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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下的茅棚里,雪绒度过了她在人间的第一个晚上。
夜风寒冷刺骨,茅棚亦是破败不堪,她蜷缩着身子卧在一团阴湿的草垛上,浑身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和师父分别后她便一直在山下的树林里游荡,她不愿离开,不愿前行,更不愿去往那个对她那么陌生的世界。或者,她只是在等,等师父突然出现把她接走,抱着他的雪绒回到山上继续以前自由自在逍遥快活的日子。
于是她便在原地痴痴等了一天。直到夜幕垂落,星辰涌起,她在满目的黑暗里亦未见到师父飘然清逸的身姿,她想,师父是真的不会再与她相见了。
至少在她修行圆满之前。
雪绒无力地低下头看着颈间戴着的玉珀,洁白的的玉色中央安卧着一枚赤砂,泛着醉人的艳红,这是临行前师父赠与她的法石。师父说只有她多行善事常存善念玉珀才会将赤砂慢慢滋育成石,赤砂需要的养分自然是她的修为,她的善德。
而赤砂成石为浮屠。浮屠,又曰,佛。她问师父为何一定要修炼浮屠石,她并未打算遁入佛门,师父却只是说她与佛有缘。她便信了。
浮屠修炼成石并非易事,她的修行之途亦将艰辛无比。唯一的好处是她的善德积累到一定程度浮屠得以生长她便拥有了法力,以解不时之困。
后半夜雪绒是被饿醒的,她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有些头晕,若她再不进食,大概看不到明天了吧。天知道此刻她是多么想念山上的粗茶淡饭,哪怕是一小碟青菜叶对她而言也是盛餐了。而那时她却挑三拣四从不懂得感恩,而今才知道,食物,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显出珍贵。她恰恰未曾挨过饿,因而不能体会食物的真正美好,哪怕它再寒酸。
于是她便强撑着身子四处寻找食物,夜色如潭,而她却视若白昼,狐狸的眼睛便是这般敏锐。雪绒虽为肉食动物但师父多年一直令她食素,这亦是修行的一部分,因此她便勉强吞咽了些野生蘑菇和青菜,肚子才刚刚不那么难受。
“姓白的!”雪绒正低头啃食,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着实给吓了一惊。慌忙转过身子寻找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一只通身墨玉毛色的猫在叫她。她不禁扑哧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雪白的狐狸毛,灿若皎月。
“姓白的,你笑什么?”黑猫冷冷盯住她。她仰头吞下一根青菜,笑道,“我是不是得喊你姓黑的?”
黑猫一耸肩,撇了撇嘴角道,“这不是我原身的毛色,我的原身和你有几分相似,夜里会发光。可你太不小心了,这里是人间,若是被坏人发现你毛皮发光,你肯定会被他们剥皮去骨的!”
雪绒有些懊丧地点点头,黑猫所说便是人间的猎户了。师父说,那些猎户杀戮深重,许多惨遭杀害的动物之所以修炼成妖作恶多端亦是前世那些猎户种下的恶因。
“我不姓白,名字是雪绒,你呢?”她问他,黑猫模样生得十分英俊,瞳眸乌黑锃亮,胡须色泽健美尖细,体形修长匀称,在猫族里算是姿色上乘者了,却看不出是何族类。
“在下魅影,”他回答,一对黑玉眸子认真打量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你食素的?”
“我在修行,禁荤腥。”雪绒如实奉告。费力地用舌头尖剔着牙缝里残存的青菜丝,满嘴的生菜汁味,胃里又翻涌起来。
魅影一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近她,“我以为你是和尚,想不到还是个尼姑!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着,整个身子抖个不停,确仍是姿态优美。
她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反击道,“我也以为林子里突然冒出只煤球!”
魅影见她微有怒色遂渐渐止住大笑,眯眼看着她,“看你的样子就是刚来人间不久,打算去哪里修行?”
她默然,心里自然是毫无着落。他又笑了,伸了个懒腰,缓缓道,“好累啊,你那有地方睡一觉么?”
雪绒诚实点头,很快便将他引至茅棚,一路上他都没有再理她,只是安静与她并肩走着,两只眼睛总是在她身上来回瞄。她假装毫不在意兀自前行。
走进茅棚她将之前自己栖身的那处最柔软的草垛指给他,自己则在一边另择了个地方。师父说与人为善,猫,也不例外,况且他是客她算半个茅棚主人,自然要尽量让他住得舒适,虽然这茅棚已是多年颓败的模样。
魅影含笑望着她,环顾四周,身子一软依旧姿态优雅地卧下,每一个动作都如此优美迷人,令她这只狐都艳羡不已。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猫,在山上的时候虽见过几只野猫,那皮相却是极为粗野不堪的,浑身长毛杂色,胡须又密又粗,两只浑浊的眼睛诡异骇人,爪子上的指甲又尖又利沾满泥垢,每次出现都是脏兮兮的,从不打理。却总爱偷东西吃,她的饭食便多次遭了秧。但那时她并未与他们正面交锋,师父说那些野猫经常食不果腹,她要学着分享她的善。于是好几次她看着自己最爱吃的青菜被他们一抢而空,末了还很是嫌弃地道,“这家的主人也太穷了吧,连点油星没有!“
她又开始思念师父了,魅影倒下身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合眼睡了,而她睁大眼睛望着星辰点点的苍穹疯狂地回忆从前,师父的一颦一笑在她的眼前翻涌而过,她的眼泪终究没有落下。她想,从今以后,她再不会落泪了,因为再没有谁值得雪绒为之落泪,除了师父。
睡梦里她迷迷糊糊感到一股暖流融进她的身子,那温暖柔软美妙轻轻包裹着她如同一只温厚的手掌慢慢抚摸她的皮毛,她大喜,是师父来接她了!
可当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四下搜寻那抹思念如狂的飘逸身影时,她却看到了魅影紧紧偎在她身上的美丽身体,她的身下是那处柔软草垛,他将草垛挪了过来,墨玉的身体蜷成一个很大的弧度尽量包裹着她。她看着魅影英俊的睡颜,心里涌起阵阵柔软的酸楚,这便是师父所说的感动吧。
“一个人睡太冷,我很怕冷。”魅影突然道,她模糊看见他嘴角抿出的笑意。魅影的话又让她一阵暖意,于是她便伸展开脖颈轻轻将魅影的脑袋裹住,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我也很怕冷。”
魅影的身子似乎因为她的动作僵了一僵,她猜测他是有点不舒服,于是她便将他裹得更深了,他们头颈相交,紧密无间,她能清晰地听见魅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魅影的身子又僵了僵,她不解,却听见魅影轻咳一声,往她的颈窝里缩了缩,她们彼此的体温相互交融缠裹,这个夜晚便再不寒冷了。
第二天雪绒醒来的时候,魅影已不在身边,见他许久都没有回来,她便出去寻找。终于在一处灌木丛中发现了正在刨土的他,他看见她,狡黠一笑,“你猜这下面埋了什么?”
她摇头,魅影又一笑,“都说狐狸很聪明,你怎么这么笨呢?”她白了他一眼,也帮忙使劲刨土,泥土将她的爪子污得脏兮兮的,她不知所措地盯着乱糟糟灰蒙蒙的爪子,有些心疼,魅影却伸过爪子来一把抹上她的脸,泥土的沉香在她鼻尖缓缓漫开,魅影得意地大笑,她随即抓了土报复回去,魅影却笑嘻嘻地灵巧躲开,她一路追逐过去。
他们没跑多久雪绒便隐隐感觉有种极微弱的声响远远传进她的耳朵,魅影停住转身望着她,大概他也感觉到了,但狐狸的耳朵比猫的耳朵灵敏许多,她依稀能够辨清方向,可魅影似乎还在尝试分辨声音的方向。她暗自得意,走过去正要好好挖苦他一番,然而,她却听见心脏剧烈地颤动,魅影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竖直了耳朵用力听着,似乎并不打算输给她。
雪绒一个纵跃拼了全身的力气向魅影扑了过去。速度之快以至于魅影被她紧紧压在身下还在对她笑,几乎就在下一秒一股钻心的痛楚袭遍全身,她痛苦地僵着身子,浓烈的血腥味将她团团裹住,身下的魅影突然血红了眼睛震惊地望着她,白色羽箭的箭头穿过她的肚腹滴答滴答流着血,染红了魅影墨玉的身体。
魅影从雪绒的身下钻出来,心疼地望着血流不止的她,手足无措,一双锃亮的眸子血红喷张,那是浓烈的杀气,彼时她在白狮的眼里也见过。然而,她顾不得伤口剧烈的疼痛,死死抓着魅影的腿,哑声求他,“你快走!他们很快就到了,魅影,她希望你好好活着,求求你,快走!”
纷沓的马蹄声迅速迫近,雪绒急得哭出了眼泪,魅影动了动耳朵,眼里弥漫的杀意愈重,定定看着她,“雪绒,我们一起死你会不会介意?”
“魅影,我有玉珀,你信我,我不会死,我是狐妖!”马蹄的声音骤然逼近,她眼泪横流,声音越来越低,疼痛在一点点吞噬她的意识,可魅影却坚定地不动一步,她只得骗他,将玉珀指给他看。
魅影似乎一动,看着玉珀仍有些犹疑,“雪绒,你有没有骗我?”
“魅影,若我骗你,我必死无葬身之地!”她无力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直视他。
魅影苦笑,然后摸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子,向着声音的来处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然后她听见魅影哽咽的声音,“雪绒,不要死,否则我一辈子也不能好好活。”
魅影几个跳跃便消失无踪,雪绒放心地闭上刺痛的眼睛,师父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若雪绒死了,师父他会不会来看看雪绒?
噬骨的剧痛一寸寸割裂她的伤口,她渐渐失去意识,马匹在她的身边停下。
一个清澈的声音飘入她的耳朵,“又让它跑了,只是可怜这小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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