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皎皎,繁星熠熠,言司南随着我一起,顺着这条石子路来到沐风亭。黑夜中的薄纱烟雾里,长叶站在亭边,看着水湖中的金鱼,欣喜若狂道:“父王,你瞧,这水下的金鱼,成群结队的好漂亮啊……”
沐风亭的亭檐上挂着四杆琉璃灯盏,和谐的光影流动中,坐在桌边的红衣男子脸部形成阴影,他周围的黄纱亭幔随着晚风欢快的跳起舞来。风月轻拂水波,纱帘随之晃动,杀坤乾伸出手来拉住长叶,一把将她揣在怀里:“金鱼有何稀奇的,竟值得你如此激动?又不是孩子了,又蹦又跳的,就不怕自己摔下去。”
杀坤乾侧眼垂眸,他剑眉朗目,倒映在她墨黑色的翦水双瞳里。长叶的脸渐渐发红,他顺势爬进他怀里,笑着搂着他的脖子道:“父王都说长叶不是孩子了,长叶又怎么会掉下去惹父王担心?”
杀坤乾嘴角溢出笑意,他伸出手来,宠溺的刮刮他的鼻子:“以后,不准再这么不懂事……”
长叶在他怀里端正坐好,郑重其事的道:“长叶遵命!”
长叶笑嘻嘻的脸如此明朗,印象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哭过。不,他很会哭的,他时时刻刻都能哭出来,只是常常在杀坤乾面前一副笑脸。杀坤乾将她的母亲安置在浮云院,并且不允许他私自探望,他没有抱怨,也不曾怨恨,只是像往常那般嬉笑的和他呆在一处。
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的眼睛开始疼了起来,踉跄的后退一步,背靠着粗壮的亭柱,一只手痛苦的捂着双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端坐在杀坤乾怀里的长叶,兴奋的从他怀里跳起来,他拽着杀坤乾的手道:“父王,宫里的紫薇花又开了,我们趁着月色去赏花吧……”亭子四周起了层厚重的浓雾,在亭口渐渐地弥散开来,淹没了那浅蓝与深红的两抹身影,周围的景物摇摇晃晃的变成虚无的一层薄雾。
言司南拉过我的手,扶住我的身子道:“你怎么了?看样子,脸色不太对。”
我拽住他袖子:“你看见了吗?那是长叶的记忆,那是他和杀坤乾的记忆……”
他眺望着远处的浓浓的烟雾,神色浓重的像是化不开的墨:“嗯,我看见了,……那是……长叶和君上的记忆……”
我怔然的瞧着他沉重的神色,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我差点忘记了,他是断袖,那个杀坤乾也算是他爱人,我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说那样的话?
我站好身子,若无其事的倚着亭柱,抬头看向天上的月色。就这样单独的仰望半晌,又忍不住侧偏着头,偷偷的瞄他两眼,见他还没从自我密闭的情感中走出来,就只好出声安慰:“那个,男人嘛,难免有个三妻四妾,情感上难免会三心二意,你就不要那么在意嘛……”
“……”他身子僵了僵,又转过身来看我,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你以为……”
我迎上去他的目光,绽开眉,做出一副理解的样子:“你伤情嘛?我懂的……”
“……”言司南在我面前石化。
半晌,他走到亭子边,安静的站在我身边,问我:“你以为……我是断袖吗?……”
我迷惑的看向他的侧脸,这种事情当然是肯定的啦,要不然,他和杀坤乾的那个吻又是怎么回事?我连忙朝他郑重的点点头。
他的手扶在我双肩上,目光郑重且认真:“所以……”他的手迟缓的抬起,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额头:“……这里的……那个?……你也不明白吗?……”
我皱了皱眉,奇怪的伸手摸了摸额头,又伸过脸去问他:“哪个?”
我恰巧的钻进他双肩内,额际紧靠着他的下颌,目光正对上他桃红色的唇瓣,就在这时,脑子里一闪而过不久前的吻和对话。……他说的……难道是哪个吻吗?……
我的脸发烫起来,忽又意识到此刻亲密的举动,连忙抽离开他的怀抱,夸张的像张开翅膀似得靠着身后的亭柱。
言司南看见我的举动,他倾身上前靠近我的脸,探究的目光紧盯着我:“你真的不懂,是不是?”
我看着他近在尺咫的轮廓,似乎都能感受得到他的每次呼吸,连忙红着脸蛋摇摇头,忽又觉不对,连忙又奋力的点点头。
言司南突然远离我,他如月光的眼眸漾起水泽:“呵呵,我怎么会遇上你这么个活宝?……”
***
容安城雾气森森,梁宫的上空有个巨大的时空漩涡,那些黑烟不断地像浪花似的从中而出。
我旁若无关的信步走在梁宫里面,欣赏着一路姹紫嫣红的粉色紫薇花。他们虽没有温暖的阳光细心照拂,却依旧在月光下开的那般明媚如春。
我含笑的抚上紫薇花枝,凑上鼻子嗅一嗅,一股含着清水的薄香扑鼻而来,好闻的像是这世间最好的胭脂水粉。
耳边传来稚气的嘀咕:“可恶,可恶,太可恶了,父王又取笑我……”我皱着眉看向那声音的发源处,眸中所映幻若涟漪的雾气里那水蓝色的娇小身影。
郎朗上弦月洒下一片如雪的清凉,棵棵胜芳的月弧花树仿若散发着光泽。月牙湖畔与玄朱一起漫步的长叶,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抱怨道:“玄朱姐姐,你说,我真的有父王说的那么笨吗?”
玄朱站在一边,神色为难,但想到她平日作为,掩着嘴轻声笑了笑。长叶仰头看他:“是真的?长叶真的像父王说的那么笨?”
玄朱制止住自己的笑,他冲他摇了摇头:“奴婢哪里知晓?不过?……”
长叶撅着嘴巴:“什么?”
玄朱点了一下他额头:“不过,就连公主自个儿都这么认为,那国君心里也未必不会这么想。”
长叶气的跺跺脚,嘟着嘴巴道:“那还不是在说我笨嘛,真是的,父王这样看我,你也这样看我,就连我自己都……哼……我很聪明……我才不笨呢……”
玄朱瞧他气呼呼的模样,连忙随声附和道:“好,好,好,公主不笨,公主很聪明,公主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公主……”
长叶瞪他一眼:“就你最会揶揄我,哼,我去找父王来回我……”
这水中涟漪倒映出来的镜花水月,我眸中映景看尽这俗尘的世事繁华。这些记忆太过零散,如星河里密布的棋子,没有连贯性,却充满着温馨感。
言司南拉着我的手一路跟了过去,我心有疑惑,若他真是为杀坤乾在伤情的话,却又为什么还有勇气跟上去看?后来我就想通了,那是因为人人皆有一颗八卦求知之心。
路上鸟语花香仿若昨日,虚幻景物迅速的交换更替。面前的草铺了一地的绿,双脚踏在上面一阵松软。
穿过一条狭窄走廊,宫阁楼宇映入双眼,游园銮殿一片金碧辉煌。就在一颗紫薇花树下杀坤乾高然挺立,一身宽大的水红袖衣袍在艳阳下格外喜庆。长叶看见他时,双眼闪着晶亮的光,她张开水蓝色双臂像小鸟般向他扑了过去。
那正在树下闭目嗅花的男子,感受到了一丝异常,他左眉微挑,闲散的睁开眼来,举手投足间,虽是那一副悠然见南山的漫不经心样,可那手中的动作却是熟练如流水的将她抱了起来。
杀坤乾看向他怨气颇重的一张脸,侧头问他:“怎么?看样子,孤的小公主,好像不太高兴?”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玄朱最先掬着手提心吊胆起来,长叶不满的颦眉:“父王,长叶笨吗?”
杀坤乾听到这句话,眉毛明显一挑,仿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古怪,但还是戏谑回道:“孤的小公主,倒真是,越来越有自知之明啦……”
本是调侃的一番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当然会有着不同的看法。更何况小长叶也根本听不懂话语里隐含的怜爱,他更加愁苦的皱眉,似是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原来……原来……父王真的觉得长叶很笨……”
正说着那泪水就流了出来,我瞧着感慨良深,不愧是那天生戏台上的伶人,六分楚楚,三分动人,外加一份我见犹怜,若是等他长大了,铁定又会是一个红颜祸水啊……
杀坤乾蹙眉,他一向对别人这种哭之类的没有办法,尤其是女人,虽然长叶只是个小女人,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女人,而且将来总会成为大女人的。
他动作轻柔的抬起她的下巴,淡红色的薄唇贴在他脸上,帮他小心的吻掉那些眼角的泪水,眸中是一如往日的疼惜和怜爱:“怎么动不动就哭,你是水做的吗?”
他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女人都是水做的,女人这一生的泪水都是为男人而流,而那些男人又究竟有几个能将女人放在心上。除非那是个倾城绝色的美人,美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不然,女人为男人一生所流的涙可算是白流了。
长叶抹抹泪,嗓音抽噎:“谁让父王总是欺负我,你说我背书不会,女红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还时常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背不好你就罚我,我绣不好你也罚我,我的琴棋书画都不好,你就一个劲儿的罚我……呜呜……父王总是欺负我……”
杀坤乾头上冒黑线,拜托,这些都是女儿家必备的,要不然可怎么把他嫁出去啊。再说,把他嫁到外面王孙贵族家,人家却发现她空有美貌,却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那可不就丢尽这梁王的脸了嘛?虽然,丢尽梁王的脸与他真的无甚关系,但好歹在其位谋其责,竟然他有了这个责任就不能推脱。
他捏捏他鼻子:“那你想怎么样?”长叶咧嘴一笑:“以后不许长叶再背书,不许长叶再刺绣,不许长叶再学琴棋书画,要不然,呜呜……”
长叶用水蓝色的袖子掩住半张脸,唯独留下那双晶亮如星的眸子偷看杀坤乾的脸色。
杀坤乾听到这番无礼的要求,哭笑不得,他弯身将她放在地上,抬手摘下头上的那株紫薇花枝,目光慵懒无谓的欣赏了片刻,又兀自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在石桌边,他一掀衣摆,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那这么说,孤的小公主,是承认自己太笨学不会那些?还是觉得自己太聪明早已熟捻于心?”
他郑重端详着手中的紫薇花枝,语气一如刚才的动作那般慢条斯理。长叶吞吐的低下头来:“我,我,我当然是因为不会……”
杀坤乾挑眉睨向他:“现在天下正值战乱之期,群雄暗地里都在韬光养晦,各国尊贵的公主都努力学习着文化礼仪,为的就是将来能结秦晋良缘来维持本国生计。而你,孤最宠爱的小公主,这梁国唯一的公主,就这么甘愿如此在宫中整日里无所事事?玩耍嬉闹?”
“……”长叶不懂得什么国之大道,他只知道他不喜欢那些约束性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就不懂的怎么回驳这番话。他只是低着头,觉的心里酸酸的,还没半刻,就呜咽道:“长叶不要结秦晋之好,长叶只想留在父王身边……”
杀坤乾目光停滞在空气里,那远远的湖光山色中,那水蓝色的倩影竟这般渺小,却又这般让他无法忽视。他走过去抚着她的头:“你放心,孤不会让你嫁给不喜欢的人。等你长大了,心里可有什么意中人了,孤定当会成全你的心意。”
长叶抽咽的抱住他:“我不要什么意中人,我只要父王,长叶说过了,长叶只要父王陪在身边……”
***
日光熙熙,洒在那棵高大的紫薇树头,与房檐上的金砖玉瓦之间,晕出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流光异彩。就在这时,前面那层春日光景刹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黑魇,我眼前登时一片黑暗,恐是一时适应不了,我捂着眼停了会儿,又睁开眼睛看向这深宫内院。
依旧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黑的吓人,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在黑暗的最深处长叶那惊恐的喊叫,他边跑边惊恐的大喊:“有鬼,有鬼……”随着声音的由远及近,在最深处跑出来被光圈罩住的长叶,他脸上除了害怕便是恐惧的泪水。
他的头顶上有一团浓浓的黑魇挥之不去,一双无形的手紧紧迫近他的头顶,那团黑气里不断飘出可怖的声音:“我才是你的父王,我才是你的父王,吾儿,吾儿,你要跑到哪里去?你要跑到哪里去?……”
长叶一边奔跑一边大叫:“你才不是我的父王,你才不是……”那抹水蓝色的娇小身形越跑越远,明黄色系的光圈泯灭在黑暗里,只剩下茫茫一片的漆色云烟。
黑暗的尽处有光明萌生,从地底深处爬上高湛的海阔天空,天空下矗立着一座华丽闺阁,上有牌匾:长叶宫,那是杀坤乾以孟艾草的封号所赐的名。
路的远方身着赤狐裘男子的身影,被刚刚升起的七彩霓霞拉得颀长,光影辗转于宫室,长叶将被子埋在头上害怕的发抖。杀坤乾站在他的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底下鼓起来的小屁股,含笑道:“孤的小公主今日是怎么了?就连孤都不想要再见了吗?”
长叶躲在被子里默不吭声,他害怕听到这个和那个盒子里同样的声音,自从那一天他不小心闯进那个业华殿,自从那一天他不小心看见那个红木匣子,自从那一天那个盒子的鬼怪同他说话,他就常常夜里会做那样可怕的噩梦,那个恶鬼缠上他了,那个恶鬼说他是他的父亲?他说他现在的父亲不是他的父亲,他还说他现在的那个父亲害了他以前的父亲?……
他不断地摇头:不对,不对,现在的父王才是我的父王,那个红木匣子里的是鬼怪,他是鬼怪,不能相信他……
杀坤乾坐在他的床边,温柔的拍拍他的背:“孤听说你最近总是做恶梦,常常夜里大喊大叫的,吵得你屋子里的丫头们都睡不好,孤便特意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长叶扑进他的怀里:“父王,父王……”
杀坤乾垂眼看向趴在他膝上的长叶,微笑着揉着她的发道:“怎么了?孤的小公主……”
长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害怕那个鬼怪真的是她父亲,他更害怕面前的父亲害死了她的亲生父亲,所以他只好不停的哭,只好不停的用泪水发泄心中的恐惧。
杀坤乾似乎觉察出了一丝异样,他的手顿在空中,原本轻轻拍他背部的手,生生变作抬起她的下巴,他惘然的看着她那双泪眼:“怎么了?孤的小公主,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孤在这里陪着你呢?”
长叶泪眼朦胧的看他:“父王,有鬼,有鬼,宫里面有鬼……”
“有鬼?……”杀坤乾低喃:“……在哪里?”
长叶害怕的埋进他肘窝,抽泣道:“就在,就在那个业华殿的红木匣子里,他说他是我的父王,他说你不是我的父王,他还说是你害死了我的父王……”
杀坤乾的手在空中进退维谷,他侧着头,眼若滴血,痴迷的吻上她的发:“你相信吗?……”就在那一瞬,他空中的那只手,变成锋利的赤狐爪,让人看着就觉的胆颤心惊。我想若是长叶这句话回答不当,他今日就可能会惨死在他的爪下。
长叶抱紧他:“我怎么会相信?我是父王的女儿,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只会相信父王说的……”
杀坤乾眼中嗜血尽退,就连手也恢复如初,他眸中复杂的看他:“为什么?……”
长叶含泪注视他:“你是长叶的父王,你是陪在长叶身边从小到大的父王,是这个世界上,长叶最亲最亲的人,长叶又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杀坤乾迟疑,他眸中冰火相映,侧偏头来看他:“如果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呢?如果我真的就是害死你父王的凶手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如既往的相信我吗?”
长叶哭的像个泪人:“父王,你在吓唬我对不对?因为长叶总是做不好你交代的事,父王就要这样惩罚长叶是不是?长叶知道错了,长叶以后会好好背书,会好好刺绣,会好好学琴棋书画,父王就不要再吓唬长叶了好吗?”
杀坤乾爱怜抚上她的脸,眸中冰火尽消:“长叶,我……”
长叶猛然抱住他:“求求你,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求你不要告诉我……”
杀坤乾轻声唤她:“长叶……”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长叶在他怀里痛苦地大叫:“父王,我不想要恨你,我不想要恨你……”
杀坤乾紧紧地抱着她,他无奈的闭上眼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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