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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一般的年华,
风一吹就逃走;
山一般的回忆,
雨一来就褪色。
漂泊的云儿告诉我,
还留下了什么,
是一首诗。
红尘万丈,
我只和你,
作的一首琳琅诗。
——《日落宴城》
城郊的快意园里,阿诗手捧着书,慵懒坐在长椅上,出着神。
她的身后是一棵四寻有余、枝繁叶茂的枫树,秋意已浓,五裂的枫叶铺了一地,偌大的园子,仿佛都染了它的秋思。她脚下的白酒草绒花点点,也再不是几月前娇嫩的花苞模样了,它污白的种子随风而逝,如同飘摇的命运。挤在白酒草边的是拥簇如槐的燕儿衣,褪去了镰锯似的青叶,它而今枯黄得如同敦煌的日落,寂灭辉煌。
山岭边陲,快意园里的一切生灵都在悄无声息地,圆满着自己的一生。而她的一生呢,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红尘万丈,我只和你,作的一首琳琅诗。”
阿诗反复念着这句,她想知道,当一切恬淡和安谧逝去,世事变得残败和飘渺,一首琳琅诗,该是美成什么样子?!
她有一个丰富的身世,可是这身世只是杂,而非美,只是丰富,而非琳琅。
“爷爷,这树的叶子怎么又红又绿啊!”她正出着神,远远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虽是少年,可声音沉沉的,虽然沉,却也在空气里飘着,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是杜英。”她隔着层层树木,悄悄回答。
“这是杜英,”老人回答,“每年秋冬或是早春的时候,它有部分叶子就会变红,红得像金鲤鱼似的,躲在碧绿的叶子里。风一吹,这满树的鱼儿就在空中游,在碧水叶堆里欢腾,妙不可言啊。”
那老人说话时气定神闲,风度不凡。
阿诗虽然听得出他喉头的沧桑,却更听得出他言语间的睿智。人只有活到一定年龄,才会有那种满是故事的声音,没有年纪,多少的风尘也伪装不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疾不徐:“碧水藏金鲤,我好像能闻到那种清澈。”
阿诗浅笑,他一定静静地,好好地欣赏过那一番美丽了。在微微透水凉的空气里,红绿相间,偶尔的风吹,每一片叶子都颤动得无比新鲜。
晴朗的日子里,诗意缠身,还有什么惬意比得过如此?
“呵,好大一棵枫树!”阿诗听见,那少年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近。
这一老一少走到了阿诗的身后,她慌乱着起了身,看见那个少年,正弓身在捡地上的枫树叶。
霞光透过枫树筛落在他的背上,几片落叶飞舞,摇曳在他身边。她愣愣地,看见了这个少年身上,难以描摹的**。
少年起身也瞧见了她。静谧的园子里,她素衣长发站在树下长椅边,清风拂来,她的发丝和着枫叶飘飞,极尽了晚秋的所有韵味。
少年对着阿诗浅浅一笑,阿诗也朝着两人尴尬一笑,跟着她快步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匆匆离开了。
初见时,他们未说一语,旋即擦肩分离,可是枫树下的对方,却成了彼此记忆里,不可擦去的画卷。
有些初见就是这样,没有三月的烟雨桃花,没有六月的飞沙走石,也足以美好得让人一生牵挂。
这一年,阿诗16岁,灿烂如花,却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是一个一年前才被自己亲生父母收养的孤儿。
这世间的无常,大抵这样莫名其妙。
她5岁的时候,1976年,家乡出现水灾,紧接着是粮食短缺、病菌横行,民不聊生,她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最后她父亲决定举家逃难,一路颠沛流离,到了目的地她们才发现,那里的灾情更加严重。无奈她们又再次上路,继续逃难,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在辗转途中,她们遇到了穷凶极恶的灾民,他们抢了她们的食物和钱财,也让她和家人在混乱中走散了。
在她流落几天以后,她遇到了同龄的哑女阿茴,她赶走了混小子,救下了正被欺负的她,还带着她一起回了孤儿院。
那时候,她还叫阿诗,而不是现在的慕茴。阿诗后来的日子,还好有阿茴,她才过的不那么凄凉。她那颗被人世坎坷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心,也才得到了慰藉。
可是一年前,阿诗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少年的安稳是拿自己以后的幸福做抵押的,自己早年间得到的阿茴的关爱,只是为了让她今后掠夺起自己的一切起来,更加理所应当罢了。
一年前,阿茴拿着阿诗送给她的项链,趁着阿诗外出,冒充她,跟着10年后来找她的父母回了家。
知道真相的阿诗慌了,她不知道,相濡以沫了10年的朋友要是背叛了自己,顶替了自己的幸福,自己应该怎么办?
后来,阿诗问院长打听了阿茴的的住址,收拾行李去到了她家,因缘巧合之下,她母亲觉得阿茴需要一个伴,就也收养了阿诗,然后阿诗就叫慕茴了。而阿茴,则是那个重返凤巢的大小姐,慕诗。
阿诗一直无法理解阿茴的欺骗,她觉得阿茴常常装得很洒脱,很无辜,好像她从不曾掠夺自己什么,然而明明一切,都给她抢走了!阿诗反感她,却没有办法发自肺腑地恨,她无解,可是又不敢开口对峙,她怕听到的,是一个自己无法拒绝的无可奈何。所以她一直含着这个秘密,一直默默忍着。
10年来,就算没有父母,她本也活得开怀洒脱,可是自从阿茴带着她的身份离开,她便慢慢变得冷漠了。
她渐渐喜欢上了安静的地方,喜欢看沉稳的山水,喜欢听风的声音,喜欢在林间散步。因为她可以感受到自己与自然轻轻摩擦的时候,那种温柔。那温柔,不会撒谎,不会骗人。
所以她常常坐汽车到郊外,到快意园,来洗涤她所有的不甘心、不快乐。
快意园的山水虽说秀丽,可是离城中太远,一来一去要大半天功夫,城里的人们常常为生活奔忙,自然是闲不下心来这里虚度时光的。
她是个散人,所以没关系,不过今天,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外人。她窃喜,幸好,他们是知音之人,没有扰乱这景色。
没一会,她从园子走到了车站,车站依旧荒凉。空荡荡的汽车在崎岖的路上疾驰,混着颠簸,她陷入了往事,她想起了那段她最不愿意回忆的事实。
那一年,两人都5岁,一般大。
那时,阿诗刚跟父母走散没几天,饿得两眼放光,缩着身子躲在墙根里,浑身都脏。路过的一个乞丐斜睨了她一眼,两眼,三眼,最终还是把手里的那个馒头放到了她手上,一瘸一拐离开了。
阿诗闻着味道睁开了眼,看见手里的馒头,幸福得哆嗦。结果这一哆嗦,馒头就滚走了,滚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脚下。那小男孩儿满脸愤怒地捡起了馒头,带着他身后一群孩子,走到了阿诗面前。
“懂不懂规矩啊。”领头男孩的口音有些重,阿诗勉强听出他的意思。
不过阿诗没有回答。
那群孩子步步紧逼,她吓得连连后退,不过几岁大的孩子,怎么有那么盛气凌人的气势?
然而她的身后是一堵墙,她没有退路,最后只能惨叫着,挨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顿拳打脚踢。
“哼!”阿诗前面陡然出现一个侧影,她将人群扒开,挡到了阿诗面前。
她就是阿茴。那时她和阿诗一样娇小,但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透着不屑的,那种鄙夷的眼神,阿诗觉得看到了神仙一般。
“哟,你是哪根葱?哪路货?”暴揍阿诗的领头男孩严声厉喝。
“哼!”阿茴依旧怒气十足地咆哮着,咬牙切齿,显得面部狰狞,阿诗知道,她是个哑巴。
“哟,是个哑巴!”那男孩嬉笑着说道,说完他身后的小孩也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
“呸!”阿茴朝着他吐了一口,幼嫩的的唇染着赃物,但那丝毫不妨碍她表达她的蔑视。小小的年纪,生生逼出这么凶狠的气势,阿诗不知她哪来的胆量,但从心里崇拜,像仰慕一个旷世英雄一样崇拜。
“呸?你瞎了狗眼,敢呸你大爷我?!看来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怕是不知道这条街的规矩,不知道老大是谁!?”
男孩说完就领着手下扑向了阿茴,她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她身手不错,灵活有力,打得那群孩子嗷嗷的叫。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对方又人多势众,她免不了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几番折腾,男孩子们最终败下阵来,纷纷落跑。
“你们等着。”那领头男孩落跑之际,还不忘回头吼一声。
阿茴没有再理会,只是理了理衣服,转身走向了阿诗。她将阿诗扶起,却不小心触到了阿诗的肚子,阿诗吃痛,加上几天没吃东西,旋即晕了过去。
在别人最难熬的时刻给与的帮扶,是最让人感动感激的,所以现在,阿诗的痛才那么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当年的每个细节阿诗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后来她晕了过去,自然就不知道,当时阿茴看她的眼神,多么五味陈杂。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善意的伪装,最终变成,误会的坟墓。
往事里的伤痛和温暖都那么触目惊心,阿诗被回忆闷住,慌乱着打开了车窗,清秋的风有点大,她冷冷抽了一口气。
车里闷了可以顺手开窗,可是心里闷了,又可以在哪里开一扇窗呢?阿诗无奈轻叹,我们的纠缠从一场充满咆哮的打斗开始,恩仇却无法在一场打斗中了断,我们之间,亏欠地好像太多。
曾经,你将我像一个妹妹一样照顾,我连你的眼神都记得,你是我存活唯一的信任与依赖。可是如今,我们长大了,了解到了长大的苦,然后就变了,变成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样子了。
阿茴,我其实一直不信的,我多想你告诉我,你是为什么偷走我的家人和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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