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后园,回廊小道。
如泰走在前面,张赫郎陪朱双走在后面。汤锅很沉,托盘里还有两幅碗筷,朱双吃力地托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盯着前面的路。
“我来帮你端。”张赫郎想要帮忙。
“不用不用。”朱双目不转睛看着路,什么也来不及想,怕分神心。
三人到了分岔口,往左是主人家住的院子,往右是留客厢房。张赫郎停了脚步,叫住两位女子,拱手道:“今日回府已经拜见过干娘,就不再叨扰了。与二位妹妹于此暂别,小生先回房沐浴换身衣服。”
张赫郎跟女人家谈不上话,跟去了也会觉得无聊。朱双点点头,表示知了。
“张公子去吧,晚宴的时候我再叫个丫头去西厢请你。”如泰说。
张赫郎点头说好,复又担忧地看了朱双一眼,似乎不放心朱双,如泰丫环有意带朱双去华夫人房里不知道做什。
“张公子你放心去吧。”如泰看穿张赫郎心思,不屑道:“我吃不了你义妹子!”
朱双皱着脸,手酸得快端不住了,也劝道:“大哥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张赫郎这才往右走了。
“没几步远了,你可要端好。”如泰叮嘱道。
“哎。”朱双温顺地答道。因为进府那天只在院门外望过东厢,并不清楚里面大小。她正担心路长,听了如泰的话霎时轻松了不少。
果然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东院的正房。
“你们把柱子给我擦红擦亮了,今天是冬至节,半点灰尘都不许留!擦不干净的话,谁也别想喝羊肉汤!”
“是。”
屋前正站着一个大丫环,颐指气使指挥两个小丫环做事。长得玲珑乖巧,和如泰一样打扮,玫红月白,低领长袄。看见这边来了人,三个人一齐看了过来。
“如泰,你怎么领了个破丫头来。”大丫环叉着腰嘲笑道。
“不干你的事!”如泰扭着曼腰走到大丫环跟前,伸手一戳对方秀额,笑意盈盈道:“看好你的小丫头,你这么凶蛮,当心把她们吓跑啰!”
“我把她们教好啰,她们的爹娘才要感谢我呢。”大丫环噘着嘴反辩道。
“是呢是呢。爹娘送我们进华府,就是要我们学做事的。将来即使不能留在华府,到别家务工也能讲个好价钱。所以严管我们才好呢。”“对对对,越严实越好。如歌姐骂我们是为我们好。”两个小丫头忙不迭地拍马屁。
朱双和其中一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方才记起眼前比如泰身材矮小些的大丫环是谁。正是“华泰笙歌”四人中的如歌。对面这个小丫头叫芊儿,和她同室居住,两人各归如泰和如歌管,这一个月栗她没少听芊儿说如歌的闲话。说来说去,也就那两句,总之就是说:如歌是四个大丫环里最小最凶最爱卖萌又最没用的,但华夫人就是喜欢如歌,涂个热闹把如歌提拔到了身边。如歌嘴甜,但也爱贫嘴,当着华夫人的面她敢损华老爷,被华夫人收拾过几回,才收敛许多。
“跟她学有什么好的,当心变成马屁精!”如泰掩口笑道。
“哼,你们也别跟她学,只晓得吃软怕硬欺负人!”如歌指指点点道。
怎么这就斗上嘴了,你们玩得开心,不管别人难受!朱双的小手微抖,大冷天额头还浑身发汗。
这时如泰回头看了朱双一眼,怪嗔道:“你怎么还站在这儿,还不将软羊端进去!夫人早醒了,怕等你都等饿了。”
“哦、哦、是!”朱双结巴道。心头不禁埋怨:又没提前说一声,你凶什么凶!
“你们看,我就说她如泰是个吃软怕硬的货!”
“还说!看我不收拾你!”
“啊啊啊,别!”
身后传来年轻女子们的打闹声,无聊!朱双一步跨入了房门。
外屋里没人,里屋绣墩上坐着个胖乎乎的年轻孕妇,金银首饰满戴,正低头纳一双小虎鞋,只绣花不看人道:“进来吧,把锅放桌上。”
朱双愣了一愣,按吩咐进里屋放下了托盘,站到一旁不支声。她第一次见到华夫人,华夫人也应该是第一次见她,原以为对方听到陌生的脚步,至少应该抬头看看,哪怕不看她,也该看砂锅一眼啊,夫人的架子摆得不要太高。
华府上下的宝贝就在眼前,朱双好奇地看着华夫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时间思绪翩跹。听说华善甫连孩子的名字都定好了,要叫“华文虎”,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这么肯定他老婆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儿子,因为能吃么?
厨房每膳都单独做菜给华夫人,持续半年了。听说这半年,她一个人几乎吃掉了一头猪,一头羊,一头牛,十八二十只鸡鸭鹅,还有一系列的水果蔬菜。当然蔬菜水果都浪费了,因为华夫人吃了会孕吐。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不高兴她娘喂他/她素的,经常在肚子里捣蛋,弄吐华夫人。难道里面坐了个盘腿的小哪吒?哪吒闹海可不是吃素的。
华夫人大概又绣了几针虎眼,始终没说话。
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朱双纠结该不该告退,如泰说要帮她安排人洗衣服,不知是真是假,万一不忘了那就惨了。
“如泰、如歌还不进来伺候!”华夫人突然高喊道,吓得朱双一个脚闪。
如泰如歌嘻闹着进来了,华夫人放下针线骂道:“两个丫头越来越没教养了!”
如泰接过一堆针线布料,放到了别处:“朱小娘子怎么没伺候夫人。”
“伺候夫人?”朱双和如歌惊讶着齐齐看向如泰。
如泰背对着她们,拉开橱柜的抽屉像在找着什么。朱双看着如泰的背影不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来这里的目的?突然把她带来伺候夫人,只会让别人以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一步登天,这样反而对她不利。
帮我还是害我?朱双感到如泰似乎有意躲着她的目光。
“让一个破丫头伺候夫人?如泰你冻傻了吧?”如歌没好气地说。
“如泰,帮我盛汤。”华夫人淡淡道。
如泰转过身来,抿唇紧步走到桌边,认真盛起了碗汤,什么也不说。
华夫人微笑道:“如歌,这个你就别怪如泰了,是我的意思。过两三月我要生了,府里多一个小主子,光靠你们‘华泰笙歌’四个,人手肯定不够。再说这两年你们几个都被我宠坏了,自己都似半个主子了,我还能指望你们?所以想让你们一人挑一个小丫头打下手,先磨合磨合脾性,到时候用起来才顺手。我没先告诉你,怕你如歌吃小丫环们的醋哭子鼻!你看,连如泰听了也一直闷闷不乐,故意等我叫她,她才肯盛汤呢。”
华夫人身边多一个人,大丫环们就要少一分用处。朱双想,怪不得如泰刚才冲她发醋脾气呢,原来不是在意张赫郎,而是在意夫人。这么说来,倒是自己冤枉如泰了。如泰一定先看上了她,才安排给她守羊肉锅的美差,或许还想考验一下她会不会偷吃,虽曾嫉妒心作祟地拿她撒气,但如泰的初衷是好的。刚刚背对她们装模作样地找东西,怕是还在怄气呢。至于华夫人刚才对朱双目中无人的态度,应该是怕如泰多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歌也了然道,转而问:“如歌你怎么挑了这么个破丫头?”
朱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晦旧的白布袍子正面有个补丁,跟其他人比起来是挺寒碜的。
“夫人,如泰听说这小娘子几个月前还是金玉行的小姐,应该有点品行教养。虽然她进府只有一个月,但如泰发现她做事好学又踏实,方才特意考验了她一番,算是通过了。如泰觉得可以放心让她在东院做事,夫人觉得怎样?”如泰弯腰对华夫人道。
“哦?先前好像听说过,赫郎带来了一个什么人,呼呼。”华夫人端碗喝了口汤,接着道:“是这个人?”
“是。”如泰递上香绢。
华夫人擦了嘴,不紧不慢道:“听说一路上都跟赫郎同吃同睡,我还以为是个好吃懒做的风尘女子,所以……”
所以把我扔在角落里自生自灭是吧?朱双默默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
华夫人接着对朱双说:“既然如泰已经考验过你,那我就再不为难你了。你以后跟着如泰好好伺候我。如泰办事稳重,为人正直,进华府七八年了,从不倒闲话生是非,她也听不得别人说她闲话。如泰选的人性格应该跟她很像,不管你是不是这种人,你都要向她学习,听清楚了吗?”
原来如泰诬赖她亦是一种考验。
朱双想起灶房里如泰安慰她的话“幸好只有我看见了……”“幸好今天看见你发疯的是我……”是呀,幸好遇见的是如泰。她笑了笑,笑自己那会儿还用有色眼镜看如泰,误以为如泰安慰她是装模作样,假情假意。没想到人家如泰是来考验她的,给她提点的,真心教她注意举止,免得落人口舌。之后还无私地送她这么好的机会,简直就是她的贵人……完了完了,这回欠人家的可多了。
朱双面有惭色,右脚收到左脚后,两手交叠,微微一坐,作揖道:“奴婢明白。”
“太瘦了,看起来好可怜。”华夫人打量着朱双说:“是我冤枉这丫头了啊,你在府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是吃了不少苦啊,夫人你现在打算做好人了吗?朱双微笑地看着华夫人。
“头发太不像样了。”华夫人接着点评道。
朱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难道是太油了?这没办法啊,一个月来我只有洗过两次头,一次是入府后的第七天,一次是第二个第七天,因为天寒感冒,已经半个月没洗头了。可夫人你的头发看起来好像更油啊……是不是害怕感冒吃药伤到孩子,所以一个月没洗了头啊?
“丫环就要有丫环的法式,独头罗髻太散漫没规矩。”华夫人皱眉道:“如泰,明日你给这丫头剪个刘海,再教她梳个双丫髻。她以往当小姐的时候有丫环伺候,现在落魄到给我们当丫环也怪可怜。你要好好教她收拾自己了,别让其他小丫环见了笑话。”
“是。”如泰答道。
“你让她先下去吧。”华夫人挥挥衣袖,不再看朱双。
朱双满是心事的往外走,一提起这个罗髻,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冰清玉洁,笑如芙蓉的脸。
娘……
“如歌,我让如泰多拿了一双碗筷,快来帮我吃点萝卜。”
“啊,又吃素啊,我都瘦了!夫人也你什么时候可怜可怜我。”
“你看,萝卜都软软的可好吃了。我还想吃呢,可是文虎不可怜我……”
背后传来主仆情好的喧闹声,朱双步出门外,发现芊儿不知跑哪去了,另一个小丫环正坐着偷懒,看见她出来,白眼瞟了她一眼,像在说:看什么看,你又管不着。
谁管你!朱双半降眼睑,转身往院外走。
“还没当上大丫环呢,只是当了个跟班,你拽什么拽?”小丫环跟着朱双。
缠人精!朱双一回头跟小丫环白眼对白眼,企图把人恨回去。
“你今天升官走运了呵,你就可以没良心了呵?你知不知道芊儿替你去洗衣服了?你和芊儿一个屋你怎么都不问她去哪儿了?还有,你们如泰姐凭什么指挥我和芊儿啊?”小丫环瞪着朱双。
朱双冷笑了一下,问道:“你叫……”
“我叫巧儿。”巧儿气鼓鼓地说,似乎很在意朱双没记住她的名字。
“那就对了。”朱双一挑眉,没了下文。
“什么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巧儿跺脚道。
能有什么,当然是芊儿在背地里也说过你很多坏话啊。你以为你在为好姐妹出头吗?你没在背地里骂过好姐妹吗?你在这里跳着骂着,本质其实是嫉妒我吧?做人就该诚实一点,装什么姐妹情深,当我不知道你个小丫头的嘴脸?可是她没必要拆穿小朋友们的谎言,算了。
朱双长叹一口气:“我和芊儿不熟,要不你和她搬一屋住吧?我每天听她叽叽喳喳地都快烦死了。不过这隔了一个月了,她竟然第一次帮我洗衣服,我是应该感谢她。但是小姑娘你要明白一点,你我都是小丫环,干的都是些杂活,没必要说得好像只有你会擦栏杆,而我只会洗衣服一样。原来洗衣服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活,天气渐渐冷了,你们怕冻手,隔三差五把脏衣服丢给我。今天要不是芊儿把你该洗的和她该洗的推给我,你以为你们有闲在这儿没精打采地擦栏杆?你既然要分个清楚,那就分吧,以后我不帮你们洗衣服了。”
朱双的话不咸不淡,没有多少张力,她尚未尽情抒怀,于是又仰头长叹了一声“哎……”(释义:你特么当我洗衣机啊?)
朱双不再理会巧儿,旋身就走。不料眼前一暗,巧儿突然抱住了她的头!
“你干什么?!”朱双惊叫道,头发被人扯得生疼。
只觉得脑后一松,她的发髻散开来,搭到肩上油腻腻的,一阵狂风吹过,顷刻间变得凌乱不堪,有的遮眼,有的钻进了嘴里,狼狈极了。
“哈哈哈哈。”巧儿狂笑道。
朱双没顾着找巧儿算账,撇开遮眼的头发,左转右转急着寻找什么。
可恶,地上没有娘亲的木钗,难道被吹跑了?朱双转念一想,她并没听到钗子落地的声音,或许掉到颈后的衣领里了,可她上摸下找也没有!
“别找了,在我这儿。”巧儿摇摇手里殷红的木钗。
“还给我!”朱双伸手去抢,被巧儿一侧身躲开了。
“反正你明天就要换双髻头了,这支长簪子不如送我。”巧儿站得远远地,将簪子藏到身后,得意洋洋道:“一根木钗又不值钱,你送给我,我就替芊儿原谅你。”
欠扁,绝对欠扁!
朱双猛兽般扑了过去。事到如今,忍无可忍。
那是娘亲的遗物,沾着娘亲的血!洗不掉的含冤之血,忘不了的哺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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