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前,李嫫嫫又过来了,带了嘉宝去见嫡福晋乌拉那拉氏。
嘉宝行过大礼后,谦卑的站在西窗前的炕床旁。
隔着紫檀木云腿桌,对面身穿流光四溢锦缎宫装的女子正端着茶盏喝茶,她穿着一袭金字红锦吉祥如意常服、玫瑰色小坎肩,缠枝花蔓的刺绣图案点缀其中,衬得其雍容而华贵,旗头正中间插着一朵富贵牡丹,发髻间翡翠闪闪、金簪灿灿,端的是耀人眼目。
“自从妹妹进府,也没有好好聚过,此番不必拘着,我们好好说说体己话。”
乌拉那拉氏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抬起脸,目光轻暖地看着她。
“多谢福晋。”嘉宝说罢,有些拘谨地敛身。
“我虚长你几岁,大家以后姐妹相称,也好热络些。我看着你更觉得极是投缘,往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奴婢不敢……”她低下头,声音细细。
说到底,嘉宝只是刚入府的庶福晋,总有些敬畏心态,尤其面前坐着的是王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在这堂皇的中苑里,是不该有她坐着的位置的,起码现在不该。倘若是那些个入府多年的侍妾,哪怕地位低着一等,起码也跟福晋有些情面。
“我身子不好,因此王爷和额娘多了些体恤,平素也不怎么管府中的事,悉数都落在了李姐姐和年妹妹身上,我心里愧疚难安。但妹妹来了,就好了,总算能有个体己的人帮着分担过去。”
“福晋,奴婢怎敢越俎代庖?福晋折煞奴婢了!”
嘉宝说罢,赶紧起身欲跪下,却被乌拉那拉氏一把拉住。
“什么折煞不折煞的,都是府里人,都是一家子。”她脸上含着宽和的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或许你认为嫁入皇家的女子,互相之间总是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可咱们这个府,女人少,有子嗣的就更少。额娘甚是担心咱们这一脉的香火,除了你是王爷自个儿挑的,其它都是她老人家亲自阅选进府的,像康熙三十年就进来的李福晋、还有之后的赵格格、刘格格,还有比你早几日的年妹子和耿格格……倘若再因为争宠而斗得你死我活,可就真的是枉费额娘的用心了。”
她说罢,微笑了下,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嘉宝与曦月闲聊时,知道福晋曾经育有一位小阿哥,是嫡出,又是长子,若能平安长大,必定是命定的世子,可惜早殇,这件事对福晋的伤害极大。
嘉宝安慰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福晋仁德怀善,就算是唐时长孙皇后,亦是要自愧弗如。奴婢一介新晋之人,更要多多效仿学习。”
乌拉那拉氏脸上含着温柔的笑,面容虽是不甚出色,却因着温娴静雅的性情,同样有着隽永的韵味,就像是一块温润莹秀的玉,质地清洁,致密坚实,让人回味无穷。
而玉,是石之美者,因此无价,就如她此时极致尊贵的身份。
“难怪妹妹深得王爷眷爱,果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效仿亦要分担,我可是等着妹妹早日接手去操持打理呢。”乌拉那拉眯着眼,眼波愈加柔光似水。
嘉宝抿唇,卑顺地垂下头。
“妹妹可是不知,咱们王爷其实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的,更没有对哪个女子上过什么心。那天我听闻他在储秀宫亲自赐了你如意的事,可真是吓了一跳呢!”说罢,满脸羡慕地看向她,“能得王爷如此相待,妹妹真是好福气。”
嘉宝有些羞愧地将头埋得更低,“福晋不责罚奴婢有失体统,奴婢真是无颜以对。”
乌拉那拉氏弯起唇角,一笑,“我听闻,王爷带了妹妹去画阁了?”
“是。王爷带奴婢看了些他珍藏的画儿。"除了画上的人是谁,嘉宝其余一字不落地道出。
府里的事哪能瞒得过福晋?一味遮掩恐怕只能招来厌恶。
乌拉那拉氏眸色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
早起,胤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两人的言辞出奇的一致,就像是事先通好气似的,让人探无可探,问无可问。
乌拉那拉氏觉察出一丝专属于两人间的默契,拿着巾绢擦拭一下唇角,温声道:“妹妹若喜欢那些画,倒可挑上几幅挂在房里”
嘉宝没想到福晋能体恤至此,赶忙朝着她敛身谢恩。
"奴婢斗胆,想请一幅孝懿仁皇后的画像!"
那拉氏微微皱眉,继而笑问"这是为何呀?"
嘉宝依然匍匐在地上"奴婢幼时常听旗里的嫫嫫们说起孝懿仁皇后的贤德,仰慕已久,所以想求了一幅回去供奉,以每日警醒自己。"
那拉氏恍然大悟,点点头道"这有何难,她老人家也算咱们半个婆婆,应该的。"
"奴婢谢过福晋!"
嘉宝磕头起身立好,又闲话了几句,见时辰已不早,便起身告辞。
随行的丫鬟只有曦月一人,福晋赏赐的诸般名贵器物和进贡吃食,都由中苑的一应丫鬟随后送到。
望着那一道渐行渐远的俏丽背影,中苑内那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此刻在夕阳交织的辉映下,在地上投射下相对和谐的剪影。
乌拉那拉氏端着茶盏,杯子的水已经凉了,拿着杯盖轻轻撇末,身侧的李嫫嫫却是凉凉地开口道:“这位新入府的庶福晋,表面看不显山不露水的,气焰可是嚣张得很。说什么王爷带她去赏画,话里话外,可都是在炫耀呢!”
熏笼里的香早散了,烧剩下的是落雪灰烬。
乌拉那拉氏瞥过一眼,不咸不淡地斥道:“别乱说话。”
“老奴哪里说错了。都道是福晋您好脾气,容着她胡来。连句苛责的话都没有,管都不管。”
“你还想让我管什么……”
现在的王府里面,只有年惜弱一个正得宠,其次就是这个刚进府的小丫头,乌拉那拉氏冷眼瞧着胤禛对她似乎比年惜弱还要上心些,她乌拉那拉氏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顺应王意还来不及,怎么会在此时去触霉头呢!
纤长的金箔指甲描绘着缠枝牡丹纹,轻轻掸了掸茶沫子,乌拉那拉氏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钻入舌尖,不禁想起昔年自己初进雍王府的时候……
二八年纪,一样雪雕似的晶莹剔透,一样玉琢般的精致无瑕。因着出身,又是康熙爷钦赐的姻亲,就算胤禛认识再多的女子,都不能越了她的次序去。
然而,当年的所有优渥、骄傲、矜持,都在那年惜弱出现之时,戛然而止。
乌拉那拉氏的目光有些幽茫,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淡着嗓音道:“待会儿,你去御药房一趟。我的补药也该重新配了,让汪太医重新开些方子来。”
沿着六棱石小径,嘉宝带着曦月一路出了中苑,此刻夕阳正好,从天空中大片大片倾落,令迎面吹来的风带了几分暖意,舒适而惬意。
嘉宝在脑海里回放着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乌拉那拉氏的每一个下意识动作。
神思恍惚间,嘉宝不曾注意到面前多了两个容色妍丽的女子,直至曦月暗中扯了她衣袖一把方才回过神来。
只听对面那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扶着鬓边松垮的珠花刻薄地道"早听说府里新来了个庶福晋,还是上三旗的老姓,本想着会是个知书达理的,没想到竟是个连最起码礼仪都不懂的野丫头,见了侧福晋也不行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知是不是她额娘教出来的。”
旁边那女子披了件绯红缎锦绣海棠纹披风,里头是一身织锦团花的旗装,甚是富丽,发间簪了一对红宝石镶就的玫瑰长簪,垂下长长的珠络于颊边,衬得她本就艳丽的容颜愈发出色,眸光微动,落于嘉宝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嘉宝起先还不以为意,然听得她话语中辱及额娘,神色立时冷了几分,"侧头问道她是侧福晋吗?"
曦月扑哧一笑低声道"姑娘您这么说真是太抬举她了,她倒是眼巴巴盼着当福晋,但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过只是个格格罢了,姓刘,叫刘玉,就住在北苑最东头那间,算是众位格格里较受宠的一位。”说到这里她指指旁边的女子道"这位才是正儿八经的侧福晋。”
府里统共两位侧福晋,一位姓年一位姓李,曦月提过年氏,年纪与嘉宝相仿,容色却是艳丽绝伦,有沉鱼落雁之貌。眼前这位略有不及,且年纪瞧着已有三十上下,应是另一位侧福晋。
不过听说她入府最早,是胤禛第一位正式迎娶的女人。
“你就是新来的庶福晋?”李氏绛唇轻启,露出莹白如玉的贝齿。
“是。”既已了对方的身份,嘉宝自不会再这般大咧咧站在那里,一甩绣有牡丹花式的帕子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嘉宝见过侧福晋,福晋吉祥。”随后又向刘氏行了个平礼,刘氏冷哼一声也不回礼。
按着规矩,只有嫡福晋才可被称一声福晋,其余侧福晋、庶福晋等,皆要在福晋前冠以姓或名,以示嫡庶有别。
李氏眸光一转,从护手中伸出一只洁白莹润的手,小指上的金镶翠护甲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她挑起嘉宝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淡淡道"长得倒是挺标致,听说你是爷自个儿选的?”
洁白的指尖传来荼蘼花的幽香,嘉宝低眉垂视道"宝儿不才,是王爷错爱了。”
李氏漫然点头,手重新笼回护手中,似笑非笑地道"听闻你是镶黄旗,身份虽说不上贵重但也不轻了,只是家道中落,要去替人浆洗衣裳。”
看似温和的话,却狠狠揭了嘉宝的短,令她脸色为之一变,幸而几息之间就恢复了镇定,凝声道"回侧福晋的话,嘉宝出身寻常,能有幸侍候在王爷身边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姑娘不止人长得美,连口齿都很挺伶俐的,这番话说的可真动听。”李氏掩唇轻笑,眸底有不易察觉的厉色一闪而过。
刘玉在一旁插嘴道"那也得心口如一才好,就怕有些人口是心非,福晋您可千万别被些许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她本就看嘉宝不顺眼,现在抓到机会自不会放过。
嘉宝笑笑未语,倒是曦月心中不忿辩解道"我家姑娘才不是这种人,刘格格您莫要随便冤枉好人。”
听得曦月居然敢顶嘴,刘玉登时拉长了脸,寒声道"什么时候咱们府里的下人变得这般没规没矩?我跟福晋说话也敢插嘴,如此下去假以时日还不得骑到咱们头上来?”说到这里睨了嘉宝一眼皱眉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个个都不知尊卑。”
听她辱及自家主子,本已准备低头认错的曦月气愤地道"奴婢没有忘记尊卑,只是照理直说罢了。”
“还敢顶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一再被顶撞,刘玉哪咽得下这口气,不顾李氏在场,扬手就欲掴。
“这位姐姐请息怒。”嘉宝一把将曦月拉到身后,迎上去道"曦月其实还算不上我的奴才,是昨个儿才来的,之前她一直在福晋屋里头做事,所以若说谁是她主子,我觉得还是福晋才对!她若有冲撞姐姐的地方,妹妹代她向您赔个不是,还请看在妹妹的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待后一定严加管教。
刘玉一把推开她尖声道"今日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替你好生管教一下这个无礼犯上的奴才,让开!”
嘉宝万万没想到,堂堂雍亲王府的侍妾竟然这样肤浅粗俗。
“请高抬贵手。”嘉宝迎上她再一次扬起的手掌,“若要真打就打我吧!"
“你!”刘玉大怒,这掌到底不敢真掴下去,她虽嚣张但还不至于没了头脑,嘉宝在府里地位要比她高,万一她借此为由告到嫡福晋甚至是王爷那里去,可就麻烦了。
“好了,都少说一句。”闻得李氏开口,刘玉不敢再纠缠,恨恨的一跺脚站回到李氏身后。
李氏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刘玉稍安勿燥,随即移步来到嘉宝面前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姑娘还是个心善之人,对下人这般爱护。”
嘉宝不知她这么说的用意何在,正斟酌着该怎样回答,听得她又道,“善待他人固然是好,但万事都要有个度,若因此而过于放纵,那便是坏了王府的规矩,这于你于她都不是好事,记住了吗?"
“嘉宝谨记侧福晋教诲,以后定会严加管束下人。”嘉宝深深低下头去,曦月亦跪地认错。
李氏嗯了一声后又道"既已知,那这次就罚你小跪一个时辰吧,若再犯绝不轻饶。”
“是,奴婢领罚。”曦月朴实却不笨,心知这样的惩戒已是嘉宝极力维护的结果了,再多言只会为自家主子带来更多的麻烦,原先前若不是刘玉言语中辱及姑娘,她也不会不顾身份出言顶撞。
“那就有劳妹妹在这里督视了。”李氏点一点头对刘玉道"咱们走吧。”
“是。”刘玉恭顺地答应一声,扶了李氏离去,在经过嘉宝身边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嘉宝明白,此事并没有了结,相反,恰恰是开始。
不过嘉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兵来将挡,她是不会为那些还没到来的事烦心的。
在她看来,那些古代后宅女子争宠的伎俩,不过是戏班子演的滑稽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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