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已至中天,风停息了,府邸里的花树还在簌簌颤动,淡淡的月光透过茂盛的枝叶,在地上筛下一层安静的疏影。
玉兰树下,月影朦胧,有一抹清幽的香息暗暗浮动,呼入鼻息,花香醉人。
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来到中苑里的一间画阁。
高福没跟来,然而月檐下都悬挂着一道道灯盏,顺着温暖的橘色光晕,胤禛将嘉宝带到一座画阁前,半敞的构造,雕花窗棂都开着,若是素日去看,定要觉得是闲时作画品茗之所。
推开门,内里布置得清雅简单。
西侧有一张暖炕,两张太师敞椅,那云腿桌面摆着一套粉底胭脂釉的茶盏,描金的纹饰。
炕上还铺着金心烫红呢子软褥,玉石手搭,还有两阶踏脚,用明黄色的旃毯覆盖着,都不是府里一贯用的物什。
胤禛带着她走进去,这才得见内间,却更像是一个小小的佛堂,没有供奉佛像佛龛,只挂着一幅裱起来的画,上面画着一个妙龄女子和两个小男孩儿在草地上嬉戏。
阳光轻暖地照在他们的身上,温暖着两个小孩子稚气的笑脸和女子美丽温静的笑容。
胤禛负手站在画前,静静地看着。
嘉宝只注意到那画面里的背景,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宫殿,轮廓被笔墨勾勒得很淡,看不清楚匾额上面的字,但那琉璃瓦和檐上兽,却不是寻常家里能够见到的,只有皇宫。
“这画上的女子,就是我的额娘,孝懿仁皇后。”胤禛看了半晌,轻然对着她道,“而那两个小男孩儿,小的是我,稍大的则是太子。”
嘉宝瞪大眼睛看着他。
胤禛扯唇,有些自嘲地一笑,“我亲生额娘在我出生时身份还很低,按照宫中规矩,甫一出生的小皇子必须交由皇后抚养,深宫之中最难的就是这个,皇子皇孙,身份骄矜尊贵。若是多疼一些,旁人会说有心攀附,或是心怀鬼毒,故意让其玩物丧志。但倘若疏远一点,又会说麻木不仁,怠慢皇室子孙。额娘她……在宫中过得一直很苦”
“王爷的额娘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胤禛淡淡地道:“这么多年,她都无怨无悔。可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在我十二岁那年仙逝了。”
嘉宝看着他,轻然开口:“可这与王爷赐奴婢如意有何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觉得自己长的很像我额娘么?”
苑里忽然起了风,初春的风,夹杂着乍暖还寒的气息,顺着雕花窗棂吹进来,带着一股淡淡花雾,淡淡的熏香。
嘉宝蓦然滞住,目瞪口呆地看他,“王爷的意思是,就是因为这个?”
胤禛笑笑,轻轻点头。
"怎么样?还要嫁我么?"
嘉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思,响当当的道了一个字"嫁!"
不这样说又能怎样?嫁与不嫁是她说的算么?上天真真开了一个玩笑,阴差阳错,何其巧合!
外面的花香散了,风带进来一丝月光,打在地面上,泛出一片蒙白而迷离的光晕。
胤禛爽朗一笑"这样最好!"
嘉宝低着头,唇畔一抹苦笑。若是她不问,他要等到何时才跟她说呢?
"不早了,王爷请早些安歇吧!!
嘉宝说罢,朝着胤禛深深敛身。
推开屋门,满苑的玉兰花雨,随风飘零。
在嘉宝踏出门槛的一瞬,她咬着唇,硬生生将回头的动作忍了回去。
胤禛刚才的那些话,其实正和嘉宝的意,从踏进王府那一刻起,她就对自己说,无论何时,都要守住自己的心,只有这样才可以置身事外,可以从容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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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辰时两刻,早膳刚过。
昨夜下过一场微雨,院子里的玉兰花都被打的有些枯萎,唯独窗下的一棵,过了花期,依然绽放得很好。
嘉宝站在树下,风拂过,那些斜斜低垂的枝干微微颤动,枝上开满的团团簇簇玉兰花,有些花蕊吐芬,有些则还是花骨朵,她轻拈起一枝轻轻地嗅,扑鼻都是清甜的芳香。
李嫫嫫走进月亮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倘若换作是寻常的姑娘,再娇俏,站在那白色下恐怕都要黯然失色,可隔远瞧着,那满树纯白的花与花树下的少女,却竟是相互辉映,相得益彰。
更甚者,分明是因着那一抹柔弱纤细的身影,那株璀璨的玉兰花树才增色不少。
李嫫嫫斜眼端详了一阵,暗道,主子殿选进府的这位年轻姑娘,可真够漂亮的。
只可惜,终究是要在这妻妾成群的王府里头过一辈子。好端端的一个人,将来,又不知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姑娘这便起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嘉宝转眸,老迈的女管事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
“李嫫嫫好。”
她端庄地敛身,用的是满人拜见长辈的礼数。。
李嫫嫫点点头,“福晋主子刚刚知道姑娘没带人进来,便吩咐老奴将这两个丫头送过来给姑娘使唤。”
嘉宝抬头看了看那两个丫鬟,倒像聪明伶俐的,便再福了身"有劳李嫫嫫,福晋有心了!"
李嫫嫫身为府里的一等管事,又是福晋从娘家带过来的,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被奉承巴结惯了,见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倒也新鲜,却不知她是不是在装腔作势。
李嫫嫫挑着眼皮,不咸不淡地转身对两个丫鬟道"曦月,曦晴!打今儿起,姑娘便是你们的新主子,往后自是要尽心伺候,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丫鬟蹲身称"是"
李嫫嫫这才径自去了。
曦月踱步到嘉宝身旁,轻道"这里风硬,姑娘还是回屋歇着吧!"
倒是个细心有眼力见儿的。
“谢谢你!”嘉宝微笑,犹如树上的玉兰在一瞬间绽放,美得令人窒息。
曦月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挤出一句“姑娘,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样,连年福晋都没你好看。”
年福晋?
嘉宝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雍亲王胤禛今年三十六岁,于二十年前奉命迎娶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为嫡福晋,夫妻称不上恩爱,但也相敬如宾。
去年又有湖北巡抚年遐龄幼女与管领耿德金之女先后入府,立为侧福晋和格格。
其中年氏是半年前刚入的府,也是康熙指的婚,雍王府张灯结彩大宴七日,连康熙和胤禛生母德妃都来了,虽只是纳侧福晋,但那排场比之嫡福晋也不逞多让。
曦月当时被抽去前院侍候,曾有幸得见到年氏,惊为天人,她从不知一个人可以长得这般美艳绝伦。
原以为再没人可与年福晋相较,却不想这么快就又遇到一个。
相较之下她更喜欢这位新来的庶福晋,人长得漂亮又没架子,不像那位年福晋,听在前院侍候的人偶尔聊起,说是不太好侍候呢。
雍王府分东、西、中三路,每路各有三进院,嘉宝现在居住的是西路的后院,名为西苑,她这位庶福晋虽不像福晋,侧福晋那样有自己的套院,但还可独居一处,比那几位住在一起的格格侍妾要好很多。
"那你呢?又为什么在王府里当差,是家生的还是卖身的?"嘉宝好奇的问,曦月说了很多,却从未涉及到自己。
曦月摆弄着胸前用蓝绳束起来油光发亮的发辫歪头笑道"奴婢是今年刚签的卖身契,比姑娘来这里早不了多少日子。”
此刻,主仆三人已进了屋。
嘉宝端起一杯茶,吹开茶沫,呷了一口"为什么要卖身?家里没人了么?"
兴许是寂寞,兴许是无聊,总之,她很喜欢曦月。
曦月摇摇头,“不是的,奴婢家里父母健在,只是家里的庄稼连着三年遭了灾,过不下去了,卖身钱有三十两,有了这些银子家里日子就不会太紧巴了。"说到这里她笑弯了眉眼,仿佛这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
她单纯的笑颜感染了嘉宝,郁结一夜的心绪在这一刻有拨云见日的感觉,是啊,人有时候可以活得很简单,一片瓦一碗饭便于心足矣。
所以不论身在何处,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自怨自艾只能令槽糕的情况更加槽糕。
想通这一点之后,嘉宝眼中的迷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曦月是个有心眼的姑娘,这一瞬间自是能敏锐觉察到嘉宝的变化,逐笑道"姑娘是想到了什么?"
嘉宝放下茶盏,交给一旁的曦晴,与曦月相比,她倒是个安静的。
拽出帕子淡淡道"算是吧,曦月,与我说说咱们王爷吧。”
“王爷啊……”曦月皱了皱鼻子道"其实奴婢也不太了解,来府里半年多,也没见过几次,还是隔得老远。不过,听府里的下人说王爷经常板着一张脸,很少笑,很多人都怕他呢……”她压低声凑近了小声道"还听说朝廷里有人给王爷取了个绰号叫‘冷面王’。”
冷面王?嘉宝哑然失笑,她一共见过他两次,都是对着自己微笑,现在想来,自己这副长相还真是得天独厚,居然能令这个"冷面王"另眼看待。
主仆俩正说着,几个负责教习的嬷嬷便到了,见过礼之后,开始讲解一些粗浅的礼数。
嘉宝一边学,一边已经看出,这些所谓的府中礼仪,其实都是宫里面的,如何穿着花盆底的旗鞋行动自若,如何跪,如何坐,何时该问安,何时该跪安……。
只是嘉宝不懂,为何还要教习自己这些宫中的礼数。在乾西四所待选时,她们这些秀女练过何止百遍?
不过,她还是一姿一势的照做不误,教习师傅们连连夸奖她灵巧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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