尹张廷玉不知就里之下,当成杀人嫌犯扣押了下来。
死者是被潭柘寺方丈慎若大师藏匿于寺内的女子,项于燕。
此事轰动京师。德行贵重,常为皇家乃至天下祈福求雨的方丈大师被查出来如此的风化案,还牵扯着一条命案和一位福晋,一时京中外省,流言四起。
“如何?”
高婉儿颤颤巍巍地摇曳了进来。“张廷玉还是不肯放人?”
佳欣皱着眉头看她脚下特制的比一般花盆底要高出整整一寸多,鞋底以金箔镶嵌的绣鞋。“还是不肯——现今居然就真的流行上了这种鞋子?前几日才见两个郡主穿过,今儿连你也穿上了。”
婉儿走到佳欣对面,如释重负地坐了。“其实挺不舒服的,但确实好看啊,昨儿个皇上还夸我修长柔弱呢——别太担心了,张三不敢委屈了十三福晋的。现今十三阿哥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巴结讨好便罢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十三福晋怎么样。”
佳欣苦笑了笑。“此事不知怎的,竟然传遍天下。昨日皇上专门召见,嘱我不得插手此事,还专门令我隔着帘子听了他和张廷玉的奏对。据说,这位张三公子,是疑上了此事有什么内幕,要借扣押小妍为栈道,去私下查清究竟哪里才是陈仓呢。”佳欣疲惫地靠在锦榻上,拿起参汤来喝。依照谱例,她今年是二十三岁,实际则是二十五,但佳欣每每觉得自己的心态至少已经有四十岁。“事情太多了。十格格就要大婚,原本十三格格十四格格也是同时出阁,这十三格格一病,就全耽搁下来了。本来想等等再等等,可是十格格毕竟已经整二十了,再耽搁不起的——你说这一堆的事儿,我何时才能有个解脱?”
高婉儿掩口笑。“听说呀,民间已经有说书的把你的故事编成了段子,就叫‘女宰相’!”
“哦哦,他们怎么说?”这就跟现代的影视剧改编一样嘛,灵的灵的。
“说什么当今景妃娘娘有神功护体,女扮男装孤身闯入虎穴大破屠海青烟坊,还什么有千万化身,一头儿擎天保驾,一头儿治理六宫,等等等等。”
佳欣噗哧一笑,“难道我是孙悟空?”
“姐姐是广寒宫的嫦娥下凡。”高婉儿毕竟位份较低,见佳欣喝完参汤,自然地起身伺候她漱口,再斟了一杯茶来。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嘴那么甜,又要我帮你什么?——可说好了,如朕亲临和尚方宝刀不借。”
“是……”高婉儿面上一红。“也就是你刚才说的事儿。十格格与策凌两情相悦,如今等得不耐,两人在肇宁郡主府上私会,下钥前策凌男扮女装送十格格回宫,可巧没算准时间,被锁在了宫内。十格格找我求助,我便想了个借口把策凌送了出去。”
“想的什么借口?”佳欣闲闲问。
高婉儿一下子吞吐起来。“我说……我就说,有个小太监,是景仁宫派出去办事的……”
佳欣翻了翻白眼。
这话倒也没错。高婉儿确实住在景仁宫。可她这么说来,自然是人人以为是她这位景仁宫的主子授命的了。“你做好人,我背黑锅啊。”
“这事儿……不巧……被荣妃底下个小太监见着了……今儿荣妃专门问我……”
“好啊,还闯了祸来——”佳欣斜着眼睛看她。“以为你夜夜专房,就没人能治你了不成?”
“婉儿不敢!”高婉儿服服帖帖跪在了佳欣脚下,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抬头看着佳欣。
“神经!下次不管是荣妃还是枯妃找你问话,一律不用理会。你的本主是我,我才是景仁宫的主子!她若再烦,就叫她直接找我好了。”
“景主儿英明!”
“还有啊,去跟纯琳说,她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八,叫她不许再心急了——唉。看样子,温琳的病要到明年春天才会有起色,温琳靖琳的婚事,都要再拖一年了。”
纯琳即为十格格,通贵人的女儿。温琳是胤祥的亲妹妹十三格格,靖琳,则是倒霉的十四格格了。清廷入关后,染上了汉人的臭毛病,姐姐不嫁,妹妹也不能嫁,必得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
“我就跟十格格说,景妃是大菩萨心肠。”婉儿喜得自己爬起来坐回座位上。“对了,策凌现在是轻骑都尉,与去年的新科状元程聊申两人,一文一武,乃是张廷玉手下两翼。要给十三福晋带什么东西,尽可以找他的。”
“哦?”佳欣抬了抬眼皮,又放下来。佳妍缺什么,胤祥早已经备好了送过去,连太监侍女也是自己身边的过去伺候,佳妍不过是被隐性禁足了而已。“程聊申?名字挺熟的。”
“他老子是程廷俊,可是当年吴三桂手下的一员猛将,做过吴三桂封的重庆总督的。”高婉儿见识不同一般女子,边磕佳欣的瓜子,边娓娓道来。
“啊!”佳欣猛地想起来。就是那时,康熙为了抚慰当年三藩之乱的后人,不仅取了程某为新科状元,更是钦点尚秋花入宫,尚秋花却不愿伺候,自裁而死,害得佳欣狠吃了一顿板子——就是这个程某?
“怎么了?”婉儿好奇问。
“没什么。”佳欣不愿想起那段回忆。“有空倒是叫他替我打探下,张廷玉究竟在查些什么东西,我好奇得很。”
婉儿一下子兴奋起来,凑到佳欣耳边——伺候的宫女早已知趣退下。
“听说有怪力乱神之事。”
“哦?”佳欣亲历萨满女神等事,还曾亲眼见过飞龙坠天之相,对鬼神的存在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具体?”
“真不知道啦。”婉儿摊摊手,“都隔了好几层了,哪里问得真切。不过也真有意思,听说这位慎若方丈有十分的修为,十二分的神通,十七岁时就曾为京师祈雨,还曾经收服巨大猛虎,乃是我大清国德高望重的年轻僧人,可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起猛虎,佳欣不由自主联想到了穷奇——有人曾看见金小筑在某地出现,可惜胤祥全力追查之下,仍是无果。而仓惶潜逃的法海,至今仍逍遥法外。
那边婉儿还在喋喋不休。“女方听说是东北的富家娇女,也没问出来说是哪一家的千金。以我在盛京的人脉,说不定还认识呢!”
佳欣有点好笑。“你不认识的。”
“为什么?”
“因为当初我冒名为她,你并未认出什么不妥来啊。”佳欣笑吟吟地答。
“啊?项于燕?”
潭柘寺死者名字佳欣早从胤祥处知晓,天下人还未知其详。盛京建筑,多有倚仗项氏之处,隐而不宣,也是照顾皇商一点面子罢了。
“喂,你去哪里?”高婉儿眉目仍然清秀,身材却因生产而略略丰腴,追着佳欣时候的姿态十分好看。
“没礼貌,叫上宪是叫喂的么?”佳欣白了她一眼。“去看看炎枫。”
“我也要去。”
“不是每个后宫都能像我一般有特权来去自如的。”佳欣一口回绝。“你想见谁,下次早点过来,请安时候能碰上。”
“就是碰不上九福晋啊。九福晋好可爱的——”
佳欣无语。有时候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和婉儿,究竟谁是本地人,谁是穿越而来的。
今次找炎枫,倒是的确别有所图。
佳欣坐在玻璃暖轿当中,看着沿途早开的腊梅。
又是一年花开早啊。
胤祥昨日传来消息,有位六年前太子宫中服侍的宫女,现今已经放出来嫁给了胤祥手下新调来的一位总兵。她当年曾经见过太子与胤禟激烈争吵,言语之间提及宜主儿、善嬷嬷等等。那年正是胤禟迎娶炎枫之时,而也是在那之后,属于炎枫家的财产,源源不断地通过胤禟的手,流向了太子用来保住嫡位的资金库中去。
康熙曾叫胤禛盘查此事,随着胤禛醉酒强暴霃瑾而不了了之。事实上,这件差事,不出意料地,又一次转给了佳欣处理。
可怜又可悲的女宰相啊。天生就是个跑腿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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