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像是一层虚幻的浮云，我看见那杀坤乾俊邪的脸上满是歉意，心中猜想他肯定是在为刚才有杀他的想法而感到内疚，我和言司南眼前蒙了一层纱，长叶与杀坤乾两人渐行渐远，我的视线开始浑浊模糊，眼前顿时一片天昏地暗，所有的景物都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仍旧是黑魇作祟的梁国皇宫，只是面前的宫殿已是长叶宫，我灵敏的嗅到那里面的哀伤，从最深处最深处的地方传了过来。那样浓韵，那样深沉，那样让人可触不可及。
我随着那些悲伤的情感走进那里，言司南紧随其后，似乎也发现了这宫中的秘密，这里面乌漆抹黑的看不见一丝亮度，我摸索着墙面想要寻找出透过这层悲伤传来的秘密，而随着一扇石门的推开便可以走进于此相连的地宫里。
原来，原来长叶宫便是通往地宫的秘密通道，怪不得长叶的情感，会从这里面散发出来萦绕在我的鼻间。我猫着腰左顾右盼，不禁由心叹道：这地宫的豪华程度真是一点也不逊于梁宫，而那长长的密道两旁有烛火点映，形成了一条笔直闪亮的烛台平行线。
我走进更深处的地宫，披头散发的赤狐裘男子在楼道中颀长而立，所有的烛台光度转移到他的身上，我们所处的位置成了一片阴影，那光圈围绕中的赤狐裘男子转过身来，他眸中火红若血，与那双赤狐爪相称相映，一阵冷风刮起他凌乱的长发，他动作敏捷且快速钳制住地上蹲坐的长叶的咽喉，他嘶哑的怒吼：“父债子偿，如今你母亲害死了我的秣陵，那便该由你来偿命！给我死，给我死，给我去死！……”
长叶脸色通红，被他掐的似是喘不过气来，却依旧连连摇头：“父王，我是长叶，我是长叶啊，我是你的小公主，我是那个被你日日宠溺的小公主，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杀坤乾眸中有黑色回归，半红半黑的眼球那样可怕，他疯狂的捂住头在原地转圈，似乎早已分不清天与地的区别。
长叶拽住他的袖子，顺势紧抱住他的双膝，他晶亮的眸中有泪流出：“父王，父王，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要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我还要让父王再也感受不到寂寞，不要抛弃长叶好不好？不要抛弃长叶，长叶求你了！……”
光影像潮水一般尽数退却，我和言司南越加往里走，没有想到的是一片光亮消逝，又一片光亮乍起，那远方幽长的街道，一袭赤狐裘的杀坤乾，抱着水蓝裙的长叶，背对着我们径直向前走，嘴里不断的失神念叨：“我的秣陵，我的秣陵……”
长叶眸中惊惧，他蜷缩在他怀里，颤着音问他：“父王，你要带我去哪里？长叶害怕，长叶害怕……”
杀坤乾冷笑一声，他贴近长叶的耳朵，窃窃私语道：“去一个你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地方，在那里只有黑暗，只有黑暗，而且，黑的吓人，你知道吗？我的秣陵在哪里？我要用你换回我的秣陵……”
长叶紧揽住他脖子，嘤嘤欲泣道：“父王，你真的不要长叶了是吗？你真的要狠心舍弃长叶了是吗？你喜欢秣陵姐姐，就要狠心舍弃长叶了是吗？……”他更深的埋在他颈项：“好……好……只要父王开心……长叶愿意……长叶愿意……”
长叶脸上的泪水像泉水一般从眼中夺眶而出，而那往日总是一副宠溺他的杀坤乾，此刻再也做不出任何疼惜爱怜的样子，他抱着她悲极而喜的大哭大笑的走向远处……
那笑的声音有些癫狂，仿似他已经疯了，而且还处于一种神志不清的杀人意识中。我叹了口气，第一次发现原来秣陵在他心中并不是没有地位，而是他的地位太高太重要，所以他才会迷失在可得和不可得情感中。
他一直以为最重要的东西只要尽力去守护住就好，直到后来才发现，有花堪折直须折比那种默默无闻要好太多太多。可当他反应过来这些，已经太迟了，所以，他才会失去他，连带着她的心和他的人都送走了，送到了另一个比他温润如玉的男人手中。
可当他硬逼着那个男人将她送回时，他的心已经遗失了，而他也注定再也无法得到他的心。那是他曾经犯下的错，所以，这次，他一定不能再失去他，就算要失去这所有一切，他也要到重新得到他的心。
他爱得太痴太癫太狂，她爱得太苦太累太过于疲惫，所以他宁愿沉睡也不愿再次醒来。他开始逃避他的情感，逃避他的珍爱，于是，等到事过境迁，万物更替，这人世间的所谓情爱，在秣陵面前终究无法得到两全。
已经到了地宫深处，石壁被磨平铺上红木，月弧树稀疏种于其中，明珠闪耀，黑烟丛生，光滑的玉石地板映着杀坤乾颀长的身影。
他将长叶放在檀木床上，眸子深处漾起一丝水光，只是一闪即逝，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感。他低声道：“用你的命来换回我的秣陵，你可愿意？你可愿意？”
长叶仰视着他，泪水盈睫：“长叶要陪着父王直到一生的尽头，哪怕是换一种方式呢？长叶不在乎……”他紧抱住他，嗓音清脆的如风铃草：“父王爱秣陵姐姐，那长叶就用自己换回他，只要父王开心，长叶就愿意……”
杀坤乾的手顿了顿，半晌，他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目光满含悲戚：“一个人的一生那么长，又那么远，你确定能够陪我走到尽头吗？”
长叶双臂抽紧，嗓子里一片哽咽：“长叶确定，长叶确定，不论是秣陵姐姐，还是父王的小公主，长叶都确定，长叶要一辈子守在父王身边，哪怕父王要抛弃我，哪怕父王不再喜欢我了，长叶也要陪着父王走到生命的尽头……”
杀坤乾紧闭上双眼，痴迷的唤道：“长叶，长叶，秣陵，秣陵，呵呵，为什么失去每一个都让我如此地心痛，孤的小公主，孤的小秣陵，孤的小长叶，呵呵，那就让你们合为一体吧，那就让你们一起陪着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
重叠的光影摇曳如风中树叶，原本闪着光泽的地宫变得黑沉沉的，周围的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唯唯只剩下那个躺在床上的长叶身体。
长叶身穿水蓝色的衣裙沉睡在檀木床上，那张白嫩的鹅蛋形小脸上，有着柳状的眉，小巧的鼻，和那长长的眼睫毛下那双像秣陵一般灵动的眼睛，那样可爱又乖巧的姑娘就那样沉沉的睡在那个梦里。
如果没有那个所谓的圣姬的力量，恐永远不能醒来，恐永远会像现在这样沉睡，恐永远睁不开那双明亮的眼，我皱着眉，喃喃道：“他不该如此的，倘使他知道，便该晓得，他欠了他一条命，他也不过是还给他一条命，这本是两不相欠的一场命债，却生生被他如此粗略的算来。呵，他可真是自私，只看得到自己的得失，却从未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的手顿在空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言司南面前说他的断袖爱人的坏话，想要这里，生生把话头转了转：“长叶他，可真是可怜……”
言司南看着我，脸色未有任何异常。我偷瞅了他一眼，觉得他那个表情大约是漠不关心的意思。那就代表他大约已经走出伤情的思绪里，要不然他一直如此伤情，铁定会把我那番话放在心上。到时，也不知会如何看我。
我想，若是让秣陵一个人活过来，而赔上全城人的灵魂，这是否有些太不值得了？不是我道貌岸然的说些为国为民的话，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就忧其君的操心爱国子。
我只是做人有自己的原则，第一：不做危害万民之事。第二：不做对自己没有意义的事。第三：不做危害与自己利益有关的事。而这儿，真正触犯了我第一条原则。
其实，若只是用长叶的灵魂换回秣陵，这个我想我做得来。但，用容安全城百姓的灵魂换回秣陵，这个我可做不来。因为那肯定会造天下人的唾弃，而将来我想起来也定会觉得良心不安。
既没有意义，又危害自己的利益，倒不如散去其体内的魂魄，救下全城的人和长叶的灵魂。我又仔细想来，觉得此事虽然不危害自己的利益，但着实危害与自己的生命，生命可比利益要重要得多。但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决定散去长叶体内的魂魄，因为我实在做不出危害全城百姓生命的事来。所以，秣陵就只好牺牲了……
这情景让我突然想到孟子的一篇古文《鱼我所欲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言司南知道我的想法后，说：“那你可真是大公无私……”
我说：“非独吾由是心也，人皆有之……”
“……”
半晌，他嘱咐我：“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君上的脾气可是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我生生咽了口唾沫：“这个，我已经想到了。所以我已经做好和你一起亡命天涯的准备。虽然我不想和你做一对生死鸳鸯，不过，我们可以做一对亡命鸳鸯。”
哦，他侧过眼来看我：“说到底，你还是想要以身相许……”
我……我脸红……语塞……
***
我想起书上所写的散魂术，虽说我根本没练过，但这种术法是要靠自身资质领会的。虽然我也并不想秣陵死去，可我也并不想成为百姓的罪人。一个人有一世已经很漫长很痛苦了，但凡有眷恋凡尘者，谁也不会愿意重新再去经历过去的一切。
长生不老，寿与天齐，永世与天地相依相存，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一身的尘埃，那遗世独孤的身影最终只是落寞的让人伤感。我想秣陵之所以选择沉睡不醒，是因为他就是不想要这样的活着。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我这样的人来帮他解脱，来帮他救赎他的灵魂。
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是秣陵心中所想，我只知道答案等到下一刻就自会揭晓。
当我用弥幻天储存的《道术传》上，所记载的散魂术念出咒语的时候，言司南并没有劝阻我此刻的举动，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看着我选择死亡。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个时刻，总觉得他那时的心里想的就是要我快点死掉好下去陪他一起过黄泉，只是他没有如愿，即便我已经死了，他还是没能如愿。
我的手指点在长叶的额头，一丝星碎的光点从指间发出，那小小的光点随着我嘴唇的翕动变得越来越亮，刺眼的光明闪烁着无与伦比的色彩，待到光明乍现过后，黑色的恐怖脸孔一个接一个的从长叶体内窜出来。好像很多，像一股决堤的洪水，不停不止的向外冒出。
待到黑色光魇尽数散去之后，长叶身体的上空浮起片片白烟，白烟中露出一个女子绝美的容颜，粉白的脸，如月的眉，冷星的眸，秀挺的鼻，还有那浅红色的薄凉唇瓣，他对我沧然的笑了笑，声音仿若云烟：“谢谢你……”他瞥了眼正在沉睡的长叶，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欣然：“我该回到我本该的地方了。”
我此刻所见便是秣陵真颜，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容貌。那模样就好似秋季里倒挂在空中的那弯细长的谪仙冷月，又好似深井中倒映在空中的那幕虚幻的水月镜花，不真实的美，却有股真实的存在感。
他垂眸俯看着我：“我以为这世上，总有一个，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可真正对我好的，却是我心底里，曾经恨过的那个人。”
我此刻看不见他脸上的爱与恨，仿佛他早已解脱于尘世，却空留杀坤乾一人与他至死纠缠。冷不丁的想到这些，就冷不丁的让我觉得心酸。
宫殿里同昨日那般不见天日，夜明珠的光也好像因此消减下来，仿似这宫殿里只有秣陵在发光发热。
一层黑色的薄幕流转在他的眼前，他那冷如星辰的眸看向我：“帮我告诉他，我爱过他的，曾经……”
我听着他所说的一切，心里漾起了一丝波动，可能是因为对明日生死不明的前途感到惘然，那种怅然若失的情怀就像迷迭花般开在心间，一朵又一朵的挤成密密麻麻的一堆，漾了心海……
亦可能是因为秣陵已放下所有，愿意鼓起勇气去追求未来。而杀坤乾却还沉迷于情爱，只愿意追忆那些曾经的过往。她已对他释然搁置情爱，他却深陷其中无法忘怀。我能救得了秣陵，却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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