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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恨
从姥姥家回来没几天，学校给家里打了电话：毕业证下来了。它之于现在的我，算的上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走进校园的机会，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去看看，不知道是想去看什么，却还是想去看看。
再次走进校园，曾经想忘记的一幕幕，像空气一样丝丝顺着毛孔钻进我的心头。拿完东西，我没有急着离开，失神的在校园里漫步。“双臂随风摆，步履任郎当”感受着曾经快乐与忧伤的洗礼。再去了守望过的窗台，走过我的教室门前，也走过那次想向她表白的地方，最后我停在了第一次遇见的操场，又近秋天，景色像极了我们的初次相遇，只是，风还在，却没了她。
一声嘹亮的鹰啼划破天际，飞来一只鹰盘旋在头顶的天空，像是在搜寻猎物，忽高忽低，仿佛这片天空就是它的领土。“投生蔽荒野，傲立万仞间。不羁浮云世，主我方寸天。”这首《梵鹰》正有着我现在所向往的自由与豪情。
对于鹰的感官着实让我有些爱恨交加，以前很是喜欢鹰，也喜欢放风筝，所以买了一只鹰型图案的风筝。在春日的麦田里，自由的奔跑，任春风拂面，看麦浪潮涌，它也随着我的脚步在天空翱翔。
一只真的鹰飞了过来，在我没来得及收线的时候。“一山不容二虎”在一片天空下也容不得两个王者，很快就上演了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当然，我方处于完全的被动。天空中的战斗，无异于一场虐杀，我郁闷到了极点：起码你先辨下公母在打也不迟啊。一边咒骂着，一边把手中的线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又不时的向前奔跑几步，却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尽量的闪避。终于得了一个空当，眨眼又陷危机之际，我毫不犹豫的扯断了手中的线，看着它们一同飞向远方，最后消失在了火云里。我没有太多的沮丧，更多的是一份安宁，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但我看到那片燃烧的火云，像极了它的模样。
当时的我还没能意识到童话与现实的差距，直到现在鹰的出现才让我再次审视起来。但我看不透，当初束缚它的是我手中的线，还是我？面对现实，又是什么在束缚着我？在家里两点一线的浑浑噩噩生活，确实麻木了一颗跳动的心，似乎再感觉不到伤痛，心湖也再惊不起波澜。平庸，确实是很好的逃避方法，抛却追求，抛却思想，将自己变成一个机器，直到有一天意识到，自己老了，那时候再重拾往昔，缅怀下平凡的一生，仅此而已。
而为什么又会让我暂时的清醒，为什么在深深的夜晚还常常重复着同一个梦？！
“主我方寸天”我的要求不高，但我真的能做自己的主宰吗？
在这清醒的时刻，我清楚的感受到血液在此刻开始变得躁动，眼神变得犀利，面目也开始变得狰狞，呼吸变得粗重。怒视着前方，平静的生活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真实的渴望，一股莫名的愤怒和恨意直观的占据了我的思维，让我想要低吼，想要咆哮。
愤怒吧，80后！
怒吼吧，80后！
我恨，我恨那张毕业照中没有我的身影，共度了近三年的高中时光，没人想起我，没人记得我，在家中座机旁守候的我，独自一人经历着从希望到幻灭的过程。同学是什么？朋友又是什么？
我恨，我恨从小到大“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让我时常一人独自看家的那份孤独，我感受不到亲人间血浓于水的欢乐，陪伴我更多的是幼年时的玩伴，每当看到，玩伴和他们的亲人之间的嬉戏，我的心会隐隐作痛。亲人是什么？没有亲情，还算是亲人吗？
我恨，我恨从小被灌输“不准”的教条主义，“不准和别人打架，把别人打坏了，咱家赔不起，别人打了你，你受罪”，不管对错，只要动手，都会受到惩罚，这样的制度，也渐渐泯灭了我的血性，看到不公，也会事不关己的默默走开；一些天真的想法也因和学习无关，被扼杀，让成为了一个老师和家长眼中的乖孩子。
我恨，我恨家乡的陈旧观念和风俗。每年过着端午节，却没人识得屈原；每年过着中秋，人们虽知有个嫦娥，也仅限于被八戒**过；人们已经把香炉前的佛像换成了十字架，却依旧用相亲束缚着这一辈，当初极力阻止着恋爱，现在又恨不得立马出现一个懂事会持家的女孩和我终生厮守，想想都觉得可笑。
我恨，而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懦弱的本性，不敢于去反抗，压抑着青春的张扬，弄得整天像个小丑一样的去强颜欢笑，谄媚的迎合别人，却没人去关心小丑面具下的忧伤。当初没有勇气去表白，现在却连忘掉都做不到。到底是什么束缚住了我？是种种的过往，还是我自己？
我向着天空呐喊着，我想要个答案。也不再去顾忌旁人异样的眼光，他们眼中我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逃离开这个地方，避开让我感受到忧伤的一切，去寻找我的自由，打造一个想要得生活方式，在自己的天空下展翅飞翔。
肆意的所为，像是宣泄完了所有的怒火，心潮又渐渐平复，站在那里的依旧还是我，唯一变了的是深邃代替了无神的双眼，开始闪烁起坚毅的光芒。我顺手摘下身旁的一颗小核桃，脱去它青涩的外衣，装进兜里，离开了这里。
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老人，因着他的与众不同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不像村里人穿的那样随意，也不像同龄人那样满脸的油汗。开始遇见他是在一个夏天，他穿着严谨的白色小领半袖衬衫，头发虽然已经全白，但根根直立，脸也透着红润，显得很是精神，还有些鹤发童颜的韵味，那时我还上着初中，校园还没圈起围墙，到了夏天操场就成了大家的晒谷场，正值雨季，我自然也成了看谷人。
他很爱和我们这帮孩子扎堆，感叹几句年轻真好，也经常给我们讲过去的种种，最得意的就是那次和客户的洽谈，同围饭桌，客户想给他难堪，就在倒酒的时候故意倒的很满，最后流出了杯外，然后向他指了指，又指了指杯子。当时的他年轻气盛，脑子转的也快，环顾了下四周，淡定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墙角的风扇，最后指了指风扇下的美女招待。客户看到，一口把眼前的酒干了，并爽快的签了合同。弄得旁人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事后，一同事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客户那么爽快的就签了合约，他告诉他，客户说杯壁下流（卑鄙下流），我说自己高风靓姐（高风亮节）。
如今，依旧是那个老人，依旧是那样严谨的衬衫，一晃几年年没见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只是曾经的仙风道骨已换了模样，背有些驼了，领角有些卷曲，头发也没了光泽，风霜在脸上也留下了痕迹，当我走近的时候，他也认出了我，两指不经意的稍稍一转，把那支烟掩在手心。他有心这么做是不想让我看见，我也装作不知道，甚至对他的行为感觉有些好笑，抽烟的人我已司空见惯，他这样的倒是头一次见。
我没有用长辈的尊称跟他打招呼，怕是生疏我们之间的默契，他也是对我笑笑，漏出熏黄的牙齿。
“高中毕业了吧？”
“恩。”
时隔这么多年，他却知道我毕业了，着实让我有些感动。除了打招呼，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话，我只是静静陪他待了一会，我没问他什么，他也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那支烟，也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忧伤，如果他想找个人诉说，会开口的。估计那支烟快着完了，我们也做了分别，在心里也只能为他默默祝福。
我的身边还有我的同事，你还有朋友在身边吗？
当我回头的时候，他正打着手里的烟灰，我冲他笑了笑，他也冲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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